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之雍皇夺玉》作者:曲阑 内容简介: 阅石头记,掩卷而思,一枝浅笔抒心中块垒,再续红楼缘。 梦里江南如画,林家黛玉无暇。 秉具绝代风华,精通琴棋书画。 无意姻缘神卦,改变一生无话。 风流富贵京华,破碎一地烟花。 鲜花着锦也罢,终是一掊黄沙。 康熙盛世崩驾,是谁颠覆天下? 她只是一株清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以为一生平淡,谁料世事无常,泪儿流过了春秋冬夏。 胤禛阴沉内敛,却送了她最美的画,他说过不放手,一辈子。 蒙古的腾格里,千里迢迢来斗才,输了文采丢了心。 温润谦和的八贤王,眸光总是透着暖意,像是怀中温玉。 她看透权势富贵,蔑视世俗礼教,不愿做皇室棋子。 谁知明里暗里,九龙夺嫡诡秘莫测,看不清红樱与绿蕉。 算计的爱她不留,虚伪的情她不屑,分享的夫她不要。 最是无情帝王家,爱与真情何处找? 宁做清池一株荷,莫效勾心与斗角。 前世的相思树,今生的连理枝,红绳拴住谁与谁的足踝? 芙蓉本比牡丹秀,蜂儿缠,蝶儿绕,看最后花落谁家。 这是一幅华丽唯美的清宫画卷。 这是一段步步惊心的皇室血斗。 这是一个世外仙姝郁郁红尘成长为一株香樟树的追寻故事。 大清狠厉帝王心,待得面对江山与爱情时,会如何抉择? 江南灵秀小女儿,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爱与被爱如何选? 一代浊世佳公子,是一心守护妹妹,还是选择追求爱情? 温润如玉八贤王,家有悍妻,官场浮沉,谁是心中最爱? 剽悍高傲蒙古王,来如风,迅如雷,最终是否得偿所愿? 曲阑是个感性的人,写不来波澜壮阔,以细水长流的情感见长。 但愿腕底能生香,送给大家一个温馨甜蜜却又曲折的爱情故事。   第一卷·年少轻狂   林家有女清荷秀   大清始于女真后金,入关多年,终于创下太平盛世。   大清朝的皇帝玄烨,八岁登基,年号康熙,十四岁亲政,十六岁掌权。   天下的百姓历经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走过疮痍与悲伤,方有如今路不拾遗。   康熙三十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自然津津乐道,感恩戴德。   虽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年纪小小的黛玉,从小还是跟着父亲读书识字。   黛玉如今年纪未满七岁,却是江南一粒璀璨的明珠,光华四射,一笔簪花小楷极为不俗,锦绣文章信手拈来,人也生得格外灵秀,眉目如画如香雾清荷,只是身体怯弱,又深居简出,故不为人知。   奶娘王氏常常出门去,总是说起,林家的女儿不让须眉。   说起林家,在江南一带可是有头有脸,有钱有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黛玉父亲名唤林海,字如海,不同于寻常汉人,本是抬入了旗籍的开国功勋,就如当今的佟半朝一般无异,承蒙先皇恩德,祖上袭了四代列侯,是书本网,也是钟鼎世家,远比那些暴发新荣之家清贵高雅,江南无人不敬。   至于林如海则是从科第出身,原是前科的探花,锦心绣口,又娶了金陵望族荣国府的千金贾敏为妻,生下黛玉,天资灵秀,爱如珍宝。如今钦点了江南道盐课御史,至今上任一年有余,年初其妻病逝,伤悲之下就此病倒。   论起钱势来,林家虽不足以傲视群伦,然若论起清贵,却可数江南第一,但凡文人雅士皆以出入林家为荣。   黛玉从小深居简出,却也闻外面有歌唱:梦里江南有二女,秦淮富饶铸金锁,姑苏灵秀孕玉珪。金女富丽牡丹艳,玉女雅极清荷秀,金女风光玉女贵。满堂富贵牡丹织,锦绣山水清荷绘。端庄贤淑看金锁,慧性灵心数玉珪。   黛玉空灵淡泊,亦不爱虚名,故外头虽有歌唱,却罕有人知玉珪即黛玉。   倒是那个金锁,黛玉屡屡有些耳闻,名唤薛宝钗,年方十岁,生得仪容丰美,举止淑雅,曾仿前人织绣,一幅满堂富贵名满金陵,登门求亲者数不胜数,论起来,也是自己外祖母家荣国府的姨表亲戚,金陵王家的姑表亲戚。   在薛宝钗这样的盛名下,黛玉却愈加恬淡平和,甚是自在。   母亲新逝,父亲又病,黛玉轻叹一声,眸色迷蒙,亦有些悲戚在心中。   乳母王氏轻轻走进来,柔声道:“今儿个天气倒好,姑娘出去散散心罢。”   黛玉粉嫩的芙颊上泪痕未干,闻言忙取出素帕拭泪,却笑道:“听着外头闹得很,可有什么稀罕事儿?”   王嬷嬷忙道:“可不是,竟是当今的万岁爷南巡。我长了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回见,倒是长了极多的见识。才出去一遭儿,外头子车马如织,人来人往,也比往日更小心翼翼了些,市面上买卖的东西竟是往日里三倍呢!”   黛玉不免有些诧异,噙着一缕冷意,道:“怪道爹爹虽病了,还挣扎着去衙门里料理事情,竟是皇上南巡。这皇上南巡,也不过就是金银堆山,锦绣如水,白白给各处添上许多花费,作践人力罢了。”   王嬷嬷忙掩住黛玉的粉唇,道:“我的姑娘,这样的话,可不能说的!”   黛玉眉间蹙起一点愁色,叹道:“他们的事情我才不理论呢,只是爹爹抱病接驾,却叫我好生心疼。”   “为人臣子,老爷势必心里也是无法的。”王嬷嬷安抚着黛玉的孝心。   黛玉眼神哀然,微有呜咽:“若是娘亲还在,爹爹必定不会这般不爱惜自己。”   见黛玉思母,王嬷嬷也是心中大痛,轻叹了一口气,太太那样好的人,最最是怜贫惜老,体恤下人,偏偏天妒红颜,这样早就过去了,留下这般柔弱稚嫩的姑娘,还不知道将来如何呢!   王嬷嬷正要安慰几句,却听黛玉又道:“听说外祖母打发人来,在路上了?”   俏语柔脆,王嬷嬷却是一怔,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在路上了。”   黛玉闷闷地道:“娘亲病了的时候,没见外祖母打发人来探望,送殡的时候连人影儿也未见,如今丧事已经料理完了,却巴巴儿地打发人过来做什么?”   王嬷嬷眼里油然一抹赞意,忙道:“许是路途遥远,来往不方便罢!”   黛玉冷笑道:“既云路途遥远,如今还来做什么?倒似有些个如意算盘似的。”   忽而又问王嬷嬷道:“青云哥哥去雪山学艺,好久没回来了,万事可好?”   父亲过继来的远房堂哥哥林青云是最疼她的,从小儿一块长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青云哥哥一准儿都想到她,幼童有所争执的时候,青云哥哥总是会让着她,替她排解寂寞与忧伤,简直比亲兄长还亲。   青云哥哥生得好清俊模样儿,才学极佳,本事又高,爹爹也极疼他。   不过青云哥哥喜欢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因此爹爹也不强求他读书识字,入学赶考,倒是让她有些羡慕。   什么时候她若是随着青云哥哥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该有多好!   王嬷嬷笑道:“青云少爷若是有消息来,头一个必定给姑娘的。”   黛玉闻言笑道:“这倒是真的。青云哥哥要是不给我写信,等他回来,我非要罚他在我书房力给我扫地除尘不可。”   “姑娘快别想这些了,青云少爷不会忘记姑娘的。那瘦西湖的荷花开得可好了,姑娘去看看花,散散心!”王嬷嬷一面说,一面替黛玉打理妆容,又命丫鬟红蔷拎着两个食盒,雪雁抱着衣包,里头包了一件粉紫棉缎披风。   黛玉体弱,虽是夏日,衣衫也多是半夹衣,如今没了娘,她这个乳母自然要好生照应着,总不能回来吹了风。   黛玉从小假扮男儿教养,万事也不拘小节,况且从小出门惯了的,倒也不以为意,戴着纱帽,遮了素颜,与王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悄然从偏门出去,一路上小厮皆已回避,出了门还是有两个会功夫的家仆跟着,到了瘦西湖畔。   六月炎夏,清荷正好,来往人众不免都是挥汗如雨,却不掩荷花清香。   山翠水清荷花秀,看着清水素荷,清凉之意油然而生。   黛玉笑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荷花,花中君子也!雅极!”   王嬷嬷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一手扶着黛玉,小心翼翼地替她遮挡旁边行人,唯恐碰到在于,满目盈满了翠叶粉荷,绿波荡漾,笑眯眯地道:“荷花固然生得好,可是姑娘比这花儿更好呢!”   黛玉略带些无奈的轻笑,“奶娘总是夸赞我,殊不知天大地大,灵秀辈出。”   “我就没见过比姑娘生得更好的,那位秦淮金锁,我瞧着连姑娘一零儿都不及呢!寻常人就更别说了。”一说到黛玉,王嬷嬷也固执己见,温和慈爱的容颜上,对那位金陵的薛姑娘,倒是颇多微词。   黛玉莞尔一笑,道:“难不成奶娘竟是见到了那秦淮金锁的?”   雪雁跟在后头护着黛玉,笑道:“姑娘,别说王嬷嬷了,就是我,也见过那位秦淮金锁,模样生得极美,只是未免圆润了些,品格儿倒是极稳重端庄,只是小孩子家的,哪里这般老成呢?真真儿不如姑娘灵秀。”   黛玉伸着手指画着脸颊笑道:“也不害臊,你又比人家大几岁?”   王嬷嬷笑眯眯地道:“雪雁和那薛姑娘差不多的年纪,也有十岁了罢?只是却比薛姑娘淘气多了。这样才是个小孩子模样儿呢,人见人爱的。我瞧着,论起品性儿,雪雁也比那薛姑娘还胜似些儿。”   “瞧瞧你们,倒是真真儿不害臊,将人家小姐比下去了!”黛玉目光愈加流转,轻颦浅笑,对王嬷嬷与雪雁却也并不责怪,隐隐的,倒是对王嬷嬷见到薛宝钗而生了些诧异。   金陵离扬州虽不甚远,到底也是别城别地儿的,怎么能见到她?   红蔷似是看破了黛玉心里所想,淡淡地笑道:“如今天子南巡,据说行宫建在扬州,薛家是金陵皇商,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还要供奉一应吃食用具,自然也要过来的,若是他家的女儿得了圣缘,那可是一步登天了。”   黛玉露齿一笑:“倒是红蔷瞧得明白,原来她家是商贾,我倒不知!”   “姑娘生平不多事,哪里知道他们家的事情!”红蔷微笑,说得却明白。   黛玉吐吐粉舌,对红蔷一笑。   这个红蔷,是娘亲的丫头,比雪雁还大了好几岁,原也是落魄人家的小姐,从小儿跟着娘亲,才貌极好,手腕更是精明利落,她是林家的女管家,父亲常说,红蔷在外面做生意,虽然是女子,只怕男子都望尘莫及呢!   十五岁,也是及笄之年了,红蔷应是无忧无虑的罢?   可是身为丫鬟,总是有自己所不能担负的东西压在她的肩头,让自己惭愧。   自己仍旧懵懂于闺阁之中,可是红蔷已经能替父亲料理下面的生意了,富贵之家,五世而斩,林家至今,子孙稀薄,父亲又不善钻营,家境自不若昔日风光,想必已经在寻后路了,效仿范蠡,若是为商,确是一门极好的出路。   虽然是出路,不过商贾,到底与官家不是同一个身份,许多人不齿此行。   官商勾结,总会生出极多祸根,因此麾下的生意交给红蔷,号为玉珪山庄。   一山不容二虎,玉珪山庄做生意,势必惹来薛家不满。   本来商家来往也是极频繁的,但是林家麾下的商号,与薛家却没半分来往。   金锁与玉珪平分秋色,本就已经让薛家颇为忌惮,如今更来生意上的对手,薛家更是暗中不曾少使了绊子。   黛玉从不理这些俗事,全权交给红蔷打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薛家生意消耗,自然会让玉珪山庄稳占上风。   清雨香荷父女情   荷叶连田田,红女舞依依。   木兰桨划过静水面,风乍起,粉荷落满衣襟上。   黛玉眼里有些亮光划过,笑道:“若得荡漾翠叶粉荷间,当是人生幸甚!”   “姑娘想泛舟莲荷间?这又有何难?”红蔷一袭红衣站在湖岸,衬着接天莲叶愈加好看,皓腕如玉,轻轻朝湖面上的采莲女一挥,不过一会儿,三叶扁舟已经停在了黛玉面前,前面舟上一名红衣采莲女手执双桨,盈盈而笑。   采莲女脆生生地道:“红蔷姑娘。”   眼珠儿滴溜溜地转着,悄悄地打量着黛玉,为那一身风华惊叹。   红蔷微笑道:“这是我们姑娘,好生伺候着。”   采莲女闻言,笑道:“啊,这就是咱们家的姑娘啊,生得真是好!”   双桨划过,碧波无痕,唯见接天莲叶无穷碧。   黛玉见她年纪虽大,却天真烂漫,不觉莞尔一笑道:“容颜未见,何来真好?”   “姑娘可是咱们江南鼎鼎有名的玉珪小姐呢,谁不知道姑娘才貌双全的?”采莲女笑着说道,不过随即又皱皱眉头,“不过倒是没想到姑娘年纪这样小,真真儿人比金锁年少,气度风华更茂。”   红蔷笑骂道:“瞧你尽在姑娘面前贫嘴,仔细你的嘴烂了!”   扶着黛玉坐下,待得扁舟穿荷而过,才笑道:“咱们家在瘦西湖是包了极大的水域的,单种着莲藕红菱,采莲女也有无数,姑娘想来,自是极便宜的。”   黛玉闻言点头,掬起一抹荷香,道:“风雅之地,莲藕红菱必定极鲜。”   风轻轻地吹着,荷叶轻飘,送来婉转清雅的歌声,比丝竹之声犹为动听。   红蔷只是一笑而过,却听采莲女唱道:“金桨木兰船,戏采江南莲。莲香隔浦渡,荷叶满江鲜。房垂易入手,柄曲自临盘。露花时湿钏,风茎乍拂钿。”   吴侬软语,歌声清冽,黛玉听得微微颔首,暗自赞叹不绝。   红蔷却笑道:“不过采莲之扁舟,何来金桨木兰船?”   黛玉闻言道:“她唱得倒是没错,天子南巡,金银如山倒,岂非金桨木兰船?”   言语之间,对康熙南巡之举,颇不以为然。   红蔷挑挑眉头,笑道:“姑娘说得极是,倒是便宜了咱们家的生意。”   “罢了,身处风雅之地,还谈这些铜臭做什么?”黛玉摆摆手,探手接过几瓣儿粉白的荷花,染得一身荷香。   她从小喜欢过着诗化的生活,诗词风雅,书画空灵,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总是处处透着清贵的书卷清气。她不喜欢那些权势那些金银,对花开花落却有着莫名的钟爱,尤爱在香荷中徘徊,天然的美,总能让她忘却忧伤。   清凌凌的双眸,染上了些许花影,比荷叶上的露珠更亮,晶莹而灵透。   扁舟穿过荷田,却是一方红菱水域,目更开阔,风送荷香更浓。   后面的扁舟赶了上来,王嬷嬷笑道:“行了好一忽儿了,姑娘饿了罢?”   伸手递来食盒,红蔷从舟中取出小桌,张罗了起来,黛玉亦取下纱帽面纱。   却见杯盘精致,菜点精美,皆是黛玉家常爱吃之物。   红蔷又取出风炉烹茶,丝丝茶香穿花度叶。   “红蔷姐姐烹茶的功夫更到家了!”黛玉捧着茶碗,轻抿了一口,神情欢欣。   采莲女将扁舟停在了红菱水域,一同张罗着黛玉吃茶尝点,虽是在外头,礼数儿倒是一丝儿不错,忽闻一声浑厚之音从荷田中传出来:“好香的茶,竟胜过荷香,这还是今年头一遭的明前狮峰龙井呢!”   黛玉回头一看,荷叶沙沙作响,一抹淡黄色的衣角率先露了出来。   一只乌篷船划出来,除了划船的船夫,船头竟有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身着淡黄色绸衫的中年男子,双眉入鬓,星眸生威,虽然面上有几粒浅浅的白麻子,却丝毫不减半分清俊,竟是个威严与俊朗并存的人物。   黛玉眉尖微蹙,她不喜欢与陌生的人说话,自然而然十分不悦,并不答言。   正在这时,忽见林如海从那男子身后闪了出来,皱眉道:“玉儿,你怎么在这里?仔细着了风。”脸容苍白,不减昔日风采,只是爱妻初丧,终究打击深重,鬓边已经微见白丝,略有些颓废风流之态。   “爹爹?”见到父亲也在乌篷船上,黛玉微有诧异,不及多想,急忙放下茶碗站起身,粉颊微红,软声道:“因见荷花开得好,玉儿便与奶娘出来赏荷。”   “哦?如海,这是令嫒?”黄衣男子闻言面色惊诧,侧头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忙道:“回三爷的话,正是小女。”   黄衣男子闻言,笑声爽朗从容,依然不减威势,细细打量着黛玉,半日才又道:“爷早就听说江南有二女,秦淮金锁,姑苏玉珪,金锁也罢了,玉珪倒没想到竟是你的女儿,今日一见,果然生得风流纤巧,端的是名不虚传。”   说话之间,折扇轻挥,举止之间自有一种不言而喻的贵气。   “小女蒲柳之姿,山石之质,年幼体弱,养于闺中,那些不过都是一些子虚乌有之名罢了,经由人口倒是传得越发不像话了。”林如海语气十分谦逊,在他心里,女儿能一辈子平安康泰,便是他最最期盼的,至于那些所谓的虚名,不过都是过眼烟花罢了,没的让人传来传去,辱没了女儿家的清名。   黄衣男子闻言,刷的一声,合上折扇,亦将黛玉骨子里的傲气尽收眼底,微一沉吟,忽而笑道:“生了这么一个标致女儿,还说蒲柳之姿,如海你可是大大地谦虚了!既然是令嫒,让她上来与我们一同游湖赏荷罢!”   林如海虽心中不乐意,却也只得吩咐黛玉从扁舟上了乌篷船。   幸而黛玉年幼,尚不及七岁,自幼又是男儿长大,男女之间也不必十分拘谨。   “玉儿,来,见三爷。”林如海拉着黛玉的手给黄衣男子见礼。   黛玉冰雪聪明,不用林如海多言,单是见了这黄衣男子的气魄,也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上前一步,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置于右腰,手帕则塞在左侧腰封之上,行了个标准的万福,脆生生地道:“小女给三爷请安。”   林家是满人旗籍,未出阁的满人女子俗称格格,比男儿还要显得金贵些,不比汉人规矩男尊女卑,除了帝后父母,对旁人不行叩首之礼,不为失礼。   三爷哈哈大笑,点头道:“不错,不错,倒真是个可人的丫头!”   回头对身边一个面色白皙的青年侍从道:“李德全,将爷带来的那只云朵玉如意取来赏给林丫头!”   李德全应了一声,下去果然捧出一只极名贵的玉如意来,送到黛玉面前。   黛玉略略皱了下眉头,也不好推辞,淡淡地道了一声谢,回头就交给红蔷收着,竟没看第二眼,脸上也未见欢喜之色。从小到大虽没见过多少外人,然则最厌这些达官贵人,动不动就以珠宝玉器赏赐,自以为一副高高在上,赏赐东西就热应该让人感恩戴德,实际上不过炫耀自己财大气粗罢了。   三爷见状,深感奇异,笑对林如海道:“令嫒倒是与众不同得紧。”   林如海素知爱女癖性,微笑着告罪道:“小孩儿家不懂礼数,让三爷见笑了。”   三爷摆摆手,倒也不以为意,林如海方松了一口气。   也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风卷起荷叶,登时翻了起来,不复正面的碧色如玉,空中一点乌云遮住了艳阳,豆大的雨滴急迫地落了下来,打得荷叶声声沉闷。   三爷见机极快,伸手拉着黛玉与身边的一名少年,一同进了船篷里避雨,船篷小,人又多,因此不能全部进来避雨,三爷笑道:“真真是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是大雨滂沱。”   黛玉却望着船篷外头,风大雨急,父亲与那几个侍从,早湿了衣裳。   父亲带病在身,立在风雨中,身为女儿,她岂能独享无雨之篷?黛玉当机立断便甩开了三爷的手,几个步子出了船篷,举起干净的手帕去擦父亲脸上的雨滴,大大的雨滴落在眼里,生疼生疼的。   唬得林如海急忙将黛玉护在怀里,“玉儿你怎么出来了?仔细身子!”   “爹爹在雨中,玉儿不要丢下爹爹!”黛玉双手紧紧地抱着林如海的腰,她生得怯弱不胜,气血不足,纵然是高声大喊,也与常人说话的声音高低无异,让风雨吹得零零碎碎,似一瓣瓣儿粉荷花在雨中飘零。   女儿的孝心让林如海心中一暖,弯下腰,紧紧地将女儿搂在怀里。   红蔷急急忙忙从扁舟上取出随身携带的雨伞的时候,父女两个衣裳已经湿透了,但是黛玉的这种孝心,却已经刻进了旁观者的心里。   雨势未歇,可湖面上浓浓的雾气氤氲着升起,渐渐地染上了青丝,还带着一些荷叶的清香,黛玉仰起脸,小手握着手帕给父亲擦拭,笑道:“爹爹,雨后荷花可好看了,回到家,玉儿给你画一幅。”   “好!”林如海低头含笑看着爱女,由着她雪嫩的小手为自己打理。   爱妻虽逝,可有爱女如此,真真儿是暖入心扉。   那三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有些震惊于黛玉的举动,不免沉吟片刻,在船篷中击掌赞叹道:“好一幅天伦之乐图!慈父稚女,雨雾清荷,何等美丽的风景,何等感人至深的画面。如海,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林如海脸上有些骄傲的神采,得女如此,这一生都不枉了。   黛玉却冷笑道:“情由心生才是情,一幅画罢了,何谈什么天伦之乐!”   她不喜欢别人赞叹着她,却还说什么比图还好看,画卷永远是死的,映入眼帘的未必就是真实的,便是妙笔生花的丹青,也写不出滋生于心底的那份真真切切的情意,又怎么能将她与父亲的这份爱,与画作相提并论呢?   年纪虽幼,语气可不弱,说得众人听了相顾失色。   那位三爷却是一怔,轻笑道:“小丫头,你可知道爷是什么人?”   金门玉户龙临府   六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后荷花更好,天蓝水碧,空气愈加清新美好,只是兴致却没了。   回到家中,沐浴更衣之后,披散着湿漉漉的青丝,也没涂脂抹粉对镜梳妆,黛玉便吩咐雪雁在画案上铺着雪浪纸,取出画笔和颜料,细细地绘出半纸残荷。   也许是她太过伤春感秋,也许是她没有过圆满,因此最爱残荷听雨。   放肆的大风吹得荷叶翻开,正面浓绿温润,宛如碧玉,卷起露出的反面却有些绒绒的细白毛儿,不是纯然的浓绿,脉络却极分明。修长的荷茎带着扎手的小刺儿在风中舞动,太过纤弱了,荷花也颤抖起来。应是粉润娇艳的荷花瓣儿,此时却是在风中凋零,苍白无力地落在荷叶上绿波上,显得有些寂寥。   “留得残荷听雨声”李义山的诗题上去,一种别样的凄美油然而生。   金锁德高,玉珪才深,黛玉年纪虽幼,琴棋书画可是毫无含糊。   雪雁一旁赞道:“姑娘画得真真儿和今日见的荷花一般模样。”   黛玉掷下画笔,端详了一会儿,方吩咐雪雁晾起来,回头吩咐人糊裱起来。   雪雁咕哝了一声,收拾好了,方道:“我到现在都不敢回过神来,没想到,我一个小丫头,竟然见到当今的万岁爷了,真像是做梦一样!”顿了顿,看着黛玉道:“姑娘真是胆子大得很,那样跟皇上说话,还好皇上没怪罪。”   如今回想起来,心里还有几分害怕呢!   当时听到黛玉说话不客气,三爷笑问道:“小丫头,你可知道爷是什么人?”   言下之意十分简单,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瞧她可还会说这般无礼的言语。   “当今皇上在兄弟中排行第三,如今皇上又南巡至此,父亲身为兰田寺大夫,又掌管江南盐课,理应接驾,不陪着皇上,岂能在这里逍遥?三爷气宇不凡,李总管又是早有耳闻,三爷若非皇上,还能是何人?”黛玉口气十分平淡,竟是没有一丝儿因为他是皇帝而生出一些畏惧之态。   为帝王者又如何?也不过依然是个人,并不是什么神仙大士。   “哈哈,如海,你这个女儿可是聪明得紧哪,竟然猜出了朕的身份!”康熙闻言不怒反喜,龙颜甚悦,看着黛玉在风雨中,正如同那荷花一般,亭亭玉立,却没有损折半分出淤泥而不染的脱俗,竟也没有怪罪她。   林如海微微有些苦笑,怜爱地看着女儿不肯屈服的傲气。   不过也因为见到了黛玉,深喜黛玉玉雪晶莹,康熙竟然纡尊降贵,没有住在行宫,却住在了林家,可把上上下下忙坏了,小心翼翼地服侍着这位九五至尊的皇上,生恐皇上打个喷嚏,林家也落下暴雨来。   听到雪雁满是责备的话,黛玉莞尔一笑:“若是怕怪罪,我也不说那话了。”   因家里忙着伺候康熙,屋里的人都去帮忙了,黛玉便没唤人端水来,只是径自出了房门,走到长廊下,解下披风搭在栏杆上,细细地洗着白嫩嫩的手指,以及指缝间的墨迹。   外面的官员,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艳羡林家能得到皇上的福泽。   黛玉轻叹,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讽刺,福泽么?她不喜欢,也不会去巴结。   林家卓然屹立江南百余年,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不是攀龙附凤。   长廊回旋,用色也极淡雅,极是清致,小院里有一只水缸,植着几株清荷,雨后略有残败,一只极大的玉色鹦鹉在莲花荷叶间起起落落,似是逗弄着缸中的几尾锦鲤,忽而欢声道:“姑娘,姑娘,客人来了!”   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飞到了黛玉肩头,歪着小脑袋看着月洞门口。   黛玉闻言,抬头一看,果然站立着一个穿青衫的少年,正是当时被康熙抓进船篷避雨的那位少年,约有十四五岁年纪,容貌与康熙有五六分的相似,十分俊秀,只是更孤傲了些,眸子中透着墨色,仿佛深得看不到底。   他一直都是静静地看着黛玉,不言不动,却依然带着迫人的气势。   黛玉擦净了双手,将披散的青丝绾在耳后,径自转身回房。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与她不应有所瓜葛,自己终究年幼,又新近丧母,人人都体谅些的,并不责怪,纵然他是皇子,也不用对他恭恭敬敬。   “林姑娘。”少年出声止住了她的脚步,声音低低沉沉,略带些磁性,又有一种沉稳刚硬的力道,让人不容忽视。   黛玉回过头,微微蹙眉道:“深闺内院,皇子爷有何吩咐?”   语气虽然不悦,脸上却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微微福了福身子,也算是全了礼数。她不喜欢他的眼神,太过深不可测,而他身上有一种犀利的气息,逼得她只觉得夏风也能化为冰刀霜剑,让她感到震撼,身边冷上三分。   少年却是康熙的第四子,名唤胤禛,年方十四岁。   见到黛玉神色不喜,胤禛略略迟疑了一会儿,方道:“林大人设宴,为皇阿玛接风洗尘,并没有外人,皇阿玛吩咐我来请姑娘过去。”   虽然是皇子,语气平淡,却没有骄气,让黛玉刮目相看了三分。   想了想,黛玉推辞道:“万岁爷九五之尊,皇子爷也是金尊玉贵,小女不过闺阁弱质,岂能同席而坐?还请皇子爷代小女谢过万岁爷好意罢。”   说完不等胤禛说话,黛玉已经进屋关门,暗自顽皮地偷笑着,透着门缝看着胤禛一脸的无奈。不过他也不是扬州的牛皮糖,见黛玉不答应,脸上却也没有怒气,立即转身出去回话去了,也算是极体贴。   黛玉伸了伸懒腰,手指梳理着丝缎一般的青丝,待得干透,挽着倭堕髻。   青丝间只插着一朵小小的玉雕栀子花,耳上一对粉色珍珠耳环,粉紫上襦搭配着杏黄长裙,衣着极其简洁清秀,杏脸桃腮,清妍温润,举止间风流婉转,眸光中雅致如诗,令人眼前亮而心中喜。   才梳妆完毕,便听到林如海道:“玉儿,可曾妆扮好了?”   黛玉诧异回身,起身道:“爹爹有什么事情,吩咐丫鬟来说一声便是了,怎么亲自过来了?”   林如海拉着她手,细细地打量一番,神色间仿佛瞧见了爱妻正在盈盈而笑,不禁叹道:“方才四阿哥来请你过去,怎么不过去呢?没奈何,万岁爷的意思,爹爹也只好亲自来叫你过去。”   “真真儿是烦透了!”黛玉蹙眉生愠,“女儿不过闺阁弱质,还作陪不成?”   林如海闻言,只得道:“纵然心比天高,可他到底是皇上。你这孩子啊,模样虽柔弱,傲骨倒是顶真真儿的,只是性子太硬,刚强易折,为人处事上是不行的,须得学得柔和些才好。”   父亲的话说到了这份上,黛玉纵然满心不愿,也只得逶迤到了前堂。   不想宴席未开,康熙正与胤禛品评画作,道:“倒是难得一幅好画,怪道都说江南好风水,人杰地灵。”   “臣女给万岁爷请安,见过四阿哥。”虽然知道是皇上了,可黛玉粉脸似笼寒霜,心中颇为不悦,依然不行跪拜之礼,倒是让林如海有些苦笑。   康熙抬头一笑,招手道:“来,丫头,给朕品评品评这幅画作如何!”   黛玉闻言倒是有些诧异,她在生气呢,怎么他没觉察?还对自己这样温和?   纳闷着走近康熙,细看画作时,却是一幅百花闹春图。   勾勒精致,颜色极艳,蜂儿缠,蝶儿绕,百花争妍,分外热闹。   黛玉看毕,不假思索地道:“什么好画啊?没的糟蹋笔墨,作践风雅!”   林如海素知女儿癖性,别的也罢了,纵然是权势富贵金银珠宝,亦极是柔和淡泊,可若是说起琴棋书画来,最是见不得别人糟蹋笔墨,作践风雅,偏生往往又有口无心,话过事过,只怕日后这番性子也会吃些儿苦头。   康熙却是饶有兴味地道:“丫头你说说,这画错在何处?”   黛玉狐疑地瞅了康熙几眼,清亮的眼里有些困惑,歪头道:“早听爹爹说过,皇上雅擅丹青,松雪山势画得极具神韵,怎么却瞧不出这幅画的不是了?”   寥寥几句话,说得康熙登时龙颜大悦,笑道:“好个千伶百俐的丫头!”   胤禛冰冷沉郁的眸色中,也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话虽然如此说,康熙依旧有些考究黛玉的意味,让她评论此画。   黛玉细细瞅了几眼,淡淡地道:“用的纸质画笔颜料,都是顶好的东西,用色鲜艳,勾勒也是极遵循前人之意,倒没了自己的意境。画作的寓意倒是有些拍马溜须之意,百花闹春,以牡丹为尊,恭颂圣上,国泰民安,富贵祥和罢了。画作,是抒心中之意,单是这份心境,已经让丹青之道蒙上一层铁灰了。”   康熙闻言一笑,胤禛也不觉莞尔,面对画作,她便无所不谈了,也毫不畏惧。   “这些也罢了,一月兰花娇,二月桃花媚,三月牡丹是尊贵,时值初春,春意理应料峭,百花岂能并开?牡丹开于春,却依然畏寒,似开非开,含苞待放,才是初春牡丹,可这幅画却是桃花开得这样繁丽,牡丹怒放,花盘硕大,用色浓重富丽,略有失实。”黛玉口齿清脆,娓娓道来。   林如海听得目瞪口呆,康熙却是击掌大赞,道:“好好好!果然是一针见血!”   黛玉眸光流转,沉浸在丹青之中,又道:“初春的枝条嫩绿,新芽初吐,此画却是浓绿大叶,说是初夏的枝条绿叶倒还是贴切些。既然是百花闹春,可是尽见蜂缠蝶绕,未免有些喧宾夺主。画作从简而别致,此画东西太多,主次不分。似乎只是想炫耀自己对丹青之道的本事,却少了些新颖及合理。”   说完这话,瞧见康熙面上笑意浓浓,黛玉登时回过神来,不觉双颊红晕,羞不可抑,娇嗔道:“皇上早就看出来了,还让我班门弄斧一阵子做什么?”   “朕是考考你,倒是果然没让朕失望!”康熙折扇摇动,眉目间也是喜色。   心中却不觉感慨万千,为君三十余年,早没多少人这般说真话了。   高处不胜寒,千古帝王之悲啊!   烟雨江南第一花   见康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高在上,林家婢仆方偷偷松了一口气,少了些兢兢业业之感。   黛玉年纪虽幼,心下却极明白,忍不住莞尔一笑。瞧来,纵然康熙未发龙威,喜笑颜开也让人人忌惮,怪道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人总是想走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之位,想必处于高位,才能操纵天下罢!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能有所置喙的。   她只是个寻常的官家小姐,与老父相依为命,虽然没了娘亲让她很是伤心,可是这样的生活亦很惬意。父亲是个风雅之人,并不是一味不通世故,他依然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一些俸禄加上家中的佃租,供她一生丰衣足食。   其实,她还是生活于父亲的庇佑之下的,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祖宗留下的。   外头已经不少人都在羡慕林家,林家的女儿得见圣颜,飞上枝头指日可待。   毕竟林家之清贵,非寻常汉人可及,女儿是有身份入宫选秀的。   可是她并没有这些攀龙附凤的心思,也不想去过得太过复杂。越是富贵的人,越想要更高的富贵,可是林家至今历经六代,已经足够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如何?不过是让为帝者忌惮,得不偿失。   爹爹想激流勇退,她亦只想,一生中,觅得一个知己,趁着诗酒年华早当歌。   “玉儿。”洗尘宴方罢,林如海取出黛玉的披风给她披上,“仔细着凉。”   黛玉眼里有些好笑,“爹爹,如今炎夏,谁还这般弱不禁风呢?”   林如海宠爱地点了女儿的小俏鼻,细心地系好带子,道:“是谁从小儿家常吃饭便吃药的?淋了一场雨,幸而没事,若是伤了风,叫爹爹心里怎么过得去?”   黛玉半捂着脸道:“我不认得那个药罐子!”   心里却有些叹息,为了她这个药罐子,爹娘不知道延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   康熙正在上座吃着茶,瞧得明白,“丫头竟是有未足之症的?倒是可惜了,这样伶俐的可人儿。”顿了顿,却又笑道:“正好太医也随着朕南下,如今都留在行宫中,回头吩咐一声,给丫头诊诊脉瞧瞧身子罢!”   林如海忙躬身谢恩,道:“从小儿就是这么着,多少名医瞧过,也不见效。”   闻言胤禛诧异地望着黛玉,只见她依偎在父亲怀里,一点梨涡分外俏皮,举止虽风流袅娜,然稚气未脱,娇喘微微,泪光点点,果然似有不足之症,看毕不觉轻轻皱起了飞扬的眉,眼神淡漠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黛玉抓着父亲的手,撒娇着不让说她是病秧子,她不喜欢。   她只是身体不好罢了,富贵人家本就生得娇贵些,赶明儿,她必定能好的。   “皇上,你那画儿是从何而来?瞧着倒是我们江南的墨色颜料,莫不是皇上初至江南,就生了揽才之心?”生怕康熙吩咐太医来诊脉,自己又日日喝着苦汁子,黛玉急忙用别话岔开,眼珠儿滴溜溜一转,有些慧黠有些娇俏。   康熙扇着折扇,眼里有一抹轻淡的赞意,道:“丫头倒是慧眼,瞧得出来。”   单从墨色颜料便能看出出处,可见其慧性灵心。   康熙思及自己那么些娇生惯养的女儿,竟无一人能及黛玉,不由微微失神。   黛玉摇摇头,转而望着早就被康熙搁置在一旁的百花闹春图,唇边浮着一抹极浅的笑意,脆声道:“依着臣女来猜,作画之人,必定是个脂粉之流,可对否?”   康熙却是一怔,不觉失笑道:“瞧着手笔,倒果然是女流。原是扬州官员名唤傅试者在一家书苑里瞧见的,觉得极是花团锦簇,颇有颂圣之意,又想让朕觉得江南富庶,人文灵秀,好讨朕的欢喜,故巴巴儿送上来的。”   黛玉侧头道:“书苑?不知道是哪家书苑?”   她家里玉珪山庄名下,也有书苑呢,只没听说扬州还有别家书苑。   康熙站起身,笑道:“也不管是哪家书苑。丫头,朕既然简装而来,你们父女两个便陪着朕到处走走罢!”   伸了个懒腰,康熙掸了掸长袍,举足跨出了正厅。   走在长廊下,院中几株秀竹点着几块山石,一阵风过,一些白白细细的花儿从山石后头飘了出来,在空中飞飞扬扬,清清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满目风致。   康熙问道:“这是什么花儿?倒是好闻得很,赶明儿也让人在宫里种些。”   从前家里的花木都是爱妻贾敏料理,景致清幽,颇具匠心,如今爱妻去世,家中事务都是黛玉打理,林如海事务繁忙,也不理这些花花草草,听康熙一问,倒是有些问住了他,不知道用什么话来答,只得看着黛玉。   黛玉轻笑道:“这不过就是寻常的玉簪花,花开之际,生得像玉簪,故有此名。又名玉搔头,皆因白日似开非开时极似白玉搔头。其势如鹤似仙,因此又叫白鹤仙。只因它极爱阴凉,夜间绽放,多种在假山之后,树荫之下。其香极淡,我娘很喜欢,所以在家里点种了几株,晚间盛开时才是美丽呢!”   随着黛玉的话,清透的花儿落得满地满屋满院,嫩苞似簪,瓣色如玉。   康熙听了,细细瞅了几眼,果然似玉簪落地,赞道:“原来这个就是玉簪花,倒是生得好。黄庭坚云: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倒是贴切得紧!”   说着又瞅了黛玉几眼,笑道:“玉簪岂当第一花?朕眼前才是江南第一花呢!”   林如海愕然,胤禛淡笑,心中深觉花儿岂能与黛玉相提并论?   黛玉终究是个女孩儿,闻言不觉晕红双颊,芳心似有一抹窃喜,最是那微微一低头,似水池中那一枝最骄傲的鲜芙,如诗一般绽放,似水一般娇羞……   胤禛手心中却沁出一丝儿汗意,眼神愈加深邃起来,一点墨色晕染。   黛玉抬头走路的时候,不经意瞧见胤禛的神色,心儿忽然一颤,不觉一怔。   胤禛薄唇溢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黛玉脸上的红晕更加深了。   那一抹笑,似春风,催开了最最鲜嫩的桃花!   康熙南巡的队伍皆在行宫之中,因此这般不过做一两日市井之人罢了。   原想凡事不会这样巧合,偏生一行人穿街过道,意在书苑画场,康熙自有延揽才人之想法,不想刚过了半个时辰工夫,却见到扬州知府傅试擦肩而过,定睛一瞧,慌忙作揖行礼,陪笑道:“三爷,四公子,奴才傅试有礼了。”   胤禛眉头一皱,这个傅试未免太过浅薄穷酸,康熙深为不喜,故不曾叫他作陪,偏生如今又遇见他。   康熙也隐约有些不快,好容易偷得一些闲暇时光,左边是胤禛,右边是黛玉,正是金童玉女,十分养眼,此时偏来一个傅试打搅,方才的悠闲霎时消失殆尽,沉着脸道:“好好儿不在衙门里为百姓做事,来这里做什么?”   吓得傅试额上汩汩流汗,忙道:“奴才原是想去书苑择才,偶遇,偶遇。”   林如海瞧了几眼,素知这傅试原是内兄贾政的门生,不过是依附着贾府的势力,方爬上如今的位置,心中颇不喜此举,素日里便是傅试登门拜见,也都推辞不见,如今见了也静默不言。   不妨黛玉却脆生生地道:“倒是不知道是哪家书苑?我们也想去瞅瞅呢!”   傅试一怔,见黛玉虽戴着纱帽,又蒙着白纱,却不掩清贵气派,只当是康熙随行的公主,忙施礼道:“回姑娘的话,正是薛家的金锁书苑,里头儿有极多名家真迹,也是人才济济,奴才去瞧瞧,也是为国择才之意。”   黛玉闻言,似笑非笑地道:“我倒是听说过扬州有天恩书苑、青竹书苑、墨香斋等处,倒是没想到什么时候多了一家金锁书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呢!”   自家也有一家小小的书苑,名为玉珪,不以此为利,便地处寥落之地,藏得极深,其内珍藏前人并当代名家真迹无数,因自己酷爱风雅,故收集书画真迹极多,却一件不卖,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会登门临摹,绝不提铜臭之词。   如今多了一家金锁书苑,又是薛家的家业,倒是动作干净利落。   往日不曾听闻,今日初闻,想必也是因康熙南巡至此,故开设此书苑罢?   听到黛玉语气略有质疑,傅试忙道:“姑娘有所不知,金锁书苑虽开张不久,然家底极其丰厚,顾客来往也是极多。薛家还有一位姑娘,生得才貌双全,虽不及姑娘风华绝代,却也是前所未有之人,百花闹春图人人赞叹。”   一席话娓娓道来,却也解释了先前百花闹春图的由来。   黛玉看向康熙,白纱下抿嘴一笑,也隐约明白傅试心中打的算盘珠子。   傅试此人,她亦曾听父亲说过,既然是二舅舅的门生,想必与薛家亲厚,他此举,不管是供画,还是偶遇,未尝不是薛家的主意。若是家中女儿得窥圣颜,又或者能得圣心,未尝没有一步登天的时候。   别人争艳羡林家女儿,自然也要为自己女儿谋求机遇。   只是傅试消息如此灵通,倒是让她心中忖度不已,暗自惊心。难不成,竟有人暗中监视林府不成?不然岂会真的如此巧合?回想起方才出门之时,门庭两边街头巷尾,似是多了不少昔日不曾见过的贩夫走卒。   康熙何等精明?一觉察黛玉目光,也对傅试来意心中有底了。   身为帝王,行动间岂能容旁人揣测?竟然还有监视之举,实属可恶之极!   想了想,康熙虽然心中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笑道:“也好,朕正走得累了,有个歇脚的地儿,正好歇息歇息。再者又能见江南文人,又能鉴赏书画精品,可谓一举数得。”   名家真迹满载归   相比玉珪书苑登门者寥寥无几,金锁书苑地段极是显眼,门面富丽,门前铺着红毡,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大概是薛家人爱热闹罢,因此书苑设在热闹之地。   不过既然是为了谋利谋名,开在这里却也算得是相得益彰。   玉珪书苑是小小的,很是雅静,金锁书苑却是极阔朗,摆设甚是富丽,无一不是古董名瓷,唯见阔气,独独少了一份清新淡雅的书卷气。四面挂满了书画,墙角一只极大的青瓷缸里,也是各色卷轴林立。   入了书苑,傅试便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挺了挺胸,大声道:“有什么好东西快给爷拿来,请爷鉴赏鉴赏!”   黛玉暗暗皱了皱眉,到底是没教养之人,说话这样张狂,显得有些矫揉造作。   果然康熙沉着脸哼了一声。   傅试忙哈腰陪笑道:“三爷里面请坐,让这些奴才们沏了好茶来。”   一面引着康熙往里间走,一面又笑道:“这金锁书苑原是里外两层儿,外头一层儿都是招待些不识货的人,里头一层儿才是雅间,又都是名家真迹。三爷金尊玉贵,理应在里间。”转过一道薄薄的黄杨木壁,一幅美景映入眼帘。   却是一个少女正在窗下伏案描花样,一个小丫鬟坐在杌子上坐着活计。   康熙眸光一闪,哈哈一笑,道:“倒是好一幅幽窗仕女图。”   黛玉与胤禛随在康熙与林如海身后,听了这话,不由得相顾莞尔。   那少女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听到,但是却掷下手中画笔,不急不缓地起身,款款地行礼,含羞地道:“小女萤豆之微,大爷谬赞了。”虽然女子见外男,可是坦然自若,这一份风度竟是罕有人及。   说着便吩咐丫鬟沏茶,又命掌柜的送上名家书画来供康熙等人赏鉴,举止款然有序,宛然一位当家主母的气派。   傅试忙笑道:“这位就是薛家的小姐,有金锁之称的才女薛宝钗。”   康熙闻言,目光在薛宝钗脸上一掠而过,淡淡地并不言语,此女美则美矣,与宫中女史元春颇有些相似,却少了些灵气。不过虽不及黛玉通身的气派,可这种端庄方圆,却犹有胜之,也不算太差。   掌柜的已经抱来了好几卷画轴,一看那剥落颜色黄旧老纸,必定历经年月。   见到康熙垂目只看铺在案上的书画,黛玉只觉得没趣,依靠着门框,百无聊赖地只想出去逛逛。若论起对书画的痴狂,天底下少有人及她,只是瞧见这雅间里挂着的书画多是出自那薛宝钗之手,书画添了匠气,便没了兴致。   歪着头,睁着眼,细细地打量着薛宝钗,心里也好有些计较。但见她着一袭极鲜丽的红衣,也不过十岁上下年纪,合中身材,肌肤丰满,面若银盆,俏若牡丹,生得十分圆润,已经有着成年少女珠圆玉润的艳丽风采。   也难为她了,父亲刚逝,其兄无能,却让这么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打理生意。   自己倒是比她更幸福些,虽然娘亲没了,可是父亲却会护着自己处处周全。   “玉格格。”胤禛走到黛玉身边,低低沉沉的声音让黛玉心儿莫名战栗。   他幽深的眸底深处,有一抹孤寂,有一抹灼热,孤寂冷若冰山,可是心底却又似火山一样热情,她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看到过如此矛盾又如此契合的气质。   黛玉噙着一缕笑意,侧头道:“四公子不去赏鉴赏鉴名家书画?”   胤禛淡淡地道:“身处铜臭之地,焉有名家书画?”   倒是没想到他却也有此觉察,黛玉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之意,陡然想起他的称呼来,不觉失笑道:“四公子为何叫我玉格格?”在林府的时候,他还是叫自己为林姑娘呢,这么一改,倒是不知道他是叫自己的了。   “姑娘在旗籍,满语格格意为小姐。”胤禛语气依然是淡漠低沉,像是解释称呼来由,又像是多了些熟稔。   黛玉不免掩口轻笑,眼里倒也少了生疏。   “好气闷,爹,我要出去玩儿!”黛玉瞧见康熙聚精会神地赏鉴画作,不觉扯着林如海的衣袖撒娇道。   不等林如海说话,康熙头也不抬,已经摆摆手,道:“如海留着跟我一同赏鉴画作,老四,你带着丫头出去逛逛罢,晚上别忘记回家吃饭就罢了。如海,你来瞧瞧,这幅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如何。”   林如海忙上前了几步,与康熙同鉴那幅芙蓉锦鸡图。   胤禛也无心金锁书苑,对黛玉略略伸手,“玉格格,请。”况且,他大约也能猜出康熙的意思,胆敢监视如今所居之林府,康熙必定会给予严惩,薛家商贾,钱财为重,也就更好惩罚了。   踏出金锁书苑,一种清新幽香扑面而至,青石板路两边种满了花木,葱葱郁郁的花树,绽放着紫蕊白花儿,花色透净,清水洒地,尘烟无影,唯见处处清致处处飞花,经风一吹,总是落得人人满身,袖袖沾香。   两个人,带着两个侍卫,在街上闲逛,少了康熙与林如海,更觉悠闲些儿。   逛到瘦西湖,赏荷赏景赏潋滟,吃着藕粉桂花菱糕,在水亭中描景作画,顽皮地将墨汁溅得满身都是,黛玉的纱帽半掀,面纱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花容清丽,玉颜生笑,格外明媚格外动人。   跑到白塔下,芙颊红红的,似擦了最胭脂,黛玉娇笑道:“四哥,你来啊,扬州白塔下许愿是最灵的呢!”   一回生二回熟,黛玉心性单纯,越来越没了上下尊卑之分。   当她叫他一声四哥,他好像很欢喜啊,眼里都是浓浓的笑意流转。   胤禛无奈地看着青衫上的墨迹斑斑,旁人侧目,让他很是有些不自在,冷冷的,像是冰块一样。   插上三柱清香,黛玉跪在蒲团上合十闭目,很是虔诚。   当她睁眼的时候,也瞧见胤禛与自己并肩跪下,三柱清香青烟淡淡。   “四哥,你许的是什么愿啊?”她瞧出了胤禛眼神中的那一抹黯然的忧伤。   胤禛掩住眼底的悲痛,轻笑道:“佟佳额娘已经薨逝三年了,我在这里,给她上三柱清香,全我素日之孝心罢了。”   “哦!”黛玉小脸也微有黯然,心中也想起了早逝的娘亲,不由得轻声安慰道:“四哥你不用伤心,我娘也走了呢,在九泉之下,一定会见到你额娘的,到时候,她们两个人做伴,一定不会寂寞的。”   胤禛一怔,这才想起,黛玉也没有了娘亲呢!一种同病相怜之意油然而生。   自己有额娘,不也等同于无娘?自从佟佳额娘薨逝,他便宛若孤儿。   一道苍老和蔼的清音打断了二人的话:“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好孝心,已去之人地下有知,必定欢喜。”   回过头,只见一个灰衣老僧缓缓而来,神清骨秀,竟无苍老之态。   胤禛生性信佛,忙挟着黛玉起身,合十行礼道:“大师有礼。”   僧人凝望着眼前这一对才貌相当的璧人,微笑道:“四阿哥胤禛,绛珠林黛玉,老衲久仰大名了。”   胤禛神色肃然,黛玉却是有些吃惊,他们玩耍至此,他如何知道二人身份?   僧人望着胤禛,低低地叹道:“九龙夺嫡,步步惊心,一朝天子,千古骂名。”   一言既出,其中含义黛玉不甚了了,可胤禛心中亮堂堂的如同明月照耀,不觉面色大变,斥道:“当今天子英明神武,正值壮年,大师如此言语,岂非大逆不道?大师是方外之人,莫论朝中是非才好。”   僧人眼底有些赞叹,却轻笑道:“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若四阿哥一朝有难,莫忘避入我门中来。”   黛玉紧紧地蹙起眉头,依他所说,好似胤禛日后定有灾难似的。   眼神一转,精光闪烁,僧人看着黛玉,道:“林姑娘是我门中人,与仙家有缘,何必在红尘中郁郁而行?莫若随从老衲出家,解了日后寄人篱下之悲,风刀霜剑之苦,也全一份清澈在人间。”   黛玉还未则声,胤禛已经怒道:“大师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玉格格小小年纪,生得花朵儿似的,怎能随你老和尚出家?你这出家人度别人出家也罢了,怎么却在玉格格面前说这些话?”   僧人轻叹道:“姑娘面相不凡,天生母仪天下,只是,命带桃花,劫也。若是一朝不慎,则陷入万劫不复。”   话里带着远谶,可是却也隐隐带着不祥之意。   黛玉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掌,忽而一攥,握成拳头,面色隐然有些犀利,悠悠然然清清淡淡地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的命运,就在我的手心里攥着呢!别人再怎么用力气,也不会改变我想要的东西。”   人的一生,是自己写就的,岂能因谶而改写?   娘说,三岁的时候,也有一个癞头和尚来度自己出家,爹娘不舍也不会愿意。   现在,偶遇僧人,也要度了自己出红尘,为的是什么呢?   是她命中带煞?还是她命中太过热情?他们总是语焉不详。   她是人,不是神仙,神仙总是要禁锢满腔热情,遵守所谓天条,尼姑也是要清规戒律,这些,都不适合她的。因为,她天生就带着热情,天生就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哪怕仅仅昙花一现,释尽一生芳华,她也无怨无悔。   还是家里亲切,回到家里,一种感动就在心底扎根。   哪怕是游行浪子,可是有一个家,也就有了一个归宿。   胤禛沉着脸,对黛玉轻声道:“那和尚胡言乱语呢,你别理会他!”   黛玉轻轻地点点头,不用说,她也明白,尤其是,那僧人说九龙夺嫡,事关皇室,她更不会多言半个字儿。   “啊,丫头你们从哪里回来的?怎么弄了一身的墨迹?”康熙摇着折扇,笑嘻嘻地与林如海从门外进来,也只在黛玉和胤禛后脚进门,身后的李德全和侍卫们,人人都抱着一卷卷画轴,脸上似笑非笑,像是有什么好笑之事。   黛玉笑道:“瞧来三爷是满载而归了?”   康熙挥挥手,笑得有些得意洋洋,道:“可不是!他们倒是挺够孝敬的,朕哪,也当仁不让,把那个金锁书苑里头所有的名家真迹都一股脑儿弄来了,想必此时他们已经手足无措了罢,还不知道是喜是悲呢!”   名家真迹,极多都是可遇而不可求,薛家收集如此书画真迹,必定是耗费了无数心血和钱财。可是既然胆敢官商勾结,又监视所居林府,那他也不客气了,他们有心孝敬,自己有心收下,当然一个子儿也不付,亏了就是他们的。不过薛家今儿虽稍嫌出格,但是却也并无大恶,小惩便也罢了。   听了康熙的话,胤禛和黛玉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黛玉顽皮地笑道:“真迹三爷得了,那美人为何不曾伴随在侧?”   她早就听闻,薛家与贾府相同,原是满人包衣,家中女儿是能参选宫中一年一度的才人之择,贾府的大表姐元春现如今便是宫中女史,想必薛家也有意为之。不过各人有自己的打算,也全凭造化了。   她虽不屑其攀龙附凤之心,也皆因家教使然,倒也并没有什么瞧不起。   毕竟自己出身够好,又有父亲可依靠,散漫生活,不用担忧前途坎坷。而那宝钗,小小年纪,却全凭自己一人之力,苦心经营,撑起一个大家,这一份担当,也是寻常女子所不及的,让人生些钦佩之意。   丹青妙笔美人画   康熙虽近不惑,心思却淘气,从薛家金锁书苑得来的竟尽是名家真迹,约有十余卷,件件精品。   林如海因笑道:“这些真迹,早已在江南销声匿迹二十余年了,今儿个还是头一回再次见到。只是不曾想到,这个薛家,根基虽已渐渐败落,竟依然能尽皆收藏,再者又见那薛家小姐谈吐有致,胸有丘壑,博览群书,文采极佳,只怕已逝的薛老爷也是风雅之人,方能教养出如此女儿。”   说话之间,与康熙神色相对,眉宇间都有些深思的味道。   毕竟薛家再富,也不可能收藏如许珍品,况且江南文人比别处更为痴狂,有些人宁可守着书画真迹饿死,也不愿意卖掉意图糊口。尤其是薛家这样的商贾之家,文人最是瞧不起,岂能相卖?除非其中亦有仗势欺人之事。   黛玉听了这话,将那粉嘟嘟的红唇一噘,道:“难不成,还能胜过我不成?”   康熙失笑道:“如海你听听,才听你夸赞别人两句,你这丫头就不依了。”   林如海宠爱地摸着黛玉的头,眼里带着笑,偏见她月白长裙上斑斑点点都是墨迹,不觉眉头一皱,吩咐王嬷嬷道:“带姑娘下去梳洗一番,瞧这个模样儿,虽说愈加俏皮了,到底也不成个体统了。”   黛玉吐吐香舌,忙与康熙与胤禛行礼告退,径回闺房去了。   等到黛玉去得远了,康熙才与林如海到了林如海书房里坐下,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担任偌大盐政,把持朝中一半的税收,只是你是盐课御史,又管不得各处地方官,朕瞧着,官道颇有些不清明。”   林如海恭敬地道:“身为臣子,理当替皇上分忧解难,造福一方百姓,全素日一腔抱负,微臣不以为苦。”   康熙折扇轻轻击打着桌子,忽而问胤禛道:“老四,那薛家,你怎么看?”   胤禛怔了怔,随即脸容肃然,躬身道:“回皇阿玛,薛家虽是大富之家,但是终究是商贾包衣,儿子以为算不得什么心腹大患。只是金陵四大家族却是联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在京城中盘根错节,也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单是瞅着那傅试,浅薄至此,又没文采,又没才干,却能做得扬州知府,官至正四品,若说没靠山,岂能如此如鱼得水?”   康熙点点头,眼里有些赞许的神色,冷笑道:“不错,这个傅试能做到如今这个官职,那荣国府可算是功不可没。这个傅试,朕不曾见他有何功绩,倒是给薛家牵线殷勤得紧。哼,这样的官员,朕要来何用?”   心中已经有所打算,却又轻轻地皱了下眉头,静默了片刻,方又看着林如海道:“朕住在你这里,依稀仿佛听下人们说,你岳家,也就是那荣国府里已经打发人过来,正在路上。你想,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林如海叹道:“内人已逝,林家与荣国府,这门亲戚也算是断了,单是有血缘的,也就只有玉儿。林家家业虽大不如从前,然微臣这盐课御史之职却尚算肥缺,贾府若是不想断了这门亲戚,必定是想接了玉儿过去。”   “也算是打的好如意算盘呢!”康熙一听这话,对贾府的想法也深恶痛绝。   房中静默了半盏茶的功夫,康熙忽而一笑,神情有些得意,道:“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做外任总比京官强。你这个位置,瞧在别人眼里像是一块肥肉,任谁都想咬一口,却谁都不知道,你除了俸银之外,未曾多取一分半毫。若非你祖宗基业撑着,你这个家伙,早不知道饿死在哪里了。”   一席话说得林如海神色未变,胤禛眸光中却尽是诧异。   身处盐政,掌管全国一半税收,竟能两袖清风?说出去,谁会相信?但是听到康熙如此说林如海,胤禛却又不得不相信。看着林如海神色虽然略有憔悴,可是目光清明,刚正不阿,说他利用职缺敛财,任谁也不相信。   只听林如海笑道:“微臣家中本就人口少,一年到头也花费不了多少,人情礼节加上嚼用,统共不过二三千两银子罢了。再者,祖宗基业留下一些,加上年年的佃租一二万两,微臣门下也做了点小生意,一年盈余也有二三万,加起来也有三五万两,日子过得很是丰足,现下也不过是给青云留些家业娶媳妇,给玉儿留些嫁妆钱罢了。”   康熙听了这些话,神色间甚是满意,半日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感叹道:“也是朕没有看错人,自从你料理江南的盐政,税收竟比往年胜过三倍,可见你的用心。老四,吩咐李德全拟旨,取库银,赏赐林家白银三万,一万是给林爱卿的养廉银,二万是给林丫头素日添妆置衣的钱。”   (注:清代康熙年间官员俸禄极低,三品也不过年俸一百三十两,粮一百三十斛,也就是六十五石而已,几乎官员之家都是入不敷出,所以贪污腐败成风。到了雍正元年,追缴亏空后,下放双俸,就是支取双份俸禄,是为恩俸,也是养廉银,米除外。到了乾隆年间,养廉银调整,数目巨大,几乎是俸禄的一二十倍。)   (再注:那时候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人民币三五百块钱,所以说二十两银子够庄稼人一年的嚼用了,因此林家年收入三五万两,也算是天价了,当然此处也含了些虚构的成分,请读者们不要太过在意,毕竟数十万两的话,曲阑可不信林如海是两袖清风,呵呵。)   胤禛应了一声,林如海只得谢恩不提。   康熙又问道:“若贾府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林如海长叹一声,脸上有些怅然,有些不舍,道:“微臣不舍玉儿,只是,微臣在江南也断了不少人的财路,惹下了杀身之祸,恐波及玉儿,细想想,也许送到贾府里去,长在那里,也算是荫于荣国府之势,竟是个好去处。”   康熙闻言一怔,见林如海两鬓竟已苍然,神情憔悴,不由得也是幽幽叹息。   胤禛却接口道:“林大人也不用担忧,林大人在江南为皇阿玛出生入死,一腔热血忠国爱民,原是天下臣民之范,皇阿玛当恤之。若是玉格格去京中,少不得皇阿玛定然会护着玉格格的周全。”   林如海听了这话,便望着康熙。   康熙只得笑了起来,啐了一口道:“老四你倒是会拿朕的话!”   说着对林如海点点头,道:“你就放心罢,有朕在一日,必定保丫头周全。”   “微臣谢主隆恩!”林如海心中激动,跪倒纳头道:“微臣感激涕零。”   既然黛玉进京,能有皇上庇佑,林如海已经担忧多时的心终于放下了。   议事过后,胤禛便看着下面的人将三万白银如数递交到林府账房。   住在林府几日,胤禛留神看来,只觉得林家虽处处精致,处处透着气派,一应使费却极俭省,很少支取大笔银两。便是康熙居住这些时日,瓜果蔬菜牛马猪羊等都是府中佃户所供,衣着饰物以及各色笔墨纸砚等物都是玉珪山庄供应,便是黛玉的脂粉钱,也不过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大半儿都买小玩意儿去了。   林家世居江南,却无争荣夸耀之心,更不攀贵斗富,不见丝毫虚华。   胤禛心内不觉深为感叹,怪道皇阿玛这样重用林如海,想必也是取中了林家这一点。再有就是林家子孙不盛,并没有盘根错节的势力,纵然林如海攒下巨金,女儿所得也不过一二,也就更不会生出什么贪污敛财之心了。   想起黛玉的巧笑倩兮,胤禛吩咐人设了画架,绷紧白绢,不觉提笔作画。   忽而细碎的脚步声悄悄扬起,纱窗半开,一束翠叶挑出几枝玉簪也似的白花儿,叶色碧绿如翠,花瓣洁白似玉,清淡幽雅的香气登时溢满室中,将满室浓浓的油墨水彩味道驱散得干干净净。   黛玉小脑袋趴在窗台上,脆生生地道:“四哥,天晚了,送你一束玉簪花。”   胤禛收起最后一笔,抬头笑道:“玉儿,你又淘气了,怎么不进来?”   唯独面对她,让他心中有些融融的暖意。   有些感激皇阿玛,住在林府,让他有幸识得这个灵秀的女孩儿。   黛玉听了,乖乖地从门口跨进来,笑开了小脸儿,道:“四哥,吃饭!”   闻到油墨水彩的味道,黛玉奇异地道:“四哥,你也懂西洋油画?”   她也会呢。   小时候,爹爹从水里救回来一个西洋人,教过她西洋画和西洋话。   踏步进来,黛玉却愣在当地,半日不作声。   只见夏日的碧波清透,雨后的残荷似语还羞,一点红菱,一点粉荷,一点水草,红粉绿三色交相辉映,直映到荷叶雨露深处,化作绚丽。几片落花,点翠成画,在水面上轻轻荡漾,一点涟漪不断。岸边却是一个着粉色纱衫的少女,素淡的打扮不掩绝代风姿,纨扇轻薄,粉唇似樱,仿佛沉迷夏日的花色景致,清眸中似带憧憬,又似带着一抹慵懒,让那粉荷也相应失色。   黛玉仿佛在镜子中瞧见了自己,先是吓了一跳,以为房中多了镜子,随即定了定神,才恍然发觉竟是一幅油画。只是这画儿有自己这般高,原是用西洋技法,以油墨水彩绘就,瞧着凹凸有致,仿佛画中人也如欲破纸而出。   黛玉不由得笑道:“啊,四哥你画得这样好,竟和我一般模样呢!”   说话之间,已经围着画架团团转了两圈,拍手笑道:“倒是比铜镜更清楚些!”   胤禛闻言莞尔一笑,淡漠的眸色有一抹浅浅的暖意,透着润润的墨色,洗了洗手,才道:“明日吩咐人将西洋进贡的那架穿衣镜送你,原比铜镜更清楚些。”   又笑道:“这画就留给你,权当对着镜子了。”   黛玉爱不释手,围着画架啧啧称叹,细细瞅了一番,愈加喜爱,不等那画像晾干,已经高声吩咐丫鬟抬进自己房里,嘱咐道:“仔细些儿,颜料还没干呢,若是碰了一点儿剥落下来,仔细你们的皮!”   扯着胤禛的手笑道:“四哥,你送我画儿,我也送你一件东西!”   胤禛握着她小小的手掌,柔嫩滑腻,温软如棉,心中轻轻一颤,笑问道:“是什么东西?”   千言万语咽离愁   夏日天长,一点残阳西挂,余晖似金光笼罩林府,更有些天宫云霄之感。   晚风轻轻地吹着,吹散了白日的闷热,送来淡淡的清香。   黛玉脸上的笑,比夜间盛开的玉簪花还好看,微微的羞涩,像是白瓣儿泛红丝。   “三爷,四哥的丹青真好呢,画得我就像是真的一样。”跨进饭厅里,黛玉轻快的声音有些喜悦,都说别人是大家,真正的大家可是低调的四哥呢!能将西洋油画的技法运用得这般娴熟,画得这样栩栩如生,真是少见。   而且,四哥画的可是她呢!想一想,好得意啊!   康熙闻言有些兴味地道:“哦?老四还会画画?朕怎么没见?”   胤禛忙道:“儿臣当以学业为重,琴棋书画不过是消遣,不敢污了皇阿玛的圣眼。”言辞恭敬,却又小心翼翼。   康熙点点头,笑道:“好了,快来吃饭罢,朕批阅几本奏折,也饿得慌了。”   皇帝吃饭,不与人同桌而食,因此康熙在上席,胤禛在右边侧席,林如海父女在左边略下席用膳,席间倒也无话。   黛玉却不禁心中哀叹,这就是父子天伦,在皇权之下,竟是冷淡至此!   寂然饭毕,黛玉看不过康熙与胤禛这样的父子情,早下去歇息了。   康熙却与胤禛以及林如海三人在书房中议事,待得三更方歇息。   康熙年年都往承德行宫避暑,今年南巡,不过半个月光景,就很是不耐烦了,幸而林家构筑清静透风,处处碧浓,冰块更是流水价似的送进来,吃着江南特有的菱角瓜果等物,风送幽香,倒也沁出丝丝凉意,方消散了些暑气。只是康熙享福至此,却加剧了林家大笔银钱支出,却又都是后话了。   康熙南巡亦带了七八个儿子同行,然只有胤禛陪同他居住贾府,一则,胤禛沉稳内敛,生性沉默寡言,是为膀臂,又不生是非;二则,自从佟佳氏薨逝,胤禛生母德妃只顾着四岁的幼子胤祯,不肯教养胤禛,康熙便多疼些儿。   胤禛在宫中,也只与敏贵人生的十三阿哥胤祥极亲密,如今与黛玉又十分契合,颇有兄长风范,难得见到他展颜而笑,气宇温和,因此康熙白日里若是四处游玩,必定留着胤禛在林府陪着黛玉。那黛玉天资灵慧,言语又直率,每每书画诗词之精,竟不比胤禛逊色,两个不免每日里斗画争词,倒也十分乐业。   天气炎热,蝉鸣幽幽,花柳倩态,康熙午睡,林府上下一片寂静。   黛玉端着一碗绿豆汤轻巧地走到胤禛所居的小院,悄声细语地唤道:“四哥!”   轻声细语,似幽谷黄鹂儿圆润婉转,十分娇嫩。   纱门吱呀一声打开,胤禛皱眉道:“大热天,暑气未散,你过来做什么?仔细身子弱,又中暑。”   “雪雁熬了绿豆汤,我尝着好吃,已经用冰块镇过了,给四哥送一碗来,解解暑气。”端着白碗盛着碧汤,黛玉粉面如玉,香汗微微,笑得很开心,虽然胤禛语气生冷,可是他还是关心她啊!   不知道为何,也许,同是没有娘的人罢,她喜欢跟着他亲近。   胤禛闻言怔了怔,心中涌起一种感动,忙让了进来,一手接了雕漆托盘,一面脸上却隐隐一丝怒气:“丫头都到哪里去了?让你亲自送来?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们可担当得起!”   黛玉却倒着后退两步,笑道:“是我自个儿送来的,四哥不许骂她们!”   说着一溜烟往自己院落中跑去,轻快的声音洒落下来:“回头让人送冰块来!”   胤禛看着她曼妙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   他小时候曾被康熙责罚,盛暑跪着请罪,烈日炎炎下最终不支倒地。从此以后他最是怕热,每每初夏至,他也是汗流浃背,喘息艰难。虽然这几年他练功有小成,极力压抑,可是依然奈何不了怕热之症。   这件事情除了十三弟胤祥之外,旁人很少知道,可是如今却让黛玉发现了。   她年纪虽小,可是很细心,很贴心。   小小一碗绿豆汤,用料丰富,颜色清透,很香,很纯,吃在嘴里,化在舌尖。   一抹不让烈日的暖意,油然而生,就如绿豆汤,炖在炉子上,越来越浓。   大块大块地冰块送了过来,丝丝白气,就像是心情氤氲。   呀!这样的人儿,竟是上天送给他的仙子么?为何竟是这样体贴入微?   晚上胤禛陪伴康熙左右的时候,却见黛玉眼睛红红的,神色颇为委屈,不觉一怔,轻声问道:“怎么了?”   黛玉眼眶登时更红了,长眉纠结着淡淡愁绪,眼角却沁出一丝儿晶莹来。   见到黛玉默不作声,只是静静流泪,玉承明珠,花凝晓露,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胤禛不由得又问了一遍。   林如海叹道:“今儿个贾府打发的人带着她外祖母的信已经到了,信里头的意思儿,就是老人家多年没见敏儿,如今对玉儿想念得很,执意要玉儿过去陪伴着老人家。只是玉儿说她尚在孝期,又要伺候父亲,不肯过去。”   听到父亲这么一说,黛玉低声啜泣起来,百般不舍。   说得胤禛心中立即亮堂堂的,也有些不忍她父女分别。   沉吟了片刻,方对黛玉柔声道:“虽说那是外人家,只是你去了京城里,四哥和皇阿玛必定护着你周全的,再不叫人欺负了你去。你原是极懂事的,怎么却不为你爹爹着想一番?他如今做的是江南道的盐课御史,断了许多人的财路,他们不敢对你父亲下手,然你却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原是你父亲的命根子,你父亲一心一意要保护你,便有了后顾之忧,岂不是两面失策?”   一席话如同雷鸣电闪,煞是掀起黛玉心中一阵波澜来,震惊地看着父亲,为什么,她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如今不是康熙盛世么?圣明天子坐龙庭,为何还有这样龌龊的事情?   林如海轻叹一声,摸着爱女的头不说话,道:“玉儿进京可好?”神色间十分坚毅,已经是下定决心了的。   黛玉原是个识得大体的女子,素知父亲一腔保国安民的抱负,见康熙父子与父亲都想让自己进京,依附着外祖母生活,纵然心中有千万般的不舍,但听了胤禛的话,只觉得比从心里掏出来的还恳切些儿,也只得含泪答应了。   林如海见状,心中不禁一酸,鬓边白发更形明显了,神态也憔悴了好些。鸳鸯失了伴侣,连理枝枯了半边,年未足五十,可却已经心力交瘁。林家子孙单薄至此,门庭不密,自己一生公正廉洁,上对得起国家社稷,下对得起黎明百姓,只是,保护女儿却是有心无力,让他不由得老泪纵横。   康熙一旁也瞧得心中酸楚,叹道:“爱卿为国为民,朕岂能薄待?老四,传旨,盐课御史林海赤胆忠心,为国为民,朕心甚慰,着令林氏家族,但凡林海之家业,一草一纸,皆归其女林黛玉,旁人不得觊觎半分!”   按照大清律例,出阁与未出阁的女儿家,都是别人家的媳妇,因此不能继承娘家产业,但凡没出阁的姑娘,也顶多不过一副嫁妆罢了。林如海一生勤恳,挣下来的家业,最终黛玉能继承的也不过十之一二,因此康熙这道旨意一下,林家所有家业,尽归黛玉,可谓隆恩浩荡,也减了林如海的顾盼之忧。   林如海听了,自是感激涕零,终于放下最后一点心事。   黛玉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为人子女者,如今却贪图安逸,抛下老父独自进京,这一去,归来不知何时,前途又是十分渺茫,让她怎么能不伤心?此时此刻,心中竟是十分憎恨起了女儿家的身份,若是生就男儿身,如今,她也能建功立业,替父亲排忧解难,必不致骨肉分离,一南一北。   书房中一阵静谧,唯见青烟袅袅,唯听哭声哀哀,窗台上的玉簪花也略见憔悴,似乎恋恋不舍小主人的背井离乡。   康熙的意思,原是等到起驾回京的时候,让黛玉随驾北上,不想黛玉天生孤僻,竟是不肯,又振振有词地道:“三爷好意,臣女心领了,只是不知道外祖母家又是何面目,若是得知此事,又岂有不啰唣的?臣女也平添烦恼。因此竟是随着外祖母打发来的人一同进京罢了。”   康熙闻言,与林如海素知贾府脾性,也就罢了,只吩咐人暗中保护进京。   登上兰舟,黛玉披着一件素白披风,凝立船头,衣袂蹁跹,宛若凌波仙子。   烟柳千万行,行行若泪垂。   流水清泠声,声声似悲泣。   紫燕掠过水面,震落粉荷无数,朵朵坠碧叶,片片似忧伤。   眼眶儿不知不觉又红了起来,黛玉望着胤禛依依不舍,噙着一抹笑意道:“四哥哥,我还欠着你一件东西呢。”   胤禛心中一痛,轻声道:“傻丫头,等回了京,你再送我也不迟。”   黛玉歪着头,笑道:“也是,京城是四哥的家,早晚还能见的!”   那是四哥的家,京城中有皇宫,可是,京城里的荣国府,却不是她的家啊!   目光如水,犹带迷茫,缓缓掠过眼前的老父,不禁又悲从中来。   林如海上前道:“玉儿,该启程了,到了京城,就吩咐人送信回来。”   黛玉点点头,狠了狠心,转身掩面奔进了船舱,由着兰舟过水无痕。   林如海与胤禛过来送行的,都不由得驻足河边,久久不肯离去。   忽而船舱中琴声渺渺,一道清音划破山水,飘飘忽忽,婉婉转转,传入耳内,胤禛细听时,却听到是黛玉的声音,荡气回肠,令人难以忘怀,只听隐约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江南的红豆啊,红豆似血,再不得见了!   江南的绿水啊,绿水如碧,再不得见了!   血泪隐隐,又为的是那一根情丝?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林家的弱女,跨出了这道青山与绿水,折不断的傲骨铮铮,要学着面临风雨飘摇。   爹爹啊,莫牵挂,女儿安心侯佳音。   但愿离别后,爹平安,女心安。   入了京门,到了繁华,女儿必定鸿雁托书报平安。   初至贾府遇波澜   行舟一月有余,随行的丫鬟雪雁过来道:“格格,再得一个时辰就靠岸了。”   “格格”这个叫法,还是雪雁听从了胤禛暗中的嘱咐,家常称呼姑娘也罢了,可是到了荣国府那样眼高手低的地方儿,当着上下人等就得称呼格格,非得点出姑娘的尊贵来不可,让他们莫要小瞧了自家的姑娘去。   黛玉听了,不由得低低叹息,声若窗外绿水浮花。   菱花镜里的形容瘦,真似那红豆曲,剪不断的离愁在眉梢。   初至外祖母家,黛玉自是不肯失礼,虽然自己孝期,可是贾府必定忌讳,于是脱下这一身素装,吩咐雪雁取来一套极精致的新衣,粉紫上襦绣着一枝粉荷,下面却是杏黄长裙,绣着几枝墨荷,摇曳生姿,随着走动步步生香。   外面又罩着一件粉黄披风,下摆仍旧是一枝墨荷,绣工妩媚,愈见清雅脱俗。   替黛玉梳洗换衣完毕,黛玉张开双臂,雪雁又取出一条黄缎腰封,细细地替黛玉束住一撮柳腰,暗绣荷花,格外清致,又用粉紫丝绦缀着一块莲花白玉压裙,脚上一双淡紫缎鞋,亦是绣着灵动有致的并蒂莲。   衣如荷,人似荷,水动人动,似荷出尘。   那外祖母贾老太君一见,就仿佛瞧见了女儿在自己面前重生,不由得搂着黛玉恸哭不已,口口声声叫着“敏儿”。   一听到贾母唤着娘亲的名字,黛玉如何还忍得住?亦不由得涕泣不住。   哭完,丫鬟送上锦垫,黛玉方给贾母磕头请安,礼数十分周全。   贾母瞧在眼里,喜在心头,又悲在眼角。喜得是外孙女儿竟生得这样风流标致,宛然爱女在世;悲的是女儿福薄,竟生生地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慈母心怀,总是挂念儿女,贾母对黛玉,更疼了三分,一一与她指认诸人。   大舅母邢夫人肤色极白,柳眉凤眼,生得极其清秀,虽年纪已有四十上下,却犹有风韵,衣着华丽,未免庸俗。   二舅母王夫人肤色略黑,身材略矮,圆脸杏眼,姿容平凡,却神态端庄雍容。   大表嫂李纨不过二十上下,衣着素雅,却天生丽质,浑身透着书卷气,极是温柔娴静,只是目光若水,波澜不起。   黛玉一一拜见之后,又不免心中忖度,暗道贾府果然与别家不同。   瞅着来往仆妇丫鬟,皆是服色华丽,花枝招展,一色茶点瓜果亦极豪奢。   黛玉生来清贵,连康熙都是朝夕相对的,一应来往出入礼数自是尽知,只是却从未见过贾府这样的规矩,说是透着高人一等的尊贵罢,却又不免过犹不及,反而略嫌落于下乘,终究不曾脱却武官出身的粗野。   自进贾府,但凡入目,无一不是紫檀、楠木之家具,果比林家豪富。   忽听王夫人笑语盈盈地道:“听说皇上南巡,如今是住在姑老爷府上的?”   黛玉闻言猛然一怔,又见贾母神色也是十分关注,心中忖度片刻,方浅浅一笑,道:“皇上自有别宫在扬州,原比敝府富丽,只不过圣上英明,见着家父操劳,盐政事务繁重,方屈尊纡贵,一则论事,二则小住两日罢了。”   贾母听了这话,喜道:“这也是求不来的福分呢!可见圣上爷重用姑老爷了。想当日里,咱们家在金陵的时候,也曾接过一遭儿驾,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比那些权势加身更体面些儿。”   王夫人也笑道:“可不是,独独江南甄家接了四回,在江南也是望族。”   黛玉听到“甄家”二字,心中一动。犹记得今年接驾的,也是甄家,如今任江宁织造,甄家老太太又是康熙的乳母,比别人更亲密些,故康熙也带着她与胤禛去甄家玩了一遭儿,与甄家小姐斗草,还赢了好些彩头儿。   邢夫人笑道:“咱们家与甄家也是老亲戚了,这些年总没断了音信。”   说着又瞅着黛玉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生得怯弱,偏又清丽袅娜,心中很是怜爱,道:“大姑娘生在江南,又是书本网出身,原是比我们还见过世面的,倒不知道皇上南巡,又是怎么一幅光景?”   黛玉不由得十分好笑,见邢夫人这样殷切,只得找些话来搪塞过去。   寒暄过后,贾母又唤来了三春,小姐妹相见,倒是比见到大人更亲密些儿。   黛玉早闻贾府有四春,大表姐元春才德兼备,选入宫做女史去了。如今只见二表姐迎春,眉目清婉,举止淡雅,风致宜人,到底大了几岁,透着几分圆润;三表妹探春只比自己小一个月,俊眼修眉,文采精华,令人见之忘俗;四妹妹却是宁国府里的小姐惜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却也不掩清雅。   惜春拉着黛玉的手说话,半日不肯松手,迎春却不言不语,探春言谈却极爽利,围着黛玉谈笑风生。   黛玉生性不喜与人多有结交,兼之身子生得弱,待人也就更疏淡些儿,如今来了贾府,只觉得处处受到辖制,处处不耐烦,偏生贾府上下人多势众,须得一个个地见过,也只得挣扎着与其周旋,心中却已经不耐烦了。   雪雁极是机灵,见到黛玉神色不耐烦,便上来磕头请安问好,又笑道:“老太太千里迢迢接我们格格过来,想必也早已经给格格打扫安置好居所了。如今天也晚了,行李也早就送来了,奴婢们很是该先给姑娘收拾居所,安插器具。只是还不知道住所,还请老太太烦劳那位姐姐给奴婢引路。”   清脆脆的一席话吐出来,带些儿江南腔调,让众人尽皆面色一变。   虽然打发人去接黛玉,可是贾府中并不曾提前给黛玉预备居所,如今得雪雁这么一问,掷地有声,又有理有据,贾母自是尴尬不已,然终究是历经风浪的老太太,忖度再三,方道:“吩咐人将宝玉从碧纱橱里挪出来跟我住,暂且安置你们姑娘住下,等过些日子,再另行收拾居所。”   黛玉闻言,神色虽未变,心中早生出些不悦之意了。   雪雁这些日子得胤禛嘱咐最多,她为人又是十分要强的,别瞧着她年纪小,便是红蔷也让她三分,因此林如海才打发她随着黛玉进京,此时听了贾母的话,心中早就是藏着一腔子的怒火,轻笑道:“却原来老太太还没给我们格格预备居所呢,让我们格格住表少爷住过的屋子。”   众人更是无言以对,贾母只好对黛玉笑道:“玉儿这个丫头倒是伶俐得很。”   黛玉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却对雪雁道:“外祖母上了年纪,自然思虑不周,一时没想到也是有的。倒是你这张嘴,须得管得严实些儿才好。京城比不得我们自家里还能横行无忌。既然到了外祖母身边,少不得入乡随俗罢了。”   话说出口,神色间却十分黯然,原想骨肉相见叙天伦,却没料到竟是如此情景,让她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雪雁撇嘴冷笑道:“格格本不欲进京,是老太太执意务必接了格格来,格格方千万般不舍地离了老爷身边,千里迢迢拜见外祖母,原想骨肉至亲,必定知冷知热,哪里想到人到了,却连房舍居所也没有,何谈入乡随俗?”   如此话,锋利如刀,尖锐似针,竟是让人无法接话。   “瞧这妹妹的一张嘴,真是刀子也似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一群打扮华丽的丫鬟媳妇簇拥着一个少妇走进来,一进门便对着雪雁打趣道,复又执起黛玉双手,笑意盈盈地道:“仙女儿临府,我们怎么能怠慢呢?老祖宗不知道念了多少回了,听得我们耳朵也长茧了,早早地就已经收拾好了清音阁,一应用物都已经摆设好了,就等着林妹妹这个妙人儿住进去呢,哪里就能忘记给林妹妹收拾居所?方才也不过是说些玩笑,逗弄林妹妹罢了!”   洋洋洒洒一番话,极是花团锦簇,说得贾母神色稍霁,忙笑道:“可不是,玉儿是我心坎儿里的宝贝儿,怎么能怠慢了她呢?连居所都不收拾的?说出去倒是让人家笑话我老糊涂了呢!方才也不过是故意为之,试试带来的丫头子是否为主子着想罢了!”说着又吩咐人道:“好个丫头,倒是一心为主子,鸳鸯,打赏!”   一名红绫袄儿绿缎掐牙背心的丫鬟忙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儿,自取了两个金锞子塞在了雪雁手里。   雪雁听了这么些儿话,微微一笑,也不则声。   贾母松了一口气,忙又吩咐鸳鸯带着雪雁过去,帮着雪雁给黛玉收拾屋子。   室中复又热络起来,仿佛适才的尴尬不曾发生过似的。   黛玉见那少妇寥寥几句话,便将尴尬化为虚无,这一份能耐实在是少有人及,不觉心中生了三分敬佩之意。想起素日所闻,想必此人便是王夫人之内侄女贾琏之妻王熙凤了。素闻此人模样既极标致,心计又极深细,乃是红妆队里的英豪,杀伐决断有雷霆手段,今日一见,端的是名不虚传。   只听贾母笑道:“原是你琏二哥哥的媳妇,是我们这府里头一等的泼皮破落户儿,咱们南省啊,都俗称辣子,你叫她一声凤辣子,便是抬举了她了!”   黛玉听了,便以嫂呼之。   凤姐拉着黛玉正啧啧赞叹,见黛玉欲行礼,也忙拉住,笑道:“好妹妹,你原是尊贵人儿,我这个媳妇儿,可是生来伺候这些大小姑子的,如何能受得起妹妹的礼儿?只妹妹从扬州带来的东西,我倒是瞧见了好几车子,林林总总上上下下的土货,我可爱得很,回头将那苏绣啊什么的送我一车子,我就欢喜了。”   说得众人哄然一笑,黛玉也不由得抿嘴一笑,贾母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好个猴儿,可不撕了你的油嘴!你妹妹才来,你不说好生替你妹妹打点周全,却说这些不知礼数的话儿!”   凤姐笑道:“我打小儿不识字,可不知道什么画儿纸儿的。我只知道啊,眼前这个妹妹,可才是老祖宗房里仇十洲画的美人画儿呢!”   贾母听了这话,愈加欢喜,对凤姐道:“你妹妹来了,你做嫂子的,很是该好生照应着,吩咐上下的丫头婆子,待你妹妹便如待我,若是叫我知道有一丝儿怠慢你妹妹的意思儿,瞧我不用拐棍子打了出去。”   凤姐忙笑道:“老祖宗您哪,就少操些儿心罢,一切有我呢!”   明算账亲疏有别   用过晚饭,黛玉已极疲乏,便告罪回清音阁里歇息。   那清音阁原是贾府中最尊贵之所,离贾母的正房大院最近,往年都是招呼贵客的,诸如相交的亲王贝勒福晋等,年年月月都极洁净无尘,防的就是贵客登门时又手忙脚乱,如今黛玉来了,住在此处,其中大概意思上下都明白。   沐浴更衣之后,黛玉又唤来方才与雪雁一同收拾屋子的小丫鬟,细看妆容,眉目如画,肌似玉雪,竟有几分自己的品格儿,心下倒也欢喜,命雪雁取了些儿从江南带来的玩物与她玩耍,细细问了一番贾府上的规矩月钱等事。   可巧这小丫鬟是贾母房里的,生得格外伶俐,将所知道的都细细告诉黛玉   贾母又吩咐鸳鸯送了二等丫鬟过来,名唤鹦哥,按着规矩理应为黛玉身边的大丫鬟,与王嬷嬷一同陪侍在里间。   雪雁眉头一轩,眼眶一红,抱怨道:“这是什么道理?方才老太太还夸我忠心,怎么这会子又打发个姐姐来代替我服侍格格?难不成,我竟做不得格格的大丫鬟不成?还是成心将我们林家老老少少不放在眼里的?”   鸳鸯一听雪雁这个口气,直吓得魂飞魄散,无言以对。   静默了片刻,鸳鸯方陪笑道:“姑娘初来,老太太疼得心肝儿肉似的,虽然姑娘并不缺人服侍,只是鹦哥到底是家生子儿,又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调汤弄水下面人也敬服些儿。老太太原是好意,姑娘千万别误会些子了。”   口齿伶俐,干脆利落,有理有据,倒也让人发作不得,恼得雪雁不得了。   黛玉却是莞尔一笑,口内淡淡地道:“既是外祖母的意思,黛玉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从妆奁中取出一个锦匣子来,吩咐王嬷嬷拿着,遂起身披了披风,袅袅婷婷地复又往贾母房中去。   鸳鸯与鹦哥见状,不知道黛玉此去为何,皆心下暗暗纳罕。又回思往事,生平也是看着姑娘们长大的,何曾见过这样傲气疏淡的姑娘?模样儿生得好也罢了,倒是那通身的气派,竟是不容人玷辱一丝儿一毫儿的。   正值贾母房中最热闹之时,凤姐连珠炮似的赞叹着黛玉,三春姐妹神色间也都颇为喜悦,你一言我一语无非围着黛玉打转,王夫人又笑道:“林姑老爷原是得了圣上眷顾的,竟赏了三万两银子呢,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体面。”   贾母闻言顿了顿,复又喜道:“果真是极体面的,竟是亲王三年的俸禄呢!”   说着又瞅着王夫人道:“你消息倒也灵通得很,我竟不知道的。”   王夫人忙起身敛容,款款笑道:“原是打发去接林姑娘的小子们带回来的。”   贾母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到丫鬟通报道:“林姑娘来了。”   众人微微一怔,凤姐忙骂道:“林姑娘来了,还不请进来,愣着做什么?”   湘帘儿掀起,黛玉素颜清丽,风流袅娜,含笑道:“黛玉倒是打搅外祖母了。”   “你这孩子这样生分做什么?”贾母忙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复又怜爱地摩挲了一番,叹道:“你是外祖母嫡亲的骨肉,哪里来这么多规矩礼数儿的?”   像是想起了小时候承欢膝下的女儿,不由得眼眶儿也红了。   黛玉轻笑道:“治国有国法,理家有家规,国法修正天下官民,少些儿贪污受贿鸡鸣狗盗之事,家规修正一家主仆,少些儿恣意妄为仗势欺人之事,若是乱了章法,岂不是天下都乱了?黛玉虽小,道理还是懂得的。”   从小儿在父母的耳熏目染之下,所知早就不局限于闺阁诗词。   说得众人愕然,贾母赞道:“到底是姑老爷教的好女儿,竟与一般女儿不同。”   黛玉勾起粉唇,浅浅一笑,这些对父亲恭维的话,她亦早就听得滚瓜烂熟了。   命王嬷嬷呈上锦匣子,黛玉目光掠过众人,方款款地道:“如今黛玉居住在外祖母家,一应衣食起居使费,竟是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林家虽大不如从前,根基尚在,也并不难于此。”   众人闻言,不由得大惊失色。   贾母更是嘴唇一动,口齿轻碰,竟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饶是凤姐千伶百俐,此时见到黛玉之举,也目瞪口呆,半日方回过神来,忙笑道:“老祖宗才说呢,一家子亲骨肉,这样生分做什么?妹妹既是老祖宗嫡亲的外孙女,又是贾府里顶尖儿的贵客,哪里有让妹妹出钱的道理?”   黛玉却是气定神闲,淡启朱唇,缓缓地道:“黛玉此来,原是依附着外祖母过日子,然老父尚在,况且,亦有过继来的哥哥尚在外地学艺,林家根基并未断绝。黛玉千里迢迢而至,一是减外祖母丧女之痛,二是减老父顾盼之忧,既是远客,便非寄人篱下,吃穿用度自是不敢劳烦府上。”   贾母深深地凝视着黛玉在烛光下的清丽容颜,久久不曾言语。   众人见贾母不说话,自然也都无言以对,房中竟陷入鸦雀无声之境。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贾母目光中蕴含着赞叹与欣赏,叹道:“玉儿你这又何苦?外祖母有钱,别说你一个小人儿能花用多少,便是再来十个百个,外祖母也养得起。这些钱,你还是收在自己身边当零花,不可这般外道了。”   黛玉神态依旧幽娴,接口清声道:“外祖母的意思儿,黛玉深知,也极感念。”   贾母闻言略略松了一口气,却听黛玉语气一转,柔声道:“临别前,父亲特特嘱咐了一番,外祖母府上家大业大,上上下下三四百口子,事务繁忙,支出极大。黛玉孑然一身倒也罢了,偏生又带了几个家人同来,小丫头又是极淘气的,黛玉若是不出些儿绵薄之力,心下也是十分不安。”   目光虽然柔和如月光温润,神色却是十分坚定,减了些儿柔弱之态。   “林家也不比外祖母府上,千金万银自是出不起的,这里原是一百两金子,大约也就一千多两银子,暂做黛玉并清音阁大小丫鬟婆子一年的衣食用度。”黛玉轻轻地道,不卑不亢,账面算得这样清楚,却不见一丝儿铜臭。   贾母见黛玉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又是林如海交代,若是推辞又不免显得矫揉造作,心中忖度了片刻,只得强笑道:“既然玉儿已经安排妥当了,外祖母不答应,又似不近情理,难为了玉儿一片心意。”   见到贾母松口,黛玉心里那一点寄人篱下之感登时烟消云散,眼波盈盈,屈膝道:“黛玉多谢外祖母体谅。”   这才心安理得地告退回清音阁,一夜安歇,倒也无话。   唯独凤姐一双美目瞅着黛玉的背影,半日才顿足道:“老祖宗怎么答应了?”   贾母长长一声叹息,道:“玉儿年纪虽幼,骨子里却是个刚强的,虽然初来,可是对府上人情规矩都心中了然,也必定是深知下面这些婆子口齿不干净,这样交了银子来倒也好,省得日后有人闲言碎语,只是怪让我心疼的。”   王夫人面色如常,忙笑着安慰道:“老太太也不用心里不痛快,大姑娘年纪小,又是刚刚离了父亲过来的,心里生分些儿自是有的,住些日子,与姐妹熟惯了,想必也就没有这样的生分了。”   贾母听了,沉吟片刻,方道:“也罢,回头吩咐宝玉探春几个时常去陪陪林丫头,也减些儿思念家乡之苦。”   虽然如此安排了,不过黛玉却是深居简出,为人处世一直都是清清淡淡的。   三春姐妹也罢了,平时还要上学,又要学习些针黹女工等事,愈发显得黛玉格外清闲,因孝期未过,也不与三春去上学,便是贾珠之妻李纨教导姑娘们做活计,她三日两日也不做几针,只对窗赏月,临风洒泪。   只有一个晚间未见的宝玉最是喜不自禁,生性顽劣,又不思进取,见到黛玉生得如此风姿,竟是万人所不及,真真儿称得上是千般妖娆,万种风情,倾国倾城亦不过如此,三天两头便往清音阁跑,做小伏低人人可笑。   黛玉念及于此,略略蹙起了眉头,纠结着一点烦闷,心情郁郁。   那宝玉别的也罢了,和一般纨绔子弟无异,倒是一双眸子生得十分纯净,宛若清泉,没有贾府上下为铜臭权势所玷辱的庸俗,言辞间又是十分风雅,方让黛玉对他另眼相看了一二分。只是宝玉文弱,到底不及胤禛英武霸气,心中仍旧是十分疏远,不肯让他踏入房间半步,只在外间厅中与姐妹同坐坐罢了。   展眼夏尽秋至,一点微雨,湿了黄花,透了湘帘儿,身上也添了寒意。   黛玉正在窗下对镜梳妆,房中唯闻鹦啼,一片宁静祥和,却见鸳鸯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林姑娘,前头有康亲王府的福晋打发人来接姑娘呢!老太太打发我请姑娘过去!”   “康亲王府的福晋?”黛玉神色略略有些儿诧异,道:“我并不认得。”   鸳鸯笑道:“我的小姑奶奶,康亲王府的福晋,哪里轻易认得的呢?既然已经要见姑娘,想必是知道姑娘的!”   接手紫鹃给黛玉梳妆,换了见客的衣裳,方急急地赶到贾母房中。   黛玉心中却是十分纳闷,并不知道这康亲王府所来何事,只得随机应变了。   徒感叹攀龙附凤   康亲王杰书乃是康熙的堂兄,皇太极兄长大贝勒代善之孙,顺治在位时已经贵为和硕康亲王,康熙继位后十分重用,曾在削三藩之时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已经有了年纪,更是韬光养晦,在朝中地位十分显耀。   贾府在金陵虽然是四大家族之首,十分荣耀,但是在京城里却也不过算得一个中等人家,素日里鲜少能与皇室宗亲拉扯上瓜葛,如今康亲王福晋驾临,合家上下不由得亦喜亦恐,贾母更是十分谨慎殷勤,万万不敢怠慢一丝儿。谁知康亲王福晋不过寒暄了两句,开头便询问黛玉,让贾母等人又是喜悦又是纳闷。   而黛玉此时,并不在贾府,已经到了康亲王府,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胤禛站在自己面前,冷酷冰寒的双眸中正含着丝丝缕缕的柔软,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犹如置身梦中,不由得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四哥哥!”   胤禛正瞧着她略嫌清减的容颜,透着十足的火气,道:“怎么瘦了?”   “吃不好,睡不好,便是杨贵妃,也瘦成了赵飞燕!”黛玉脸上犹带泪痕,形容楚楚可怜,很是有些儿不忿,住在别人家里,纵然是至亲骨肉,也不过都是外人,谁管你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   一句话说得怪有趣的,逗得胤禛刚冷的脸上不由得有些儿笑意,可他原是皇室中出来的人物,岂能不知道贾府是何等规矩体面?自然是深为黛玉担忧,道:“不过就这么些日子罢了,你再忍忍,你那青云哥哥已经在路上了。”   黛玉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失声道:“你说什么?青云哥哥要来了?”   她很想青云哥哥呢,青云哥哥是林家名正言顺的公子,林家在京城,原也是有几所旧宅的,只要青云哥哥来了,她就不是孑然一身了,自从进京,到了此时,方遇到这么一件喜之不尽的好事儿。   胤禛点点头,沉稳的气势依旧震慑人心,“到时候你回旧宅也名正言顺。”   原本林如海就是不曾打算黛玉久居贾府,只是借着贾母接黛玉,让黛玉进京,然后召回林青云,在京中置产照应黛玉,一切理所当然,只要黛玉在天子脚下,有皇阿玛的暗卫照应,就不会有人胆敢明堂正道地谋害黛玉。   黛玉粉腮胜雪,漾着嫩嫩的红晕,笑道:“是啊,林家有房有地有人,我何苦还住在外祖母家?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看到黛玉喜悦的神色,平添了三分柔媚,胤禛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   一想到林青云不日进京,黛玉心儿就宛若在云端,飘飘荡荡,不着边际,叹道:“好几年不见青云哥哥了呢,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转过头,瞅着胤禛笑吟吟地道:“四哥哥,等青云哥哥来京,你们要比一比谁高。”   忽而想起康亲王福晋要带自己来居住几日的时候,那一瞬间贾府众人的神色,黛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是喜悦?还是艳羡?抑或是嫉妒?看不清,摸不清,也理不顺。   或者,他们喜的是,康亲王福晋终于与贾府有了瓜葛;艳羡的是,康亲王福晋独对自己垂青;唯独那一道嫉妒的目光却是十分深沉,宛若深海,不可见底,室内人多,自己一双明眸看不得万人,也不曾瞧见是从谁身上出现的。   望着身居的清华园,布置得十分雅洁,紫鹃又是惊奇又是赞叹,满眼里都是不曾见过的皇家气派。   黛玉淡淡地宽衣卸妆,披散着青丝,极淡然地道:“有什么赞叹的?不过是华丽堆砌罢了,没什么出奇的。”   雪雁忙笑道:“可不是,我可连万岁爷都见了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紫鹃闻言一怔,忙接手拿着篦子给黛玉细细地篦头,笑道:“倒是没想到雪雁还有这样的造化,竟见过真龙天子的面儿。说起来,我跟了老太太这么几年,还是头一回这样近地见到亲王福晋,又到了亲王府里呢!细细瞧来,到底是亲王府,比咱们家大得多了,果然是更胜一筹的。”   紫鹃终究是贾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鬟,何曾见过大世面?如今出了贾府,进了王府,细细瞧来,无一不是透着尊贵,无一不是透着精致,哪里是小小贾府所能及的?不免处处多看了几眼,言语间又是感叹,又是羡慕。   黛玉眸色流转,波光潋滟,轻轻地瞥了紫鹃一眼,却想起了康亲王福晋要接自己过来小住的时候,自己与康亲王福晋上了马车,贾母则吩咐了紫鹃几句,虽不曾听到说的是什么,但是看着紫鹃又是惶恐又是喜悦的神气,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大约是贾母嘱咐她到康亲王府里如何如何罢!   想到这里,黛玉一面卸下耳畔的玉坠子,一面淡淡地道:“紫鹃,你是外祖母送了给我使唤的,按理说不管生死,都是我说了算的。这时候,倒是白问你一句,你是效忠外祖母呢?还是效忠我这个主子?”   语气温温柔柔,清清淡淡,哪知紫鹃却立即跪了下去,不知所措。   雪雁正在打理床铺,见状不由得一愣,轻声道:“格格怎么了?”   黛玉缓缓地道:“若是你忠心于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也待你如雪雁一般无异。若是你仍旧效忠于外祖母,存心打探康亲王府里的事情,或者我与康亲王府的瓜葛,你这就回去外祖母身边罢,我也消受不起。”   紫鹃面色有些儿惶恐之色,滴泪道:“奴婢既然跟了姑娘,自然是只听姑娘的吩咐,并不敢打探什么。”   黛玉却并不叫她起来,清妍淡丽的容颜极是冷然,款款地道:“我身边的人最忌乱嚼舌根,若是你仍旧当我是主子,口舌就得管好了,别叫我听到一丝儿事关这里的事情。你既是我的丫鬟,就须得遵守一个丫鬟的本分,若是做了些儿出格儿的事情,纵然你是外祖母送了给我使唤的,我依然不会饶恕。”   柿子总是找软的捏,主子不立威,一个个倒是真当自己老虎是病猫儿了!   况且,贾府攀龙附凤之心昭然若揭,单是见到康亲王福晋的那一份诚惶诚恐以及眉开眼笑,处处殷勤,心中也更是明白贾府欲攀上皇家的心意。如今自己是康亲王府座上宾,贾府岂有不使唤人打探自己与康亲王府的瓜葛的?自己初来乍到,贾府众人心性也并不十分了然,紫鹃又是贾母身边陶冶教育出来的,模样儿虽好,性子虽敦厚聪慧,到底她是听谁的,也还没个定论,自己自然不能平白无故便因她是贾母之人,便视如心腹,反让雪雁靠后。   紫鹃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蜡黄,泣道:“奴婢只听姑娘的。”   黛玉瞅了她一眼,叹道:“你起来罢。我也不过是个外人,跟着我只怕也没什么前程,你若是有心,就细想想再做理论罢!”   紫鹃听了,呐呐应了,方拭泪起身,打理房中琐事。   雪雁铺好床,走过来替黛玉打理,轻声道:“紫鹃姐姐到底是不曾经过世事的,格格的话,未免太严厉了些儿。”   黛玉叹道:“总要她明白谁是主子,别是一面伺候我,一面效忠外祖母。”   心有二主的丫头如何能用?纵然聪明,却会攀龙附凤,若是一方利益大些儿,必定负了另一方,她不愿意成为被负的那一方,况且自己如今小居康亲王府,又与胤禛有故人之情,若得贾府知道,指不定又是怎么一番啰唣呢!   雪雁愁眉苦脸地道:“紫鹃姐姐原也是极好的,比起上上下下那么些儿攀高踩低的丫头,再没人比得紫鹃姐姐为人更敦厚,处处又提点着我,若得她照应格格,也是她的福分,只是须得她自个儿有个底儿才是。”   黛玉冷笑道:“这样一个聪明丫头,自然心中有底儿的!”   夜间风声大些儿,丝丝冷意透进纱窗,黛玉觉得有些凉,一面吩咐雪雁关窗子,一面起身取了一件大衣裳披上,还未怎么,却听门外有丫鬟道:“四爷吩咐奴婢给玉格格送牛奶来。”   黛玉闻言,心中登时一暖,口内道:“何必这样费事?”   帘子挑起,两个小丫鬟捧着内造点心与一碗热腾腾的牛奶进来,福了福身子,才脆生生地道:“四爷说了,才问了太医,睡前吃些牛奶对睡眠是极好的,特特吩咐奴婢给玉格格送来,还说吃些点心再吃牛奶,别空着肚子。”   黛玉笑叹道:“罢了,回去替我多谢了。”   与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自然明白,忙取了几样精巧别致的玩意塞给两个小丫鬟,道:“我们格格也没什么好赏给两位姐姐的,倒是从南边带来了不少轻巧玩意,两位姐姐就拿去玩耍罢。”   两个小丫鬟磕头谢了,接了东西方退了出去。   雪雁叹道:“虽然一处是王府,一处是荣国府,上下规矩还是差不多的。”   黛玉吃了一点糕点,方慢慢地啜着牛奶,胸臆间一点感动越堆越浓,口内却冷笑道:“不同的地方可多着呢!荣国府不过一门中等人家,真正的大世面还没见过呢!只可叹世人愚昧,总觉得荣华富贵就是好的,殊不知这些不过就是过眼烟云昨日黄花。攀龙附凤有什么好的?人生在世,做事也不过但求本心罢了!”   她有着骄傲的家世,也有着骄傲的骨气,这种骄傲让她目无下尘,这种骄傲让她不会卑躬屈膝,这种骄傲让她挺直了腰杆子做人。从前的林家就不曾攀龙附凤,何况她一介弱女哉?来康亲王府,不过见故人罢了。   风声隐隐,话语如歌,其中深意,又有几人明白?也许,无人知。   唯求本心,何其容易?可是世间,又有几人做到?也许,无人做。   世间万物,总是有始有终,有因有果,今日有因,来日结果,埋没了本心,并不是仅仅埋没了一颗最晶莹无暇的心,还葬送了顶天立地的一种坦然,即使身在光明处,心也在阴暗处。   她从不贪求什么荣华富贵,但求,一生平安无悔。   身边的人,能做到这一点的,是福;做不到的,是祸。   出谋划策建府邸   枫叶带了些儿秋日缠绵的湿润,漫不经心地红了个铺天盖地。   深秋的清晨,沁出一丝儿深秋的寒意,天犹亮,却空气清冷,带着清清淡淡的残荷沁香,桂子生幽,如醉如画。   黛玉穿着一件秋香色的大衣裳,一条鹅黄长裙曳地如波,悄然站在水池畔的桂树下残荷旁,纤纤玉手执着一只琉璃盏,去接残荷上滚落的露珠。彼时天际一线霞光,染得半天鲜丽,映着她袅娜的身姿,竟如同初夏的鲜芙清丽。   池荷半衰,水汽氤氲,似笼烟雾,几朵桂花飘落,引得红鲤接喋不绝。   空气清新,风光无限好。   到底是亲王府,一条竹桥搭在池上,逶迤而行,两畔残荷,不过一盏茶工夫,琉璃盏已经盛满了晶莹透亮的清露。   “小鱼儿,一大清早的,你起来做什么?瞧你,天冷也不多加件衣裳,仔细冻着。”一位气度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扶着两个丫头的手,从容地穿过长廊,姗姗而来,见到黛玉在湖面上接露的景象,不由得开口笑道,神色可亲。   这位就是康亲王福晋了,头一回见便是十分和蔼,喜爱唤她小鱼儿。   黛玉执着琉璃盏瞅着残荷正在沉思,听了这话,不觉一笑,款款踏桥回到池畔,道:“我穿着一件棉夹的大衣裳呢,并不冷到十分儿去的。别的也罢了,世间唯独残荷最香,秋露也是极清醇的,接一些儿荷香露烹茶极妙。”   康亲王福晋叹道:“你这孩子身子何等娇贵?这些事情,吩咐丫头们就是。”   “她们手太重,况且也分不清荷叶好坏,若是坏了的荷叶,生出的晨露也是极苦涩的,我自个儿来接一点子倒是放心好些儿。”黛玉将手中的琉璃盏递给紫鹃,才笑着上前扶着康亲王福晋的手,道:“从前在江南的时候,我最爱画残荷之美,最爱吃用荷香露烹的茶,难得见到这儿残荷好,倒是生了想法。”   康亲王福晋拉着她手,爱怜地笑道:“你倒是慧性灵心,我竟没听过。”   黛玉闻言红了脸,笑道:“春天的百草露,夏日的荷花露,秋日的荷香露、菊花露,冬日的梅花雪,烹茶都是极好的。其中梅花雪是最妙的,埋于底下数年不化,味道轻浮无比,只我最爱秋日荷香露,不免癖性多些儿。”   康亲王福晋皱眉笑道:“不过一盏茶罢了,亏得这么多心思,这样繁琐!”   说完,又细细打量了黛玉一番,眸内漾着一抹赞叹,笑道:“这么个聪明伶俐小模样儿,竟是天上的仙女儿,怪道万岁爷这样疼你,巴巴儿地吩咐我接了你来,一则见见老四,有什么话说;二则,就是你那哥哥再过三日就到了京城了,等见过了,你再回贾府去。”   黛玉吃了一惊,道:“昨儿个听四阿哥说哥哥快来了,倒是没想到这样快。”   “也不算快了。”康亲王福晋与她一同进屋,一面又道:“论起来,你也进京好些时候了,纵然是隔着千里之遥,你那哥哥若是快马加鞭,也该到了。我也想着留你陪着我,倒是比我那亲女儿还贴心些儿,偏生贾府终究不是易于之地,若留你久住,又恐你回去他们啰唣你。只好你哥哥来了,时常往来些儿。”   黛玉听了这般说,虽感念她垂青,倒也并不因此而亲热,只是笑道:“这些日子倒是给福晋添了好些儿烦恼。”   哥哥啊!她的哥哥来了,在京中,她也有家了,名正言顺,再没闲言碎语。   康亲王府门槛高,身份重,无亲无故的,她又不是那等攀龙附凤之人,见到谁地位高便想极力巴结,自然不想久住。康亲王福晋倒是想得极周全,也瞧出了自己无意久居,说这些话来安自己的心,暂且住下等哥哥进京。   康亲王福晋笑道:“这是什么话?快些儿打回去,若是太生分了,我可恼了!”   顿了顿,方又笑道:“今儿个也不为别的事情,原是老四十月里就十五了,按着老祖宗的规矩,很是到了开府建牙的年纪了,上头就将前朝太监所居的地方指给了老四,已经开工建造了,想要精巧些,大约也要一年的工夫。你也是知道的,老四如今还没封爵,府邸不过规模小些儿罢了,等到封了爵位,府邸规模自然越来越大。那地方离我们近,你也替他出谋划策一番。”   黛玉莞尔一笑,也替胤禛欢喜,道:“那是四阿哥的府邸,他自己拿主意才是,还要别人出谋划策做什么?”   康亲王福晋笑道:“你不知道,那地方有几株千年古槐,是极难得的,连万岁爷都吩咐了,不许砍掉了的,老四去了江南一遭儿,又想着江南的园林建筑极佳,也想弄些江南的景致,所以才来找你替他画一些样子。我住在京城里,成日家面对着这些浓墨重彩,也看得厌了,难得有新奇花样,也来凑些热闹。”   黛玉听完,已经笑道:“这有什么打紧?他喜欢,工部上自有能人的。”   康亲王福晋眼睛霎了一霎,笑道:“工部上的人终究匠气太过,扭捏穿凿,哪里及得上你的慧性巧思?”   听康亲王福晋这么一说,黛玉更形羞涩,叹道:“福晋抬举我了呢!”   她年纪虽小,可是到底还是个外人,哪里能越俎代庖呢!   别说没这个道理,便是人人都愿意了,她这里也没好意思。   况且景致再美,也不过都是堆砌出来的,并非天然生成,终究少一份天然。   康亲王福晋笑道:“瞧你这孩子,竟是一步儿不肯走错,怪道万岁爷特特嘱咐我说,你这孩子未免思虑太过。”   正说话间,却见到一个小丫鬟过来回道:“福晋,玉格格,四爷来了,现下正在王爷的书房里与王爷议事,说要拜见福晋,有要事相商呢!”   康亲王福晋不禁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倒也巧得很。”   想了想,对黛玉笑吟吟地道:“老四来了也不是找我的,你们原是故人,倒是见见罢。”   黛玉因身在王府,有些忸怩,红着脸道:“四阿哥在书房里与王爷议事,我去做什么?没的落下话柄儿让人颠三倒四!”   康亲王福晋点头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如何能去书房?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来陪着你一同用了早膳,若他有一些儿怠慢了你,可叫他仔细了他的皮!”   说着一笑而去,黛玉不禁面红如火,羞不可言。   又见身上的衣裳已经落了些霜露,湿了鞋面,忙吩咐雪雁取了衣裳换上。   堪堪收拾好了,便听到有人通报道:“四爷来了。”   话犹未落,一阵帘子响,一个年纪与黛玉仿佛的年轻小公子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口内大叫大嚷道:“让我瞧瞧,大名鼎鼎的玉格格是什么模样儿!”   黛玉闻言先是一怔,亦不由得一呆,却见那公子身材比自己高了半个头,浓眉长睫,星眸清亮,生得格外俊秀,猛看着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细看时眉宇间却满是英豪之气,很是有些北方男儿的豪迈。   那公子已经围着黛玉绕了好几圈,拍手笑道:“怪道四哥口里心里无可或忘的,原来这妹妹生得竟这样好看!”   黛玉不由得一笑,倒是喜他这一份潇洒风流。   他与宝玉模样不相上下,可是气度却十分尊贵,有一种刚硬飒爽的英气,却非宝玉的脂粉气可比。   胤禛随后就进来了,含笑道:“什么妹妹?你该叫上一句姐姐!”   “啊?”这么一来,不但是黛玉傻眼,就是那公子也不干,大叫道:“四哥你好生不公道,我可比妹妹高!”   伸手拍拍他头,胤禛笑道:“你却比她年纪小些儿呢,她生在二月十二。”   那公子咕哝了几句,忙对黛玉作揖笑道:“玉姐姐,胤祥这厢有礼了。”   眼睛眨啊眨的,一脸精灵顽气,很没大没小,倒是更让人觉得亲近。   如此一来,黛玉方知他是康熙第十三子,敏贵人所出的胤祥,忙回礼道:“十三阿哥金尊玉贵,小女不敢当。”   想起自己也有兄弟,可惜三岁上没了,如今有个人叫自己一声姐姐,心里自然又添了十分欢喜。   胤禛暗黑的眸子中盛满了夏日的温柔笑道:“你别理会他,原是头一等刁钻古怪的人物,读书上没什么进益,只是同老十和老十四打架,弄得鼻青脸肿,受了罚,依着皇阿玛的意思,让他同你习学几日,也好添些聪明灵慧。”   说得黛玉抿嘴一笑,道:“这聪明灵慧,哪里能随意添了的?”   忙又让座,吩咐雪雁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用今儿个接的荷香露烹茶来,也让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尝尝。”   雪雁答应着去了,胤祥却只顾着满屋子转悠,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   转眼看到黛玉窗下针筐内放着的活计,不过是个荷包,扎着并蒂莲的花样,十分鲜亮,遂又凑到黛玉跟前,笑嘻嘻地道:“好姐姐,我瞧那荷包好生精致,我也不对你的东西动手动脚,只是赶明儿须得给我做一个。”   黛玉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你针线上的人,我做的东西不给人!”   一句话将胤祥堵了回去,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黛玉见状抿嘴一笑,就当作不见。   胤禛眼里倒是好笑得紧,忙对黛玉笑道:“玉儿,十三没大没小的,别跟他一般见识。皇阿玛要给我开府建牙,我来问问你的意思,如何善加利用那几株千年古槐,构造出江南的园林景致。古槐也罢了,原是年深日久舍不得砍掉,我又吩咐人挖了一个极大的水池,想种些荷花,你瞧瞧什么品种的荷花更好。”   黛玉轻笑道:“平淡最真,也许最寻常的荷花,更添十二分的丽色呢!”   说得胤禛抚掌笑道:“正合我的意思,我吩咐那山子野,按照我从江南带回来的画样,在池畔种了一丛极茂盛的紫藤,等到建好,大约也都该爬上了古槐,衬着一池红荷,到时候万紫千红,对面又建了一所观月楼,明年这个时候,也能一同观月赏荷画紫藤了……”   窗内伊人出谋划策,窗外枫红菊香,日光越亮,无限热络。   直到外头将早膳送了过来,三人方止了言语。   黛玉撑不住地笑道:“我倒是饿了,你们这么一闹,我也忘了吃饭。”   不等黛玉再说什么,胤祥早已经飞快地跑到桌子边坐好了,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金镶玉梢头紫檀筷子,笑道:“快上,快上!爷我可是没吃饭就已经出了宫了!赶明儿若是四哥建了府邸,我可是第一功臣。”   胤禛摇了摇头,收起手上的图样,等黛玉洗过手,他才弯腰洗手,道:“十三素来就是这样,只别理会。”   黛玉莞尔一笑,见胤祥不肯洗手,登时竖起了似蹙非蹙的罥烟眉,睁着似睁非睁的含露目,露出一些儿不悦的神色来,一面吩咐雪雁取了温热的湿毛巾来替他擦手,一面又命紫鹃将他拿过的碗筷重新换了一副干净的。   胤祥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听话,道:“好凶!”   重回贾府心无奈   深秋冷,苍穹似碧,原是出游的好时节。   黛玉因惧寒,依然卧在床上,听着窗外声声似泣。   雪雁过来挽起纱帐,用银钩挂起,笑道:“都日上三竿了,格格还不起来?仔细十三爷一会儿就来啰唣格格呢!”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逸出粉唇,黛玉伸脚踢了踢被子,叹道:“哥哥该来了。”   “正是呢,格格还不起床,让大公子还笑话格格是小懒猪不成?”雪雁笑着服侍黛玉起床,眉梢眼角也有些喜气盈盈,有了哥哥在,京城中也算是有家有业了,到时候,也不用住在贾府里了,岂不是美事一桩?   黛玉懒洋洋地起身梳妆,才换好漂亮的新衣,就听到一阵靴子响,紧接着胤祥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大笑道:“玉姐姐,玉姐姐,快来,你看看是谁来了?怎么我瞧着,和四哥有些儿仿佛呢?莫不是四哥的兄弟?”   说得黛玉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想到论起年纪来,青云哥哥和胤禛差不多。   几声轻轻的脚步声踏着落叶走来,黛玉脸上带着一抹甜蜜又微有惆怅的笑容,转头便道:“青云哥哥!”   果然是胤禛带着一个年纪身高差不多的少年站在门口。   少年一袭宝蓝色长袍,面容清癯,丰神如玉,眼里满是宠爱地道:“小香猪,今儿个是不是又偷偷地睡懒觉?”   喜得黛玉扑到他怀里,叽叽呱呱地笑道:“青云哥哥,青云哥哥!”   呀!她在这里,也不是孑然一身了呢!   青云哥哥不同于胤禛总是对别人冷脸相对,他看似温和,实则也是冷淡。   她想,爹爹万事都想得周全的,自己有哥哥,就没人会欺负了她去。   青云哥哥是讨厌贾府的,其实,她也不喜欢。   贾府的人,一双双眼睛,藏不住对权势的贪欲,人心也会自私自利起来。   上至外祖母,下至小丫头,没有一个人不是为自己打算,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牺牲了很多人心的美好。   青云哥哥人品才貌,并不下胤禛,只是出身略低罢了。   这样的他,贾府的人,未必愿意他带自己另外居住。有些难过,贾府只看重门第权势而已,所以康亲王府就能接了自己过来居住,他们巴不得如此,只怕心里更是欢喜呢,处心积虑想巴结上康亲王府这一皇室权贵。   “小香猪,你先回贾府,过两日,我打点好了,就去接你回家。”林青云与胤禛交换了一个眼色,有些儿惺惺相惜的意思儿,更有着日后的许多打算。   黛玉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像是枝头新莺圆润,脸上都是甜美的笑。   即使满心不愿意,还是回到了贾府。   朱红的门,带着压抑的沉重,豪门的权贵,都是下面血汗凝就。   黛玉坐在康亲王府的轿子内,轻轻地拢了拢披风的领口,听着大门打开的吱呀声,沉重地让她眼里漾着一抹嘲弄。   林家后继无人,基业没落,她一介弱女,没有资格从正门而入。   如今,康亲王府的轿子抬过来,急急忙忙,人头攒动,忙不迭地大开正门。   穿过门庭院落,刚下了轿子,几个衣着鲜丽的丫鬟婆子迎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扶黛玉,一面又笑盈盈地道:“姑娘可回来了,老太太不断地念叨着呢。现下老太太与姑娘们都在房里等着,请姑娘过去呢。”   黛玉眼里有一抹不耐烦,可惜却无人见到,对雪雁道:“走罢!”   躲不过,总是要面对的,而且,她也想瞧瞧,他们想说什么话。   贾母的房中,珠围翠绕,姑娘们花枝招展,风姿各异,生得都格外灵秀。   眼里有着喜色的是谁?眼里有着期盼的是谁?眼里有着妒忌的又是谁?眼里的神情各异,却唯独没有真情。   黛玉解下披风,淡淡的屈膝行礼,道:“外祖母。”   贾母忙笑着拍拍身边的软榻,道:“玉儿快来,让外祖母瞧瞧,你在康亲王府里住了大半个月,可还舒心?”   “多谢外祖母记挂,不过就是康亲王府的客人,客随主便,自无烦恼。”   凤姐忙过来拉着黛玉坐在贾母身边,脸上的神色格外亲切,顺手又替黛玉理了理压裙的和田玉环的绦子,笑道:“真真儿妹妹是有一段大福的人,许多人,连见康亲王福晋的面儿都见不得呢!”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这也算是大福!”   贾母脸上皱纹舒展,似深秋的黄菊一般,笑道:“你们小孩儿家,自然是不知道康亲王爷的本事。想当年,康亲王爷在先帝爷的时候就已经贵为了和硕康亲王,又是万岁爷重用的皇室宗亲,这份体面,是别人百个不及的。万岁爷除鳌拜的时候,康亲王爷也是出了极大的力气的,如今也是越发位高权重了。”   听到贾母说起康亲王的风光故事,黛玉面色极其淡然,默不作声。   邢夫人终究压不下好奇的心,笑道:“康亲王福晋接了大姑娘过去,可是有什么好事儿的?怎么大姑娘也不说说呢?”   此言一出,室内众人目光齐齐地射向自己身上,黛玉心里很是不耐烦,口气淡淡地道:“不过就是旧日有那么一点子故人之情,康亲王福晋又怜悯我年幼丧母,接我过去说说话聊聊天,说些江南的人情风物罢了。”   只不过这个故人之情,是胤禛,是青云,而非康亲王府。   王夫人心中忖度黛玉话中真意,圆圆的脸上亦是格外亲切慈和,笑道:“这也是求不来的大福了,多少人巴不得的呢!若是得了康亲王福晋的眼缘,在宫中替咱们家元姑娘说说情,咱们家亦是咸鱼翻身了。”   黛玉此时方想起元春是宫中女史,闻得王夫人这话,不由得面色一沉。   贾母鉴貌辨色,急忙瞪了王夫人一眼,遂又和蔼地对黛玉道:“你二舅母原是说着玩笑话,你别放在心里头。”   王夫人听了这话,自悔不迭,口内忙笑道:“原是玩笑话,大姑娘莫怪。”   黛玉忽而启齿一笑,似天山雪莲初绽,冷到极点,亦艳至极点,果然是丽色无双,令人不敢逼视,口气却是软软的依旧是吴侬软语:“二舅母过虑了,外祖母与二舅母原是长辈,长辈自然是要为后辈竖立风范的,岂有怪责之意。”   王夫人目中锋光一闪,随即神色如常,笑道:“大姑娘不怪就好。”   探春却上前拉着黛玉的手摇晃着,笑道:“林姐姐,你在康亲王府里可有好玩的事情说来与我们听听?”   黛玉若有所思地看了探春一眼,轻笑道:“我原是不爱管外人之事,住在那里,也不过与住在这里大同小异,不过就是外人,哪里能处处留意别人的事情?倒也并没有什么稀罕事儿。”   说得探春脸上一红,贾母亦忙道:“在这里就是你的家,还这样生分做什么?”   黛玉淡淡一笑,道:“做客人,自有做客人的本分。”   想了想,又缓缓地道:“玉儿累了呢,竟是没精神陪着外祖母说笑了,还请外祖母担待些儿,竟容玉儿告退。”   “可不是!”贾母忙道:“这么一大截子路,你也累了。”   说着便吩咐人送黛玉回清音阁歇息,又命人打水给黛玉梳洗换衣,不一而足。   刚刚梳洗完毕,黛玉正晾着青丝,就听人通报道:“大奶奶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不等黛玉说什么,湘帘儿掀开,四人已经鱼贯而入。   李纨神色敦厚平和,笑道:“瞧瞧,原是让你歇息的,我也不耐烦被你姐妹啰唣,只好带她们过来了。”   黛玉起身让座,又命倒茶,笑道:“罢了,人多倒也热闹些儿。”   看着屋内丫鬟进进出出,探春不禁笑道:“这带了什么东西来?人来人往的。”   黛玉指着探春对李纨笑道:“听听这话,都说凤姐姐是南省的辣子,杀伐决断不让须眉的,我瞧三妹妹可也不遑多让呢!一言一行,颇有些管家的气派,不过略动些东西,她都知道,只怕来日里也是个当家主母呢!”   说得众人哄然一笑,探春红了脸,跺脚道:“林姐姐,你讨厌死了!”   黛玉笑道:“我活得好好儿的,可不就是最讨厌死,人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了。”   唬得李纨忙握着她嘴道:“青天白日的,说这些话做什么?”   黛玉方想起李纨年轻守寡,贾珠去得突然,不禁心里有些凄凄然,拉下她手笑道:“不过玩笑话罢了,嫂子可吓着了!”见雪雁端了茶上来,忙笑道:“快些儿尝尝我从家里带来的茶,是今年春茶的头一茬呢!”   姑嫂四个听了,方细细品茶,探春惊叹道:“这是大红袍呢!”   黛玉闻言不禁点头,颇有些赞许,倒是没想到探春亦是识货之人。   探春又道:“瞧着色香味儿,与书中描绘一般无异,我也没吃过,今儿个是头一遭儿尝到,果然名不虚传。这原是极金贵的岩茶,得的又少,历年来为进贡之最,顶多进贡也不过就是七两八钱。”   江南人素来风雅,钟爱书画,亦极爱收藏古瓷,人人都是爱茶之人,这也是改不了的癖性。林家数代以来,都是品茶爱茶的高手,为了年年明前头一茬的新茶,往往砸下重金,便是皇宫中亦不可多得的珍品,林家却极其平常。   夏天里也是自己的一缕茶香,方引得康熙觅香而至,赞叹不绝。   黛玉悠然地笑道:“三妹妹倒是识货,连历年来进贡的茶都知道。我这茶招呼别人,也不过粗俗滥饮。”   这个粗俗滥饮,如同老牛饮水,不是别人,正是胤祥,在康亲王府里几日,胤祥果然老老实实来跟着自己学些风雅,不过他太过活泼灵动,又因是贵人之子,身份不是十分贵重,好货亦少见,可真是没少糟蹋自己的好茶。   探春微微一笑,隐隐亦有些儿自得。   倒是惜春忽而开口道:“听说金陵的薛家打死了人命,已经进京来避祸了呢!”   黛玉微微一怔,想起了薛宝钗,外人之事,她素不放在心上,也不理会。   只听探春忙笑道:“正是呢,听说薛家有一位宝钗姐姐,生得举世无双,才学极佳,也曾见过万岁爷龙颜的。在江南,这位宝姐姐可是有名的大家闺秀,有金锁之称,与玉珪山庄的小姐并列江南双秀呢!”   青云登门接黛玉   听到探春语气间如此推崇薛宝钗,黛玉微微一怔,含笑不语。   人未至,而声先到,图的,又是什么呢?   也许,他们打算的东西,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罢了。   轻轻地呷了一口茶,还未言语,却已经听惜春冷笑道:“依我说,竟是安安稳稳地读书认字罢了,理那么多闲事做什么?我们是书香世家,公侯府的小姐,是在官场上走动的,和那些做生意的暴发户打什么交道?”   很明显的,惜春天生娇贵,性子又左,从小儿见惯了规矩地位,很是瞧不起低贱出身的商贾,觉得那些钻营生意的人,只会懂得算计与市侩,尤其是那些奴才出身的商贾,和官场贵胄都不是一个身份上的人物。   范蠡归隐太湖为陶朱,官员从商,依然带着卓然的贵气,可谓美谈。   可是天生商贾的人就不同了,一辈子也没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也没有资格周旋于官场,甚至大清有规矩,商贾子女,不得与皇室结亲,亦不得参选秀女,若包衣身份,也只能参选打杂的宫女罢了,地位之卑,由此可见。   所以惜春对黛玉很是亲切,对只闻名未见人的宝钗很是瞧不起。   官从商,美谈;商入仕,免谈。   这就是世人的目光所到,是不公道,可却是事实。   探春听了惜春的话,脸上一白,将嘴一撇,道:“这是什么话?薛家可是太太的亲妹妹家,家资极是富饶的。听说这一回,宝姐姐是为了待选进京的,原是生得好,若是果然有了造化,只怕和大姐姐也没什么差距呢!”   只要进了皇宫,就是人上人,便是宫女才人又如何?也比平民来得金贵。   黛玉眼里微微有些波动,仿佛破碎的清湖,流转不定。   这些,她也早就猜测到了。   对于皇宫,她并没有什么好感的。爹说过,她是在旗籍的女子,年满十三岁的时候,是要入宫选秀的。   可是,她不喜欢皇宫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唯独有深深的怜悯罢了。   定了定神,看着探春的时候,她清亮的眼里,也有一抹艳羡。   因为,大姐姐元春,现在正在宫中做女史呢,总比在贾府更为尊贵。   在贾府里住了这么些日子,黛玉也深知各人品性。探春是有见识又精明的人物,她有着迎春惜春都没有的勇气,她更注重自身的修养,高高在上的主子姑娘,总是让人不敢小觑的,她也在挣扎着,盼着,有一天,飞上枝头。   惜春正要反驳,李纨听着这话不像,急忙安抚道:“好了,好了,如今在林妹妹房里,议论薛家亲戚做什么?依我说,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是非黑白心里亮堂着也就是了,哪里能顾及别人的事情呢?”   惜春闻言,方不言语了,只是骨子里对薛家的厌恶,依旧昭然若揭。   轻轻地拉了黛玉衣袖几下,惜春笑道:“我也听过江南有歌唱,牡丹不及清荷秀。只是怎么没听过玉珪小姐的名声呢?只听说是玉珪山庄的小姐,可是又听说,那玉珪山庄也不是一般的商贾,竟是真正身份尊贵的根基门第呢!”   黛玉轻笑道:“传闻而已,不足为奇。”   雪雁一旁添茶,笑道:“四姑娘,有身份的大家闺秀,哪里能招摇出来呢?”   探春却道:“那也未必,总是有些好名声,才能光耀门楣的。”   黛玉听了这话,有些叹息。   却原来,权势,早就浸润在了贾府众人的骨子里。   贾府不会白白养活了谁的,姑娘用来联姻,儿子也是用来连势。   金陵薛家要进京的消息,如火如荼地在贾府中传开了,更何况还有一位绝色小姐,真是将宝玉喜得无可无不可。看着王夫人寻了凤姐商议着各种琐事,李纨带着姐妹们也不好去打搅,只得另寻了些针线来打发时间。   唯独黛玉并不在意,只盼着青云赶紧来接自己。打发雪雁去康亲王府送东西打探消息的时候,只听说青云已经将宅邸打扫好了,恰与胤禛来日里的府邸是邻居,里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有几处也是令人十分惊骇的。又有青云也没再做生意,竟得康熙赏了一个从二品的带刀侍卫职位,如今跟着胤禛办事。   黛玉又是称奇,又是好笑,道:“好好儿,哥哥怎么也做官了?”   雪雁笑盈盈地道:“公子说了,家里的生意自然有红蔷姐姐打理,又有老爷吩咐了几位老家人料理,是不用费心的,钱财也尽够姑娘花用了,如今在京里,也就单单少了一个官儿,如今他有了官位自身,任谁也不能小觑了。”   黛玉叹道:“青云哥哥想得这样周全,可是我却知道,他很不喜这些口蜜腹剑之人的勾心斗角的。”   雪雁不禁竖起了大拇指,道:“姑娘与四阿哥倒是心有灵犀的,都说到了一块儿去。四阿哥先前也劝了公子,说这些官场的事情非他志向,若是姑娘知道,必定伤心的。倒是公子也说得在理,在京中,光商无官是不成的。”   听到“心有灵犀”四字,黛玉脸色微微一红,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即恢复了平常的气度,悠然地道:“我也不想理这些俗事,只愿哥哥快些儿来接我家去就好了。我倒是想爹爹也进京呢,可惜皇上不肯。”   盐政是何等要紧的职缺?掌管一半税收,非帝皇心腹,只怕也不得担任。   想想青云哥哥办事是极爽利的,毫不拖泥带水,黛玉忙吩咐雪雁道:“趁早儿,将咱们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一些笔墨纸砚也都分送各位兄弟姐妹罢。等哥哥来了,咱们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去了,不用再费心收拾了。”   雪雁喜滋滋地答应着去料理,紫鹃一旁若有所思,却不禁红了眼眶。   一想到青云要接自己家去,黛玉便容光焕发,竟将素日的病态减了三分。   王夫人见状不由得笑道:“大姑娘这些日子倒是好了些儿,脸儿红红白白的格外显得精神,让人爱都爱不过来。”   黛玉笑盈盈地道:“多谢二舅母记挂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是至理名言。”   王夫人只点头笑道:“这话倒是不错。赶明儿大姑娘也要多个姐妹作伴了。”   黛玉眸光轻轻流转,仿佛暖香浮动在冰天雪地,笑道:“林家只有一个女儿的,便是有些名分上的姐妹,也就是二姐姐三妹妹与四妹妹了,又听说史家也有几个姐妹,再没别人了,何来又多了个姐妹呢?甥女竟是不知道的。”   贾母眼中蓦地里精光一闪,笑道:“正是呢,你们姐妹们也不过就这么几个罢了,别人再没了。我倒是想起来了,云丫头好些时候没来了,我怪想她的,很是该打发几个婆子过去接了来,你们姐妹也好亲香亲香。”   黛玉原不知道这云丫头系何人,凤姐忙一旁解惑道:“与妹妹正是有骨肉之亲的史家大姑娘,老祖宗的侄孙女,因从小儿父母没了,所以一年中倒是有二百天都是住在老祖宗身边的。今年妹妹来了,倒是忘了她。”   黛玉轻笑道:“说得我倒是成了罪魁祸首,夺了史大姑娘的宠呢!”   脸上犹带着笑,可是眸中却是点点冷意,没有半分暖色。   她已经厌倦了贾府的这些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也懒得与他们周旋。   她啊,只想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和哥哥吟诗作画,哥哥替她把盏研墨,都是人生中最快意的事情。   凤姐自悔说话不恰,正找个缘故圆话,便听到有人通报道:“老爷打发人过来告诉老太太一声儿,就是林姑娘的哥哥林公子登门拜见,如今在老爷书房里与大老爷二老爷和珍大爷寒暄,说要接了林姑娘家去呢!”   黛玉闻言,脸上不悦登时消散,唯独剩下即将回家的喜悦。   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三春等人却都是一愣,道:“何来的林公子?”   不等小丫鬟说话,黛玉已经起身含笑道:“是玉儿的哥哥,爹娘已经过继了十年了,是林家的长子,名唤青云。青云哥哥原本在雪山学艺的,如今进了京,林家的旧宅也都收拾好了,也是家父的意思儿,正要接了玉儿家去住呢!”   说得众人齐齐变色,贾母眼里竟有些受伤,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黛玉歪着头,轻轻地笑道:“此事合情合理,况且回自己家里总是最便宜的。”   就这么一瞬间,贾母心里已经转了十七八条想法,一时也无头绪,还没见那林青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气派,凡事总要见见才好计较后面的事情,忙笑道:“说来也是我的外孙子了,又是一家人,很是该见见才是。”   “外祖母说的是,若是哥哥不拜见外祖母,倒是失礼了,也枉费爹娘一番教导。”黛玉笑盈盈地对通报的小丫鬟道:“去告诉我哥哥一声儿,外祖母想见他,让他过来拜见拜见各位亲戚,总不能失了体统。”   小丫鬟答应了一声自去了。   不过一盏茶工夫,轻轻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气宇轩昂的少年已经抬足进来,一身气势,逼得众人都是微微一窒。   室内姑娘们都未回避,青云更是落落大方,双手一拱,朗声道:“青云见过老太太,各位太太奶奶姑娘。”   黛玉早已经挽着青云的胳膊,笑着撒娇道:“哥哥,你可来了。”   单是林青云这一份气度,早已震惊了众人,贾母更是目瞪口呆,赞叹不绝。   黛玉离府心各异   见到青云人品风流,气度雍容,显然不是寻常浅薄穷酸之人,贾母脸上方有了三分喜色,笑道:“这是我的外孙子了?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   青云神色极其淡漠,双眸幽深如海,举手投足之间挥不去一种冷意,定定地打量了屋中众人几眼,竟并不上前,只是开门见山地拱手道:“青云进京已有数日,房舍打理妥当,今日来接妹妹家去,还请老太太成全。”   这样开门见山地话,众人还是头一回听到,不由得都看向贾母。   三春姐妹与黛玉相交数月,一同习学琴棋书画,已经十分亲密了,自然不舍。   贾母慈眉善目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生分了?你们都是我的外孙子外孙女,我疼都疼不来呢,哪里有不住在这里的道理?如今你这孩子进了京,孤身一人的,也没个照应,还是住在外祖母身边,与宝玉一同上学才好。”   她对林青云并没有什么亲情,自然也没什么想留的心思,无非是舍不得黛玉被接走罢了,尤其是他是林家过继来的儿子,更让她十分不悦。按着规矩的话,林青云是要和黛玉争家产的,若是他接了黛玉家去,兄妹情分亲密了,自家与江南盐政的亲戚情分却更淡了,也让她素日的心思白白地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旁边坐着的宝玉,本就喜爱黛玉天姿绝色,如今又见青云生得俊秀挺拔,与素日所见的公子哥儿大为不同,不由得心里有些儿艳羡。他原是有些儿龙阳之风的,虽羡女儿如水之清,又慕男儿似玉之秀,因此方有后来秦钟等风流之事,此时忙起身凑上前,笑道:“正是呢,表哥住在这里,岂不是都十分便宜的?”   青云闻言冷笑了一声,方才虽只一眼掠过众人之面,却已察觉各人心性,因此此时目不斜视,亦不正眼瞧宝玉一眼,只是口气愈加冷然地道:“林家有房有地有基业,自家的女儿不住在自家,岂有住在外人家的道理?”   贾母面色隐隐一变,眼里掠过了一丝儿冷意,宝玉亦是十分失望,眸色央求地看着黛玉,黛玉却对贾母笑道:“正是这个话了,我与哥哥几年没见了,也想哥哥得很呢,好容易哥哥进京了,我们兄妹两个正是一处作伴才是。”   贾母叹道:“我知道你们骨子里的傲气,总不想寄人篱下的,只是……”   说到这里,又不由得抹泪道:“见到你,我就像见到了你娘亲一样,想着你在我身边住着,也全了我思念女儿之痛。如今,你哥哥虽然生得好模样,只是到底也不知道做什么营生的,若是委屈了你,我心里岂有不痛的?”   黛玉脸上的神色登时一变,略略有些儿沉了沉,十分不悦贾母提起娘亲。   若是果然有母女之情,为何从小儿并不见娘亲与贾府往来?只见娘亲神色淡淡的?又为何直到父亲任盐课御史的时候,贾府里才打发人去自己家送礼来往?如今爹爹尚在,他们都这样怠慢自己,日后指不定又是什么态度呢!   青云傲然地道:“林家数代书香传世,自有家业,父亲亦在江南为官,林家虽鲜少进京,一应居住衣食却是不少的。青云年少浅薄,自然比不得父亲位高权重,然一个月也还有十来两银子的俸禄与米粮,也不算十分辱没了祖宗!”   贾母登时愕然,一个月有十来两银子的俸禄,那必定是三品以上的职缺了。想到这里,脸上忙堆满了笑,贾母神色愈加和蔼可亲,道:“我的儿,倒是不曾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出息,真真儿玉儿的爹娘没有白教导了你的,我心里也是十分宽慰的。如此一来,你更要住在这里才好,咱们家总是在京里有些个身份地位,彼此提携拉扯一把,岂不是比独自在仕途上郁郁而行更好些儿?”   青云慨然道:“男儿生在世,若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上报效社稷,下孝敬高堂,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清朗朗的话,掷地有声,骨子里的志气激发而出,更让人觉得不可逼视!   黛玉眼里蓦地里涌上了一种赞叹,击掌笑道:“哥哥好样儿的!”   真男儿何靠祖荫?她的青云哥哥,也是凭着一身真本事才能做了侍卫呢!   转头袅袅婷婷地走到贾母跟前,拉着贾母的手摇晃着,撒娇道:“外祖母,你是最疼玉儿的,如今玉儿有哥哥在,必定是受不得委屈的。况且外祖母府上人多口杂,事务繁忙,玉儿去了,还给外祖母减一些顾盼之忧呢!”   还不等贾母言语,王夫人已经笑道:“大姑娘有孝心,老太太何不成全?”   她原就与黛玉之母贾敏在未出阁前有些儿嫌隙,因自己模样生得平凡,故极厌恶黛玉母女这些生得风流标致的人物。只是终究有几分大家子修养,又见贾母极疼黛玉,自己是做长辈的,纵然心里不喜,也不能面上带出来,唯恐贾母竟有二玉联姻之意,因此方急急地修书去叫妹妹带着宝钗进京。如今见到黛玉竟是自愿离开,与这个过继来的小子同住,她岂有不乐意的?   贾母闻言瞅了王夫人一眼,淡淡地道:“玉儿可是我的亲骨肉呢!”   言下之意也是十分明白,她才是黛玉的亲外祖母,青云不过是过继来的。   黛玉虽年幼,也觉察了其中的暗潮汹涌,心中暗暗感叹,随即敛容肃然道:“外祖母说得是,骨肉血缘总是抹杀不掉的。只是,从前娘亲在的时候,也是与外祖母一南一北相隔了千山万水,也并没断了骨肉情。娘亲出了阁,就是林家的媳妇,尚且要以林家为重,更何况黛玉还是姓林,哪有久住亲戚家的道理?”   林青云站在黛玉身后,暗暗点头不语,眼里十分赞叹。   小时候总爱撒娇吃糖看荷花的小妹妹,竟真真儿是长大了。   那纤弱柔美似娉婷弱柳的姿容,却怎么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骄傲和倔强。   爹爹总担心妹妹在京中吃亏,其实妹妹的聪明才智,谁能给她吃什么亏?   听了黛玉这番话,贾母纵然是满心的不愿意,也不好强留了,只得暗暗打算,改日再寻个由头,方能再接了黛玉回来,只是下一回无论如何总不能放她再离开了。至于这个林青云,若是他有些儿听话也罢了,他如今有职缺在身,住在贾府,也能给贾府添些脸面,若是不听话,就另当别论了。   心头千丝万缕的想法,贾母面上硬是不带出一丝儿来,只强笑道:“玉儿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外祖母不允许,岂不是外祖母不通情达理了?也罢,你原是姓林的,我也不好强留了你住下。”   见贾母神色有些儿松动,黛玉忙扯着青云盈盈拜谢,又一叠声儿地吩咐雪雁去料理行礼,幸而早就收拾好了,此时只需王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搬到了林青云带来的马车上便可,倒也是十分便宜。   黛玉这一去,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意,欢喜有之,不舍亦有之。小姐妹十分不舍,惜春更是呜呜咽咽,宝玉也大哭着不让走,闹得十分狠。邢夫人素性不喜二房专宠于贾母,黛玉来了,贾母便疼黛玉更胜于众人,因此倒是不舍黛玉离开。王夫人亦上前数落了宝玉几句,道:“你妹妹原是林家的女儿,自是该回了自己家去的,你若是对你妹妹好,很是该替你妹妹着想才是。”   离别在即,贾母一面搂着宝玉在怀里,一面又对黛玉垂泪道:“如今住得又近,玉儿多往外祖母这里走动走动才好,可别忘了外祖母。原是外祖母没有本事,先是你娘不肯回京,此时你又不在外祖母身边居住,心里怪疼的。”   黛玉眼眶一红,轻声答应了,虽然不舍这些日子的相处,只是一想到贾府里眼里只有功名利禄,便不由得狠了狠心,扶着雪雁的手自上了翠幄青绸车的车厢儿,几个婆子抬到二门,方有小厮抬了出去,套了马,泼剌喇地离开。   尘烟起,马蹄生香,从林家来,回林家去。   黛玉心里十分感叹,从小生在山清水秀的江南,在贾府却方懂得人情世故。   林府早就是收拾妥当的,雪雁与王嬷嬷只需略略将行礼放好就是了。   黛玉住在贾府只是绣房而已,在自家却是单有一处书房,摆设极其淡雅,几有藏书万卷,黛玉喜不自胜,急急地将胤禛送她的那幅画支在了屋子中,花儿美人儿俏,宛若真人一般无异,看了一遭儿又是一遭儿,心里十分得意。   不想胤禛却与胤祥都来贺黛玉回家之喜,黛玉不由得眉开眼笑,跑到跟前,拍拍胤祥的肩头儿,笑道:“就瞧着你还记挂着我的份上,你要的那荷包,回头就让雪雁拿给你。我可是费了好三个月的工夫呢,不许糟蹋了!”   胤祥闻言,不觉扮了个鬼脸,笑道:“瞧瞧,还要来看你,你才送我!”   又问青云:“那贾府可是什么刀山火海不成?怎么瞧你们一个个好生疲惫?”握着嘴直笑,颇有些取笑之意。   青云笑道:“刀山火海算不上,只是也差不多,竟是浪费了好些精神。”   胤祥心中好奇,忙扯着问缘故。青云无奈,只得将方才一番话说了出来。   黛玉一旁笑,胤禛眸光却有些阴沉,胤祥不由得张大口道:“哦,好一番唇枪舌剑呢,倒是精彩绝伦!”   说着又撑不住笑道:“小小一个荣国府,还阻着别人兄妹团聚不成?”   黛玉叹道:“在他们眼里唯有权势利益尔,谁还顾忌别人兄妹团聚呢?”   微雨青山群芳会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苍老了一颗红颜心。   不知不觉,黛玉回到林家已经一年有余,身材渐高,体态婀娜,风姿端丽,生得更加灵秀妩媚,透着绝代清华。   这一年多中,黛玉复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逍遥自在,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步步留心,家常挥笔泼墨,生性犀利又俏皮,真格儿是尽显个人风范。林青云又疼她得紧,巴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谁还让她受一丝儿委屈?   京城与江南不同,江南依旧受着千年华夏文化的熏陶,又汉人居多以为荣,规矩极多。而京城则更开放一些,且又是满人天下,不比贾府一面以仿满人行事,一面又以身为汉人为荣,黛玉只要带着人,便可出门游玩,也并没有人言论是非,时常都能瞧见红头发蓝眼睛的西洋人罗刹人等等,更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舶来品。   唯一让黛玉开心的就是,住在自己家里十分便宜,与林如海月月书信来往。   夜间的一点微雨,落地有声,清晨亦未曾止,打在窗外芭蕉上,清清冷冷,滴滴答答,别有一番闲趣。黛玉喜欢看这种微微清光的时候,秋晨雨露最清,洗涤一切污垢,仅着新衫,卷起湘帘望雨景。   哥哥是有本事的人物,文武兼修,不少人家登门求亲呢!走在街上,总让不少女儿家注目。大约也是瞧中了康熙如今十分重用哥哥罢?三个月前,哥哥救驾有功,康熙已经提拔他做了乾清宫的侍卫统领,连连升了好几级,赏赐无数。哥哥麾下带着不少满洲权贵出身的世家子弟,他又有让人信服的精明才干,鲜少有人与他为难,她的哥哥,真让她感到骄傲。   一声叹息逸出粉唇,哥哥有出息,也让贾府动了不少心思呢!   出身书香世家,父亲为盐课御史,自己又受康熙重用,刚刚成丁便有这等本事,日后更是前途不可限量。一家有女百家求,家有佳儿亦是百家求,林青云可比贾府的那些老少爷们出息得多,贾母很是动了些儿心思。   “小香猪在想什么呢?”林青云打着穿过长廊,遥望含笑。   黛玉叹了一口气,静静地与哥哥隔着雨幕相望,随即却又顽皮地笑道:“我在想事情,昨儿个可是有好几个官媒递了庚帖来求亲呢!哥哥,你说,你瞧中了谁家的小姐啊?我打发人去下聘,娶个嫂嫂回来管家。”   青云眼里有些笑意,道:“别人再好,也比不上小香猪。”   黛玉皱了皱小俏鼻,哼哼地道:“人家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懒猪了!”   每次都这样叫她,让丫鬟们都暗中偷笑不已。   青云已经进了屋子,丫鬟收走了雨伞,他手指点了点黛玉的鼻子,笑道:“还说不是小猪呢,这不就是猪哼哼?”   “哥哥你坏死了!”黛玉又气又恼,伸手一阵乱捶,粉拳落如雨。   青云收起黛玉的粉拳,笑道:“好好好,哥哥在此赔罪,大小姐,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哥哥这一回如何?”   黛玉闻言不由得破涕为笑,将小下巴一扬,趾高气扬地道:“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本姑娘就饶恕你一回!”   逗得雪雁并春纤等丫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也深深地感叹着他们兄妹情深。   取了一件斗篷给黛玉披上,青云笑道:“走,带你出去。”   黛玉诧异道:“咦,哥哥,你不用进宫当值吗?”   青云微微一笑,道:“今日我不当值,听说玉泉山一带有能人制琴,天下无双,我带你去寻一把好琴去。”黛玉性灵聪慧,高雅清贵,她虽小,可是赤子之心极其纯净,天籁之音当匹配最好的琴。京中琴行所卖的琴都太粗俗了,没有轻灵之音,他花费了好些精神,才探得制琴高人居住玉泉山一带,今日恰好出关。   雨雾朦胧,红消翠减,深秋的冷,并不曾减少人来人往。   琴是高雅之物,修身养性之用,唯有真正的高手制作出来的琴,会带着灵性。   黛玉有些笑意,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而已,却是不曾想到,制琴高人妙玉师父的竹屋前,竟是香车如织,珠翠满目,定睛一瞧,却是不少富贵人家的小姐在群仆的簇拥下前来求琴,颐指气使的态度,让人瞧在眼里,厌在心里。   远远地坐在车上,黛玉轻轻扯了扯青云的衣袖,笑道:“哥哥,我们不用近前了。”   何必去凑热闹呢?她不喜欢。   而且,她几乎可以预见,哥哥一出现,脂粉香娃必定前仆后继。   雨声初歇,地面仍湿,青云握了握黛玉的肩,道:“好!”   随波逐流亦不是他的性子,黛玉的体贴,他焉能不懂?   一阵婉转的琴声幽幽传来,袭入兄妹二人耳中,曲调中满是春风得意上云霄的洋洋之音,虽然极力试图轻灵,终究因抚琴之人的心境,略嫌浑厚有余,轻灵不足,有些雕琢扭捏之气。妙玉制琴,必先试音。   黛玉听了几声,中肯地轻声道:“琴技是极娴熟的,弹琴之人想必极精于此道,也习练年深日久。只是琴为声之最清,熟未必生巧,琴为心声,天然之声最美,此女品格倒是与薛家小姐不相上下。”世故圆滑,追求名利。   青云淡笑:“天底下,谁也比不上我们家的小香猪!”   黛玉“嗤”的一声笑,啐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你是一头小香猪,我不是王婆,你也不是瓜,何来自卖自夸?”青云道。   与黛玉在一起,总是舒心又快乐的。她骨子里透出一种灵秀的气质,能洗涤去他一身的风霜与苍茫,选择在官场上浮沉,他就已经有面对黑暗的打算,可是每每遇见黛玉,就觉得一身沧桑尽去,这样的性灵优雅,百年难见。   忽听一声清脆娇嫩的声音道:“林妹妹,林表哥,你们也来了!”   “蹬蹬蹬”几声踏着泥地的靴子响,一身大红缕金百蝶穿花锦袍的宝玉,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跑到了马车前,口内大声地叫唤着,雪白的脸上透着丝丝红晕,浓眉长睫,唇若涂朱,更显得晶莹如玉,美若少女。   黛玉眉头一蹙,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宝玉,倘若他来了,想必三春亦到了。   果然听到惜春娇俏清脆的声音徐徐传来,三春姐妹并一个不认得的女孩儿携手过来,那女孩儿蜂腰螂形,浓眉杏眼,长睫卷翘,红润润的嘴唇十分好看,颇带了些爽朗灵活的气息,一群衣饰华丽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一道亮丽风景真真赛过微雨青山,旁人亦非草木,焉有不连声赞叹的?   探春拉着那女孩儿笑道:“林姐姐还没见过史家的湘云妹妹呢!”   史湘云转了转灵活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黛玉面纱下若有若无的绝色丽颜,有一种爽朗的娇憨很让人喜欢。   宝玉又笑道:“宝姐姐正在弹琴呢,我竟是不曾听到这样好听的琴声。”   黛玉一怔,淡淡一笑,不惯这些虚热闹,便也不下马车,只是颔首示意。   倒也是群芳之会,没想到,贾府自视甚高,竟然愿意她们都一同出来求琴。   惜春却拉着黛玉下车,撒娇道:“林姐姐,单单一个人在车上多气闷?快些来,妙玉师父竟是个极出色的人物呢,也只十五岁上下,冷傲的气度并不比姐姐差,只是姐姐是柔,她则极刚罢了。”   黛玉只觉新奇,笑道:“制琴的妙玉师父,竟是个年轻女子不成?”   宝玉忙抢着道:“可不是个绝色人物,只可惜这样的品貌才华,竟入了空门了,倒是让人怪可惜的。林妹妹,我带你过去,妙玉师父见到妹妹这样的人品,一定会给妹妹制琴的!”   越说越是有些儿手舞足蹈起来,又见黛玉站得远,颇有些出尘之致,忙伸手就要拉着黛玉过去,急躁的模样让黛玉眉头深深蹙起,猛然缩手,一手帕甩在他手背,不肯让他碰到,淡淡地道:“好好儿地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宝玉素与姐妹一处厮混惯了的,乍见黛玉如此疏淡,不觉一怔,有些纳闷。   探春见状忙打圆场笑道:“宝哥哥你也老实一些儿罢了,谁像你烫脚猫儿似的?没的让林姐姐笑话你呢!”   又笑道:“宝姐姐琴声初歇,你快叫了宝姐姐来才见见林妹妹才是。”   虽然宝钗年长,不过黛玉身份尊贵,这些道理她还是晓得的,若是让黛玉过去见宝钗,只怕更惹黛玉恼怒呢!   湘云侧头看着,闻言抿嘴一笑,道:“可不是这个话,爱哥哥你快去罢!”身为公侯小姐,自然而然有一种高贵凌驾于商贾之上,与商贾小姐厮混,未免辱没了身份,只是居住在贾府,瞧在王夫人的面上,也只好周旋罢了。   宝玉听了,忙急急地过去了。   这边迎春方对黛玉笑道:“原是听说有一位制琴的高人在这里,生性又是极乖僻高傲的,只得登门求琴,老太太的意思是想叫我们好生习学琴棋书画,这才让琏二嫂子带着我们一同过来。倒是没想到,妹妹也来了。”   黛玉低低地应了一声,笑道:“哥哥的意思是想让妙玉师父给我做一把好琴,倒也并不是势在必得,我也并不在意。只是姐妹们可求得了琴了?”她骄傲的头颅,不是对人低下的,若是知音,何必相求?做琴者,非求琴也。   探春叹道:“并没有一个人求得了琴的。只听一曲,妙玉师父便断言不做。”   听起来,倒果然是个凌驾于世俗之上的人物,只不知道生得是何种模样,竟有不畏富贵人家的气度与言论,黛玉心里赞叹了几句,不觉莞尔一笑,道:“所求是知音,想必这位妙玉师父亦是知音方赠琴罢!”   探春点头微笑道:“宝姐姐琴艺是极佳的,不知道能不能求得好琴呢!”   话音刚落,便见宝玉扶着一个丰润少女盈盈而来。   贾家的小姐并湘云等人,可谓个个都是罕见的绝色,各有风姿。   可是如今最美的,还真是薛宝钗。   人长得好,在群芳中,还是一眼能被薛宝钗吸引。   自从离开江南,大约也有二年不见了,薛宝钗精雕细琢得更加美貌绝伦,容颜如花,肌肤胜雪,除了略略丰腴些儿,真的是俏若牡丹,娇艳华美。牡丹为群芳之冠,一笑倾城,二笑倾国。更难得的却是举止间自有一种矜持大方,端庄宁静,只是眸子中透着些许精光,终究是沉稳有余,灵气不足。   绿绮古琴雨中得   原是为琴而来,为什么会变成一群人在竹亭中歇脚?黛玉脑中仍旧思索着。   位于绫罗世界,珠翠天地,黛玉唇边依旧荡漾着一抹置身事外的冷淡。   她不喜欢虚伪的热闹,始终如一。   三春姐妹与湘云宝玉五人围着宝钗说话,仿佛群芳簇拥花王,很是惹眼。   乍见到黛玉,宝钗面上亦掠过一丝极浅淡的诧异来,她可没忘当日里这个少女曾陪着康熙一同莅临金锁画苑。   别人倒没在意什么,唯独探春笑道:“莫不是宝姐姐见过林姐姐的?”   探春原是瞅着宝钗的神色说的玩笑话,宝钗款款地启齿笑道:“原来这位便是林姑娘,真真是久闻大名了,当日里亦曾有一面之缘。”   众人一怔,青云也略略皱了皱眉头,颇为不喜她话中的语气。   面纱如雾,隔着黛玉的俏脸,让人瞧不清那隐约的美丽,生性不喜与生人言语的她,只是浅浅一笑便罢,也不言语。   忽听湘云扯着宝钗的衣袖笑道:“宝姐姐弹琴那么好听,妙玉师父可是愿意给宝姐姐做一把好琴的?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   这么一问,三春并宝玉都看向一身淡雅朴素的宝钗,意似询问。   谁知宝钗却是神色依旧端庄,并没有一丝尴尬与局促,微笑道:“妙玉师父眼高于顶,我的琴艺登不上大雅之堂,还没福分受妙玉师父亲手做的琴,只怕妹妹们也见识不到了。”   诸人面色都有些儿失望,探春叹道:“只怕我们还真是没福分呢!”   湘云却似有所指地道:“林姐姐不也是来求琴的吗?宝姐姐不成,只怕林姐姐必定能求得好琴呢!”欲求琴,就必先抚琴。   可是,往往抚琴的人,总是被当成戏子歌姬来取笑。   真正的大家闺秀,不会无缘无故地抚琴娱宾,卖弄才华。   说得宝玉也喜道:“正是呢!林妹妹的琴艺宛若天籁,妙玉师父一定愿意!”转过头就对黛玉笑嘻嘻地道:“妹妹快抚琴罢,你的琴声一定会让妙玉师父惊叹不已的!上一回我听过之后,就想听第二回呢!”   不等黛玉生气反驳,青云眼中泛着一抹冷光,狠狠地揪过贾宝玉的衣领,冷冷地道:“玉儿善琴,是洗涤人心,不是对牛弹琴!”   黛玉忍不住“嗤”的一声笑,笑倒在哥哥身上,哥哥骂他们都是牛呢!   心里那一种因湘云的话而生出的忿怒,也随着青云的话烟消云散。   众人本极聪敏,焉有听不出青云言下之意的?到底都年轻,不由得涨红了脸,一声儿不敢吭,唯独惜春一脸冷淡。   青云握着黛玉的手,温言道:“别笑了,仔细又嚷着肠子痛!”   正在这时,天公不作美,夜间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秋雨,白日里也不消停,这时候一片薄云遮日,雨丝如幕,山间只有一个极大的九曲长廊竹亭,所以,都匆匆忙忙地进去避雨,华丽的雨伞也如花儿一样绽放在雨幕之中。   避雨的人,可也着实是不少。   看着衣饰打扮,无一不是大富之家的丫鬟簇拥着金尊玉贵的小姐。   在脂粉丛中,青云一身稳重的气息和英挺的容貌就格外显眼了些。   尤其是黛玉随身并没有带着一大群的丫鬟婆子,只有雪雁和春纤一旁服侍。   落雨知秋寒,青云护着黛玉,不让别人碰到她,温暖的斗篷热乎乎地罩在黛玉肩上,让她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俏脸生春。   只因为,她有世上最好的青云哥哥。   坐在黛玉对面的不是三春或者宝钗湘云,却是一个未曾见过的少女。   那少女与宝钗差不多的年纪,长眉入鬓,凤眼生波,也只中上姿色,美貌虽不及钗黛,但那眉宇间却有一种凌人的煞气与尊贵足以使旁人俯首称臣,此时她犀利的眸光正定定地打量着黛玉,漾着一抹赞叹又矛盾的神采。   黛玉轻点头,转开双眸,打量着雨打竹林。   这一片竹林生得极好,挺秀凝碧,凉意更胜旁处,那妙玉,必是奇人。   竹亭中虽然人多,可是很是寂静,谁都不敢说话。   铮铮几声琴声起,清亮柔婉在雨声中,与雨打竹林声音相和,格外佳妙。   青云在黛玉耳畔小声道:“还没有小香猪弹得好。”   “哥哥太抬举我了呢!”黛玉嘟嘟嘴,掩不住小女孩儿的习气。   琴声是从竹屋中传出的,清凌凌的音,若破雪之声,在雨声中带着不入红尘的脱俗。秋雨缠绵多情,忽大忽小,雨势大,琴声重,雨丝细,琴声轻。琴声总的转折极为顺畅,毫无滞涩之意,声声亮,点点枯,私语轻灵。   风雨伴着琴声,风袭人,雨生凉,隐隐又藏不住一种嘲讽尖锐之意。   黛玉手指在青云的手臂上敲击着,辩着琴音中的心声,随着琴声消逝,一声清亮划破雨幕,在众人的赞叹中,黛玉却是淡淡一笑,轻声道:“人在空门,心在红尘,剪不断千丝万缕心朦胧,似出而未出,未免矫揉造作矣。”   青云浅笑道:“你不是常说,琴为心声,不是为别人弹得么?”   黛玉露出好灿烂的笑,戳戳青云的手臂,娇蛮地道:“我也没说不好啊!”   “你哦!”隔着面纱捏捏小小的猪鼻子,青云低笑道:“你说矫揉造作,岂不是说琴声不好?”   黛玉摇摇头,拍开他手,道:“哥哥你听错了,我可没说她琴声不好,而是说从琴声中可听出来,她心性高傲瞧不起世俗之人,却没想到自己也不过似俗非俗,并没有真正出世,亦未曾入世,若说高人一等,她还称不上。”   犀利的话,一针见血,毫无半分情面。   对面的少女也暗暗点头,淡淡地道:“琴声冷寂,半僧半俗。”   听了这一句话,黛玉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了些儿,原瞧着她气度雍容,举止间总有一种颐指气使的骄纵,必定是豪门娇女,未必懂得清雅,却没想到她亦听出了琴之心声。人生难得一知音,单听她一句话,也必定是知音之人。   “玉姐姐!玉姐姐!”胤祥万分惊喜的声音泼剌喇地从雨声中传来。   紧接着,雨丝飘进了竹亭,一个湿漉漉的泥人儿挥开雨幕,跳了进来,只往黛玉这里扑过来,俊秀的脸上满是欢喜。   一身都是水,将头一甩,辫子挥洒出无数的雨珠来,唬得千金小姐忙忙躲避。   黛玉有些好笑地道:“大雨天,怎么会在这里?瞧你,衣裳都湿透了。”   也许是想要有一个兄弟可以陪伴,黛玉对胤祥格外亲切了一些。   拿起手帕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与泥巴,对他身上的湿衣有些皱眉。   秋雨是非常冷的,一个冷不防,就容易得了风寒,苦头好多着呢!   胤祥有些脸红,闻着黛玉身上淡淡的馨香,让她替他擦拭着脸,笑道:“我和四哥一同过来的呢,他听说玉泉山住着一位制琴的高人,是个真正的高手,是妙玉师父的师父,住在山顶,所以带我来去替你寻一把好琴。”   纵使外面依然下着雨,黛玉心里却是暖暖的,大家都好疼她呢!   既然胤祥过来了,那么胤禛也必定过来了。   抬头一望,雨幕分开,大大的青缎油伞下正是胤禛挺拔沉稳的身形。   人未至,威严迫人的英气已经先传了过来,让人心里赞叹眼里畏惧。   胤禛走过来,那些莺莺燕燕纵然不认识,也都忙让了路。   他手里拿着长长的琴匣,深黑的眸子看了黛玉一眼,温温一笑,将东西递给她,道:“这是古琴绿绮。”   黛玉吃了一惊,道:“绿绮?那是上古名琴了!”   胤禛有些赞许地笑了笑,点头道:“正是上古名琴绿绮,妙玉的师父所赠。”   黛玉不由得皱眉道:“都说无功不受禄,我又不曾见过他们,怎赠我琴?”   如此贵重之物,她受之有愧。   况且琴乃是有灵气之物,换了主人,未必能弹天籁。   胤禛好像早料到黛玉会这么说,轻轻在琴匣上叩了几下,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是他的知音,理当获赠。”   旁人的目光,有些赞叹,有些艳羡,都直勾勾地盯着琴匣。   黛玉却轻叹了一声,道:“四哥哥你话也古怪,我可没见过他们,何来知音?”   青云笑道:“好了,想必是方才有人弹琴之时,你那几声敲击与琴声相和,被高人看到了。”   到底是青云,耳聪目明,早就窥探了其中奥妙。   黛玉一怔,不禁摇摇头,说得也是,要是胤禛在山顶,哪里来得这么快?   胤祥拽着黛玉的衣袖,低头道:“玉姐姐,什么是琴曲啊?方才那老师父还考四哥呢,说什么音色。真是奇怪,音就是声,何来色之说?”   这话逗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黛玉更是忍俊不禁。   还未等黛玉说话,就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款款地道:“小女来替公子解答罢!所谓音色分三种,一是散音、二是泛音、三则按音。散音是右手弹奏空弦所发出的声音,音色十分浑厚。泛音则是左右轻点琴弦,右手同时弹奏琴弦出声,音色格外清亮。按音呢,就是左手按着琴弦于琴面上,右手弹奏琴弦出声,音色极其圆润。所谓琴曲,就是这三种音色搭配而成。”   说话的声音柔和温润,就如同雨中的散音一般,众人一瞧,不是别个,却是宝钗,正落落大方地款款而至,格外端庄妩媚。   黛玉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沁出一缕淡淡的颦痕,并不则声。   她性灵优雅,一举一动,蕴含着无限的仙家灵气,可是卖弄却非她所长。   好在别人也瞧不见她面纱的脸色,只听宝钗又莺声呖呖地道:“琴有七弦琴九弦琴等等,品种之多数不胜数,绿绮便是一把上古的七弦琴。琴之七弦,分宫商角徵羽少宫少商,三种音色搭配之多之奇,亦是数不胜数。”   那绿绮,她久闻其名,早就花了重金寻访,却没料到竟落黛玉手中。   她从小天资聪颖,家有严父慈母,不免浸润在琴棋书画之中,年纪虽小,却已经博览群书,样样精通。听闻教琴的乐师说她学琴的天赋极高,已经深得其中三味,天底下罕有人能及。方才听闻竹屋中人弹奏,未免冷寂太过,终不及她琴声之大气浑厚。如今见到眼前的数位公子衣饰不俗,生得出众,又见当日里陪同康熙的少年,心中自是多了几分留意。   洋洋洒洒一番话,群人有些钦佩地目光都看着宝钗。   湘云忽然启齿一笑,似海棠生春,笑道:“宝姐姐果然是深知琴之三味呢,这些我们都是不知道的!爱哥哥,你说是不是?”   宝玉听了这话,却道:“可是前儿个我听见教姐妹们琴艺的先生也说起过这些东西,琴书上不是也有么?”   登门拜见人未见   风雨初歇,粉黛初散,玉泉山更添一种迷蒙之美,可惜人已散,景未见。   回到贾府中,三春等人便给贾母请安,湘云在贾母跟前叽叽呱呱,笑眯眯地道:“老祖宗,我见到林姐姐了呢。却原来,生得这样好看,像是不染人间烟火之气的仙女儿,怪不得老祖宗总是说林姐姐才是我们中的尖儿呢!”   探春因取笑道:“林姐姐戴着面纱,你又何曾见到了?”   “你懂什么啊?”湘云鼓着嘴反驳道:“单是那一份气度,就能瞧出来了,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呢,何等金尊玉贵,又何等的娇生惯养,一举一动,一种清贵灵秀的气质浑然天成,非寻常所谓的大家闺秀可比。”   一句话说得众人面色各异,贾母笑道:“林家原是极清贵的,自然不俗。”   笑了笑,又搂着湘云摩挲着,和蔼可亲地道:“我瞧着你们姐妹几个也十分不俗,虽比不得玉儿那份天然婉转的贵气,若对外面人家的小姐而言,谁不知道我眼前有一把子四根水葱儿。”瞧着眼前的女孩儿,神色十分喜悦。   宝玉一旁搂着贾母的胳膊撒娇道:“正是呢,外人家的女孩儿,哪里能比得上咱们家的绝色?只是,老祖宗,快接了林妹妹来罢,好些日子不见,我心里怪想她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生睡觉,有没有按时吃药呢!”   见宝玉对黛玉十分关切,贾母心中更喜,沉吟道:“听说林家的公子,如今已经是皇上身边的侍卫统领了?”   “可不是!到底是个有出息的!这样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皇上身边的一品都统大人了,年俸银一百八十两,禄米九十石。这些也罢了,谁家还少这一点子银米不成?难得的是这个体面,竟比林姑父还出息呢!”凤姐一旁忙道。   林青云是黛玉的兄长,按着身份,便是贾母的外孙,贾母自然是觉得脸上有光彩的,听凤姐这么一说,笑吟吟地点头道:“这孩子,我就说他必定非池中之物,果然应了我的话儿。这些权贵公子中,唯他是个尖儿呢!”   众人闻言,忙奉承了几句,心中各自都有主意。   宝钗之母薛姨妈,圆圆的脸上一团和气,与王夫人容貌极相似,亦笑着道:“也唯独老太太这样有本事的人,才能调理出这样有出息的人物,我们家蟠儿和林公子一比,真真是给比到九霄云外去了,没的让我们汗颜呢!”   贾母不禁叹道:“我倒没那么大的本事,这孩子与我也并不亲的。”心里倒是有些后悔,不曾强硬留下黛玉兄妹住下。   先前林青云进京来,她倒真是并不在意的,心里还是十分痛恨,只在意他事后继承林家应该是黛玉的家业。如今瞧来,这样大的出息,又是皇上跟前最最信任的人,可是比那区区林家的家业体面上太多了,光是这一点子,就是一座金山银山,若是能在皇上跟前替元春说上几句好话,元春高升的日子只怕指日可待呢!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是长辈,哪里有晚辈不和长辈亲的?只消老太太打发人去接了林姑娘来,还不是一家骨肉亲?”   说得贾母心中一动,暗暗点头,面上却笑道:“青云那孩子还要进宫里当值,玉儿虽来了,只怕那孩子没空,只好瞅着什么时候放官假的时候再接了来罢。”   复又对凤姐笑道:“你们小姐妹也与玉儿好些日子不见了,虽说玉儿不来,你们倒是可以登门找她玩耍,也是亲戚的意思,不可生分了。再者,天也冷了,初冬是来得极快的,竟是给你妹妹添些衣裳首饰,也是些心意。”   凤姐是何等人物,哪里有不明白贾母心思的?忙满口应承下来。   别人倒也罢了,唯独宝玉听闻要去找黛玉玩耍,喜得手舞足蹈,在自己房中翻箱倒柜,一会取出这件新衣,一会就换了那件新袍子,又是新靴子,又是新配饰,竟比走王家这门亲戚还心热些,将丫鬟袭人等支使得团团转。   次日清晨,别人还未起床,宝玉已经跑到各人房里叫唤着起来了。   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念着他素来这般没有规矩,也都并不在意。   待得五位姐妹收拾好妆饰,已经是辰时三刻了,把宝玉急得一脑门子汗。   凤姐也不好取笑她,只吩咐通房大丫头平儿将贾母送来的各色绸缎首饰登记料理好,外面已经预备好马车了,三春并着湘云宝钗,连同凤姐宝玉,七个人竟是浩浩荡荡,一干仆从跟随,香烟锦绣,压倒行人。   那林府门口只有四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守门,门庭清净,格外寥落。   想起贾府十来个衣冠华丽之人守门,再瞧林府,凤姐不由得暗暗心酸,忙吩咐婆子递了名帖求见黛玉。   不妨守门的小厮脆生生地道:“各位请回罢,我们格格不在家。”   凤姐登时一怔,以为是林家的推脱之词,忙揭开半幅车帘儿,陪笑道:“我们原是林姑娘的骨肉至亲,今儿个带着姐妹们来给林姑娘解闷,还劳烦小哥儿通报一声才好。”   那小厮瞅了凤姐几眼,眸子中精光四射,绝非寻常小厮,神色亦极倔傲,口气淡淡地道:“都说格格不在家,让我们通报什么?格格要好些日子不在家,等过些日子,格格有空召见你们了,你们再来罢。”   宝玉骑着白马,得得几声到了跟前,皱眉道:“林妹妹在京城中除了我们家便是无亲无故,她能去哪里?”   “放肆!”那小厮呵斥了一声,冷声道:“主子的行踪,也是你们这些奴才能打听的?还不赶紧回去,省得丢了体面!”   话说到这份上,登时将众人一腔热情扑灭,都有些无精打采地回转贾府。   贾母听了,心内暗暗沉吟不已,忽又想起康亲王府也是黛玉旧识,只怕是在那里,也只好强笑着改日再登门,便不言语了。   且说黛玉此时,却并不在康亲王府,正在胤禛的新府中。   胤禛今年十月三十日便是其成丁之日,按着规矩,理应这一日入府。   如今已是九月,府邸中一应俱全,家具、帘笼、各色花鸟等物,皆已齐备。   一池残荷,半塘水草,风景真是清新得不得了。   此时黛玉与胤禛正在水亭中对景小酌,水色浓碧,直映入两人眸底深处。   “四哥哥的府邸很好看呢,我最爱看这一池残荷了。”黛玉贪恋地看着美景。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她钟爱残缺之美,可以有着无限的想象。   胤禛薄冷的面上,此时蕴含着浅浅的笑,很温和,宠溺地看着黛玉,道:“你喜欢就好。两府离得这么近,时常过来走走才好,荷池东岸,我吩咐人特地建造了一座听雨轩,按着你在江南闺房的样式,单单留给你过来小住。”   黛玉望着那一角飞檐,粉墙黛瓦,脸上有些羞涩的笑,她很喜欢很喜欢呢!   喜欢,无关风月,无关权贵,单纯的一个喜欢,让她如同回到了家乡。   哥哥很贴心,四哥哥也不遑多让呢!   黛玉很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纯净的体贴,不带有任何欲望与算计。   托腮看着胤禛冷硬锐利的脸庞,黛玉忽然开口道:“四哥哥不开心么?”   胤禛一怔,随即揉了揉她头,将她青丝披散在身后,才道:“生在帝王家,没有什么开心与不开心,只是该学的东西要学,该做的东西要做,将丰沛的情感都锁在一个盒子里就是了。所以我不需要开心。”   黛玉有些叹息,忽然想起来,道:“听说明年就要选秀了呢。”   那位薛宝钗,明年也就十三岁了,想必,很想报上秀女名册罢?   可惜身份低微,只能参选年年的才人宫女选拔。   不过虽然包衣身份很低,但是却因在满人麾下做奴才,自以为比汉人高贵些儿,所以也出了不少权贵。就是八阿哥胤祀的额娘卫氏,也是辛者库贱籍出身,是个极其美貌出色的女子,才能为康熙诞育皇子,只是至今还未有封号。但是胤祀在皇子中十分出色,有了这样的儿子,卫氏日后地位也必定不会低到哪里去,所以这一点,也是让许多包衣女子心生憧憬的原因。   胤禛淡然一笑,道:“选秀的事情,不是我们所能置喙的。”   黛玉点点头,道:“是啊,我也不喜欢选秀,最好等我十三岁的时候,皇上愿意去了我的名字。”   后宫佳丽三千人,勾心斗角诡秘难测,她可不想去争一席之地。   平淡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她有青云哥哥,还有四哥哥,十三小弟弟,没有他们,她很寂寞。   胤禛有些赞意地看着黛玉,不自觉地带着一抹笑。别人期盼三千宠爱在一身,可是唯独眼前这个小女子啊,这样卓然立于浊世,不语世俗同流合污,自有一份平和的心态,对身外之物的不屑一顾,纵然身如纤柳弱,亦比雪松更高洁。   林府守门的小厮已经快步地过来,身姿清秀傲然,远远地打千儿请安道:“奴才见过四阿哥,奴才见过玉格格。”   黛玉转过头,看着这一位康熙赐给他的宫廷一等侍卫,浅笑道:“年羹尧,家里可有什么事情么?让你亲自过来?”   那年羹尧直起身,恭敬地道:“贾府派人来了,奴才说格格不在家。”   他也是包衣出身,年遐龄的二公子,比胤禛小一岁,很是精明强干,颇有些将相之才,正是隶属胤禛门下的包衣,因他武艺极高,只比青云略逊一筹,康熙感念林如海忠心为国,又恐黛玉受到迫害,故命他做黛玉的侍卫。   黛玉蹙起一缕春痕,道:“他们登门做什么?也没一日消停的。”   胤禛想了想,才缓缓地道:“依稀听说,那薛家的金锁,不是要进京待选?哦,还有就是青云了,如今是皇阿玛眼前的都统,身份极要紧,麾下管着极多满洲贵胄出身的侍卫,相交的无一不是正经满洲人,你可是香饽饽了。”   黛玉不禁“嗤”的一声笑,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有些好笑地道:“什么香饽饽?我不过依附着父兄祖荫过日子罢了,青云哥哥才是一个正经的香饽饽呢!前儿个在玉泉山,回来的路上,可真是没少受那些小姐的啰唣。”   想起青云的冷傲和无奈,胤禛也忍不住笑了。   看到胤禛的笑容,黛玉笑道:“四哥哥你可别得意,若是他们知道你是当朝的四阿哥,只怕你比哥哥更可怜。”   之所以先前无人注目胤禛,一则他极冷淡,二则就是他衣着朴素。   若是知道他是四阿哥,那些女子焉有不前仆后继的?   迁府邸四方贺寿   听到黛玉的取笑,胤禛也不禁莞尔,并不十分留意。   侧过头,黛玉看了年羹尧一眼,淡笑道:“年羹尧,你做得很好呢!唔,若是下一回登门,那用什么理由拒绝才好?我倒是和几个姐妹们情分极好,不过,她们却亦是外祖母掌中的棋子,还是远一些儿为妙。”   年羹尧闻言,肃然道:“这是奴才理所应当之事,不敢居功。”   黛玉轻笑了一声,有些人,就是天生这样的,对正事儿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胤禛摆摆手,淡道:“好了,年羹尧你且回去罢,若是再逢这样的事情,依旧这般料理,给玉格格一个清静。”   “是!”年羹尧答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黛玉看着年羹尧退了老远,才转身快步离去,不由得一笑,素手托腮,一手则晃动着茶碗,笑道:“这个年羹尧,倒是个可造之材。他很聪明,又有魄力,若是四哥哥好生相待,只怕日后必定能成为四哥的左膀右臂呢!”   胤禛默然了一会,才道:“是个汉子,前途亦不可限量。”   可是,此时却不能为他所用。   黛玉闻言抬眸看着他漠然的神色,启齿一笑,道:“四哥哥倒是聪明。”   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就没味道了。   日渐西沉,残阳如火,披在二人身上,宛若镀了一层金光,分外端庄。   景由眼中看,情由心中生。   展眼已经是十月三十日了,正是胤禛乔迁入府的日子。   黛玉已经与青云约好去给胤禛贺寿道喜,因此早早就起床了,启窗看时,先是一种冷气袭来,紧接着便见到细细碎碎的雪花零零落落,宛如玉色的蝴蝶漫天飞舞,不多一会儿工夫,黛瓦上已经落了一层白白的粉妆,更添一种灵动气韵。   “玉儿起来了么?”青云亦早已告假,过来找黛玉。   黛玉已经梳洗好了,亦换了一身新衣,笑道:“已经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去?”   青云瞧了瞧她的气色,心里万分怜惜,将手上的斗篷给她披上,包得严严实实,才道:“才入冬,你就咳嗽得不得了,又染了风寒,一日不离药。这两日刚好些,你便是不去,四阿哥也心里明白,必定不会怪责你的。”   伸手拽着他衣襟,黛玉不依地撒娇道:“哥哥!”   往日她生日的时候,胤禛总会来,今日是他生日,她当然也要去贺寿。   再说,皇子皆要上书房读书,甚少歇息,难得是胤禛的生日放假一日呢!   不过,她并不喜欢随波逐流,亦懒得去瞧那些带着面具的假脸,况且她亦有自知之明,不去皇室子弟中凑热闹,所以胤禛百忙之中,仍旧先安置黛玉在听雨轩歇下,笑道:“你先歇着,等看戏的时候,再吩咐人来叫你。”   黛玉浅笑道:“四哥哥去忙,不用理会我,我在这里歇着就好。”   她来,是为贺寿,亦是贺他入府之喜,送来一份心意,并不是与权贵相见。   胤禛闻言,墨色双眸愈加深透,摸了摸她头,笑道:“好。”   她这种淡然处之的心性,他又岂有不知道的?   最最让人赞叹的,不就是她这种不曾被世俗所污的天然之美么?   送出胤禛,黛玉便莲步轻移,径自上了楼上,透过玻璃窗看雪下残荷。   听雨轩原是小小巧巧的三层,处于荷池东畔,除了粉墙黛瓦,余者门窗栏杆等物皆是极温润的木质,玲珑透雕,格外精巧,皆是江南式样,清雅又不落俗套,黛玉极爱,尤爱楼上听雨,窗内赏荷。   黛玉望着雪色晶莹,池内却是水汽氤氲,衬着残荷水草,愈加萧瑟。   忽听一道清脆的声音道:“这破荷叶根子可恨,怎么就不拔了去?”   黛玉闻言一怔,那语气中掩不住的骄纵跋扈之气,透着玻璃窗子,定睛一瞧,却是一群丫鬟太监簇拥着两个宫装少女逶迤而行,大约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气派极大,一个穿墨绿旗装的少女对着荷池指指点点,想必方才说话的就是她。   另一个红装少女,却是黛玉认得的,正是那日玉泉山所见的少女。   胤禛早吩咐了身边的太监苏培盛来陪着黛玉,自是瞧见了窗外的人,轻声对黛玉解惑道:“穿红衣裳的是安郡王岳乐的外孙女,明尚额驸的女儿郭络罗氏曲阑格格。着墨绿衣裳的是曲阑格格的庶出妹子,郭络罗氏玉兰格格。”   黛玉倒是没想到那日所见的少女,竟是安郡王的外孙女。   岳乐,阿巴泰第四子,顺治爷的堂兄,极具雄才大略,晋封为亲王,康熙二十八年逝世,二十九年受冤,降为郡王。   素闻曲阑格格自幼长于岳乐膝下,骄纵跋扈,性格泼辣,今儿一见,那玉兰倒是比曲阑更骄纵一些,气度亦不及她雍容华贵。曲阑格格十二岁指婚给皇八子胤祀,也是皇家媳妇,自然而然比旁人更有一种优越与骄傲。   只听曲阑轻斥道:“这是四阿哥的府邸,你多嘴做什么?”   玉兰红唇微微撅起,似乎极怕曲阑,便不敢吭声了。   忽然面上闪过惊喜,笑道:“姐姐,是八阿哥!”   只见一群太监围拥着几位皇子过来,欲往前厅去。   当先一个身材最高的少年走在最前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袭淡紫锦袍,罩着一件领口与肩头都镶着玄色狐狸毛的巴图鲁马甲,眉目清朗,丰神如玉,举止洒脱,只是双眸中更透着一抹温润的色泽,极是温和,宛若煦阳之暖。   身畔有一人略小一些儿,肤色极白,凤眼波光潋滟,红唇似血,竟美若女子。   还有一个小公子比黛玉还小上两岁,生得浓眉大眼,格外俊气。   见到胤祀,曲阑面上不觉掠过一抹红晕,但依旧落落大方,上前甩帕子行礼道:“曲阑见过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   九阿哥胤禟笑眯眯地道:“啊,四哥倒是好体面,八嫂也过来了。”   一面寒暄,一面前厅走,倒也是十分热络。   唯有胤祀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温润的目光在黛玉置身的窗口一掠而过。   黛玉微微一惊,侧身悄然避过,仍旧能看到他微微一顿,便往前走。   黛玉轻轻松了一口气,苏培盛陪笑道:“今儿个主子大喜,难得万岁爷给诸位爷都放了假,别说八阿哥这几位爷来,就是大阿哥太子爷这几个也都会过来呢。外面来贺喜贺寿的也就更多了,那贾府似乎也预备了厚礼过来呢!”   黛玉先是微愕,随即淡淡一笑,道:“攀龙附凤,随波逐流,可叹!”   皇子乔迁,奴才有什么资格过来?   不过诸位皇亲国戚到了不少,贾府自然是不愿意放弃这么一个极大的机会。   苏培盛年纪比胤禛还大五岁,这些年在宫中,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亦练就了一身机灵过人的本事。眼见黛玉生得丰神绰约如仙子,一点儿烟火之气都不曾染上,偏生又没有素日所见那些人的利欲熏心,言语简单,心中更是格外赞叹。   “格格是不知道的,有些奴才就是没见过世面,中等人家也想往上爬。素日里没有机缘也罢了,如今爷生日,他们岂有不巴结的?从昨儿个开始,门外就已经人流如潮了,各色贺礼排山倒海似的送进来。”苏培盛笑吟吟地对黛玉道。   黛玉眉头轻轻一蹙,道:“皇上最忌结党营私,四哥哥生日,四方来贺,虽说有极多与四哥都是毫无瓜葛的,可是在旁人眼里未必尽然。再说了,若是在皇上眼里留下结交权贵之名怎么办?”她虽涉世未深,可是却也大概知道些儿。   苏培盛闻言一呆,亦不禁皱眉深思,半日才道:“爷想必是心里有底的。”   话虽然如此说出来了,可是为人奴才者,哪里敢进谏什么?只得按捺住了。   黛玉微微有些叹息,叹息声如雪花轻盈坠湖。   最是无情帝王家,亲情也是算计,但愿四哥,能一生平安无事。   黛玉在楼上赏荷赏雪,十分自在,自然也瞧见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都是极有身份地位的皇亲国戚,亦从苏培盛口中,识得了诸位皇子,皇长子胤褆、太子胤礽以及皇三胤祉、皇五子胤祺、皇十子胤俄、皇十二子胤裪等等。   一阵脚步声响起,就见胤祥笑吟吟地跑了上来,道:“玉姐姐,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好生清闲呢!”   黛玉回眸轻笑,流光转盼,柔声道:“好些日子没见,倒是又长高了。”   胤祥挺胸抬头,俊朗的面容上多了一股不羁之气,笑道:“那是。我骑射功夫也长了好大的力气,虽然不敢说是百发百中,不过已经很有功力了,先生也不住夸赞,明儿个给姐姐打一头豹子来。”皱眉又道:“怎么你倒瘦了?”   逗得黛玉嫣然一笑,苍白玉容上多一抹淡淡血色,更显得清妍淡丽。   却不答胤祥的话,黛玉只问道:“你不往前厅去,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陪你说话啊!四哥吩咐的。”胤祥说着便自顾自坐下,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就吃,骨碌骨碌地灌了半壶温茶。   黛玉忙道:“轻些儿,哪里有你这样急急忙忙的?可别积了食。”   胤祥摆摆手,笑道:“无妨,就是再来这么多,我也照样吃完喝完。”   又悄声笑道:“我酒量可好得很,可惜四哥管得紧,不许我多吃酒。”   说着便从袍子底下取出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来,壶嘴依然冒着丝丝热气,酒香四溢,闻到这股浓香,黛玉便有微醺之意,细细一辨,竟是三十年的竹叶青,不觉笑道:“好啊,你瞒着四哥哥偷酒喝,可仔细他知道。”   胤祥先灌了半壶,用袖子一抹嘴,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像是心里也痛快起来,才道:“好姐姐,你可别告诉四哥!前头有四哥,有酒也喝不得多少,好容易偷了一壶来,在姐姐这里喝个痛快。若是四哥知道了,皮还不揭了我的。”   瞧着他这可怜的模样,黛玉轻轻一笑,苏培盛并雪雁等人也都笑了。   喝完酒,胤祥伸了个懒腰,将酒壶往窗外一抛,“嗤”的一声响,沉在了荷池中,得意洋洋地道:“这是毁尸灭迹!”   只听耳畔一道冷冷地声音道:“当着我的面毁尸灭迹么?”   来人眉目冷峻,神色淡漠,不是胤禛,又是何人?   惊鸿一瞥初相逢   乍见到胤禛与青云进来,胤祥吓得弹跳起身,讪讪地道:“四哥!”   胤禛瞪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这么一来,胤祥自是如释重负,轻轻抚着胸口,对黛玉扮了个鬼脸。   黛玉莞尔一笑,这个顽皮鬼!   清眸望着哥哥,心里有些甜意,黛玉笑道:“四哥哥和哥哥怎么来了?四哥哥不用招呼太子与各位阿哥么?”   胤禛含笑道:“酒宴在晚间才开始,如今不过就是在前厅看戏罢了。”   黛玉听了,方微微颔首,笑道:“四哥哥这个主人出来,还不得被他们找?”   才说完这话,就听到窗外有人笑道:“四哥,到处找你你却跑到这里来了。”   众人一怔,往窗外一瞧,却是胤禟正在雪花间对着窗户挥手,身畔站着胤祀与曲阑,皆是人才俊雅,若隐若现。   胤禛眉头一挑,下巴抽紧,面色隐隐有几分沉怒。   他素知黛玉不爱热闹,再者她又是何等风致?若是叫他们瞧见,恐生事端。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过来。   有一种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的感觉油然升起。   听雨轩,他不喜欢让别人注目,因为这里是属于黛玉的。   青云对黛玉道:“要不要去看戏?”   丢下黛玉一人在这里,自然冷清,他做兄长的也很不忍。   黛玉若去,也不算是失礼的,她的身份足以位列酒宴。   黛玉轻笑道:“我不爱这些虚热闹。四哥哥,你与哥哥和十三弟弟快去罢,别叫他们久等了,反说你们的不是。”   人家都过来了,若是还不快去,一会儿只怕都上来了。   胤禛等人只得先下去了,皆知黛玉之心,自然也不勉强。   听雨轩霎时冷清下来,黛玉也不以为意,扶着窗台,瞧着众人寒暄。   面上都带着笑,语气亦是十分热络,可眼里却都是冷意。   这些,就是所谓的兄弟们,竟是这样面和心不合,各自有打算。   日落夜出,雪色迷蒙。   各处的灯笼悄然点起,红红的光影,在雪夜中如此温暖。   坐在窗边,点上一盏精致的琉璃绣球灯,望着外面玉蝶飞舞,迷蒙如雾。   苏培盛张罗着黛玉的吃食,又拨弄了一下火盆里的银霜炭,在地面上洒落几点清水防干,因道:“格格怎么就不去前头呢?虽说今儿个宫中的主子爷们都来了,可是到底依着格格的身份,也是能去的,并没有人胆敢小觑了格格。”   黛玉托腮看着眼前雾里看花一般的美丽,闻言笑道:“有什么好去的?”   苏培盛笑道:“奴才瞧着,好些姑娘都巴不得能去前头呢!”   这是难怪的,这一次设宴,可都是诸位皇子在位的啊,若是一朝得以看中,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那贾府,早些日子就已经开始筹划了,今儿个老太君巴巴儿地吩咐人送了好些礼来,只也没资格进门罢了。他们已经不知道有多羡慕玉格格了,偏生玉格格虽然来贺寿,可是却不肯去前头赴宴,倒是古怪得紧。   黛玉启齿一笑,恰如百花盛开,直把苏培盛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是来给四哥哥贺寿的,不是来和外人寒暄的。”轻柔柔地吐出一句话。   她早料到自己过来,独身一人如此冷寂。   不过,她喜欢看众生百态,看着人来人往,那种虚伪的寒暄。   因为不喜欢,所以厌恶,可是却亦颇有怜悯。   生在这样的人家,都不是人能选择的,很多人羡慕皇家的尊贵,可是有几人明白,他们心中的苍凉?   漠北的狼,苍穹为盖,草原为地,哪怕孤独一生,可是却有自由。   人间天子,看似凌驾生灵之上,可是最终呢?却亦被那层层规矩辖制其中。   他们想要那高高在上,可惟独登上去了,才会知道,何谓高处不胜寒。   今日,是四哥哥的成丁之日,做父母的,是不是应该来替他欢喜呢?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除了府邸,除了赏赐,除了这虚伪的道贺,空无一物。   每个人要的东西都不一样。   可是她却能觉察出胤禛的心意,他想要一份最最难得的心意,是父母对他的一抹温暖,可是偏偏老天对此吝啬不已。   喧哗声渐渐热络了起来,响彻在夜空之中。   丝竹之乱耳,珍馐之爽口,脂粉之盈鼻,纨翠之耀眼,展现盛世风采。   有些悲哀的笑,浮现在粉颊上,黛玉手指在桌子上划着圈儿,并不觉得寂寞。   看得多了,懂得也多了,日后,也会学会防着。   其实,她是与这些热闹格格不入的,总觉得,自己不是他们这一类的人。   “小香猪,想什么呢?”青云擎着一枝素梅,脸色温和,缓步进来。   皱眉地看着黛玉单薄的皮袄,被窗外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眉头跳动着,眼里冒着火气,抓起轻柔温暖的斗篷给她披上,责备道:“身子才好些,你就又不听话,若是再冻着,非给灌你几天苦汁子不可。”   黛玉扬眉笑道:“哥哥,屋子里暖得很,我不过就是想看得清楚些。”   所以才推开窗子,瞧,灯光下,雪花间,那残荷多好看啊!   将手上的素梅插在美人耸肩瓶中,青云关上玻璃窗,道:“看得清楚也不能当着风口看,身子要紧,还是赏景要紧?”   黛玉吐了吐粉色小舌,笑得甜蜜:“若不赏景,岂不是人生失色?”   当然是赏景要紧了,这个哥哥,就像是他们家母鸡的娘。   不过,世间只有一个哥哥,她还是听哥哥的话罢。   哥哥责备的话,也是一种温柔的甜蜜。   “闷坏了罢?他们都在前头看戏喝酒,刚吃过饭,哥哥带你下去散散步。”青云拉着黛玉的手一同下去。   其实,黛玉虽然讨厌这些,但是终究是从小男儿教养,倒也不怕见人。   试问,她心胸旷达时,又怎愿置身一方小天地?   只是她太过明白,父亲为江南道盐课御史,这个职缺,让不少人惦记着,所以她不想惹出风波来罢了。   前厅热闹,后院自然冷清,雪花更大了,撕棉扯絮一般,眼前白茫茫的。   黛玉悄然叹道:“这个时节,快年下了,不知道爹爹一个人在家里怎么过呢!”   她想爹爹了,想必青丝又多了几根银发吧?   爹爹是否也想了她呢?江南一别,数百日不见了,鸿雁托书也寄不回思念。   青云微微一震,心里更添了三分疼惜,柔声道:“你有这一份孝心,爹爹自然是明白的。你身子不好,也别多想了。”   黛玉点点头,忽又轻声道:“这一回,四哥哥有了府邸,人来人往的,除了皇亲国戚,就是朝中盘根错节的权贵之家,连荣国府都打发人送礼来了,皇上岂有不忌讳的?苏培盛也不好说什么,哥哥你与四哥哥提一提才是。”   “你放心。”青云一笑,因左右无人,才道:“皇上心里明白得很。”   黛玉闻言心中微微一凛,不由得生出亘古未有之叹。   是啊,康熙岂有不明白的?儿子在这里乐和,他在宫里可也明明白白地看着。   轻轻地摇了摇头,青丝柔顺地滑落在肩上,黛玉声若蚊吟:“如此父子,如此君臣,此情此景,可怜可悲可叹。”   她虽柔弱,可是却喜欢看云卷云舒,喜欢快意人生。   包裹在富贵下的权势,却是如此悲凉,偏偏人人都愿意前仆后继。   柔柔的目光掠过水面残荷,本应暖若煦阳,却又蕴含着一丝冷寂之色。   水色晶莹,灯光如昼,兄妹二人伫立在池边,相对无言,寂静无声。   唯独那绵绵软软的雪花,蹁跹在二人身前身后,现出一种迷蒙的美。   平静,如湖波结冰,忽而一道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一种淡淡的酒香,混合着一种雪松洁净的味道袭来。   黛玉蓦然回眸,不觉轻轻一怔。   来人,是胤祀。   紫衣衬得他宛如玉树临风,脸上带着薄薄的酒意,神色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黛玉披着一件鹅黄竹影缎面豹纹翻领的斗篷,亭亭玉立,丰神若仙子。   一张清丽无双的芙蓉面,在雪花间,更显得秀色天然,娇妍欲语。   油然一种清新美好之意,却辐射出冷而威严的光华。   轻轻咳嗽了一声,胤祀淡淡地笑道:“倒是不知道青云你却是清闲。”   温暖的眸子悄然打量了黛玉几眼,透着惊艳的光华,可是他气宇不凡,神色温和,亦不显得猥琐,更显得有一种随和的亲切,温和地笑道“这位是哪家格格?竟是不曾见过的。青云,你不给我介绍介绍?”   青云神色淡淡地道:“卑职有失远迎,八爷恕罪了。”   握着黛玉的手,轻轻地行了一礼,疏淡,又不失礼。   胤祀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唇边现出浅浅的梨涡,虚扶道:“原来是林家的格格,久仰大名了。”   青云淡笑道:“八爷不在前头热闹,怎么到这清净地儿来了?”   胤祀闻言却不恼怒,道:“太过热闹繁华了,反而失了真切,有些累了,好容易逃出来透透气。”   俊气的容颜上,一如既往地和煦,可是眉梢眼角,却显露出一丝疲惫之意。   伸手揉了揉额角,胤祀轻笑道:“林格格却是好轻松自在。早就听说林格格兄妹一起来贺寿,偏偏不曾在前头看到你们,我心里正奇怪着呢,哪里知道你们倒是在这里,着实是聪明得紧,没有去前头,也逃了那么些繁琐。”   见到兄妹两个人情深至此,他亦掩不住语气间极深的艳羡。   青云素知诸位皇子面和心不合,虽然年少,却已经开始了勾心斗角,可是他既然不想掺和其中,自然也装作不知道,因此听了胤祀的话,他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侧身替黛玉掸了掸斗篷上的落雪,莞尔道:“舍妹年幼体弱,没有精力在前头周旋,在这里躲着清净,倒是让八爷见笑了。”   梅香一缕误归处   雪疏风骤,酒宴喧闹依然,夜间的梅花暗送幽香。   正是三人相对时,胤祀还未答话,便远远有人走近。   黛玉不想再见外人,正欲回避,待得定睛一瞧,却是胤祥歪歪斜斜地走过来。   胤祥有了点儿酒意,脸颊晕红,人还未走近,酒气已经送来,口齿不清地道:“玉姐姐,我渴得很了,有没有好茶解解酒?”   黛玉莞尔一笑,叫苏培盛道:“扶十三爷到楼上,可巧有才配的解酒丸药。”   说着便向胤祀告罪,袅袅婷婷地上了楼。   纵然胤祀眼中有着意味深长的询问之意,黛玉也不在意,青云更不在意。   胤祀目送着黛玉与胤祥的背影,叹道:“倒是不曾想到林格格与老十三倒是亲厚的。”   青云一听这话,便淡然道:“小孩儿无非姐弟情深罢了,心地坦然,毫无亵渎,倒也不能用世俗目光来瞧他们。”   男女授受不亲,也是因人而异。   男女七岁不通席,也是因人而异。   黛玉的天真与烂漫,胤祥的豪爽与坦荡,仿佛君子之交,让人家瞧起来觉得姐弟情意深厚,却无淫邪。   若是宝玉那样的人物,青云早一顿打出去了。   说得胤祀目光不禁迷离起来。   眼前的雪花,密密层层,在烛光下绽放飘荡,似玉色蝴蝶翩翩起舞。   夜凉如水,雪景如画,一点清丽无比的梅色,更映得双人如玉。   四肢百骸中有一种暖流,有一种激荡,似在血脉中迸发。隐隐约约,一种无比的畅快在雪的尽头,等着他的撷取。   胤祀一生压抑,从无一丝畅快。   出生卑微,兄弟不齿,是他心中最痛。   远离生母,亲近惠妃,是他心中隐晦。   年幼好学,习文练武,他更是竭尽所能,用自己的成功来让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另眼相待。   毫不怀疑,他从未为自己而活。   胤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哪怕是在胤禛生日的家宴上,他也需要一张假脸,来周旋,来谈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扪心自问,他可曾为自己而活?没有,是的,没有,他从来没想过,按着自己的心思去过日子。只因为,生在这样的帝王家,无权无势就等于一生一无所有。胤褆与胤礽在争,他也在伺机待发。   他还这样年轻,可他心已老。   谁能明白,他其实不愿意恋栈权势富贵,年少英伟的他,意气风发时,只想寻求一生的依恋与归宿而已。   眸底深处,一生尽头,谁才是那知己红颜?   青云静静地看着胤祀平静无波的脸色,目光中有着深思,有着考究。   蓦地里轻轻一笑,道:“前头还热闹着呢,八爷不过去?”   胤祀回过神,收回心思,才温文尔雅地笑道:“四哥的生日,哪里能不去?”   偷得一缕闲暇时光,识得梅香一缕,心中畅快,足驱阴霾。   转身而行,眸光深处,已经有了一种松快与喜悦。   精雅淡致的听雨轩,朦胧在雪色之中,在他身后形成一种云雾天宫。   胸中的一点冰冷,早已被温暖化开,炽热的心跳动着,跳动着……   喧哗热闹的酒宴已经在望。   身上一种雪后青松的味道,蕴含着一缕淡淡的幽香,吹散了酒气。   只听胤禟大声道:“八哥,你吃醉了,怎么梳洗了这么长时间?”   俊极无俦的脸庞上,丝丝红晕,让他更显得妖娆如花。   胤祀潇洒入座,挥一挥衣袖,笑道:“在雪夜里站了一会,酒气散了才回来。”   随即皱了皱眉头,温言道:“老九,明儿个还要读书,你别吃多了。”   听到胤祀关怀的话语,胤禟眉开眼笑地道:“好容易今儿个四哥生日,难得一回吃酒,你偏有这么多话说,甚是扫兴。明儿个,我又不是起不来。你就瞧着罢,我读书的功夫也大有长进了呢,怎能让人小瞧的?”   说得众兄弟都哄然一笑,簇拥着给寿星敬酒,欲把他灌醉。   胤禛的幽深双眸,在雪夜中更显得晶亮,透着无与伦比的光华,淡漠浩瀚,酒到杯干,竟是毫无醉意。   那一点墨色,更浓,更纯,蕴含着风雪之意,寒意凛然。   胤祀却当未见,擎着一杯酒笑吟吟地道:“今日四哥生日,小弟敬四哥一杯,恭祝四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胤禛饮干杯中酒,语气极淡然地道:“多谢八弟。夜宴才开始,八弟吃好。”   风吹来,烛火忽亮忽灭,照得人脸若隐若现。   那眉宇,更显得冷峻了。   首位上的太子胤礽年轻英俊的脸上一片和气英伟的笑,道:“八弟,你出去这么长时间,可瞧见有什么好玩的了?”   胤禛眸色如波,毫无荡漾,低垂着的双眸,却似蕴含着千军万马。   胤祀依然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轻笑道:“倒是残荷映雪,格外好看些,竟是没遇见什么可玩的事情。”   胤礽听了不禁莞尔,道:“老四正经得很,我就说这府邸也忒肃然了些儿。”   摇摇头,遂又举杯与诸位兄弟共饮,复又热络了起来。   苏培盛悄悄地走到了胤禛身边,交给他一物,悄声道:“玉格格送来的解酒药,用温开水送服,嘱咐奴才告诉爷一声儿,热闹也罢了,酒别多吃了,仔细明儿个上朝起不来,又闹头疼。”   胤禛眸色一暖,几不可见地点头答应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不说这寿宴继续热闹非凡,且说那胤祥跟在后头一个劲地问道:“这解救汤解酒茶听过,还有解酒丸药啊?”   黛玉也不回头,口内笑道:“天下无奇不有,你又知道几何?”   让进听雨轩三楼,一种温暖的气息扑面而至,融化了身上的层层落雪。   屋内四角都放着兽头火炉,银霜炭在炉内剥裂隐隐,释放出一种恬然清幽。   胤祥嗅了嗅鼻子,赞道:“好香!这是什么香料?香不刺鼻,雅而清淡。”   黛玉已经脱了大斗篷,换了一件银狐披风,吩咐雪雁取了一丸解酒药,又取了一碗温开水,方眉梢含笑地答道:“何曾有什么香?我最不爱熏香了,烟熏火燎没的烦恼!这原是那上好的银霜炭送出来的味道,因人而异罢了。”   胤祥细细瞅了丸药几眼,往嘴里一抛,不用水便先咽下去了。   一种清凉之气从腹内隐隐升起,头脑不由得也为之一清,煞是清爽。   “呀,倒是好丸药,吃了一丸下肚,这脑子就是十分清醒了。”胤祥不由得赞叹不绝,随即又笑道:“好姐姐可还有?若有,给四哥也送一丸过去才好呢。他今儿个是寿星,素日里又不大喜吃酒,那些兄弟可是卯足了力气灌醉他呢!”   黛玉不由得展颜一笑,道:“你倒好,说句话,就当我送了寿礼呢!”   话虽然如此,仍旧吩咐雪雁取了一丸来,叫苏培盛亲自送去,又道:“这里有小丫头陪着也很好,你就服侍四哥哥身边罢。这丸药你带去,用温开水送服,叫四哥哥可别多吃酒了,仔细明儿个早朝起不来,又闹着头疼。”   如此细细嘱咐了一番,苏培盛答应了一声前去不提。   胤祥摇头晃脑地满屋子里打量,因问道:“好好儿的,八哥怎么就过来了?”   黛玉吩咐雪雁舀了热水来给胤祥洗脸,收拾妥当了才淡淡地道:“我怎么知道?这原是你们家,自是爱来就来了。”   胤祥将擦过脸的热手巾往黄铜盆里一扔,又央求雪雁来给他梳头,才絮絮叨叨地道:“姐姐不知道,虽说,我们是兄弟,可是一个个都是面和心不合的。大哥和太子二哥相争,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我与四哥是极好的,八哥九哥十哥和十四弟是极好的,别瞧着今儿个四哥生日,一个个都到了,可是心里指不定都打着什么主意呢!”   纵然黛玉早知朝堂事,也不由得有些诧异,道:“那素日里,你们都这般?”   明明心不合,却要面上十分手足情深,也真真是难为了他们。   那个十四阿哥胤祯,比胤祥还小上几岁罢?也有这样的本事和心计周旋了。   真真儿是可悲可叹!   胤祥冷冷一笑,模样倒是少了三分稚气,多了五分沉稳来,道:“从小儿都是这般过来的,何谈素日?”语音不禁渐渐地低了下去,有着几许颓然:“我也不喜欢这个,与其在皇宫里尔虞我诈,我更喜欢到处走走,快意人生。”   黛玉温柔地凝视着他俊朗的面容,良久才轻声道:“所以你宁醉勿醒?”   胤祥闻言打了个哈哈,神色间有些狼狈,笑道:“姐姐说笑了,我哪里宁醉勿醒,我不过爱这些杯中之物罢了。”   说着又笑道:“四哥生日,玉姐姐你送什么寿礼呢?我要瞧瞧。”   黛玉坐在窗下品茶,蹙眉含嗔地瞅着他道:“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酒是断肠的毒药,虽然医术上说酒能去恶气,可是少而佳,多吃便是毒,你年纪这样小,正在长身子,宁可多吃些东西,还是少吃些酒为妙。”   烛光落在胤祥脸上,绘出海棠的花影来,凝结出一朵淡淡的愁意。   胤祥却只是嘻嘻一笑,埋怨道:“四哥也真是的,姐姐来给他贺寿,他只在前头陪着那些不相干的人,醉了也是活该。姐姐,那寿礼你也不用给了,权当解酒药就是寿礼了,你预备的寿礼赏给我罢,谁让我这么辛苦替四哥张罗呢!”   瞧着他凑过来,黛玉伸手在他肩头就是一掌,嗔道:“明儿里你生日,我也就给你一粒解酒药,也权当是寿礼了。”   “那可不成,我又不是四哥!”胤祥笑嘻嘻地道:“好姐姐,快给我瞧瞧。”   见胤祥这么高的个头在跟前撒娇,雪雁等人都抿嘴一笑,黛玉亦是莞尔。   柔情一缕丁香结   只听得楼梯上有脚步之声,却不知道是谁。   胤祥侧耳细细地听了一番,随即笑道:“四哥的功夫和青云的功夫都是极厉害的,内敛沉稳,内劲儿足,招式又不花哨,所以别人也瞧不出他们功夫好。让我猜猜,这脚步声沉稳不浮华,龙行虎步,落地厚重,是四哥罢?”   说得黛玉轻啐了他一口,笑道:“你这嘴里总是吐不出象牙来!瞧你总是编派四哥哥和哥哥,瞧四哥不给你一下子。”   绣帘儿一掀,果然是胤禛一袭江南玄色青,走了进来。   似乎胤禛极偏爱那江南的玄色青,素日里穿朝服也罢了,今儿个这一身,却愈加显得他沉稳内敛,眸底光华隐隐。   胤祥不由得笑道:“瞧,我可没猜错,到底是四哥。”   黛玉莞尔一笑:“到底是哥儿两个,原是别人猜不到的。”   说着便吩咐雪雁沏了茶来,又取热水来给胤禛擦脸洗手,十分周全。   胤禛随口谢了,的确在寿宴上周旋一场,身心俱疲。   在这里,似乎便是疲累尽去,心神宁静,仿佛洗涤了一番。   一腔心事,就如同五月的丁香,带点酸涩的芬芳,缠绕成最美的丁香结。   胤祥因笑道:“四哥,我正要瞧瞧玉姐姐送你的寿礼呢,偏偏你就来了。”   胤禛也不由得看向黛玉,眼里有些希冀的神采。   别人送礼,无非金银珠宝等物,这些东西,他们皇家还少见了不成?   不过黛玉的慧性灵心,他可是期盼得很。   与众不同,唯她而已。   听了这话,黛玉沉吟了片刻,一张芙蓉面沁出几许淡淡的笑意,愈见清丽婉转,嗔道:“什么好东西了?一个个都急着看?左右也不过都是那些极寻常的劳什子罢了。亏得你们还都是见过世面的龙子龙孙呢!”   想要,她还偏偏不给呢!   这些皇子龙孙,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   总是图个新鲜古怪罢了。   便是给了他们,左右不过一时半刻,腻了也就撂了。   送花送给惜花人,她送东西,自然也要送给懂得珍惜的人。   “别的也罢了。”胤祥笑道:“我却爱你给我做的那个荷包呢!”   眉眼带笑,笑得贼忒兮兮的,很是有些期盼地眨巴着大眼,让人十分好笑。   黛玉不理他,只问胤禛道:“外头的酒席已经散了么?你还有精神来这里?”   胤禛眸色中漾着一缕笑意,道:“可巧皇阿玛打发人来叫,也就随着散了。我这府邸庙小难留大菩萨,他们都是奢华惯了的人,在这里也吃住不惯,闹了一场子酒宴,也就各自回去了。年轻的兄弟们,明日还要去上书房读书。”   极家常的寒暄言语,可是在这里,却成为温暖人心的旭阳。   愈是平淡,愈见温馨。   话犹未完,胤祥已经拍手叫好,大赞道:“好极,头一回觉得皇阿玛真格儿是有人情世故的,我巴不得他们都不在。”   胤禛瞅了他一眼,沁出一丝儿冷意来,唬得胤祥忙缩了缩头。   胤禛方淡淡地道:“你什么都好,偏就是这张嘴。自家也不怕,可外头不知道多少人都念着捏你的错,你还不仔细些。”   胤祥低头呐呐地道:“若是管东管西管说话,人生更没半分滋味了。”   目光中,不由得凝结出一缕愁色来,有些颓然。   皇家的悲哀,一失足成千古恨。   连心里的话,也不能想说就说。   胤祥本也不过就是抱怨罢了,却哪里知道,日后他还吃无数苦头呢!   黛玉见状不由得一笑,遂又道:“这里也没外人,四哥哥总是对十三忒严厉了些儿。你们也早些歇着才是正经,明儿个一早上学的上学,上朝的上朝,可没什么闲工夫在家里打混的。剩下的事情,只管交给苏培盛带人收拾就是。”   胤禛闻言,深深地瞅了她一眼,扯着胤祥便告辞出去了。   黛玉轻盈一笑,吩咐雪雁收拾一番,预备青云来接她回家。   风声隐隐,还能送来胤祥的叽里呱啦的话,依然有着十足的精神:“四哥,我喜欢玉姐姐,你娶来给我做嫂子好不好?在玉姐姐跟前,总是可以无所顾忌地吃喝玩乐,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担忧人人算计什么。”   听到这里,黛玉双颊如火,浑身发热,似乎快要在这雪夜中燃烧。   缓缓踱到窗前,一双晶莹澄澈的美眸,往外轻轻一掠。   这一掠,如同暖风拂过美丽的瘦西湖,满池的鲜芙接二连三地绽放,恰逢胤禛回头,两人视线交集,叫胤禛目光微微一窒,黛玉亦不由自主地轻轻捂住心口,浑身似有暖流滚过。情不自禁,胸腔中涌上一种名为柔情的悸动。   像是那最神秘优雅的紫丁香,绽放出最最清丽无双的相思结。   人生在世,有的人,或许永远都遇不到悸动的那个人,有的人,却在初遇一刹那,定下亘古的牵绊。   眼是心窗,初交会,便会激活千古沉寂的传说,催醒遥远孤独的记忆。   情锁初开时,衍生无数美丽的歌谣传世。   那一枚最美的丁香结,在这一日,初露雏形。   波澜壮阔的历史,早就在这一日掀开了沉重的一角,也迈向了既定的宿命。   如果可以选择,没有这一日,就没有后来无数的步步惊心,龙争虎斗。   而那命运的漩涡,早就注定了谁才是天下的掌舵人,谁才是彼此的灵魂。   这一日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即将走向他们风云际会的一生。   且说那胤禛酣然一觉起来,外面一片雪亮,不由得心内骇然,忙道:“早朝的时候可晚了?十三是否上学去了?”   康熙对待诸位皇子最是严厉,可是犯不得一点儿错的。   苏培盛忙进来服侍胤禛穿衣,又吩咐小丫头子取了黄铜盆和热手巾来,笑道:“昨儿个夜里雪大,就亮堂了些儿,时候还早呢!玉格格昨儿个夜里临走前就已经吩咐奴才了,今儿个到时候叫爷和十三爷起床,时辰是晚不了一丝儿的。”   胤禛心中一暖,面色却沉了下来,道:“玉格格走了?”   不知道为何,心中空空落落的,似缺了一角。   “是。”苏培盛小心翼翼地觑着胤禛的脸色,陪笑道:“玉格格说,酒宴已经散了,贺客自然该回去了,况且爷和十三爷还是要进宫的,就不多加打搅了。好在两家也离得近,左右不过一道门墙之隔罢了。”   胤禛沉吟了片刻,将脸一擦,才缓缓地道:“将送来的寿礼,太贵重的媲美贡品,都交到内务府去,就说咱们府邸也用不着。寻常之物,挑拣一些精巧朴直雅致的送给玉格格玩耍去,剩下的,给十三拿去和小格格们玩耍罢。”   苏培盛闻言暗赞胤禛处事有法,这么一来,康熙也寻不到他的错儿。   忽而又道:“玉格格临走前,还吩咐奴才将这个给爷,说是给爷的寿礼。”   说着忙回身取出一个锦匣来。   还未等他递过去,胤禛已经劈手夺了过来。   打开一瞧,胤禛刚毅的脸上,泛着一抹英俊的笑,让苏培盛也看得呆了。   不过黛玉不曾在听雨轩留宿,当夜便回家了。   带了一点莞尔的笑,既不为攀龙附凤来,自然也不用太注重这些礼数。   恬然一梦,清晨的雪花落地无声,在空中绽放,宛若初春的飘絮轻盈无根。   千金小姐应该做什么呢?   无非都是一些吟诗作画风花雪月罢了。   越是接近年关,青云自然也越是忙碌,更要小心谨慎当值。   黛玉啜饮着暖暖的牛乳,让缕缕甜香缠绕着自己,默默地凝视着窗外雪舞。   雪雁探了探头,笑道:“姑娘,四阿哥来了。”   黛玉旋即蹙起眉头,道:“不是上朝去了么?怎么有工夫过来?”   只见绣帘儿一掀,胤禛缓缓踱了进来。   一袭玄色的服饰,领口镶嵌着黑色的狐狸皮,青色巴图鲁坎肩上也缝着玄色风毛,愈加显得他眉目冷峻,线条刚毅如玉石雕就。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服色,也能穿出这种颜色的刚硬与霸气,即使沉稳内敛。   不过,玄色,包罗万象,的确更适合他。   黛玉起身,有些诧异地笑道:“四哥哥怎么有空过来?”   吩咐春纤将他落满积雪的斗篷接过去拍打,又命雪雁先沏滚滚的茶过来,方才含笑瞅着他,心里竟泛起一丝丝的喜悦,仿佛寒冬的孤寂,忽然注入一汪温暖的春水,化开了积雪寒冰,让心儿也荡漾出涟漪无数。   胤禛揉了揉她还未曾梳理的长发,笑道:“已经下朝了,过来看看你。”   顿了顿,又笑道:“我瞧见你送我的东西了,很喜欢。”   那一抹暖暖的笑,化开了他脸上的寒冰,看起来俊朗极了!   黛玉仰脸看着他,不由得呆了呆,心中一热,脸上的颜色必然也是红的。   “喜欢就好,总不能去给你贺寿,却空手而去罢。”黛玉娇笑道。   雪雁已经沏上滚滚的茶来,笑嘻嘻地道:“四爷打发人送来的东西,奴婢已经收拾妥当了,只是姑娘不怎么喜欢。”   黛玉不由得瞥了她一眼,颦眉轻嗔道:“就是你多嘴。”   雪雁吐了吐舌头,她就知道姑娘的癖性。   胤禛坐下,才轻声问道:“不喜欢么?”   将娇小的身子陷入暖炕上的一大堆皮草中,黛玉支着小下巴,眼里有些儿羡慕他能自由自在地出门,道:“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还稀罕这些东西不成?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过既然是别人孝敬你的寿礼,给我玩耍又有什么意思?”   听她咕哝着,胤禛带着宠溺的笑,望着眼前的玉人儿。   她是如此清丽无双,却又是如此娇俏可爱。   也许不是最最完美无瑕的人物,那一点薄薄的缺点却让她显得更加真实。   春纤忽而也学着雪雁探头进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道:“姑娘,外面有贾府的琏二奶奶,三春姑娘,和薛家的宝姑娘,史家的云姑娘,以及宝二爷,一共七个人,登门来见姑娘呢。四爷在这里,我要不要撵了他们回去?”   黛玉怔了一怔,旋即深深地皱起了两弯罥烟眉,道:“他们来做什么?”   你方唱罢我登场   既然人家已经登门来,又不曾有什么权势利益纠葛,黛玉自不会失礼。   让胤禛在书房中略歇息,黛玉便另换了见客的衣裳,因见妆奁中有胤禛送的一枚小鬓花分外可爱,原是几粒浑圆光洁的粉色珍珠用红线穿着编织成梅花状,便顺手簪在鬓边,没有一丝儿奢华的气息,方逶迤出了卧室往花厅。   凤姐并三春等人也是头一回到林府来,甫一进门,便不由得暗暗赞叹不绝。与荣宁两府的奢华富丽相比,林府更见江南的灵秀之气,处处精致中透着迥然的雅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幽径,无一不是宛如水墨画一般清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清贵人家罢,绝没有暴发新荣之家那种虚华的浓墨重彩。   花厅的陈设也是十分简单,虽没紫檀桌椅珐琅花瓶,却十分清爽。   诸人不由自主地暗暗忖度,上一回还没进门便回去了,这一回进了来,黛玉自是不会失礼了罢?   年纪最小的惜春因皱眉道:“好好儿的,一大早过来找林姐姐做什么?”   只听绣帘儿后一把子甘脆清嫩的声音笑道:“问得好,我也想问问呢!”   两个小丫鬟打起了帘笼,黛玉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走出,步步生莲,莲花生香。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呆,旋即望去,却不自禁地都揉了揉眼睛,恍惚间,似乎黛玉与往日有些不同了。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顾盼流波,婉转有神,身形更见袅娜纤巧,举手投足间竟隐隐添了一种鲜艳妩媚的婉约之态。   黛玉浑身已经透着一种风华让人不敢逼视,凤姐等人自是不敢再看,忙都起身含笑道:“如今天冷,过来瞧瞧妹妹。”   黛玉在主位上坐下,轻笑道:“既云天冷,就该在家中取暖才是。”   这样冷的天,她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出门。   倒是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人,怎么倒是有空冒着风雪前来?   凤姐高高的柳叶眉轻轻一挑,腮上似笑非笑地道:“瞧妹妹说的,可还不是怕妹妹十分寂寞的?如今天短夜长,又比南方冷得很,老祖宗总是怕妹妹一个人在家里无人陪伴,这才吩咐我送姐妹们来陪着妹妹说笑玩耍,略减些孤单。”   黛玉莞尔。这话说得看似十分恰当在理,实则却有些勉强罢了。   自从回家里来,贾母并不曾少打发了人来的,只是一概被她拒绝罢了。   她虽不通人情世故,可是到底也见得多了,胤祥亦曾戏言道,哥哥就是一块上好的肥肉,任是谁都想咬一口呢!   肥肉,亏得那胤祥能想得出来,不过却也是十分贴切。   哥哥在康熙身边身份愈加要紧,往往最让人惦记着的就是帝皇的信任。   这种视若心腹的信任,可比什么荣华富贵都更让人憧憬。   唇边噙着一缕柔婉的浅笑,黛玉不急不缓地道:“如今年下,不是正该预备过年的事情了么?怎么倒是有空过来了?”   凤姐听黛玉这话不像,也没拒绝,也没同意,心里不由得有些拿捏不准。   迅速地在心里转了十七八个弯儿,凤姐方笑道:“离年下还有二个月呢,凭着多大的事情,也能料理明白的,自是闲暇时候更多了一些。想必妹妹才是更忙乱一些儿的罢?谁承想竟是与堂堂的四阿哥一墙之隔呢,也是极好的地段。”   黛玉抬眸瞅着凤姐粉光脂艳美极无双的容颜,笑道:“嫂子倒是清楚明白。”   凤姐摆摆手,笑道:“我哪里清楚明白的?若不是薛大妹妹恰巧发觉,只怕我们也都无人在意呢。”   黛玉闻言,一双清冽的眸子在宝钗身上微微掠过。   宝钗浑身轻轻一震,旋即恢复了温和柔雅的端庄,啜了一口茶,浅笑道:“也不过就是偶然路过了,不妨抬头瞅见妹妹家与四阿哥府邸是邻居罢了。”顿了顿,又温柔款款地笑道:“怎么就没听妹妹提起过?往日只见旁边大兴土木,可却都不曾想到竟是四阿哥的私邸。倘若早知道,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些个计较才好。”   听他们这么一说,似乎是想攀胤禛这一个高枝儿罢?黛玉忖度道。   可黛玉终究是玲珑聪慧,嫣然道:“这也不过是他们的事情,我一个女孩儿家有什么立场来说三道四?没的让人唾弃。我倒是好奇各位嫂子姐妹的来意呢,一大清早的,说起四阿哥的府邸却是有条有理的,想必是另有他意罢?”   亏得她说出口,好有一番计较?   哼,这样冠冕堂皇,也不打听打听她林黛玉是谁。   一席话说得众人中有一半都面色微红,想必心中果然各存了一段心事。   可这静默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凤姐示意跟来的丫鬟送上两个锦盒,款然笑道:“按理说,并不该来打搅妹妹的。只是我受太太和姨太太所托,倒是有一件事情还要求求妹妹的意思,替薛大妹妹打点打点上下门路呢。”   锦盒打开,金光绚丽,里头大红锦缎衬着四样金饰,两个赤金点翠的金项圈,两套朝阳五凤挂珠钗,黄澄澄的皆极富丽,都是今年市面上最新花样的首饰,和宫中之物不相上下。凤姐又吩咐平儿取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   黛玉面色沉静如水,冷笑道:“金陵四大家族有多大的权势谁不知道?人人都说,你们跺一跺脚,金陵也要塌陷半边天。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孤孤单单的小丫头罢了,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替薛姑娘打点门路呢?你们寻错人了。”   凤姐气息微微一窒,面对着黛玉的空灵,也不禁有些难为情起来。   却说那宝钗原是个极有心计本事的人物,抬眸瞅着黛玉,因初见黛玉容色,见她气度雍容,举止清贵,不由得目为之眩,神为之夺,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些儿自惭形秽之意。又听她如此拒绝,从排场上更觉得她处处高人一等,想必这就是上三旗书香世家与地位卑微商贾人家的不同之处罢?只是待选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亦不能让她蹉跎时光了。   又见黛玉身着杏黄宫装长裙,一件三色镶边粉红袄儿,罩着一件缝着白色狐狸毛的墨绿坎肩儿。头上只用一根赤金点珠的长簪将乌压压的青丝松松挽就,除了耳畔两粒珍珠耳坠与小鬓花晶莹可爱,浑身竟不见一丝儿花饰与脂粉。可偏偏就是这样简单的打扮,更显得眼前佳人清丽妩媚,顾盼间风流无限,举止间风姿绰约,直是压倒众人。   瞧着黛玉这一身打扮,原都是上三旗女家常的旗装,与贾府众人一比,更显得鹤立鸡群,通身的气派身份已经显露出来了。尤其是压鬓的那朵小珠花,竟是前两日才进贡内务府的新鲜花样首饰,若非宫中嫔妃公主,岂能率先佩戴?忽然思及与自己齐名江南的玉珪小姐,再瞧黛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不由得油然升起。   心中如此忖度,宝钗未语先红脸,淡启朱唇款款地道:“虽说四大家族在金陵有些势力,只是到底这里是天子脚下呢,四大家族也不过就是地上的一粒尘埃罢了,岂能比妹妹这样尊贵?有通天的大本事,也不及妹妹说一句话的好处。”   见宝钗如此矜持端庄,谈吐格外有致,黛玉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则声。   凤姐亦忙笑道:“妹妹才是真正出挑的人物呢,这些事情自是不用操心,大兄弟也都替妹妹打点得妥妥当当。只是妹妹也是知道的,薛家大兄弟原是个倒三不着两的,薛大妹妹也不能指望他什么。好容易薛大妹妹过年就十三岁了,一腔心思扶持家业,想在宫中挣得一席之地,才托妹妹跟大兄弟说一声,博个名字添在秀女册子里,合府上下都感激妹妹呢。”   黛玉素手抚着腿上的手炉,口内慢慢地道:“宫里的事情,自有内务府料理,我一个外臣家的女儿,能让府上感激什么?再说了,哥哥是外臣,外臣岂能干涉后宫之事?别是一句话还未说完,脑袋已经搬家了!也当不起这个感激呢!”   心里有些叹息,早知道他们登门必定有所求而来,自己还期盼着什么呢?   他们都羡慕着宫中的荣华富贵,可是却又怎么知道宫中的勾心斗角?   他们以为,天底下唯独他们才貌双全心思过人么?   进了宫中的人,哪一个不是皇上的棋子,亘古的悲哀?   红颜枯骨并非传说。   宫廷深深早就埋没了无数的白发枯骨。   听了黛玉这话,湘云想了想,笑道:“这可奇了,临来前,听太太的意思,就是一家子亲骨肉,并没有生分的时候。林家大哥哥是日日见到万岁爷的,若能在跟前说一句话,别说大姐姐在宫中站稳了脚跟,也能拉扯拉扯宝姐姐呢!”   黛玉不由得瞅了湘云几眼,素来看人极清楚,对这个湘云,她倒是有些瞧不准了,亦不知道她到底是娇憨婉转呢,还是心中有丘壑,总之听她说话往往都是带着刺。因笑道:“各人凭本事,哪里有主子拉扯奴才的?没的让人家笑话。”   口里所说的奴才听了这话,不免都红了脸,无言以对。   凤姐是极精明爽利的人,见此景况,心中大概也有些主意了,忙笑着打圆场道:“云妹妹素来都是口没遮拦的,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才好。若是大兄弟能帮也就帮了,倘若不能帮衬,我们也是没话说的,总不能让妹妹失了体统。”   黛玉点头笑道:“这话还有些意思,林家本就洁身自爱,这些与林家没有瓜葛的事情,日后还是不要提起才好。”   凤姐忙笑着满口应了,也不等黛玉说什么,忙对平儿使眼色收回东西。   今儿个也不过就是她奉命办事,办得成回去邀功,办不成也是无法。   反正这些事情也与她并没有十分瓜葛。   聪明人就懂得趋利避害,万不可撞上刀尖儿上。   那宝钗也是聪明人,见状只得缄默不语,神色间十分失望。   正在这时,忽闻探春笑道:“昨儿个四阿哥生日,哎哟哟,好生热闹,一干皇亲国戚可都来了呢,听说连太子殿下都来了,热闹到了大半夜才散。偏咱们家也没那福分,连门槛儿也没跨进去,若是得进去,也是见了极大的世面了。”   黛玉听了不由得十分好笑,听着他们说话,倒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一个接着一个,看似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情,其实仍旧围绕权势二字。   权势害人如此之深,真是令人感叹不已。   也许,这种东西,早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无法磨灭。   不让须眉红妆娇   本来,凤姐是想让五位姐妹们来陪着自己,后来也又提了一次。   可是,当黛玉轻轻蹙起一抹青烟颦痕,凤姐就立即开口带人告辞。   带着姐妹过来陪着黛玉,小姑娘们不知道,凤姐心里可是亮亮堂堂明明白白的。贾府上下都是瞧中了林青云有出息,连迂腐古板的贾政都十分赞叹林青云,更何况他还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能成为贾府的一大助力,贾府万万不会放过的。   贾府当日接黛玉进贾府,为的就是让二玉相处,可惜黛玉不久便告辞了。   此时近水楼台先得月,也不过依然是打着那样的主意罢了。   想到这里,再想到宝钗等人些微不甘的眼神,可是偏偏又没什么本事来让自己留住他们便有些无可奈何。还没走回书房,黛玉已经笑得肠子打结,扶着门框揉着肚子像个小疯子,可是更显得十分可爱,带了点儿小女孩子的精灵顽气。   胤禛正在案后看书,见状不由得一呆,起身扶住她肩,道:“怎么?”   黛玉摇摇头,顺了顺气,肠子还有点儿痛,不过不用理会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想到他们的神色十分好笑罢了。”仰脸看着胤禛有些淡漠的脸,道:“他们来,想求哥哥在皇上跟前替他们周旋,让薛家的金锁姑娘添进秀女名册。”   胤禛面色登时一沉,深邃双眸霎时添了些阴冷的气息,低哑道:“你答应了?”   “我才没答应他们呢!”黛玉有些儿好笑地看着他沉稳冷漠的容颜,笑道:“别说外臣不能干涉后宫之事,哪怕就是哥哥在内务府当值,我也不会答应他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自然无法成方圆。既然身份在那里,就要守着本分。一飞冲天的想法,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   胤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黛玉淡丽的面庞,“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黛玉微微有些叹息,轻灵悦耳,也有些无可奈何。   不等胤禛开口问,黛玉便笑道:“我只是疑惑他们为何如此苦心追求权势。”   胤禛伸手拔下她头上的长簪,万缕青丝在披散的一刹那,有一种无尽的风情与美丽,让他有些着迷,“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出生在权贵漩涡中的人物,早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力,守着规矩,按着长辈安排好的路往前走,不管愿意不愿意,也不不得不去追求更高的富贵,唯独富贵才能让他们安心。”   也如同帝王家,皇位,就是每一个人的追寻,都想成为天下的掌舵人。   每当他翻开尘封的史卷,都会瞧见无数的勾心斗角,在眼前一一展现。   因为,他们,已经是别无选择。   黛玉有些不懂,眼里满是迷茫,道:“可是,除却荣华富贵,还有更多值得人去追寻的东西啊!”   “那是因为权势不是你的生命。”胤禛淡淡地笑道,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   今日的话,在生命中几乎不曾留下什么痕迹。   可是当白发苍苍的时候,翻起前尘过往,黛玉才恍然发觉,一切皆定。   权势不是生命,可唯独他站在权柄的顶端,才能掌控天下,才能打破她所想打破的规矩。   而她,从置身事外,到坚定追求,会失去人生的一些东西,却也会得到更多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学习罢,不断地往前走,不断地挖掘者生命的瑰宝。   黛玉眸底写满了好奇,咕哝了一句,道:“生命那样漫长,绚丽多彩如同白纸染上无数颜料,可见幸福的东西有很多。不过有人居然会将权势当作生命,真是不可思议。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么?只有权势做生命,生命多么苍白无力啊。”   也许是教养使然,也许是她太过随性,她总觉得,人生的追求不限於权势。   胤禛听着她吐出软软嫩嫩的抱怨,轻笑着看着她因此而更纯洁美丽的脸庞。   “那,玉儿最喜欢什么呢?”从这个小人儿身上,他能学到很多东西。   林如海这个江南数一数二的文人之首,将他的女儿教养得独一无二。   黛玉斜靠着门框,侧脸想了想,才笑道:“我喜欢去打破前人立下的规矩。”   胤禛扬起一边浓黑飞扬的眉,打破前人规矩?是什么志向?   黛玉似乎看破了他想问的话,轻笑道:“人是往前走的啊。自己的路也是自己走出来的,倘若永远活在别人的庇佑下,按着长辈的安排走下去,那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颜色呢?家国当前,国法家规当然还是要守着的,才不会乱套。可是,有些古人立下的规矩,早就太过迂腐古板,唯独打破这些规矩礼法,才能创下更合理更温暖的规矩。我是极瞧不起汉人中那些对女子无情冷酷的约束。”   胤禛有些讶异地瞅着黛玉,迂腐的规矩是用来打破的?   她不是活在教条层层的江南么?却为何,竟有比男儿还霸气的心胸?   她这样的志气,可是他头一回听到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记得,汉人书籍中,极多女四书之类的,无端给予女子很多不公平的规矩,而闺阁中亦奉若神明。”胤禛深思过后,才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博览群书就有一个好处,虽然不认同,却也大概知道一些东西。   黛玉粉唇似樱花初绽,楚楚生姿,道:“女四书,我早就一把火烧了!”   迫害女儿心,留着有何用?   是的,这就是满人和汉人的区别了。   受汉人千古文化的熏陶,从小再学满洲的东西,她更能区分利弊。   关内的汉人,尤其是江南的汉人,总骂满洲人是鞑子,蛮横彪悍,殊不知满人更有一种坦率和勇猛,是汉人所不及的。圣明天子当政,满人汉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同是九州大地上的华夏子孙,同样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后嗣。   满人对女子的教养不下男儿,而汉人千年文化中对女子却是极端压迫,用布帛裹住了她们的脚,用礼教蒙蔽了她们的眼睛,让她们永生永世只活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绣楼中,终生只仰望着那一小方天空,不知道天何其大,地何其阔。   其实,除却汉人,别的蒙古、藏族、满洲、吐蕃等等,都是更尊重女子一些。   由此可见,汉人对待男女的观念,早就已经落后十万八千里了。   清眸遥望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清洁若初春的梨花,飘零无根。   她已经是不止一次感激上苍,让她活在一个没有男尊女卑的书香世家。   胤禛深深地凝视着黛玉,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算是惊世骇俗了罢?   在满人中也许不算什么,可是若是在汉人中,早就被认为伤风败俗了。   黛玉叹息道:“四哥哥你长在帝王家,没有见过江南受到压迫的女子。”   面色沉静柔婉,泛着一缕冷意,轻声道:“我知道的,也见过的。江南许多书本网的小姐,她们从小都是居住在绣楼中。那种很雅致很小巧的绣楼,只有很高的地方才有一个小窗口,用来传递饭菜衣物马桶,只有一个门是长久紧闭的,吃穿沐浴解手都在绣楼中,所以才有江南独特的拔步床,最外面一层放着裹脚布,第二层放着马桶,最里头一层放着梳妆台和衣箱,那才是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于连到饭厅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父亲将她当作男儿教养,学习的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等,让她豪气不让男儿,让她目光宽广,并不拘泥于小小的绣楼之中。可是母亲教给她的第一篇,却是“上山采麻芜”,说的是千金小姐必须学习的妇功。   三从四德之三从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准有自己的想法。   三从四德之四德是:妇德,妇容,妇言,妇功。   这就是所谓的贤良淑慧,母亲从小就是这样学来的。   那时她四岁,母亲就已经开始教她这些针黹女工以及这些女四书等,后来还是针刺伤了手指,痛得她哇哇大哭,父亲立即阻止她再继续学这些东西。父亲说,她是上三旗籍的女子,不用遵守这些汉人小姐的规矩,她那时就记住了父亲的话。当时母亲还要给她缠足,她痛得眼泪汪汪的时候,也是父亲阻止了母亲。纵然以三寸金莲为美,可是父亲还是宁愿她一生康健。   在贾家居住的那些日子,也都是李纨督促着诸位小姑学习这些绣房女工。   当然,贾府已经受到很深的满化,所以规矩上也并不是十分遵守汉人规矩。   三春姐妹们,也算是受到古老教条约束很少的人。   柔婉清雅的面容上,镶嵌着墨玉一般的眸子,一身的坚定与威仪,与柔弱格格不入,可是却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胤禛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不由自主地闲暇时候总是想着那一日黛玉的神情。   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一切前因后果。   那样柔嫩婉转像水一般的小女孩儿,却有着比钢铁更刚硬挺拔的脊梁。   当后人掀起尘封的历史,那最真实感人的东西早就已经模糊。可是却依然有一部分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永远怀念着湮灭在红尘中的一切一切。有的人物,历史上记下来了,后人依然不置可否;有的人,历史上擦掉了,影响却不会磨灭。   康熙皇朝九龙夺嫡的尔虞我诈,在齿轮滑动的时候,早就起始。   可那隐藏于后面,真正出谋划策的军师,现在才开始初露锋芒。   女人,不要紧,她有玉质钢骨,她有睿智聪敏。   一双素手,也能翻云覆雨,为后世子孙立下永不倒的巍巍神碑。   未来,可以预见,血腥也好,残酷也罢,诡秘莫测也好,但是,有一个人,会永远不倒。   南下辚辚风波起   下雪了,北方的雪,早就如美丽的精灵儿覆盖天地。   这是南下的官道,两旁青松翠竹碧色依然,披着白雪,还有几只鸟雀跳跃。阔朗平整的官道上马蹄声起,但见六七位乘客簇拥着一辆简洁素雅的马车由远及近地扬起无数银花。马车旁边的骏马上,赫然坐着当今正一品都统林青云。   林青云面容刚毅,眼神似有焦急之色,抓着缰绳的后指节隐隐泛白。   忽然车帘儿卷起一角,露出黛玉清丽绝伦的面庞,看着两边倒掠过的景色,眸光清透,似穿过了千山万水回到了江南水乡,亦掩不住焦急地脆声道:“哥哥,我们须得快一些了。爹爹还在家里等着我们,我们能快一些吗?”   青云紧紧抿起薄唇,知道黛玉的焦急,点点头,目光阴鸷,立即大喝道:“加快行程!”   随着青云的一声大喝,属下们齐声答应,策马扬鞭,银花四溅,马车也颠簸起来,一行人如苍鹰掠过大地。   黛玉放下车帘儿,倚着靠枕,紧缩眉梢,面色笼罩着淡淡的愁绪。   父亲忽然托书进京,要她兄妹回乡,心中油然升起一种焦虑,不知江南出了何事。父亲一生康健,可是自从母亲去世,父亲身子便大不如从前,自己在京城中逍遥二年,却不知道父亲如今何如!连皇上都急急地让哥哥告假带她回乡,可见事情之紧急,实在是不容忽视。本来走水路南下更轻快些,但是事情太过紧急了,就是康熙亦让他们兄妹走陆道。   王嬷嬷带着雪雁春纤伴着黛玉坐车,王嬷嬷更是搂着黛玉在怀里,减些颠簸,“姑娘别担忧,老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黛玉微蹙双眉,叹道:“我心里总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好生担忧啊!   王嬷嬷温柔地替黛玉系好披风,安慰道:“想必是太急着南下,姑娘心里才闹腾着,连饭也吃不好。只是这路还长着呢,若是姑娘一路上这么担忧下去,等老爷见到了,竟是形容憔悴,心里岂有不疼惜的?”   黛玉点点头,心里略略减了些忧思。   不过离开京城回乡也好,省得贾府与薛家总是想让他们兄妹帮忙。   幸好哥哥与她都是性情坚定之人,自然屡屡推辞。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颠簸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黛玉与王嬷嬷三人一大跳,就听到车外一阵厮杀之声,紧接着黛玉主仆四人亦在马车中左颠右晃,头昏眼花。雪雁春纤二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扶手。不等黛玉惊呼出声,马车突然往前狂奔起来,马竟像脱缰了似的,一声沉重声响,似有东西落地,早将后面的厮杀声抛得远远的。   王嬷嬷一面用身子护着黛玉磕碰,一面叫道:“林逸,怎么了?”   无人应声,看来是刚才骏马狂奔时已经将驾车的家丁林逸摔了下去。   黛玉焦急地大叫道:“再让马车乱跑,在官道上会撞到人的呀!”马蹄飞扬,马车颠簸,地上的积雪冰壳脆弱得发出剥裂声,无数的惊呼声更是从两旁飞掠而过。行人何其无辜?可是她们都是弱女子,怎么驾驭马车?   “唔!”粉唇中逸出一声痛哼,虽然有王嬷嬷护着,手肘还是撞到了车壁上,从小都没有磕碰过的她,一种钻心的疼痛顿时扬起,清亮的眸儿漾着水色。马车狂奔的速度越来越快,后面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了,吓得雪雁与春纤都大哭起来,极力想稳住心情,想掀开车帘去驾车,可是在车厢中都被摔得七荤八素。   迎面狂风如刀,将脆弱的车帘卷起,“嘶嘶”两声,绣帘儿化作两片飞落,无数狂风暴雪铺面钻进马车中。   黛玉牙根儿一咬,蓦地里伸手去抓早就张扬在风中的缰绳,粗糙又带着冰雪的缰绳将她细嫩的手掌磨得鲜血淋漓。在京城中别无所学,唯独满洲人骑马打猎的风范她也学到了一些,只是顶多骑着温顺的小马驹遛遛罢了,狂烈如此的骏马怎么让她这个弱女子驾驭?几乎掌控不了骏马狂奔的力道。   一滴滴的鲜血飞扬在风雪中,化作血色冰珠落地,像是绽放的红梅。   风吹乱了青丝,割得黛玉粉颊生痛,双眸迷离,几乎睁不开眼来,可她还是倔强地咬着嫩唇抓紧了缰绳,企图拉住骏马无厘头的狂奔。因为青云极得康熙信任,但凡是林府中的许多车马家具等物也都是康熙吩咐内务府送过来的,这套车的骏马为何会忽然发疯?后面的哥哥,又为何会在路途中与人厮杀?是巧合吗?   王嬷嬷心疼得早掉了泪,一把骨头也几乎被摔散了,想来帮黛玉,突然马车一个大颠簸,像是车轮轧到了什么障碍,马车已经冲离了官道,闯入苍茫原野,黛玉娇小的身子登时被摔了出去。   “啊!”一阵撕拉的痛,在手心散开,没有抓住缰绳。   “姑娘小心!唔!唔!唔!”三人大叫,也一同被摔得跌在车厢里叠成一团。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凛冽的黑影突然从后面掠过,像是一头狂肆的神鹰,激起地上银花无数,伸手捞起了黛玉揽在怀里,身形矫健,还没松开黛玉,脚尖已经在地上连续点了几次,兔起鹘落,竟然追上了马车,落在马车上,一手还搂着黛玉,一手却已经熟练地抓起缰绳,手臂上肌肉迸起,仍旧在狂奔的骏马却渐渐地缓了下来,眨眼功夫便停住了脚步。   黛玉已经吓得面色惨白,与地上白雪相似,像是一只惊恐不已的小貂儿。   “姑娘!”   鼻青脸肿的王嬷嬷与雪雁春纤,再顾不得什么身份体面,颤抖着身子爬出马车,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急急地道:“姑娘没事罢?”虽然已经平安无事,可依然是心有余悸,要是黛玉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们一死谢罪罢!   黛玉娇小的身子也在颤抖,可她眼中却瞧见了一双如鹰的眸子。   风声如鼓,暴雪依旧,落得两人满身满脸。   可一冷一柔的目光刹那交集,却如永恒的时光凝固,苍穹九州间万籁俱寂。   白雪如春絮,清洁成团。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回忆初见,仍旧是那么惊险,与温馨。   “你的手受伤了?”略带些沙哑的嗓音突然打破寂静,男子面色一变,立即抓起了黛玉血肉模糊的双手,如玉之润似棉之软的纤白小手,此时却是触目惊心,血还不断地冒出,王嬷嬷等人更是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姑娘!”   马车里的东西已经摔得凌乱之极,三个人七手八脚地翻找金创药。   黛玉痛得眼里含着两汪清泪,经风一吹,伤处痛得就像是刀割一般,“痛!”   黑衣男子闻黛玉痛呼,登时拧起两道飞扬浓黑的长眉,扶着黛玉坐在马车边沿,抓起她手上下一看,道:“清洗一下才能敷药。”   王嬷嬷急得一脸都是汗,道:“马车里的水早就洒了。”激烈的狂奔,又不在官道,东西都乱成一堆了呀!   男子瞥了王嬷嬷一眼,一声清啸从口中吐出,震得落叶萧萧,吓了黛玉一跳。   声若龙吟,翱翔于九天之下,满是俯瞰大地的霸气。   大漠神鹰,黛玉心中油然浮起这句话来。   长啸甫落,地上的积雪震动,一群壮汉策马扬鞭而至。马蹄落地如雷,气势之壮,竟如同来了千军万马似的。一共一十八骑,竟与眼前男子打扮一般无异,只是眼前的男子多了一件玄色薄毡大氅,浑身更是彰显着王者气质。   “少主!”来人大声叫着,片刻间便到了眼前。   救命恩终生难忘   黛玉蹙眉生颦,芙颊承露,清眸里却带着好奇看着高大雄伟的马儿。高身长腿,油光水滑,别说江南,就是京城里,也没有这样高大的马儿。马如龙,人更似虎,彪悍雄伟,一脸风霜之色。目光转了一圈又回到救命恩人身上。   黑衣男子一头披散着的黑发在风中狂肆,仅用一根墨色皮带勒额,刻有极其刚硬的鹰王展翅,他正低头审视着自己受伤的双手,粗犷而英俊的面容,狂傲凛然,侧脸在雪光照耀下,像笼着一层光环,十分好看。这种好看不是青云的那种俊美,也不是胤禛的那种沉稳,更不是胤祀那样的温润,用这些字眼来形容他,都觉得太过肤浅,他是冷酷又狂肆的英俊。   “阿七,拿酒来!”黑衣少主吐出话语,一个壮汉立即递上羊皮酒袋。   不等王嬷嬷等人反应过来,黛玉聪明绝顶,已经惊恐地瞪圆了双眸,“你用酒给我洗伤口?不要!不要!痛痛!”   虽然她自幼天资颖悟,可是终究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儿,怕痛是肯定的。   黑衣男子闻言一怔,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十足又像是小兔子一般惊恐的女孩儿,明亮狂野的眸子中不觉荡漾着一抹极浅的笑意,薄唇微扬起笑意的线条,柔声道:“缰绳经由许多人都拉过摸过,已经染了很多的脏东西,若是不用烈酒清洗消毒,纵然是敷了最好的金创药,也容易发脓烂掉,到时候一双洁白如玉的小手整个烂掉只剩下骨架子,可是得不偿失。”   一席话吓得黛玉惊呼声登时止住,可怜兮兮地瞅着血肉模糊的双手,真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不想揽尽风华的双手就此废掉,也不想忍受那样的剧痛,不觉有些惊慌失措,小声地道:“烈酒洗伤,哥哥说过比刀割还痛呢!”   黑衣男子好笑地看着黛玉,方才她在车上狠命去拉扯缰绳企图驾驭骏马的倔强此时已经看不到一丝儿,可是单单那一份倔强与勇气,竟在一个年未及笄的少女身上显现无疑,但是也是这一份不让须眉的气度,才让他决定动手相助。伤口仍在流血,不能再等,男子抓起酒袋,咬下木塞,一股白浪汹涌而出,冲洗着黛玉的伤口。   “呜呜,痛死了,痛死了,轻点儿,轻点儿啊!”黛玉纵然大叫,也若莺啼。   黑衣男子失笑道:“长痛不如短痛,刚刚你还是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气概,这时候怎么哭得像是个小孩子?”一面说,一面叫道:“阿九,龙涎膏!”话音未落,一名壮汉立即递上一个极古朴的墨玉小瓶来。   修长粗糙的手指沾着香气扑鼻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黛玉掌心,像是细细抚摸着最上等的和田美玉。清清凉凉的药膏敷在手心,登时将剧痛化去了十之七八。黛玉惊异地眨了眨美眸,只觉得浑身舒泰,不自觉地扁了扁小嘴,神情娇俏,咕哝道:“我本来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以她痛得要哭,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嬷嬷眸色沉重,神情亦是十分戒慎,先取出干净的布条替黛玉细细地包扎好,理了理凌乱的衣衫与飘扬的长发,然后吩咐雪雁与春纤扶着黛玉下车,远离那男子身畔,才躬身对黑衣男子道:“老身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黑衣男子摆摆手,跳下马车,才淡淡地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长发依然在风中肆意飞扬,墨色鹰眸在雪中精光四射,虽然语音低沉,可气势却如猛虎出山游龙出海,夺目惊人。   黛玉闻言莞尔,低头看着两只粽子手,“对公子而言是举手之劳,对小女而言却是救命之恩,自当多谢公子。”终究是个少出闺门的女孩儿,自然也无法询问恩人尊姓大名,来日答谢,因此薄面生晕,未免有些羞怯之意。   黑衣男子心中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东西,低头看着眼前小小的女孩儿,那种柔软香馥的触感还在怀中流连不去,低沉着嗓子道:“我叫腾格里脱里,腾格里是草原长生天的意思,脱里是苍鹰的意思,你可以叫我腾格里。”   黛玉吃了一惊,道:“腾格里?那是永恒的神灵,是草原的神之名。”能用腾格里命名的人物,绝非等闲之辈。想到这里,黛玉不由得暗暗打量着腾格里,他气度不凡,又想起方才那十八人叫他少主,那他必定是蒙古的贵族了。   腾格里微微一笑,黝黑的双眸中透着一抹赞意,“不错。腾格里是赐予草原永恒的神灵,也是我的名字。”   黛玉嫣然一笑,道:“那我们却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王嬷嬷等人不解他们话中之意,忙道:“还不知道公子怎么样了呢!”   黛玉脸上立现一种担忧之色,回眸凝望来路,道:“不知道是谁半路截杀,哥哥能否找到我们?”   腾格里沉稳有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半路上厮杀的人,是你们的人?”   他是从那里路过的,从官道而行,又因良驹神速,千里风行,早早就越过了厮杀的人,偶遇黛玉的马车失控。   黛玉忙道:“正是,那是家兄带着家丁与人厮杀,不知道公子可瞧见了什么?”   “围攻的人很多,大约有三十余人,瞧着武功身法,个个都是经过训练的铁血杀手,倘若那青衣少年公子与六七个家丁是令兄带着仆从的话,寡不敌众,只怕凶多吉少。”腾格里淡淡地道,神色平缓,自也没有安慰撒谎之意。   说得黛玉俏脸登时一白,焦急得看着王嬷嬷道:“哥哥怎么办?”   见黛玉急得泪珠莹然,王嬷嬷自然心疼不已,虽然心中十分焦虑,却也不敢流露半分,唯独黛玉更为担忧,只得安慰道:“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咱们还要回去看老爷呢,公子一定无恙。”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返回也无法相助。   黛玉面色已经笼上十分愁绪,道:“哥哥武功再高,可是若敌人是训练有素,又是以多欺少。哥哥也许可以逃脱,可是咱们家跟来保护着我们的人,却未必能逃脱。我知道哥哥的性子,哪怕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不会离弃他手下的兄弟。”   情知黛玉说的是实话,王嬷嬷也只得叹了一口气,无计可施。   林如海忽然托信进京,令他们兄妹回乡,谁能想到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就在这时,腾格里忽然大声喝道:“阿一,带人回转,救人!”   声音并不大,可是低沉如战鼓捶动,让黛玉还来不及反应,地上雪花激射而出,十八位护卫已经拉转马头,往来路疾奔而去,干脆利落,来去如风,长刀如电,毫无疑问,这是一批以主命为天的蒙古巴特尔(英雄的意思)。   黛玉心中感激不已,道:“多谢公子相助。”   腾格里淡淡一笑,道:“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往往生死一线间,我的属下也未必能救回令兄。不过,我们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宝马神驹,来去迅捷,姑娘请放心等候,生总会见人,死也会带回尸首。”   黛玉心中“咯噔”一响,自然不愿意听到如此不详的话。   等待是漫长的,风飒飒,雪绵绵。   黛玉焦急不安地在雪地上踱步,时而停歇,目光总是遥望着来路,留下一串串漂亮的脚印,长长的曳地裙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微波荡漾。身姿灵秀,容颜如花,如此柔弱稚嫩,却芙蓉天生,风流婉转,让人侧目不已。   腾格里却很平静,半身依靠着他随性的黑色骏马,一手持着羊皮袋子喝着烈性的白酒,神态依然狂野肆意,潇洒如风。浓浓的酒香四溢,像火一般割着舌头和咽喉,也如火一般暖了身,化去了身外的寒冷。虽然有些耽搁了自己的行程,可是救了眼前这个美丽可爱的小姑娘,他心中却没有半分后悔的意思。   这一天,在心中刻下痕迹的,并不是一个人。   救人的人,与被救的人,在这一日,有了永生永世难以割舍的纠结,却也同样都在心中留下了那初见最美丽的一面。因为救下了她的性命,历史才能往前走动,如果这一日她夭折在此,那么后面厚重的历史必将有所改变。   草原的长生天,永恒的神灵,给予的,又岂止是草原的永恒?   原来,纠葛就是这样简单,缘分,就是这样奇妙,当你无所觉的时候,已经降临在你的身畔。   千里江南共此行   莹白的雪依然纷纷扬扬,覆盖着衰草迷离,一点残阳西照,愈见万物萧条。   万籁俱寂,唯闻薄雪坠地。   黛玉已经急得脑门子冒汗,道:“怎么还没有消息呢?哥哥还没有来吗?”   腾格里也是浓眉深皱,正要说话,便远远听到一缕嘹亮的长啸响起,神色不由得一怔,便止住了黛玉欲回转官道的举止,道:“他们回来了。”   黛玉一顿,果然听到一阵马蹄落地声,一股狼烟卷着雪花逼近。   “吁……”十八铁骑拉住了高昂的骏马,飞快地跃下马背,道:“少主。”   话音未落,黛玉已经小碎步跑过去,看着一身血迹斑斑的青云,眼眶一红,心中一酸,叫道:“哥哥,你还好么?”   青云利落地跳下马背,伸手揽住黛玉颤抖的双肩,爱怜地道:“小香猪不哭,哥哥无碍。”可是神色却显得格外悲怆,声音带着远古时代天摇地动的沉痛:“咱们家的护卫,为了保护我,无一生还。若非这些壮士,只怕我也回不来了。”   黛玉一怔,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哥哥心中的悲痛。那些护卫,那些家丁,都像兄弟一样跟着哥哥,护着她,现在,南下不过数百里,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六个护卫,无一生还。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他们兄妹身份尊贵可以高人一等,可是在九州大地上,众生平等,谁的性命不是最珍贵的呢?   “哥哥,护卫们的尸首呢?”为他们丧命,他们岂能抛却?   青云庄重地道:“南行危险重重,便是南下带回去也未必能留得住,我已经就地将这些好兄弟掩埋,此时不能以香烛拜谢,来日必定将他们带回自己的家乡。他们为我林家送命,林家岂能辜负?”   “哥哥可知道是谁半路劫杀我们?非要将我们置于死地不可?”黛玉点点头,望着春纤依靠着雪雁低声涕泣的神情,鼻端亦是酸楚不尽,在京城住了这么久,她不信是偶然的匪盗。原来,纵然避灾京城,也早就身处权势漩涡。   青云神情疲惫,眼神黯淡,却依然强颜欢笑,摸着黛玉的头,轻声道:“这些事情妹妹不用担忧了。我不会让这些兄弟白白死去。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平平安安地回到江南,只有保护性命,才能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看到青云如此,黛玉只得含泪点头答应,悄悄地将受伤的手笼在袖中。   这个时候,她也明白,不能给哥哥添上烦恼了。   侍卫们死了,哥哥很自责,若是她受伤的事情让哥哥知道,哥哥会更自责的。   青云向腾格里拱手道:“公子救了我妹妹,又救了我,感激之心无以言表,日后定当重谢。”朗朗而言,神态不卑不亢,在腾格里狂放威严的气势下,青云竟丝毫不比他逊色,也没有唯唯诺诺的态度。   腾格里收起手中的羊皮袋,面无表情地道:“我并没有救你,只是救了令妹。”   本来对黛玉却也称得上是平和温柔,但是对青云却是冷淡之极。   看着王嬷嬷等人已经将马车收拾好了,腾格里便跃上骏马,道:“既然姑娘已经与令兄团聚,腾格里也该告辞了。”   不等黛玉反应过来,口中呼啸一声,十九骑风卷残云一般疾驰而去。   南方,他们也是往南方走的。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凝视着青云疲惫的脸,拿着手帕给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才轻声道:“是京城中的谁派来杀我们的呢?是不是想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回到爹爹那里去?爹爹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盐政之缺惹来的杀身之祸?这件事情,皇上知道不知道?还是利用我们做饵?”   满肚子里的疑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不是笨蛋,约略也能猜出端倪。   青云惨然一笑,却不将心中的事情告诉黛玉,只是柔声道:“好了,这些事情你知道了也没什么打紧。眼前最要紧的,却是我们得安然回到江南见父亲。”又叹道:“才出京数百里便立即被劫杀,护卫皆亡,南下只怕更形艰难了些。”   黛玉心中自然明白,也只得如此了。   坐上马车,南行十二人,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青云套好马车,因先前的骏马受到刺激,只怕是被人暗中下了药,青云也不再放心,便将自己的骏马套好拉车,担任车夫,一径南下。此次回乡,不可讳言,危机重重。   这一次有腾格里救了他们兄妹,可下一次呢?一男四女,如何平安?   王嬷嬷与雪雁春纤等人也都不敢说什么,只得缄默不语。   经历此事,黛玉脸上的忧色却是越来越深,阴霾也一时比一时浓重。   父亲盐政之职,早就已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父亲才会让自己进京,原本就是想一则四大家族在京中略有些权势,二则就是康熙能护自己周全,还有哥哥亦与自己同住。现在一出京城便遇劫杀,瞧来,事情还是没有了结。   风卷雪,雪落芦苇丛中舞,一路上,主仆五个,都不免风声鹤唳。   当日五人便就着最近的客栈住下,王嬷嬷带着雪雁春纤服侍着黛玉住一间上等套间客房,青云便住在隔壁。好在马车里头的东西虽然摔得七零八落,东西却不曾少什么,行李捆得牢靠也没摔掉。黛玉娇生惯养,自然不惯客栈中的粗被布褥,王嬷嬷忙取出自家的锦被皮褥铺床,雪雁一旁服侍黛玉卸妆宽衣。   夜已深,雪已停,万籁俱寂。窗前一灯如豆,透着极温柔的光线,春纤已经点了一炉安眠的百合香,青烟从白玉雕就的凤凰嘴里袅袅吐出,飘飘荡荡,氤氲出一室的清幽淡雅。黛玉披衣坐在窗下,纵然点香,可想起白日的事情,心头愁绪缠绵,竟是怎么也睡不着,叹息声缠绵幽然,穿过纸窗,荡漾在寂静的夜色中。   忽然隐隐有箫声穿过夜空,似有若无,若雪花坠地,在耳畔萦绕不去,黛玉不禁有些惊奇,不觉启窗倾听。   明明室外理应墨色如故,可是黛玉却是眼前忽然一亮,夜色依旧,可雪色莹然,经客栈中飞檐下长廊间的灯笼一照,再加上空中月色倾泻而出,愈加显得眼前朦朦胧胧,雕栏玉砌影影绰绰重重叠叠,穿透客栈的冷风一吹,如在水波间荡漾,竟忽然鲜活起来,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水墨画中,浓妆淡抹总相宜。   客栈是四方楼,箫声是从对面的房间中传出,距离有些远,可却从窗中依稀可见一道墨色剪影倚窗而立,长发披散,手执一支长箫,依然可见姿态悠闲,箫声先是叹息若泣,缠绵不绝,此时却已经转了调子,粗犷豪迈,激情澎湃。高处可见万马奔腾,踏破草原万里。低处可闻白驹扬蹄,踩落春花犹带香。箫声忽高忽低,曲调中却是天高云淡,不萦万物。   一曲毕,却已震撼人心。黛玉轻轻一叹,自言自语地道:“也许天地不同,汉人永远不懂何谓宇宙苍穹,浩瀚无疆。”有些羡慕吹箫人胸间的豪迈自在,那样的自由自在,是自己终生可望而不可即的。   春纤轻声道:“夜深了,姑娘睡罢,明儿个还要赶路呢!”   黛玉神色有些哀戚,像是箫声勾起了心中最深的悸动,转脸望着春纤同样稚嫩的容颜,虽然不是很明显,还是能瞧见她红肿的双眼,道:“因为我和哥哥,死了六个护卫一个车夫,春纤,我记得,有一个是你的哥哥罢?”   春纤低头不语,良久才轻声道:“我们都是姑娘和公子的奴才,自然万事都要为姑娘和公子着想。谁也不想没命,可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姑娘和公子愿意的,哥哥能为公子姑娘的安危献身,那也是他求不来的荣光。”   “求不来的荣光么?”黛玉叹息,也无言以对。   次日清晨起来,青云已经将马车收拾妥当了,扶着黛玉道:“先吃点东西果腹,客栈里的东西虽粗,也只好将就了。”   黛玉点点头,透着纱帽,忽然清眸一转,低声道:“腾格里?”   客栈原就是预备早膳的,却没想到,刚踏出客房,瞧见了对面客房中走出熟识的腾格里来。   那么昨夜吹箫人就是他了?   没想到他是蒙古上的苍鹰,竟有如此才气,吹箫动心。   腾格里似乎也有些讶异,挑起了半边浓眉,道:“你们昨夜也住在这里?”   黛玉笑道:“正是,我们家在江南,此时返乡,倒是不知道公子也与我们同路呢!”   正在这时,就听到昨日递上龙涎膏的阿九带着风雪走到腾格里跟前,恭敬地道:“少主,属下已经带人将前头埋伏的人都做掉了。好家伙,每隔百里就有一批杀手,个个都是真本事。不过那位美丽的姑娘走下去,不会被伤害。”   他说的蒙语,王嬷嬷等人自然不懂,就是青云也不懂,可黛玉却听得明白。   似乎是腾格里派他属下,将派来劫杀他们兄妹的杀手都料理了。   黛玉明亮的眸子像月光下最温柔的珍珠泉水,缓缓掠过腾格里刚毅的容貌,在她柔和的目光下,腾格里竟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尴尬,若无其事地道:“正好我们也南下去扬州,倘若不打搅姑娘的话,同行可好?”   黛玉清然一笑,道:“公子英雄气概,替我们已经除掉了前面的危险,是我们兄妹的恩人,若是推辞,岂不是显得我们兄妹矫揉造作了?能得公子与这些巴特尔相护,竟是我们的福分呢!”南下危险,她要平安回到父亲的身边。   青云大概也猜得了几分,又问了黛玉几句,立即拱手道:“多谢公子,能与公子同行,的确是我们的福分。”   虽然是路上偶遇,可是他能出手相助,这一份心就是极难得的。毕竟南下千里迢迢,还有许多未知的危险。腾格里不是初出茅庐的小犊子,明知道前面是危险重重,还能义无反顾地与他们兄妹同行,这才是勇者无畏,真正的铁血汉子,让他心中由衷地生出了无限的敬佩之意。   腾格里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并不居功,也并不在其他事情上停留。   简单地用过早膳,一行人方结伴同行南下。   慈父好女诉衷肠   一路上果然不断有人找黛玉兄妹的烦恼,无一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看模样却又不是同一批,杀之不尽,除之不尽。幸好有腾格里带着十八铁血护卫从中帮忙,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双手上都染满了鲜血,却无人后悔。   甫到扬州,林如海已经派人来接,腾格里便与黛玉分道扬镳。   黛玉道:“一路上蒙公子搭救,改日定当登门拜谢,诸多打搅,企盼见谅。”   阿九跟在腾格里身畔,忙笑嘻嘻地道:“哪儿的话,姑娘太客气了,我们少主要在江南居住一年呢,到时候姑娘愿意尽尽地主之谊,让我们瞧瞧这江南的人文山水,就是我们的福气了。我们少主可是非常仰慕江南的千年文化。”   一路相伴至今,阿九虽然生得粗壮,可是脾气却是十分淘气,与黛玉已经混得格外熟稔了。   腾格里仍旧是淡淡一笑,瞪了阿九一眼,方对黛玉拱手道:“林姑娘,保重。看着一路上的风波迭起,似乎姑娘府中还有不少风波,日后若有用得着腾格里的地方,梧桐巷蒙府在下开门相待,姑娘亦尽管开口无妨。后会有期。”   话别后,马蹄扬起,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再度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黛玉已经从来人口中知道林如海重病的消息,满心的担忧,都化作一声叹息。   腾格里,这样彪悍的人物,在她生命中划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乍然看到父亲苍老憔悴的容颜,大有隔世之感,黛玉不由得滴下泪来,哽咽着扑到他怀里:“爹爹!”   林如海摩挲着黛玉,点头感叹道:“好孩子,你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黛玉仰脸看着她心中像天神一样的父亲,曾几何时,霜染其鬓,纹爬其脸,那一向挺直昂扬的脊背,此时也有些微微的佝偻,容颜更是憔悴,心中不由得更是伤心难过,父亲在这里经受风霜之苦,她却是在京城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爹爹你怎么样?大夫可说什么了?”扶着林如海躺下,黛玉立即问道。   林如海噙着慈爱的笑,拍拍她的手,待得看到她手上的伤,忍不住露出怜惜的神色,道:“爹爹没事,只是你怎么受伤了?”皱了皱眉头,才看着站立在床前的林青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来的就你们五个人?其他人呢?”   青云想了想,才道:“是孩儿保护妹妹不力,还请父亲见谅。”   “唉,你这孩子,我哪里怪你呢?这几年,若不是你在玉儿身边保护她,这一回恐怕她也不能平平安安地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说到这里,林如海不禁叹道:“我早该知道的,你们回来怎么可能一路平安?只是我在这里,处处被人窥伺,竟是有力也全都落在了棉花上。光是心里焦急,却是无计可施。”   黛玉坐在床沿上凝眉思索,半日才低声道:“爹爹知道是谁想害我们?”   林如海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看着青云,道:“路上的事情都告诉我。”   青云面有惭愧之色,将路上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林如海。   待得听到腾格里搭救并一路结伴南下的时候,林如海目光霍然一跳,闪过一抹讶异的神采,却并没有做声。   青云说完良久,林如海才冷笑道:“看来,他们已经对我们动了杀机。”说到这里,却也不免长叹道:“我早知道,只要落入了权势漩涡,想爬出来就已经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大手握着黛玉的手,脸上爱怜横溢,笑道:“玉儿大约也猜出来是谁对我们不利了罢?”   黛玉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爹,一路上女儿留意过,并不是同一批人。要我们死的人,是好几个吗?他们想要的,是爹爹江南道盐课御史的职缺罢?倘若真是如此的话,也唯独是皇家的人虎视眈眈了。”   林如海赞许地看着爱女,道:“大阿哥和太子之争,由来已久,对我这掌管全国一半税收的盐政之位都是虎视眈眈,多年来拉拢不成,这才动了杀机。而内务府的总管凌普,正是太子的乳父,你们的马匹正是内务府配的。你年纪还小的时候,他们尚且没动什么心思,只是若再回京城,只怕都有了各自的算盘珠子。”   黛玉听到这里,粉唇噙着一抹苦笑,道:“爹爹,我们就不能不掺和其中么?”   人的一生,总长过尔虞我诈。   爹爹苍老至此,她亦十分不忍父亲置身于风头浪尖。   林如海挣扎着坐起,半靠着靠枕,将黛玉揽在怀里,笑着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报效国家社稷,也枉在世上走一趟。你从小都是极敬佩这样的人物的,怎么如今反而劝爹爹了呢?再说了,爹爹纵然有心,也力不从心了。”   回头吩咐青云道:“青儿,你去找林管家,许多事情与他商议着,我已经有了许多打算,就让他告诉你,趁着你们回来一趟,都打点周全些。这些日子只怕府里也不安宁呢,你们好生拿个主意,无论如何保住上下人的性命才好。”   林青云闻言忙答应了一声,神色略略有些沉重有些忧愁,眼瞅着林如海身子病弱至此,大概也猜测到了林如海的意思,他这么说,便是要将他身后的事情打点妥当的。   林如海搂着黛玉,慈爱地打量着她,笑道:“别担忧,爹爹身子骨好着呢,还能撑下去。倒是你,在京城里住了这么久,贾府的事情你大约也知道了些罢?”   黛玉闻言一愣,虽没在贾府住上太久时间,大概事情倒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让父亲知道贾府对哥哥算计频频,亦曾上门求情,便含糊其辞道:“大概人物也都是知道的,许多细微处便不晓得了。”   林如海不禁叹道:“傻孩子,贾府的事情,爹爹怎么能不知道呢?他们算计什么,爹爹也都知道。说起来,也并不想让你回来的,唯恐路上出了什么乱子。只是我也知道,我这病,大约也熬不到一年了,趁着精神还好,咱们父女父子三个好好聚聚才是。另外,我也有好些事情,都得交代了你们兄妹两个才能放心。”   说得黛玉愈加心酸,伏在他怀里呜咽不休,哽咽道:“爹爹!”   林如海用力搂着黛玉,道:“玉儿别担忧,也许还有回转的时候呢!自从你母亲去了,我心思也就大不如从前了,这几年又劳累所致,精神更加不好了。你哥哥也罢了,他也很不用我操心什么,剩下不放心的也就是你了。十三岁选秀,我已经求了皇上的恩典,无论如何他会保护你的周全,到时候进宫不进宫,他都会有妥当的安排。”   黛玉哭得如梨花带雨,更加楚楚可怜,道:“爹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已经没了娘亲,可不想再没了爹爹啊!   滚烫的大手摩挲着黛玉柔嫩的脸,擦掉她脸上的泪,林如海慢慢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是不能和文天祥比什么,倒是一腔忠心也还是有的。虽然现在还没有影儿,可是已经可以预料皇上这些皇子的夺嫡之争必定惨绝人寰。皇上最恨结党营私,偏偏诸位皇子又都是格外优秀,隐约可见争斗诡秘莫测,日后你与青云,不可掺和其中。”   黛玉闻言一怔,登时想起了胤禛来,不觉泣道:“日后也要远着四哥哥么?”   不知道为何,心中竟涌上一种悲苦,一种酸楚来。   胤禛是最最孤单寂寞的人,同病相怜,早就如同知己,日后远他,岂不伤心?   林如海苦笑道:“你们小孩子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再说了,你从小儿鬼灵精儿的,自负聪明绝顶,可是你终究是个孩子,许许多多的事情你还没见识过呢。日后千万不可违拗了皇上,什么事情你都多听皇上的意思一些,这些你争我斗的皇子与皇上相比,皇上的心思可深着呢,他什么都是瞧在眼里的,也不许任何人撼动了帝皇之权。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可不要太过相信了帝王家能有什么真情实意,最终若是落得心痛神伤,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安稳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林如海也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不觉喘了几口气。   黛玉忙轻轻拍着他的肩背,又吩咐丫鬟递上了温热的白开水来,自己端着给父亲润嗓子,强忍住眼泪,轻声道:“还有好些日子呢,爹爹日后再说也不迟。女儿如今回家了,爹爹心里也高兴,兴许就能渐渐好起来了呢。”   林如海睁眼笑道:“你放心,爹爹精神还好。只是有些事情,须得提前打算了才行,事到临头反而忙乱。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爹爹也不过就是嘱咐你一场罢了。”   正在这时,就听到有人通报道:“听说老爷身上不好,贾府的老太太打发琏二爷过来探望老爷,已经进门了。”   黛玉眉头一蹙,林如海也是一怔,心头已经涌上了无数心事来,随即淡淡地道:“吩咐大公子好生招呼安置,就说我身上不好,才吃了药刚歇下,改日再见他罢。”   外头的人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   黛玉道:“好快的消息!我们前脚到家,他们后脚就来了。”   窗外风声呜咽,卷起叹息无数,来的,是风是雨,谁都不知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   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来,这一回返乡,是什么样的事情即将如同滔天巨浪一样向林家袭来?   她稚弱的双肩,能扛起,父亲的期盼么?   家事国事天下事   服侍父亲睡下,黛玉方缓缓踱出了房间,来到院中。   王嬷嬷给她披上一件秋香色的大衣裳,轻声道:“姑娘先回房罢,房间已经收拾利索了,雪雁也笼了火盆,汤婆子也将被窝暖热了,姑娘一路风尘,也该歇息歇息。还有公子已经将琏二爷安排在青辇园了,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黛玉抬眸看着灰蓝的苍穹,院中一株红梅剪出艳影,心头虽有些酸楚,却依旧挣扎着道:“请哥哥和管家叔叔伯伯们都到书房来,许多事情,我也该和大家伙儿商议商议,不能自己做主,琏二爷就不必叫他了。”   “姑娘先歇息罢,什么要紧事情,歇息后再说。”王嬷嬷扶着她回房。   将一路的风尘洗去,温暖的被窝将身上的寒气驱散。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细细地梳洗了一番,青云已经与诸位管家都在书房了。黛玉忙换了一身衣裳,扶着王嬷嬷的手过去,又嘱咐雪雁和春纤道:“你们也都累了,就歇着罢。”   林家共有四个管家,掌管家事和田庄等事,八个管事,都是负责玉珪山庄下面的各行各业,红蔷就是其中之一。   黛玉坐在青云下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优雅地轻声道:“这些日子爹爹身子不好,各位都费心了。”   大管家林柴忙道:“这原是我们分内的事情,姑娘没的折杀了我们。”   黛玉摇摇头,感恩在心里,沉默了片刻,才问道:“爹爹的病,大夫怎么说?”   二管家林米脸上浮现一抹忧愁来,眼睛也是红红的,叹道:“自从太太没了,姑娘和公子又去了京城,老爷身子每况愈下,只不肯看大夫。这一回给老爷看病的,是万岁爷打发来的御医,说老爷早就没多少求生之意,大约也熬不到一年了。”   听了这话,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还是不觉泪落如雨,黛玉道:“我知道爹爹心里的痛,他这病,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和哥哥路上回来遇刺,想必大家都已经十分明白了,我是个女孩儿家,许多事情也不能料理,这些日子里就劳烦各位,上下都仔细些,只怕那些人并不会善罢甘休。”   功夫最好的四管家林盐气愤地道:“老爷这样好的人,给了江南一片清明廉洁天下,谁不感念老爷的恩德?偏偏竟有人拿着草棍儿来戳老虎的鼻子,将我们家的人都看成是病猫儿呢?姑娘放心,老爷已经吩咐下来了,咱们家的苍鹰卫队交给大公子掌管,一定将咱们林家守护得像铁桶一样。”   “苍鹰卫队?”黛玉有些困惑地看着青云,她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的护卫。   青云笑道:“这是咱们林家传下来五代的护卫队,一直藏于暗处。”他也无意多说,黛玉自然也不多问,只听他又冷冷地道:“那琏二爷来得好巧,我安排他住下,本来说父亲精神还好,可是他却不肯离去,执意要留下,说我年轻不经世事,要帮衬着我料理咱们家的家业,还要瞧咱们家的账册。”   心思打得好算盘,贾府那些人想的是什么,他心里亮堂得很。   黛玉静默片刻,神色极淡然地道:“林家明面上的家业,皇上都已经下了旨意是由我来继承,本家的近房远亲都不能沾一文半个。贾府想必也都打着这个主意,我一个女孩儿家,年纪幼小,最有资格替我接手家业的,也就是他们了。”   三管家林油脾气最是火爆,怒道:“打的好主意,想霸占了咱们林家不成?”   黛玉忙摆手含笑让他消气,款款地道:“林家又不是后继无人,哪里能让外人来接手咱们家的家业?”   听到黛玉这句言语,众人不觉都放下心来。四位管家和除了红蔷之外的七个管事祖祖辈辈都是在林家麾下做活,守着林家传下来的偌大家业,对林家更是忠心耿耿,虽然黛玉是个女孩儿,可是依然是他们的主子。林家累积了五代的财富,皆因韬光养晦,外人极少有人知道其根基之稳,财富之多,但是光明面上的产业也足够贾府虎视眈眈了。   红蔷始终冷然地听着,半日才问道:“公子和姑娘打算如何料理?”   黛玉沉吟片刻,看着青云,青云心中明白,淡淡地道:“将家中各处产业的账册尽皆收起来,各处产业以及府中积蓄也都列出清单,好安排后面的事情。至于琏二爷,也好生招待着他,可是不该让他知道的,也一分不能泄露。我估摸着,他势必想打探咱们家资产的底细,各位叔叔伯伯都要安排妥当了。”   十二个人忙起身肃然答应,红蔷冷笑道:“我要让他们入了宝山空手回!”   又将许多事情都挑出来商议完毕,众人皆心中有底,也都静默以待。   且说那贾琏,倒真是奉了贾母的意思来替黛玉周旋上下,贾母的言语亦萦绕耳畔:“如今玉儿还小,青哥儿又是个过继了来的,到底不是嫡亲的骨肉,未免心中各自打着算盘,按着万岁爷的意思,姑老爷去了,林家上下的产业都是玉儿的,我也怕有人欺负她年纪小想侵吞,你过去,须得小心谨慎地替她打点。”   王夫人亦有言语嘱咐道:“林家好几代下来,那一代没担任过盐政?必定是富得流油,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是个妥当的好孩子,仔细瞧瞧上下的财物出入,该怎么做自然是心里清楚明白的。况且咱们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很是缺少些好东西替你大妹妹在宫中打点。”话中语焉不详,可是意思分明。   如此一来,贾琏自是为林家张罗了起来,与林柴更是热络地走动,左右打探。   林家主子少,仆从自然也少,上下统共不过四五十人,贾琏一一记在心中,仗着贾母的意思,又是林家的表亲,黛玉的表哥,很是该帮衬着料理家中大小事故,却是往账房走得格外殷勤。既然黛玉等人未曾说话,别人也不好拦阻他。   青云接手苍鹰卫队的事务,黛玉也是格外繁忙,一面在父亲膝下承欢孝顺,一面用心理家算账,一面又按着林如海的意思,渐渐将各处的资产都迁到了京城中。此时林家所有的资产家业都已经列了出来,库存白银二十二万七千六百两,黄金二万五千三百四十二两,周转流动白银二十一万九千八百两,祖宅一处,别院三处,南北田庄十六处,玉珪山庄麾下商铺一共十三处,剩下历代收藏的古玩名瓷书画等都不列入其中,也未曾计算价值几何。   服侍林如海吃过药,黛玉来到书房翻看账册,闭目凝思片刻,才对青云道:“记得几年前父亲在皇上跟前说的话,大概一年进益三五万两,可我方才核算却是不对,单是去年一年,共进益一共八万三千二百两。”   林青云拿过来看了一下,才道:“没错,父亲没说错,你也没算错。”   黛玉闻言,疑惑地蹙起眉头,道:“那是谁错了呢?”   青云淡淡一笑,道:“父亲说的是以前,这几年,皇上又赏赐了几处田庄和几处钱庄银楼金铺当铺,进益自然也多了。若非去年雪崩频频,四处田庄未曾收租,又出钱安置他们,只怕已经有十万的进益了。”   黛玉有些沉默,眸色沉静,冷冷地道:“皇上赏赐这么多,是什么意思?”   青云喟叹道:“他是帝王,自有他的意思,我们身为臣子,又怎么能出言反驳?幸而咱们家素来韬光养晦,上下资产家业都是在皇上心里的,皇上才对咱们家少了些侧目之光。父亲说,他不求你有什么荣华富贵,只想让你日后寻个好人家,然后退步抽身,不要掺和宫闱风雨。”   一席话,说得黛玉不禁有些茫然起来。   父亲积劳半世,现如今,她和哥哥,也要卷入朝堂权柄之争么?   她大概也能猜到康熙的意思,他是想以林家一家之力,掌天下所有动静。能委任父亲为江南道盐课御史,自然是格外信任的人,那么也就是说,林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肩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责任,泥足深陷,甭想拔出来了。   倘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康熙日后定然会让林家垄断钱庄和金铺。   好个老狐狸!他已经将所有人都放在了合适的位子上,还要将日后所有的事情都辖制住,黛玉不觉忖度道。   不过这些琐事,黛玉毕竟不是很放在心上。   父亲身体每况愈下,贾府还在虎视眈眈,她只想陪着父亲度过余生。   其实这样也很烦恼,明明想与父亲享着最后的天伦之乐,却偏偏有人打搅。   展眼冬尽春至,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料峭之意。可是江南的女儿,已经在温润的山水间欢笑,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轻盈的春装,在新裳上挑出别出心裁的美丽,更显得格外俏丽活泼,宛如小香坠儿一般精巧娴雅玲珑。   闲谈间自有隐情   娥眉难描三分愁,一江春色向东流。   一抹明媚染上绿枝头,薄雪点缀春梅热闹与璀璨。   远山如画,近水横波,消不去美人一分灵秀在心头。   展眼冬尽春至,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料峭之意。可是江南的女儿,已经在温润的山水间欢笑,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轻盈的春装,在新裳上挑出别出心裁的美丽,更显得格外俏丽活泼,宛如小香坠儿一般精巧娴雅玲珑。   青云来找黛玉出门玩耍,吩咐雪雁取来最新的春衫,加一件暖斗篷。   “爹爹已经预备好了,妹妹就利落些,让大家好等。”难得雪后初露暖阳。   春天的脚步来了,寒冬已经渐渐走远,江南又恢复往日的人流如潮。   黛玉露出小女孩儿的娇态与欢欣,这几日父亲精神极好,让她愈加高兴,也多了几分游玩赏景的心思,笑道:“好,我这就来了。”皱皱可爱的小粉鼻,道:“怎么好像我多了一个爹爹啊?哥哥管得这么多,人家都越来越小了。”   林青云笑道:“我还盼着你永远长不大,还是那一只小香猪。”   依然披着灰鼠斗篷的林如海今日格外精神抖擞,宠爱地笑道:“长兄如父,青儿疼你,爹爹也是老怀大畅。”   黛玉抱着父亲的一条手臂,撒娇道:“这是玉儿的福分呢!”   虽然让人觉得她很没用,弱不禁风,什么大小事故都有父兄安排妥当。   可是,有人疼爱有人关注的幸福,是谁都不会明白的。   听说花朝节有斗才会,斗的是琴棋书画等等才艺,因此此时扬州真格儿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极多都是冲着一笔数目巨大的彩头去的。因是江南首富贺兰家是东家,彩头是一千三百一十四两黄金,并古玩书画等等,故诱惑极大。   不过,黛玉只喜欢看而已,依旧是那种置身事外的淡然与悠然。   看着来往的人丛,青云回头笑道:“倘若妹妹去,一定能夺得魁首。”   黛玉闻言莞尔,道:“我倒是没那么多精神去凑热闹。不过倒是听盐叔说,贺兰老爷还请了爹爹去住持这一次的斗才会,是不是?我就知道爹爹是最厉害的,可爹爹有没有答应?到时候我也去瞧瞧热闹好不好?”   林如海道:“爹爹身子不好,已经推掉了。再说了,”抚摸着黛玉的头,笑道:“花朝节可是玉儿的生日,是咱们家的大日子,爹爹怎么能不给玉儿过生日?”   说得黛玉眼眶一红,一颗心儿像是浸在油盐酱醋中,百味杂陈。   爹爹说的是,他们的天伦之乐,比什么虚名都要紧得多。   江南湿润,薄雪一层,早已融化,唯见处处景致初露春意,冰心初融。   黛玉静默了一会,才问道:“爹爹怎么想起来今天出门?我听米叔说,爹爹和哥哥吩咐账房先生也都回家了。”   未尽的话虽然没说,可是林如海和林青云都明白。   林如海噙着深深欣慰的笑意,含着浓浓的疼爱与骄傲。   青云却是道:“妹妹既然问了,心里岂有不明白的?依着咱们家的意思,自然是不愿意琏二爷住下来的。虽说林家的家业是由妹妹继承,可是只要妹妹一日未出阁,林家上下所有的事情便由我这个哥哥来料理。贾府不服气,这才打发琏二爷过来久住,明面说是探望父亲,底下的心思,想必妹妹心里也明白罢?”   黛玉清眸染上一抹轻鄙,对贾府的做法嗤之以鼻,道:“贾府的内囊已尽,偏偏排场极大,又是骄奢淫逸,以至后手不接,自然要打着咱们家的主意,我心里岂有不明白的?这才将重要账册放在内书房,而在账房里的都是没要紧的。”   青云明亮的眼里掠过一抹赞意,清了清嗓子,才笑道:“既然如此,可妹妹可曾想过为何那琏二爷来得这么快?贾府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为何紧紧地盯着咱们家的家业?路上的杀手又都是从何而来?妹妹只要想通了这些,自然也明白为何爹爹让账房先生回家,又换掉了真正的账册。”账房里都是假账册。   黛玉恍然大悟,道:“爹爹和哥哥是将计就计?以及混淆视听?”   略略思索,心中便即明白。诸位皇子人才都极出色,而四大家族之流想在朝堂上立足,自然要依靠大树好乘凉,背地里与皇子们的勾结也不少。林家虽不是大富之家,可是林家五代立足江南,传下来的人脉之广,却足以动摇江山动脉,这才是真正让人觊觎的地方,康熙亦然,与其说对林如海信任,不如说是忌惮。   更何况江南文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一张口也能走遍天下,倘若文人暴动,对朝廷更是一种极大的冲击,所以文字狱格外严重。林家虽人才没落,可是毕竟是江南文人之首,往往林如海在文人中的一句话,比康熙的圣旨更让人信服。   像是看透了黛玉心里想的事情,林如海点点头,扶着黛玉的手往前漫步,口内轻声叹道:“人人都说林家六代书香,其实何止六代?江南林家,但凡老人,谁人不知?只是入旗籍至今第六代而已。这些事情,改日再跟你们兄妹说。与其说琏二想查账,不如说是他们想知道林家到底有多少人脉,我也就将计就计。”   黛玉不禁喟叹连连,道:“光是防备人心,也就够劳累了的。”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的。   也许真的是无奈罢,其实她憧憬自由,可是更爱诗化的生活。   那种感官的精致,那种宁静祥和,最容易让她沉迷在其中。   “傻孩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先贤的话,总是有些道理。”林如海语重心长地道,随即又在黛玉耳畔悄悄笑道:“连皇上,我都会防备着,更何况别人?至于贾府,泥鳅翻不出大风浪,也就这么着,让外人以为林家对贾府忌惮极深罢。”示弱于人,并非傲骨折,只是风雨欲来之际,小心使得万年船。   听到这里,黛玉又是好笑,又觉得敬服,对权势更深深地看透了些。   爹爹其实才是真正溶于世间的人物,腹有诗书气自华,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处事有道,自有钢筋铁骨,既不让人觉得清高太过,却又格外洁身自爱,官场文坛都过得风生水起,这也奠定了爹爹在江南文人心里至高无上的地位罢?   “那爹爹为何当初在我进京之际,又让二舅舅推举雨村先生为官?”黛玉粉脸有些困惑,往往爹爹心中打算的事情,她的确猜测不出来,孩子就是孩子,稚嫩太过,不通世故总想不明白的。“而且,还听说应天府乱判案草菅人命。”   林如海一怔,随即涌上几分怒色来,道:“是那薛家打死人命之案?”   黛玉轻轻颔首道:“所以女儿才疑惑爹爹一生清廉,却为何举荐这么一个奸雄为官?听说那个被薛家强抢过去的小丫头,还是咱们苏州人氏呢,当日里就是雨村先生的至交甄士隐先生的女儿,本名英莲,如今已经更名香菱了。”   林如海有些无奈,亦有无限的后悔,叹道:“那是皇上的意思。”   静静地凝视着爱女,黛玉神色蓦然一变,骇然道:“皇上故意为之,又特特封雨村先生做应天府的官员,一是瞧瞧四大家族到底如何一手遮天,二则就是想将这个案子深埋于此,来日里这件案子必定是四大家族的罪状之一?”   草蛇灰线,自可埋伏千里之外。四大家族薛家最先没落,这一件人命案子就足可将薛家置于死地。可是为何康熙竟此时不拿办?他在等什么?要等到四大家族做事恶贯满盈之后,才来除奸惩处么?那又将被害的百姓置于何地?   “帝王谋术,谁能怪责什么?往往牺牲的,都是百姓。”林如海脸上有些寂寥,仰望天际,神色更见飘渺无依,帝王心,不容人揣测,而面对江山社稷,作为帝王,巩固江山时,会牺牲的又岂止是一些百姓的性命?   他已经不知道,林家是隐退好,还是依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值得欣慰的,就是黛玉是个女孩儿,不必担负着太多的重责大任。   “姑娘,姑娘,前面好热闹呀!咱们也去瞧瞧罢。”远远跟在后头的雪雁跑过来,打破了一家三口的闲谈,脸颊红彤彤的格外兴奋,手指指着前面人流如潮的情景,眼里有些希冀,女孩子心性总是想过去瞧瞧热闹。   黛玉眼儿一亮,虽然很是有些口是心非,可是终究孩子气未脱。   林如海看在眼里,自然明白,柔声道:“去瞧瞧罢,爹爹有些累了,就在这里歇息,有你盐叔陪着爹爹呢。青云,你看着玉儿,仔细些,别冲撞了什么。”   黛玉先服侍林如海坐在旁边茶棚中坐下,叫了点心与茶水,这才匆匆过去。   林盐笑道:“姑娘绝顶聪明,必定担当大任,老爷也后继有人了。”   林如海望着黛玉婀娜的背影,摇了摇头,轻叹道:“盐,我不求她承继我的衣钵,只想她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这一点,青云会做到,那孩子,一定会保护玉儿的。”皱了皱眉,道:“我倒是担忧京城里的那几个,怕将玉儿卷入。”   “老爷也就别担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姑娘必定是个有福气的人物。”林盐笑道,对黛玉是相当地敬服。   林如海叹道:“唯独玉儿,命带桃花,不知是运是劫,这才是我大忌。”   林盐愣了愣,随即道:“老爷过虑了,我们必定好好守护姑娘的。”   眼前的人头攒动,都往前面涌过去,丝竹乱耳,衣香鬓影。   黛玉娇小的身子已经被人群淹没,林如海不由得露出一抹淡笑来。   女儿快乐,才是他最大的欣慰。   心中忖度了片刻,明儿个也让黛玉去斗才会看看热闹才好。   人生将尽,他也没多少时候陪着女儿了。   正在这里恬然地享受着风景,却听到前方一阵慌乱,只闻凄厉之声爆裂出来:“啊!杀人啦,救命啊!”   林如海心头霍然一跳,脸上变色,失声道:“玉儿也在前面!”   人才济济斗才会   陡见前面乱成一团,各家各户的小姐都尖叫不已,林盐神色愈加戒慎,守护着林如海,数位护卫立即散成扇形。   一阵痰气涌上,林如海不断咳嗽,使劲地道:“玉儿,找玉儿,不可出事。”   黛玉是他的心头肉,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至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黛玉清脆柔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爹爹,我没事,你快坐下顺顺气。”   清妍淡丽的容颜在林如海眼前出现,小手更是轻柔地拍着背心帮自己顺气。   林如海一颗心才落了地,忙打量着爱女道:“前面怎么回事?”   黛玉摇摇头,微红的粉脸上泛着一抹冷意,有些安慰地对林如海道:“本来正在看热闹,可是忽然有人斜刺冲出来,好像是冲着女儿和哥哥过来的,不过已经让哥哥和腾格里公子撂倒了,所以无人伤亡。”吓着爹爹了,他们都该死。   腾格里正站在她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形,愈加令人觉得气势恢宏。   林如海一怔,脸上油然一种杀气透出,怒道:“青儿将刺客带回去,我要好好问个究竟。”   胆敢对黛玉下手,已经彻底激怒了他,再不能用温和手段对待。   即使是康熙的儿子。   青云神色冰冷,眼底深处一种风暴漩涡渐渐出现,答应了一声,双手如刀,身形似风,一股劲风将抓到的六名刺客双手双脚斩断,手段残酷吓得远处人等纷纷避让。好在撂倒刺客之际,腾格里已经干脆利落地将他们下巴卸掉。   林如海走到腾格里跟前,脸色柔和地道:“脱里,有好几年没见了罢?”   黛玉闻言愕然,“爹你……”认得腾格里?   不等她说完,腾格里已经对林如海行礼道:“脱里见过老师,老师别来无恙?”   咦?老师?爹爹?腾格里?师徒?她怎么没听爹爹说起过?   林如海看着青云押走刺客,才回头看着腾格里,笑道:“好孩子,快别多礼了。为师老了,也不过就是一把老骨头了。倒是你,几年不见,功夫大有长进,我也听说你在蒙古的威势越来越高了,为师很是欣慰。”   黛玉扯着林如海的衣袖,眼里写满好奇的神采,“爹爹认得腾格里?”   “唔。”林如海虚应了一句,拍拍黛玉的头像是拍着一只小狈,回过头与腾格里寒暄起来,言行举止格外亲热。因为说的是蒙古语,所以林盐等人都听不太明白,黛玉虽然也学过蒙语,口头上却是不精,因此大概也就听懂个五六成。   依稀是什么斗才会,什么探望,什么鹰军等等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事情。   师徒二人已经回到了茶棚继续说,大约说了一刻工夫,黛玉听得意兴阑珊,托腮打盹,忽然听到腾格里道:“听说老师身子不好,斗才会却有一支九叶千年人参王为彩头,腾格里决定去试试,得来彩头孝敬老师。”   九叶人参王?那可是千载难逢的珍品啊!黛玉眼里登时漾出一抹神彩。   金银财宝她自然都视作粪土,可是人参王不同,也许是爹爹的救命之物呢!   好罢,本来她并不在意斗才会,可有人参王,她应该去试试了。   黛玉心里立刻有了主意,第二日一大早,就央求青云带着她去斗才会。   偏偏昨儿夜里一夜没有睡好,精神不是很好,面白如玉,唯独唇上点了一抹樱色,可却更有一种姣花弱柳的美感。   林家此时已经热闹开了,毕竟是黛玉的生日,里里外外布置得格外喜气。   青云有些好笑地道:“小香猪怎么了?爹爹今儿个还要给你过生日呢!”   昨日的刺客,还没有审问,就有扬州的知府前来,用强硬的架势来带走凶徒,言明要秉公办理。可是林家上下都明白,那不过就是推脱之词。必定是幕后的人向知府下了他不敢违抗的命令,才会胆敢上林家要人。不过虽然如此,那些刺客也都废了,更甚者,他也查到了何人往知府衙门下了命令。   黛玉闻言不语。生日年年可以过,可是爹爹的生命却更令她珍惜,对九叶人参王,她亦势在必得。   腾格里也要来,不过,他是蒙古人,胜算不会太大。   太过骄傲,总会忘记一些东西,江南,群英荟萃,那可是文采风流之地。   看着野鸭子在江中凫水,扑棱着翅膀,荡起涟漪无数。   黛玉不由得轻叹道:“春江水暖鸭先知,果然如此。”   已经有很多才子佳人匆匆赶到了斗才会,都想博得一个才子或者才女之名。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就由着丫鬟群仆簇拥,摆出极大的排场,坐在台下,身后的丫鬟端茶捧果,对着别人指指点点,将所知道的来人都细细地告知自家主子。   仰头看天,天初露曙光,扬州初春花开的味道,让人神清气爽。   可是担忧着父亲的身体,这些都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黛玉轻轻吁了一口气,迎面却瞧见了腾格里,不觉莞尔一笑,走过去笑道:“腾格里,你也来了。”   腾格里悠闲地坐在一个不甚显眼的地方,正默默打量着台上,一见到黛玉,虽然蒙着面纱,可也认得清楚,神情也颇为愉快,道:“林姑娘,算起来,还是林家的小师妹,你怎么也来了?昨天没听老师说起。”   黛玉吸了一口凉凉的气,与青云也坐在旁边,嫣然笑道:“来和你争人参王。”   青云有些了然的神色。   腾格里却是愕然,不禁莞尔道:“早听老师常常夸赞小师妹,也听说小师妹就是江南的一粒璀璨明珠,今日真是想见识见识,小师妹夺得魁首,取了人参王,一番孝心带回去也好让老师高兴高兴,兴许老师的病情也能好一些。”   大概,也能猜到黛玉赢人参王的心思了。   “但愿如此。”黛玉低低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不敢奢求太多。   人越来越多了,斗才台上中间坐着知府邱汝与贺兰老爷,两边则是七位评官。   黛玉擦了擦有些泪意的眼睛,看起来明亮璀璨如同二粒明珠。   腾格里语气淡淡地道:“这一次来参加斗才会的,天南海北都有,毕竟贺兰家的彩头十分丰厚,有些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别的也罢了,单是九叶人参王,大漠汗血宝马,渤海双明珠等等,已经让人十分侧目了。”   黛玉不禁蹙起眉头,轻声道:“贺兰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如此丰厚的彩头,在江南的斗才会上,可是头一回。   往年不过都是一些古玩书画以及笔墨纸砚罢了。   “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也有皇子会来,对这一回斗才会势在必得。如此说来的话,你们路上遇刺这里遇刺就有迹可循了。”腾格里淡淡地道。神色有些讥嘲,若非他想要人参王和汗血宝马,他也不会趁着探望林如海的病情过来参加。   黛玉神色一敛,还未说话,已经看到邱汝起身带人去迎接贵客。   来人,她也认得。   大阿哥胤褆,八阿哥胤祀,以及身后跟着的是邱汝家的小姐邱明慧。   黛玉眯起眼,有些冷意的光华在眼里。   胤褆与胤礽之争,由来已久,这一回,为的是什么来?是盐政之位罢?   没有说话,黛玉也不去凑热闹,皇子啊,多么尊贵的身份和地位,而且两位皇子都生得格外俊美,尤其是还未大婚的胤祀,丰神如玉,身畔,竟然是曲阑,没想到,她也来了,脸如玉,眼如墨,一对才子佳人,像是天造地设一般。   曲阑目光掠过众人,有些嘲讽。停在了黛玉脸上,却微笑颔首为礼,对黛玉她素来都是另眼相看,也格外亲近些。她对黛玉眨了眨眼,眼里泛着迷雾一样的神采,深处更有一种蔑视,却不是对着黛玉,朝着黛玉后方又挤了挤眼睛。   青云不解地问道:“曲阑格格在说什么?”可见他也发觉了,所以才问黛玉。   黛玉侧过脸,淡淡地笑道:“今日,又能遇到熟人了。他们都能来,别人自然也巴不得地跟着后面来。”   青云闻言眉头一皱,哼道:“倒是有些本事,也千里南下。”   “林妹妹!”宝钗清脆玲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场中的人都有些侧目。   果然见到宝钗与探春携手而来,探春毕竟不曾在江南生活,白玉一样的脸上都满是对江南的憧憬与向往。   黛玉轻轻地笑着,眼里的冷意却分明可见,“好巧,三妹妹也来了。”   探春脸上还有些兴奋的红晕,道:“江南的景色真好看,林姐姐,早知道我们跟着你一同南下了。我们昨天才到,就听说今天有斗才会。老太太的意思,让我跟着宝姐姐过来见识见识呢,若是能获得魁首回去,也算是不枉来了一遭儿。”   没有见到迎春和惜春,黛玉心里也明白,贾母必定对探春寄予厚望。   至于宝钗,则令人有些玩味了。   三月的时候,也正是选秀的时候罢?她不用在京城中准备什么吗?   贺兰家的彩头,果然丰厚得令人心动,连远在京城的人都过来了。   宝钗和探春,都是没有蒙面而来,那绝色的风华,隐隐凌驾在邱明慧之上,尤其是宝钗,也算是江南有名的金锁,不少才子都偷偷侧目。让邱明慧在远处看着,眼里藏着冷意,令人有些怵目惊心。   看着黛玉旁边的空位,宝钗款款地笑道:“三妹妹,我们坐下再说罢。”   正要坐下,却听走过来的曲阑冷冷地道:“二位姑娘坐错了,这里是唯独上三旗旗籍的人物才能坐下,既然是奴才,就岂能与主子并驾齐驱?包衣的位子都在后头呢,只怕薛家小姐坐得更远些,最后头就是商贾家的位置。”   一席话说得宝钗等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些不知所措。   曲阑却并不在意,皇子都坐在台上去了,她便坐在黛玉旁边,雍容华贵的气度才更令人激赏不已,笑吟吟地侧头对黛玉道:“林姑娘,好些日子不见了,令尊身子可好?我想若非这一回有九叶人参王,你也不露面罢?”   “曲阑格格远来是客,早知道的话,我也该尽尽地主之谊。”黛玉莞尔道。   主办的贺兰老爷,与评官,以及两位皇子都到了,下面的位子也都坐了十之八九,只有上三旗旗籍的位子比斗才台略低,却比后面更高,只坐着黛玉兄妹与曲阑以及腾格里,其他的也就没有了。毕竟是江南地,京城的旗籍贵人罕至。   黛玉昨天才知道,腾格里是蒙古可汗的三王子,真正是草原的长生天。   青云看着黛玉,笑道:“要比十场才艺,妹妹一定会赢。”   “一定要赢。”黛玉眼里也有些跃跃欲试,为了爹爹,她一定要赢。   九叶人参王,千年难得,她要让爹爹快快好起来。   双管齐下惊天地   一声铜锣响,斗才会开始了。   第一场,作诗。   黛玉悠然地喝茶品茗,侧脸问腾格里道:“十场才艺,那一场赢了是人参王?”   她不知道最后的彩头什么,不过,她只要人参王而已。   腾格里微微一怔,曲阑笑道:“虽然说每一场赢了都有彩头,不过,只有最后赢的文采之魁才有人参王。”   黛玉雪嫩的脸上有些不悦,叹道:“我不想参加斗才会,只想赢了人参王。”   要是人参王是单场的彩头,她就不用参加剩下九场了。   曲阑有些惊叹地笑着,“也唯有你,不将这些身外之物看在眼里罢了。”   朝后面已经低头思索写诗的人努了努嘴,曲阑道:“都开始了,你还不快点?”   黛玉轻笑:“既然是斗才会,无命题,又如何破题写诗?”   他们急,可她不急。虽然不赞同,可往往斗才会,都是限韵作诗,急不来。   “聪明!”曲阑是未来的皇子福晋,又是明尚额驸的女儿,连康熙都曾赞叹过,郭络罗氏的女儿最有满洲格格的架势,她来江南,又是与皇子一起,自然知道的消息最多,想必已经看破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有此言。   黛玉托腮而望,看着腾格里笑道:“你怎么也不作诗?”   腾格里墨色双眸里有些笑意,“有小师妹在,我只好藏拙了。再说了,江南的文人太过优柔,才艺也都是以江南为先。”   第一场作诗的命题,已经出来了。   贺兰家的管家捧出了一盆白海棠,在这样的天,竟有这样美的海棠,美得让人惊叹不已。   纯洁如玉,晶莹粉嫩,层层的雾气萦绕着海棠的花枝,愈加显得娇妍欲语。   贺兰老爷声若洪钟:“家中得异人培育奇花异草,今得白海棠一株,格外灵秀,就以白海棠为题,限‘门’、‘盆’、‘魂’、‘痕’、‘昏’韵脚,限时一炷香。胜者得大漠汗血宝马一匹,配金玉马鞍一副,黄金马蹄铁四个。”   别人也还罢了,唯独腾格里眼前一亮,对草原的英雄而言,马是英伟之物。   黛玉瞧在眼里,感念他也有孝敬林如海一番心思,笑道:“你喜欢马儿?那我给你赢来。”   曲阑转头瞧见薛宝钗与探春以及邱明慧已经都写好了,正袅袅婷婷往前走,忙催促道:“你倒是快些。”话虽没出口,可是她却是知道的,别的无可取巧,可是作诗只要命题拿到,有些人就是已经提前做好诗,到时候挥毫而出就是。   那个邱明慧就是如此,至于宝钗探春,跟着大阿哥过来的,想必也知道。   黛玉摇摇头,不假思索,提笔一挥而就,缀了林字。   曲阑立即拿到手,跃到斗才会上,英姿飒爽,将写着海棠诗的粉笺子往贺兰老爷跟前一放,格外豪爽大气,笑吟吟地道:“第一个!”脸上璀璨的笑,像明珠美玉,斜睨着已经走到跟前的宝钗之流。离斗才台最近,她骑射功夫又好,这么一跃,远比坐在后面又故作矜持慢慢走路的宝钗之流快得多。   黛玉在下面见状不禁莞尔。   腾格里也罢了,林青云虽然不喜皇家人,倒也对曲阑另眼相看。   真正对他妹妹好的人,往往一眼便可定下,他是看在眼里的,尤其是曲阑。   贺兰老爷刚看毕曲阑送上来的黛玉之诗,邱明慧已经快步上前,盈盈一礼,笑道:“贺兰伯伯,明慧已经做好了,还请贺兰伯伯一览。”说着就递了上去,将涂有一层淡淡金粉的梅花红笺子送到跟前,欲压在黛玉的诗词上头。   可贺兰老爷又是何等人物,半空接下红笺子,“侄女好才思。”   紧接着,各位才子佳人的诗词都已经陆陆续续送上来,香完锣响,时间到。   各位评官赏鉴评判,不过一刻工夫,已经推选出四首词作来。   缀名邱明慧的,却是: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曲阑不会作诗,朋友正好没时间,所以就用原著诗作,便宜邱明慧了,借贾宝玉的海棠诗,(*^__^*)嘻嘻……)   贺兰老爷看罢,淡淡一笑,道:“太真西子来比,未免有辱海棠之洁,况且一株花其比两种极端佳人?”   说得邱明慧不禁有些面红耳赤,先得了命题,也只写得比别人快罢了。   贺兰老爷接着再看缀名金锁薛宝钗的,道是: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贺兰老爷却不予评论,又看探春的,则是: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唔,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这句最妙。”贺兰老爷并不吝啬称赞,让探春微微红了脸,有些兴奋。   说到这里,贺兰老爷含笑道:“已经一致推崇最后的压轴之作为诗赛第一。”   曲阑将黛玉的诗词送到他跟前,因此他是第一个看的。   清了清嗓子,贺兰老爷朗声诵道:“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风流别致,这首为上。”   除了邱汝脸色微有怒色之外,余者评官都是江南文人,最爱风流别致,自然是异口同声地道:“正是这首为上。”   腾格里心中默默记诵,含笑道:“小师妹果然好才情,幸亏我没班门弄斧。”   黛玉摇摇头,道:“闺阁之作,用来争强好胜,实属玷辱。”   说实话,心里并不是很乐意的,锋芒太露招人妒忌,她明白得很。   青云捶了腾格里肩膀一下,道:“脱里大哥,快去接手你想要的汗血宝马,妹妹已经给你赢来了。”   好马,自然配真正的英雄。   腾格里哈哈大笑,也不推辞,起身过去,贺兰老爷已经命人将汗血宝马牵出来了,高身长腿,神骏非凡。   台上宝钗神色却有些难堪,自诩诗作极好,却无人赏鉴。   胤祀语气温润地道:“为何贺兰老爷方才未曾评比第二首诗?”   贺兰老爷淡淡一笑道:“第二首是金锁小姐所作,本与林姑娘所作不相上下,不过在老夫眼里,含蓄浑厚有余,清灵绝秀不足,既自诩公侯千金,岂能字里行间讽刺他人?老夫一生钟爱美玉,‘愁多焉得玉无痕’一句,实让老夫不喜。”   第一场诗赛,已落幕,黛玉夺魁。   宝钗暗地里银牙暗咬,这首诗已经耗费了不少心血,逐字推敲而作,却不料仍旧不曾胜过黛玉的不假思索。文人不是最为迂腐保守的么?她字字句句温雅沉着,含蓄浑厚,十分符合自己的身份,却为何他们竟独爱黛玉的风流别致?   这一场输了,也只好下一场赢了。   赢了的人,可不光是名声远扬大江南北,还有丰厚的彩头足够她笑傲贾府。   黛玉却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要不是人参王,她早就转头走了。   曲阑推推她,笑道:“第二场是画画,我可没见过你画画,笔墨纸砚颜料等等都送到跟前了,你快画画罢。”   黛玉拧起眉头瞪着眼前青云已经铺好的宣纸,临场退缩不是她的作风。   可是,画什么呢?   曲阑眼光滴溜溜往后一转,轻笑道:“邱明慧画得真好,画的是大阿哥,就是画出五分模样,最后也必定得十分,这个丫头,聪明得很。唔,薛宝钗画的是百花闹春图,怎么如此眼熟?咦,贾家丫头说聪明又未免愚蠢,画的是荷香图。”   黛玉也不在意,手指沾了点墨,放在鼻端闻了闻,才道:“时间多少?”   青云笑道:“一个时辰。”   眼睛看着彩头,不觉一笑,道:“妹妹给脱里大哥赢了汗血宝马,也给哥哥赢一件东西,哥哥心里才能平衡。”太明白黛玉的随性,她是在想,即使不赢十场魁首,赢六次,过了一半,应该夺魁了,所以她不是很想画画。这么一来,他这个哥哥就得推妹妹一把了,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能激发她心里的斗志。   黛玉抬头一看,眼儿登时一亮,拽着青云的衣袖道:“那是龙泉宝剑?”   铜绿斑斓,剑鞘古拙,已经是历经沧桑风雨的东西了。   “是啊,你知道哥哥一直想要一把宝剑的。”林青云笑着将画笔递在她手里。   黛玉抓起两支画笔,叹道:“其实我最喜欢残荷之美。”可惜探春先画了。   转头看到雪雁,笑道:“雪雁,将上一回我给你调制的胭脂取来。”   雪雁嘟嘟囔囔上前,取出一盒胭脂来,道:“这个很耗费工夫呢,去年所有的梅花,也就拧出了这么一点汁子,配着花露蒸叠出来,比金子都贵。姑娘总拿着我的胭脂来画画,真是糟蹋了上好的胭脂膏子。”   黛玉慢条斯理地调制着墨,微微透着绿的墨,也可以说是黑得透着绿,像是枯枝逢荣的颜色。   偶然抬眸,却瞧见胤祀的目光掠过,心中一怔。   那邱汝知府,眼里却蕴含着风雪寒气,想必,是因为自己夺了第一回的魁。   可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曲阑伴着黛玉,林家的青云公子也在,他并不敢怠慢,只得满脸谄媚地陪着二位皇子说笑。   曲阑笑道:“想好画什么了么?人家画的可都是自己最拿手的。”   黛玉侧脸笑道:“你最喜欢什么?我给你画一幅。”   曲阑闻言,有些惊喜,道:“好啊,我又有一幅画可收藏了。”   忽然眼前微雪,悠然坠地,凉凉的风,带着春天的气息,说冷,却又有着万木逢春的暖意,不觉一笑,道:“那就画一幅春雪图罢。我最爱雪的洁净,梅的傲然,还有江南最最灵秀的一种气质,那是我永远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黛玉含笑:“好,就送你一幅春雪图。”   调好了墨和胭脂,右手执着画笔蘸了蘸墨,左手却用小指蘸着胭脂的红。   初春的雪是柔和的,像是情人的手,抚摸着青丝万缕,柔丝像从指间划过。   春的料峭,下着雪,春的暖意,也有初开的梅。   雪中红梅,格外好看,唯独梅的红,才能映衬着雪的白。   墨笔细细地勾勒着树木,在白纸上若隐若现,是因为有雪,薄薄地浮现着。   小指的胭脂,疏落有致地在雪中梅枝上点缀着梅花的轮廓。   墨中的绿透着一点万木逢春的复苏,枝干有粗有细,有浓有淡,交织一片,便成了白纸上的景,有带着一些冬日的萧瑟,慵懒的些微春意,静默的些许寒气,很好地交融一起,除了景,那纸上的白,就成了薄薄的雪。   一笔一指齐下,不落俗套,深深浅浅总是春,梅花的薄红,春的薄雪。   只用胭脂与墨,却是一幅最美丽的春雪红梅图。   胭脂的梅花香,已经让人远远都能闻到,那样清淡幽雅,萦绕不去。   台上台下,目光都凝重地看着黛玉悠然挥笔,浅浅几笔,淡淡几抹,人人都不由得惊叹不已,满口赞美不绝。   很多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画笔,静静地看着双管齐下的风情与美丽。   雪落无声,像是微笑人间,赞美着眼前的人儿将它画得这样栩栩如生。   阴谋诡计暗中藏   曲阑一脸的惊叹,美丽的人儿,美丽的画儿,春雪下,一幅美景。   雪飞飞,香霏霏,景如画,人如玉。   “好美!”赞叹声此起彼伏,“这样的画,从来不曾见到过啊!”   黛玉却不置可否,侧身洗手,对曲阑笑道:“画赛过后,这是你的了。”   曲阑爱不释手,却又舍不得用手去碰未干的画,兴奋地笑道:“哈,我好有福,这可是千金难求呢!”   黛玉拭净手上的水渍,笑道:“不过一幅画而已,何来福不福?”   立即就听到有人道:“我出一万两,姑娘也给我画一幅罢!”   “我不是画师,也不会画画。”黛玉淡淡一笑,随性潇洒,不以金钱为利。   那人有些失望地道:“这么好的画,不画实在是可惜了。”   黛玉低声吩咐雪雁收拾笔墨纸砚等物,回眸轻笑道:“没有可惜。”   不为名利,何来可惜呢?   她就是她,她就是林黛玉,随遇而安,随性面对。   曲阑摇摇头,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只将画送到了台上,那一溜大案上已经放满了才子佳人画好的画作,春雪薄,却也倏忽而尽,五花八门的画卷摊开,琳琅满目,这一次是由所有人来推举,并非评官做主,最后由贺兰老爷宣布魁首。   “画得都很快。”腾格里一双锐利的鹰眸四处看着,然后淡淡地道。   黛玉闻言莞尔,小声笑道:“那画得都怎么样?”   太远,看不清,而且每一幅画前都围满了人,赞叹着,惊讶着,光芒四射。   群英荟萃,这才是斗才会,可是却让她有些疑惑在心头。   贺兰老爷一直注视着所有绘画的人,眼里已经有一些了然。   听着耳畔的人,有赞许,有叹息,有着不服气,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耳中。   邱明慧画的大阿哥画像,薛宝钗画的百花闹春图,探春画的荷香图,笔致柔美,栩栩如生,加上早就有一大半人围观的春雪图,很快地就从所有画作中脱颖而出,送到了高高的斗才台上,八个侍女拉开四幅画,美得让人目眩神夺。   黛玉并不在意,是胜是输,也是看各人心性。   偶然抬头,忽然瞧见了邱汝眼中的一缕寒气沁出,不觉心中有些怔忡。   斗才会的东家是贺兰老爷,邱汝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邱明慧么?   正沉吟间,就听到曲阑笑道:“你一定会夺魁的。别出心裁,意境高雅,也唯独你的画,有那沁人心脾的幽香。”   黛玉握着拳头,呵着暖气,淡笑着不语。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年纪尚幼,而江南人才辈出,她不会这么一厢情愿。   一想到这里,一抹困惑浮上眼底,轻轻地道:“有些江南极有文才的文人雅士,为何并没有出现在斗才会?”   这个疑惑藏在心里很久了,她从一开始就细细地打量着,却没有见到。   小时候喜欢在书苑里玩耍,真正有文才的人,她见过也认识许多。   曲阑笑叹道:“傻瓜,这个时候,你才知道不成?”   转过头,看着台上评官评估着四幅画,轻喃道:“缺胳膊断腿如何能来?”   一语惊得黛玉僵硬了身子,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曲阑拉着她手,拍拍她僵硬的肩膀,在她耳畔轻声道:“我听八哥说过,邱汝想让他的女儿邱明慧夺魁,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将真正有文才的人都料理了,或者鼻青脸肿,或者腿脚骨折,又或者家中出事,总之今明两日都不会出现。”   说到这里,有些嘲讽地道:“只不过,你是最出了他意料之外的人。”   闻言,黛玉不由得沉默起来,眼里有着冰冷。   为了一己之私名,却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其心必定如墨。   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了出来,她知道,她一定要赢,本来打算赢了六场便是魁首,得到人参王之后也就罢了,可现在,她决定了,决不败下一场。斗才会不拘男女老少,不拘才子佳人,那些有文采的老文人,很多都是父亲的旧交,从小儿也曾与自己论诗作画,都是忘年之交,可是今日却不能一展文才,憾极,对这些玩弄权术草菅人命的邱汝,恨极,亦厌极。   听了曲阑的话,这斗才会所藏着的深意,似乎也要呼之欲出了。   心,悄悄放下,净而明透。   画赛的时间很久,评论优缺也需要时间,台下很多人都已经散开,各自去探寻自己所喜爱的画作,或者相互结交,一同品茗。曲阑也过去找胤祀说话,邱明慧也早就跑到了大阿哥身边说笑。   宝钗这时候方敢携着探春笑盈盈地过来,半眯起眼,双眉不画而翠,眼角却用炭笔画得轻轻往鬓边勾起,小小年纪,已经显现出格外的娇媚来,可是媚得端庄,懂得风情半掩,笑道:“林妹妹,你可不要让外人遂了心意呢!”   眼里的冷意,也是朝着邱明慧射去,那个地方,是她也想去的。   黛玉有些失笑,不让外人遂意,那么,她就是内人吗?   “薛姑娘说笑了,统共不过都是斗才会上的才子佳人,何来内人外人?”黛玉淡淡的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   探春走到黛玉身边,凝神看着春雪图,脸上堆满了灿烂的光芒,叹道:“林姐姐好丹青,真是出神入化,这样简单的两种颜色,勾勒出如此风情万种的春雪红梅图,别说是那些凡夫俗子,就是我看了,也是惭愧不如呢!”   黛玉轻抿着粉唇,沉默不语。   “林妹妹第一场就赢了,第二场也一定能胜出。”宝钗抿嘴笑道。   腾格里双手抱胸冷笑道:“赢也好,输也罢,和你这个奴才有什么瓜葛?”   宝钗闻此毫不客气之言,面色乍红,抬头悄悄看了胤褆一眼,方渐渐恢复了平静,淡启朱唇道:“公子说笑了,小女原与林妹妹乃是亲戚姐妹情分,好容易江南相遇,又是林妹妹的家乡,理应由着林妹妹尽地主之谊罢了。”   侧脸对黛玉浅笑道:“想必妹妹也不认得大阿哥和八阿哥罢?我来引见。”   “非亲非故,薛姑娘何来此言?”黛玉愈加觉得厌恶,自然没有好脸色。   腾格里拍了拍黛玉的香肩,笑着对青云道:“走,我们也去看看别人的画。既然来了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转脸又凌厉地看了宝钗与探春几眼,淡淡地道:“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谁来打搅林姑娘,否则后果自负!”   腾格里的话,意思很明白,让宝钗与探春,煞白了脸。   走进人群,黛玉并不是很喜欢,可是剩下的画作,都仍旧摊在案上。   有些求财又求名利的人,巴不得自己的画永远放在上面供人景仰。   历年斗才会的画作,一则扬名,二则魁首画作,不下万金。   黛玉没有兴趣去看已经挑选出来的四幅画,只是浏览着别人的画,各有各的长处,才子佳人画作总是风花雪月多一些,江南的人,多从花卉草虫着笔,柔润婉转,少了松柏山石的刚硬,因此普遍都显得柔情过多,刚劲儿不足。   黛玉穿梭在人群中,依然天真烂漫。   面纱下的俏面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口内却轻盈如柳絮初飘:“哥哥,腾格里,你们觉得,这斗才会有没有不对劲?”   腾格里站在右边看似与她评论身边的书画,却是低声道:“有些门道。”   曲阑与黛玉说话声音虽低,可是只要是近旁的高手,都听得明白。   林青云亦在黛玉左边点头称是。   黛玉心头思绪万千,隐约透出一种极冷的感觉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林青云立即察觉到了,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大阿哥与八阿哥来斗才会做什么。”黛玉低喃。   没有说的是,自觉身后竟有一道如风刀霜剑一般的目光射来,极为愤恨。   忽然侧过身,眸光闪动,波光潋滟,瞧见了台上邱明慧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是她!   她恨自己夺了魁首么?还是恨自己绘画的功力比她好?   闪动着一丝阴冷的美人目光,竟如同蛇蝎一般,让人退避三舍。   可惜,黛玉并不惧怕什么,天理昭昭,她总信,人间自有正道。   黛玉漫不经心地回过身,侧脸对青云道:“哥哥,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这一场斗才会,就像是阎罗殿一般。你们难道没有想到,大阿哥是为网罗人才而来么?江南文人钢骨极傲,若不答应,会是何种下场?”   林青云闻言一呆,轻声道:“宁死不屈!”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以及各种各样的文字狱,让人胆战心惊,有多少,都是江南文人,这一点他比谁都明白。   想到这里,青云神色忽然一敛,沉声道:“那要严加防范。”   黛玉微微颔首,轻声道:“爹爹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路上的刺杀,已经足够了,她也要好好想想,保护着父亲麾下的子民。   青云神色格外郑重,对腾格里道:“脱里大哥,妹妹就交给你和十八铁骑保护,我要回去调动人马,防患于未然。”   腾格里眼里一道锐光闪过,沉静地道:“你放心,有我呢!”   林青云转身迅速离开,来得安静,走得淡然,人多场满,几乎无人察觉。   黛玉轻叹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也正好已经听贺兰老爷朗声笑道:“画赛魁首已经评出,乃是春雪红梅图。此图看似寥寥几笔,然则别出心裁,以胭脂与松烟唐墨,一红一黑,一艳一重,深具鬼手气息。彩头乃龙泉宝剑!”   贺兰老爷是东家,其实真正能做主的,也就只有他,两位皇子也要靠边站。   一阵哗然之声响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惊叹与羡慕。   邱明慧眼里有着深切的恨意与嫉妒,已经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   贺兰老爷捧着龙泉宝剑亲自走下来,走到黛玉跟前,含笑道:“姑娘才思敏捷,丹青妙笔,实在是让须眉汗颜。老夫不才,可否请教姑娘芳名?春雪红梅图,老夫亦深爱之,姑娘可否割爱?”   这样的言语,十分的敬重,更让无数人羡慕不已。   谁不知道贺兰家富甲天下,实则高傲之极,能看得上眼的,也唯独林如海一人尔。   如今在斗才会上,贺兰老爷竟这样屈尊纡贵,可见对黛玉的重视。   黛玉尚未答话,就听宝钗在后面脆生生地道:“林妹妹乃是江南道盐课御史林老爷的小姐,乳名林黛玉!”   一语出,众人惊,满场哗然,此起彼伏。   金丸成双赠寿星   忽闻宝钗语,惊起千层浪。   不少文人都不禁用着敬佩的神色看着黛玉,林如海的大名,谁人不知?   黛玉却沉着脸道:“薛大姑娘却是明白得很,乍一听还以为薛大姑娘将我林家的底细都悄悄地打探清楚明白了呢!”   宝钗俏丽端庄的容颜顿时掠过一抹尴尬来。   曲阑噙笑道:“真是的,听了薛家奴才这句话,多嘴多舌的,也是姑娘家的本分不成?将林家玉格格的事情打探得这么明白,真格儿让人觉得是居心叵测!哎,都说金锁小姐才貌德惠兼备,今日一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失所望。”   曲阑身份何等尊贵?又站在八阿哥身畔,立即就有人大声附和:“对啊,阿拉就没见过这样多嘴多舌的小姐。”   (注:阿拉是我的意思,江南某些地方方言。)   “既然多嘴多舌,就该掌嘴。什么时候主子的事情,也轮到你一个奴才来说三道四?”曲阑眉宇间闪过一丝煞气,缓缓踱到宝钗跟前,冷笑了几声,唬得宝钗心中暗暗惊恐,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惊叫道:“林妹妹!”   话犹未落,“啪”的一声,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曲阑冷笑道:“不知悔改!”   曲阑这一记耳光去得又狠又快,几有不可阻拦的雷霆之势。   一阵细细碎碎的嘲笑声在人群中轻轻扬起,夹杂在春风中,格外刺耳。   黛玉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林家与薛家,一主一仆,绝无亲戚情分。今儿个人多,也就不跟薛姑娘计较了,只是日后可心里得记得明白一些才好。”顺手也扯着曲阑道:“曲阑格格就不用跟她计较了,虽为我扮黑脸,可仔细手疼。”   曲阑闻言一笑,越是身份高贵之人,其实主仆分野越是分明。   平易近人,那也是相对于同等身份地位的人而言。   倘若黛玉对宝钗仆从之流亦如此,反而让曲阑觉得矫揉造作。   胤褆与胤祀都瞧在眼里,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眼里一径深思着。   邱明慧见状,神色间有些欢欣之色,她才学不及黛玉,人家是林家千金,她也就认了,可是连薛宝钗这等商贾小姐都胜不了,自然是心下暗恨,偏偏她是大阿哥带过来的人,她也只得忍了这一口气。   真是各人都有各人的花花肠子。   唯独贺兰老爷对曲阑动手打人之事似无所觉,只是有些惊奇,也有些惊喜地看着黛玉,“啊,是林公家的姑娘?真是久仰大名。没想到,几年没见,都长得这么大了,竟如此慧性灵心,才思敏捷,真是让我辈须眉汗颜。”   纵然黛玉因宝钗之言十分嗔怒,却亦不会失礼,落落大方地敛衽一福,道:“贺兰老爷过誉了,不过是嬉戏之作罢了。”   点到即止的话,也让贺兰老爷更生了三分赞叹,笑道:“姑娘的墨宝,可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穷其一生,也未曾见过如此空灵的画作。若非姑娘已经将这一幅春雪图赠给曲阑格格,老夫倒是真想以万两黄金相购。”   听他夸赞,黛玉不觉露出腼腆的笑意,道:“贺兰老爷既然喜欢,又何必用黄白之物来掂量着画作价值几何?”   “对,对,对,老夫真是糊涂了,真是玷辱了斯文之名。”贺兰老爷改口道。   见他如此赞许,黛玉启齿一笑,恰如粉樱初绽。早就听说贺兰家世代居江南首富之位,如今的贺兰老爷贺兰瑶最是头一等的风雅之人,酷爱收藏古玩书画等等,听说,爹爹的许多书画,他都曾私藏,小气得不给别人看。依着他的性子,黛玉心里有些好笑地猜测着,只怕斗才会之后,贺兰瑶必定会登门。   似是瞧见了黛玉眼中的一抹狡黠之光,贺兰瑶也笑了起来,气氛缓和许多。   能像黛玉这般懂得分寸又举止高雅淡丽的姑娘,不卑不亢,已经十分罕见了。   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归坐,仍有赛事往后。   虽然宝钗多言,企图让人另眼相看,薛家乃商贾人家,自然想在贺兰老爷跟前博得一个好印象,可是越是如此,越加让人觉得其粗鄙不堪,不知天高地厚,与黛玉一比,更加失色不少,不过就是披着百鸟羽毛也不是凤凰的山鸡而已。   读书人受人尊重,尤其是林家这等书本网,黛玉恬然安坐,仍旧是十分低调从容,却仿佛瓦砾中的一块宝石,不必刻意雕琢,也散发出绚丽的光芒,让人侧目不已。赛事,仍旧是如火如荼地继续下去。   斗才会人满为患,一共二天,一天五场,大约到亥时才会结束。   黛玉啜着温热的香茗,贺兰家财势雄厚,斗才会上自会有点心茶果供应,且色色都是上等,因此除了许多曲阑所言的不能前来的文人雅士,也有不少贩夫走卒或者地痞无赖都是为了贪吃而来的,所以后面的座位是人满为患。   放下茶碗,黛玉细细地把玩着龙泉宝剑,脸上毫无惧色。   腾格里不禁笑道:“一般闺阁千金,是不会碰到刀剑之类的东西罢?”   “是不会。”黛玉漫不经心地道,好锋利的剑刃,从剑鞘中拔出一截,青光激射而出,寒气森森,宛如一痕秋水。   这一场,不过就是抚琴,台上正是邱明慧,一手琴艺十分出众。   曲阑一旁笑道:“不及某人多矣。”   黛玉轻轻拢起双眉,道:“我不想弹琴。”   “你想弹,只怕也弹不得。”曲阑口气十分清淡,却含着十分心思。   黛玉闻言一怔,不及明白她话中之意,就已经听到邱明慧笑道:“久闻林家小姐才气绝伦,一手天籁更是举世闻名,自然该让我等好生鉴赏一番了。”她一曲弹罢,款款下台,长裙曳地,素手轻挥,立即就有人将她方才用的瑶琴送来。   万众瞩目,也是一种可笑与可悲。   黛玉淡淡地道:“我不会弹琴。”   说着便将瑶琴轻轻往外一推,神色坦然,推辞得十分光彩。   邱明慧眼前登时一亮,取笑道:“都说林家千金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却原来连最最寻常的琴都不会啊。”   有些兴奋,也有些得意,原来,林黛玉也不是样样精通,终于扳回一局。   曲阑憋得脸都红了,黛玉没好气地轻哼道:“想笑就笑罢,憋得像关公。”   她只是不会以琴艺娱众罢了,并非不会弹琴,是邱明慧没听出来言下之意。   从小到大,这一点她十分坚持,听过她弹琴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曲阑迸发出大笑声,一面趴在桌子上,一面揉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林大格格不会弹琴?这真是千古奇闻。”虽然不曾听过,可是能让妙玉的师父赠以绿绮古琴,足见琴艺之绝,此时居然会有人认为黛玉不会弹琴。   邱明慧不知道曲阑笑什么,不禁十分尴尬,可是她却不敢对曲阑发作,只得轻声细语地笑道:“曲阑格格笑什么?”   曲阑摇摇头不说话,那探春与宝钗眼里也都有一丝莞尔以及看戏的神采。   黛玉招手吩咐人将瑶琴取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一场赛事不参加而已,并不会影响最后的夺魁。   忽然有人走到贺兰瑶跟前,在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贺兰瑶沉吟了片刻,起身含笑道:“连世外高人都能赠绿绮古琴给林姑娘,林姑娘岂有不懂音律的道理?老夫的斗才会,亦非拘泥于一格,林姑娘既然不肯小露一手,只要各位才子佳人弹琴能入老夫之耳,亦是胜出。”倘若不能入耳,也就没有魁首之意。   堂堂贺兰家的老爷,对魁首可也是挑剔得很。   斗才会也不过是打个幌子而已,二位皇子想从中揽才,邱汝想让自家女儿名扬天下,而他,却只是等候有缘人,能入他眼他心的有缘人。白塔里的大和尚说他会在今天遇到有缘人,且必定能担负起这份重责大任,他想,应该遇到了。   “百花日,百花仙,世外仙姝寂寞林。”   一直以为会是个男子,却未曾想到,竟会是个女子。   黛玉的言谈举止乃至于癖性,皆让他十分赞叹,心眼儿一转,有了主意。   只要入耳,就算胜出,而且没有黛玉参赛,一干人等顿时兴奋起来。   瞅着热络的斗才会,黛玉一笑置之。   时渐巳时,天晴如碧,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气息萦绕心间。   曲阑兴味十足地道:“不参加这一场,你不后悔?瞧瞧,那几个庸脂俗粉,真是来了一场不见硝烟的大战。”   “没什么后悔不后悔,只是不喜欢而已。”黛玉仰脸看天,一抹燕影掠过。   宝钗的琴艺十分出众,技巧并不输于邱明慧,探春亦然,三人不相上下。   黛玉眨眨眼,笑道:“这下好了,不知道谁最后胜出。”   曲阑笑道:“只要你露出一手,他们谁都没有胜算。”   手肘碰了碰黛玉,道:“那位贺兰老爷好像走过来了,是找你的。”   黛玉愕然回头,果然已经见到贺兰瑶走到了跟前,笑道:“粗音滥声,玷辱了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听说今儿个是林姑娘的生日,恰又是斗才会第一天,真是难得的巧合,老夫这小小金丸,不成敬意,暂作姑娘生辰寿礼。”   一名侍女捧着银盘过来,铺着红丝绸,上面放着两枚金丸,熠熠生辉。   黛玉起身轻笑道:“无功不受禄,贺兰老爷此物贵重,还请收回罢。”   心中却不免十分诧异,他单单送出两枚金丸为寿礼,又藏着什么深意?   黄金在许多人眼里是最可爱的黄白之物,可在她眼里,却是十分俗气。   贺兰瑶笑道:“姑娘才气高,老夫久仰了,今日是姑娘的生辰,瞧在贺兰家与林家多年世交的份上,老夫也与令尊十分交好,不是老夫夸嘴,只怕姑娘还得叫老夫一声世伯呢!这区区两枚金丸,镂刻却是精致,送与姑娘把玩罢了。”   “金子太俗,贺兰老爷若是送几件雅物,还合适些儿。”曲阑意兴阑珊地道。   贺兰瑶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曲阑格格此言甚是,竟是老夫所想不周。”   忽听身后林如海浑厚的声音传来:“既然送给小女,那可是却之不恭了。”   黛玉讶然回眸:“爹爹?你怎么来了?”   什么事情,能惊动爹爹亲自到了斗才会?他不是说不会来的么?   终夺魁名震江南   林如海怜爱地抚着黛玉,笑道:“听说乖女儿连续两场夺了魁首,做爹爹的怎么能不过来给乖女儿喝彩?”   说得黛玉一脸欢欣的笑,小脸在父亲怀里蹭了蹭,撒娇道:“爹爹!”   白嫩的小手指了指眼前的金丸,黛玉眼里写满诧异,“爹,无功不受禄,贺兰老爷送这样贵重的东西,女儿不能收。”   贺兰瑶一旁笑道:“要是世侄女觉得过意不去,改日给老夫画一幅好画。”   果然,此人风雅成痴,名不虚传,黛玉忖度道。   黛玉一脸慧黠地道:“这可奇了,还有人送了寿礼索要回礼不成?”   爹爹都答应收下了,她也不会拒绝了,再拒绝,未免显得矫揉造作。   收了就是收了,改日,也回赠就是。   她不喜欢欠人情,可却欠了腾格里的救命之恩,胤禛的赠画之情。   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贺兰瑶更是莞尔,有些羡慕地对林如海道:“老林,你有女如此,真是让兄弟羡慕得紧。”   林如海笑笑,虽有病态,却依然温文儒雅,道:“贺兰兄过誉了。”   见到林如海到场,即便是胤褆与胤祀,也不由自主地下来,放下了高高在上的皇子架子,格外平易近人地笑道:“林大人拨空前来,斗才会也就随之蓬荜生辉了呢!”   “二位皇子说笑了,下官也不过来凑凑热闹罢了。”林如海亦不卑不亢。   胤褆干笑了两声,寒暄了几句,便依旧上台高坐,听曲儿评判。   贺兰瑶并不急着上去,只是与林如海寒暄,语气间十分亲热。   黛玉终究年纪轻,一旁听着,顺便抓着金丸来把玩,那金丸镂刻十分精致,一枚刻着苍鹰云雀,一枚刻着龙凤呈祥,两枚大小重量一般无异,都比她的拳头还大一些,明明是黄金铸就,却泛着淡淡莹光,不显得俗气,反而显得贵气。   林如海与女儿坐在一处,旁边是腾格里,曲阑早就与胤祀坐在一起。   不知道何时贺兰瑶也离开了,林如海低头含笑看着黛玉道:“这两枚金丸,你要来也无用,不如送一个给腾格里,谢他的救命之恩如何?”明明是含笑说话,可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没有商量的余地。   黛玉笑道:“腾格里要是喜欢,就把这一个刻着苍鹰云雀的送给他。”   说着便抓起那枚金丸递给腾格里,一脸得意的笑,道:“我不欠你了哦!”   欠人恩情,心里很不痛快的,这一下子可轻快多了。   腾格里有些失笑地看着手里的金丸,推辞道:“这是贺兰老爷送给你的寿礼,怎么能给我?老师不过是说笑。”   林如海却摇摇头,道:“脱里,你就收下罢,这枚金丸,玉儿有一枚足矣。”   “爹爹说得对,腾格里,你就收下罢,我要一个就够了。”黛玉笑道。   锐利的鹰眸看着林如海,只见林如海轻轻点头,眼里似乎有着千言万语,腾格里心中蓦地里一动,接过金丸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沉甸甸的金丸,不过一件玩物而已,谁能知道,却比江山还重。   带一点小女孩子的精灵顽气,黛玉拿着金丸当球玩儿,在桌子上滚来滚去。惹得身边人都憋得一脸通红,有些好笑,可是看到黛玉芙蓉天生的秀色以及不用精雕细琢尺寸量的举止时,每个人心头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身心俱清。   除了抚琴,余下的赛事,黛玉都有参加,接下来的彩头,一样是朱红雪莲,对林如海病情有助益,一样是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法帖,她自己喜欢,也有些呆愕,懵懵懂懂回到家中,才忽然道:“王羲之的兰亭序,不是唐太宗的陪葬么?”   一字千金,实是王羲之真迹也。   林如海莞尔,“贺兰瑶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偷蒙拐骗可一样没少。”   “啊?”黛玉一脸诧异,眼里也尽是不可思议,道:“偷蒙拐骗?”   林如海点头笑道:“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虽然陪葬,可是却被盗墓人挖了出来。你细细看看,上面有不少印鉴,也历经风波,才落到贺兰瑶的手上,不如说是他骗来的。这老小子当初小气得连看也不让我看一眼,今日居然如此大方,当作彩头相赠。当日里以为斗才会的彩头不过都是一些俗物,却没想到他真是下了大手笔,将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黛玉只觉得有些滑稽,爹爹的话里,似乎也藏着一些莫名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父亲居然会亲自到场,他一直在静默中渡过,可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眼里看的是什么?   “爹,今日是妹妹的生日,已经摆了家宴,孩儿去请脱里大哥。”林青云换了一身宝蓝长袍,愈加显得丰神如玉,可是因为妹妹的生日,脸上的严肃少了一些,多了一些柔和,眼里蕴藏着飞扬的神采。   黛玉撒娇道:“已经亥时一刻了,这么晚了,爹爹该歇息了,不用过生日。”   这样的体贴与孝心,让林如海愈加动容,自然也从腾格里那里知道黛玉参加斗才会是为了人参,感叹道:“有女如此,爹爹也不累,不过,今日你的生日还是要过的,哪怕就是最后一刻,爹爹也要给宝贝乖女儿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简单的家宴,上至林如海,下至家人,都有礼物送她。   黛玉欢欢喜喜地收下寿礼,吃了寿面,简单,朴实,却让她感动得流泪。   可是夜间太过晚睡,次日清晨黛玉精神便有些萎靡不振,也许是吹了凉风,竟有些鼻塞声重,头重脚轻,粉嫩嫩的脸颊也有着不同寻常的红晕。黛玉身体怯弱不胜,家中上下人人都知道,立即请大夫煎药,忙得一个团团转。   吃过药,黛玉便道:“我要去斗才会,辰时第六场就要开赛了。”   林如海难得沉着脸道:“不行,你着了凉,不能再去吹风。”   拉着父亲一条手臂,黛玉娇嫩嫩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道:“爹,女儿想去见识见识下面五场的赛事啊!女儿看中了一盏七窍玲珑玉灯。”   “你是拿着玉灯当幌子,想得了魁首罢?”林如海才不会被女儿蒙混过去。   黛玉眼珠儿滴溜溜一转,道:“才不是,真的是想要玉灯。”   林如海狠心地驳回,“不行,好好在家里养病,不许想着什么劳什子人参。”   唤来王嬷嬷与雪雁春纤服侍黛玉歇息,又命人看着不许她出门,安抚了黛玉几句,才带着胸膛中一点喟叹回到书房,却见到腾格里早就等着了,刚毅的脸上有些凝思,也有些了然,金丸在他手里辐射出耀眼的莹光。   “怎么了?”林如海落座后,笑着问道。   腾格里凝视着金丸,道:“老师,这枚金丸,不是寻常黄金铸就。”   林如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郑重地道:“脱里,答应老师,在你有生之年,一定要将金丸妥善保管,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或者三十年,这枚金丸的秘密才能由着下一任天子揭开。”有些叹气,“那些人,是冲着一件秘密而来。”   腾格里讶异地看着林如海,并非是冲着林如海而来?而是冲着金丸的秘密?   只看到腾格里的神色,林如海也明白他眼里的询问之意,深深地点了点头,叹道:“前朝丧国时,崇祯皇帝曾将明朝所有皇宫珍藏以及国库银两藏了起来,以备后世子孙复国之用,即便是李闯王攻进京城,烧杀抢掠也没能得到那笔旷世珍藏,这么多年来,这笔珍宝就成了知情人觊觎的目标。”   说到这里,他脸上竟有一种沧桑,无奈的沧桑,一种有心无力。   腾格里不禁皱起了眉头,道:“那为何竟会冲着老师来?”   他听黛玉说起,以为是因为林如海的江南道盐课御史才引来杀机,却没想到背后还藏着这么一件秘密。   “因为,当年的珍藏中,有几件曾在林家出现过。”林如海无奈地道,“一件就是七窍玲珑玉灯,一件就是渤海母珠一枚明珠千枚,那都是前朝皇宫珍藏,只有前朝宫廷记载,却无人见过,也是那一批珍藏中的东西。当时就引来一些人的注目,虽然立刻就被贺兰瑶索要了去,当作贺兰家的珍藏。”   腾格里若有所思地道:“贺兰家与老师世交多年,为何甘愿背负?”   林如海哈哈一笑,拍着他肩头道:“你是头一个这么问的,连玉儿和青儿都不知道,贺兰家,是林家的家仆。”   “呃?”腾格里一头雾水,随即抓住疑点问道:“贺兰家可比林家富裕得多。”   林如海神色淡然地道:“以前,我与玉儿说过,林家传世不止六代,她还小,也想不到那么多东西,贺兰家与林家的瓜葛,可要追溯到千年前,林家的先人其实一直都参与着历朝历代的皇家大事,但是锋芒露则招人妒,因此贺兰家盘踞江南,成为江南的一条蛟龙,但是真正的主人却一直都是林家。”   “脱里,斗才会其实是我一手谋划,要将一些东西送出去,才可挽回将来的浩劫。皇子争嫡,一定是诡秘难测,而财势,则会最为要紧的。前朝珍藏,地图、钥匙、以及八阵图,缺一不可,必须分散保管。他们一个个虎视眈眈,知道前朝珍藏的,都会盯紧了林家,以及林家的每一件东西。”   腾格里恍然道:“老师是为了混淆视听,所以金丸就是其中之一?”   林如海含笑点头,轻声道:“他们不会想到东西竟会由贺兰家送回林家。两枚金丸,玉儿这里一枚,你带走一枚,凑不齐东西,他们就得不到宝藏。”   深深地叹息着,林如海道:“脱里,我已经风烛残年,熬不过多少时候,可是这笔宝藏,既然是受人之托必定忠人之事,林家先祖答应过当年托付的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万万不能用于皇家争斗。玉儿太年轻,与四阿哥交情极好,青儿又在宫中为官,为皇上掣肘,可我并不希望玉儿与青儿牵扯进皇家的争嫡中,所以,日后,玉儿和青儿,都拜托你好生照拂了。”   这是托孤之意吗?   腾格里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来,是庆幸?还是担忧?   抑或他心里竟有一份浅浅的喜悦,只因,林如海最终是将黛玉托付给他。   唯一可以确定的,老师林如海,真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腾格里低眉看着手内的金丸,忽然之间,有一种啼笑皆非。   当初真的以为是一件简单的玩物而已,却没想到,它竟是藏着如此的秘密。   若是黛玉知道事实以后,一定也吓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罢?   林如海长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林家传世千年,如今真是应验了这一句话。玉儿,我愿她天真烂漫过完一生,林家传世,至此而绝。至于青儿,我只盼着他为林家传下一条血脉,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不需要背负千年包袱。”   千年的沉重,压得林家已经足够,世世代代总不得喘息。   盘踞在江南的这一条巨龙,龙威犹存,他如今亲手斩断,只为后世平安。   贺兰家,从斗才会,亦已经开始了散财之举,财去人安乐。   如此深藏的秘密,告诉了腾格里,也给他压下了一种负担,可是他欣然接受,也预备着,迎接下一场的屠戮。   晚间的风,送来黛玉清脆的笑声,抱着一个锦盒笑盈盈地飘然进来。   “爹,你看女儿给你赢了什么过来!”锦盒打开,是九叶人参王。   林如海却有些生气,道:“让你好生歇息,怎么又过去了?”   黛玉扯着他衣袖,带着小女儿的娇态,撒娇道:“可是女儿给爹爹赢来了人参王,爹爹不喜欢吗?只要爹爹吃了人参王,身子就会好得快了,到时候,也不会抛下玉儿一个人了。”脸上还带着病容,可是语气却是喜洋洋的。   她不想一个人,也不想寄人篱下,在她心里,爹爹比什么都重要。   王嬷嬷在身后笑道:“姑娘一片孝心,为了老爷参加斗才会,如今夺了魁首,老爷理应欢喜才是。”   这一次斗才会,黛玉小小年纪,名震江南。   除了那一场琴艺不曾有魁首之外,余下九场,都是黛玉夺魁。   林如海自然不好说他是让贺兰瑶以人参王为饵,才引得黛玉过去,只为了能让贺兰瑶将金丸送到她手里。   人死树倒猢狲散   斗才会过,黛玉大病了一场,成日家昏昏欲睡,卧榻静养,半月方渐愈。   林青云也开始忙碌起来,几乎脚步沾地,腾格里虽然是外人,可是林如海却相当信任他,他带着麾下的十八铁骑,帮着林青云训练着守护林家的铁鹰飞队,将各种技法倾囊传授,在这一段时间中,也已经料理了不少杀手。   杀手之绝,盗贼之多,林青云与腾格里有志一同地将黛玉保护得密不透风。   斗才会上黛玉连夺九场魁首,名声大噪,虽然年纪尚幼,可登门求亲之人却是数不胜数,林如海一律婉拒。   贺兰瑶也常常登门,明着是与林如海谈天说地请名医治病,实则商议后事。   胤褆与胤祀也开始登门拜见林如海,言辞间都十分尊敬,可也有试探。林如海却浑然不觉,仿佛听不懂他们言辞间流露出来的意思,偶尔也携带家人游山玩水,门庭大开,让他们明察暗访,几乎翻遍了林家,也真丢了几件古玩。   不等贾琏打探到什么消息,康熙却从派人来叫胤褆胤祀回京。   林如海舒了一口气,慨然叹道:“人老了,精神也不够了,应付这两位皇子,竟比应付皇上还累。财不露白才是上上之策,贺兰家的财物散的也差不多了罢?理应让贺兰瑶激流勇退了,从此让贺兰家从江南消失无踪。”   贺兰瑶莞尔一笑,道:“退得这么快,你不怕皇上心里疑惑?”   “不会。”林如海淡笑道:“贺兰家和林家可没什么瓜葛,不过你我是世交而已,贺兰家败落了,并不影响林家如何。况且,皇权虽大,却大不过商贾,士农工商,可商却是辖制住了江山动脉,唯独有商,才有货物流动。贺兰家之名,从此从江南除名,并不会影响暗中的操纵,他也怀疑不到林家来。”   贺兰瑶深为敬服,道:“这也好,我也该闲闲了。”   贺兰家的财富,开始马不停蹄地散开,买卖生意,投下大笔银钱,生意亏损则银钱尽没,贺兰家做生意失败,银钱周转不灵,典当卖房,愈见凄凉,最终仅剩祖宅栖身,曾经的世交好友也开始渐渐疏远贺兰家,世态炎凉,由此可见。   大刀阔斧地做事,花费的时间极多,一切尘埃落定,已是许久之后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不知不觉,瘦西湖的荷花已经开得铺天盖地,满眼的清荷碧叶,粉色、红色、白色的荷花亭亭玉立,碧玉盘一样的大荷叶挤挤挨挨,叶片上清晰的脉络,像是肌肤下的脉络,流淌着生命的波动。蝶儿缠,蜂儿绕,徘徊不去,热热闹闹。   身处着青山碧水,满目纷扰,黛玉的心,却渐渐凄凉。   人参王虽然金贵,可是却不能挽回林如海的生命,病情渐重,面目枯槁。   她知道父亲瞒着她一些事情,青云与腾格里的忙碌她也瞧在眼里,不断前仆后继的杀手与盗贼她亦明白,只要父亲不说,她也装作不知道,因为,她太明白,父亲对她的疼爱,已经超过了一切,他宁可用天下所有,来换回她一生平安。   贺兰家彻底在江南销声匿迹,斗才会也成了一场昨日黄花。   林如海病重,无法理事,康熙也派了人来接任盐课御史,用的自然是其心腹。   黛玉日日侍汤奉药,又忙着打理家事,稚弱的双肩,扛起了家业。   贾琏虽然在林家住着,可也没人将他当作上宾来待,成日家斗鸡走马眠花宿柳,又没人管他,也少了凤姐这个母老虎,他自是乐不思蜀。只是没做好上头吩咐的事情,心里不免有些焦虑,这一日手头也紧,便跑过来找黛玉。   “姑丈身子不好,妹妹年纪又小,唯恐有人欺上瞒下,莫若让我管事可好?”   黛玉听了也不理他,淡淡地道:“林家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做主了?本是秉着不打笑脸人的缘故,二哥哥想住下也就住下了,只是这日子也够久了,身上捐的同知也是不用理事的,既然如此,林家的家事二哥哥就莫插手了。”   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倒是将贾琏说得心里一个激灵,不由得对黛玉刮目相看,情知黛玉生性刚烈,便去跟林如海说。   林如海叹道:“玉儿年纪小,家里事情还是有调理的。表少爷住着,也就住着了,林家并没有要用得着外人的时候。再说,主仆本分还是得守着的,贾府虽是我岳家,可也没有本事插手我林家的事务,我身后事也自然有青云掌管料理。”   贾琏面白如纸,半日才躬身陪笑道:“既然林家的家业是由林妹妹承继,自然要该有个亲骨肉来帮衬料理,青云公子虽好,到底比亲骨肉隔了一层儿,若是心怀鬼胎,妹妹可是一个子儿也都得不到了。贾家虽不姓林,到底是一家子,老祖宗也并不会亏待了林妹妹,定然将林妹妹的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   树无皮不能活,人无脸皮则至贱无敌。   一旁的林油气了一个倒仰,反唇相讥道:“大少爷是林家名正言顺的主子,是姑娘的亲哥哥,只要姑娘没出嫁,家里大小事故,都是由大少爷料理,什么时候贾家的一门奴才,也管到了林家头上?你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大伙儿都心照不宣,老爷与姑娘好性儿,没撵了你出去,还当自己是林家的正经主子不成?也不去撒泡尿照照,什么德性!”   毫不客气的话,让贾琏气得双手都颤抖起来,却不敢在林如海面前发飙,只得忍住一时之气。事后编造谣言,散播江南,说林家仆人欺负主子年幼,霸占家业等等也都不一而足,此是后话了。   黛玉得知之后,心中十分忿怒,吩咐林米道:“米叔,打发人送琏二爷回京去,一路上好生伺候了。再将琏二爷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语,细细地列出来,递到荣国府,也让他们瞧瞧大家公子的所作所为,竟在我林家称雄霸道来了!不撵了他,还当我林家是软柿子任人搓圆捏扁不成!”   林米心胸大快,忙答应了,随即迟疑道:“姑娘不怕贾府说咱么家不近人情?”   黛玉冷笑道:“家里上下,他们也都摸得透了,还留着他欺侮咱们家的人不成?也该立立威了,主子打发奴才,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们说个不字?米叔就依着我的话去做,也好让他们心里明白,想打着林家的主意,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林米自然拍手称快,忙去依言料理,即便贾琏不依,也无法留下。   林如海不觉笑道:“玉儿长大了,如此极好,我走了也好放心。”   经此一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再不敢小瞧黛玉半分,那些远房堂族想打着林家主意的,也都打了退堂鼓。   黛玉虽然立威慑人,也因林如海的病情愈加沉寂。   虽然贾母也曾打发人来道歉,又命林之孝家的送了厚礼,黛玉也置之不理。   京中也传来了消息,虽在斗才会后宝钗赶了回去参加三月的待选,却因邱明慧与德妃有些儿远房的瓜葛,故此落选。而邱明慧则凭借着在斗才会才艺双绝,身份也是包衣,便入宫做了一个小小的女史,邱家门庭也登时热闹起来。   宝钗虽落选了,可贾府却迎来了一悲一喜。   悲的是宁国府里贾蓉之妻秦可卿死了,风光大葬;   喜的是宫里的元春竟熬到了头儿,送出了一件天大的好消息。胤褆因闲来无事,在宫中闲逛,竟偶遇了正在御花园里采花的元春。因见佳人明媚秀美,温婉端庄,与他王府中珠围翠绕的福晋侍妾相比,竟如夏日最美的一枝石榴花,不施脂粉亦丰姿端丽,不觉心动,便讨了康熙的旨意,将元春娶回王府做侧福晋去了。   贾府逢此喜事,自是喜悦非常,又命摆酒唱戏,热闹了一场。   与贾府的喜庆热闹相比,林家却迎来了秋日最冷的寒霜,桂子坠地,菊花香舞,林如海拉着黛玉的手,萧然长逝,如同秋末最后一枝桂花,落地无声。   记着父亲的谆谆嘱咐,黛玉哭得声嘶力竭,几乎昏厥了过去。   种种治丧琐事都由林青云料理,黛玉也随之大病一场,如同褪尽颜色的樱花。   腾格里其中帮衬,等到丧事一过,也告辞回漠北,飞扬黄沙。   青云将管事留下料理生意,管家则带回京城,照料黛玉,家中各处产业都登记在册,大多也都转到了京城,江南仅剩下玉珪山庄几处生意罢了,剩下的家仆忠心耿耿的依旧追随进京,想走的,林青云也都给些银钱打发走了。   黛玉泪眼迷蒙,眼看着林家上下各奔东西,心中感慨万千。虽然林家因为林如海之死而树倒猢狲散,但是终究林青云在京城中有官职,便是如今告了丁忧,闭门谢客,但也余威犹在,并没有“墙倒众人推”的事情发生。   想起林如海的嘱咐,黛玉深知林家如今已经不能在江南盘踞,最好远走江南,进京安置。好在青云现在已经告了丁忧,有哥哥陪着她,她也不至于十分寂寞。将金丸随身带着,当作一件玩物,启程前也将细软收拾妥当,预备回京。又将苏州的土仪购买了许多,带回去送给胤禛、康亲王福晋以及胤祥等人。   红笺说尽相思意   面对着贾母等人的安慰与探望,黛玉略嫌苍白的容颜有些无奈的苦笑。   一路风尘未曾洗尽,却早就有人在府中久候了。   看着他们眼里盛满的是什么?并没有忧伤或者真切的安慰,只是带着一抹觊觎,是的,是觊觎的神色。   元春做了侧福晋,山鸡成了金凤凰,王夫人虽然不言不语,神色却难掩喜气。   贾母也因当日里贾琏被撵了回京,心里颇为不悦,可是人家林家的门楣也不是自己所能攀比。此时眼看着黛玉虽然浑身缟素,却风流婉转,清妍淡丽,这么些时候不见,竟活脱脱一个风华绝代的旷世佳丽,不由得怜爱非常。这可是她的外孙女呢,这通身的气派与高贵,常人岂能企及?   况且她还是上三旗的贵女,这份尊贵,让她心里惦念不绝。青云虽然丁忧,可毕竟是宫中都统,若是娶了三个丫头中的一个,自然与自己更亲近了几分。宝玉心里也时时挂念着黛玉,双玉联姻,不但宝玉因黛玉之故仕途有望,就是偌大的贾府,管家的大权永远还会在自己这位老太君手里。   就算黛玉不能与宝玉成亲,依着她的身份,也必定是上三旗的秀女,入宫有望,料想就凭着她这样的人品才貌,也必定是宫中贵人,自己这位外祖母也就愈加体面尊贵起来。只是黛玉兄妹与自己越来越生疏冷淡,未免让她更加不悦。   念及于此,贾母哭道:“我可怜的玉儿,如今你父亲去了,你还有外祖母呢!纵然外祖母一把老骨头了,可也能好好地照应你,你就安心地跟着外祖母回家罢,以后外祖母的家就是你的家,凡事有外祖母,上上下下必定不敢怠慢了你的。”   黛玉闻听此言,淡淡地道:“我已经累了,有什么话,等等再说罢。”   青云忙吩咐王嬷嬷等人送黛玉回房梳洗歇息,留下贾母等人愕然不已。   见黛玉不在跟前,贾母亦拭了眼泪,沉声道:“玉儿不在也好,听说姑老爷的丧事是公子料理的,如此我代玉儿多谢公子了。”   “家父丧事,为人子理应如此,外人何来言谢?”林青云略有些鄙夷地道。   “你!”贾母心中一股气上来,却忙压制住,道:“皇上的旨意是林家的家业是玉儿承继,虽说你是玉儿的哥哥,可是谁能说,你就没夺玉儿产业的心思?如今在世上的,唯独我与玉儿乃是至亲的骨肉,她的事情理应由我来做主料理。”   青云冷冷地道:“按照大清律例,过继来的儿子乃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完全有资格继承父亲所有家业,只要好生照顾妹妹,给她准备一份嫁妆足矣。如今乃是皇上额外恩典,将林家家业由妹妹继承,然我是长兄,长兄如父,替妹妹管理家业名正言顺,外人完全没有资格来管我林家的家事。”   贾母眉间掠过一丝阴冷之意,怒道:“公子竟想侵吞了玉儿的家业不成?”   青云冷笑道:“老太君这话说来也好笑,我林家的事情,便是我想要妹妹的东西,妹妹二话不说也会给我,何来侵吞之说?便是到了衙门,也要瞧瞧是我有理还是老太君有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贾府总是外人,不要多事才好。”   挥手冷声道:“来人,送贾老太君回府,林家孝期中,闭门谢客!”   一席话说得天衣无缝,有理有据,贾母完全没有理由反驳,只气得浑身哆嗦,极力压抑住怒气,恨恨而归。   看着贾府中人铩羽而回,青云叹了一口气,远着贾府,果真是明智之举。   不过,他也明白,贾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贾府内囊罄尽,他也是早有耳闻了,尤其是现如今元春做了大阿哥的侧福晋,这更需要极大的银钱上下打点,才能在皇家有立足之地。贾府也真是积了几辈子的阴德,在这一代竟能出一位皇子侧福晋,虽非正室,也足以贾府笑掉了牙齿。尤其是当日里贾琏每每想探得林家底细,让他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不禁有些好笑,曾几何时,林家竟对一个小小贾家如此忌惮?倒是没的让人笑话。他须得好生计较一番,韬光养晦。   忧心地看着黛玉房间的方向,这一路她都不声不响,身子越发不好了。   幸而贺兰家送了不少极名贵的补品,他应该让人给黛玉好好补补身子。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听到黛玉回来的消息,胤禛匆匆而来。   一脸的担忧,眼里的情深意重,与青云,与腾格里相同,都是为了黛玉。   沉默了良久,胤禛才开口道:“玉儿怎么样了?还好么?”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憎恨起了自己身为皇子的身份,不能随意出宫出京。林如海逝世,黛玉一定非常伤心,可他却远在千里之外,不能陪着她安慰她。   斗才会的事情他听说了,贺兰家垮了他也知道,可更担忧黛玉。   青云摇摇头,道:“妹妹没事,路上累了,让她好好歇息罢。倒是我,有一件事情要跟四阿哥说。”   胤禛一愣,青云已经引着他到了书房,神色十分凝重。   “瞧你的神色,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胤禛问道。   青云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拙的青铜钥匙,长约三寸,上头镂刻着十分罕见的花纹,递在胤禛手里道:“这是先父留给四阿哥的东西,嘱咐我一定要交到四阿哥手中。先父有遗言,此物四阿哥一定要贴身保管,不可离身。”   颇有些分量的青铜钥匙让胤禛十分愕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青云叹息着,满心里也是疑惑,道:“我只知道四阿哥保管好这件东西就好,这件东西四阿哥谁都不能给,即便是皇上。先父说,等到妹妹张口,四阿哥才能将这件东西交给她,她会妥善处置这件东西的后事。”   胤禛素知林如海之能,也只能满口答应,自此钥匙不离身,此是后话不提。   只是未曾见到黛玉,胤禛不免心中失落,但是也只能盼着她静养痊愈。   黛玉因十分疲累,早早就歇息了,因此也不知道胤禛来看她。   再次进京,又是一年隆冬。从窗子往外看去,初梅点缀着清晨的霜雪,花木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郁郁葱葱,想起自己已经父母皆没,油然感到眼前有一种凋零的失落。屋内早就笼上了火盆,炕下也放了一点素馨在炭里,探手就可掬起清香。   黛玉愈加惧冷,身上穿着玄狐皮的长裙和紫貂皮的袄儿,罩着一件白狐皮坎肩儿,又披着虎皮大氅,却依旧纤细如柳,娉婷婉约,身段风姿婀娜,不减半分轻灵。思绪纷飞,父母的音容笑貌,只存在记忆之中,想一回便心痛一回。曾经以为幸福唾手可得,如今,两手空空,父母与自己阴阳两隔。   滚滚红尘,悲欢离合,皆有天定,可无父母相伴,怎么一个痛字了得?   室外北风呼啸,寒冷刺骨,室内温香融融,忧伤徘徊不散。   黛玉正在思念父母,却见春纤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唇边噙着一抹冷笑,神情有些冰冷,道:“听闻姑娘昨儿个进京,身子不好,大阿哥特特打发人送来野山老人参,给姑娘补补身子。”   黛玉抬眸一看,心中不悦,眉尖若蹙,道:“退回去罢,林家不少人参。”   春纤点点头,知道黛玉的意思,她亦深恨那些人害死了自己的哥哥,便退了出去,吩咐人将人参退回。   不过片刻工夫,青云也得知了消息,大步过来,道:“小香猪。”   黛玉仰脸看着哥哥英俊的脸庞,轻声道:“他们都对我们家虎视眈眈。”   所以,她才不会收下他们的任何东西。   青云闻听神色一怔,心中自然明了,摸着她头道:“我知道。”   抿了抿嘴,青云眼中射出冷芒,硬邦邦地道:“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搅你,况且就算是皇子龙孙,也并不会天天都有工夫东游西逛。咱们家如今还算得上是十分清净,你闲了也出屋内走走,别闷得身子更加不好了。”   看着眼前面容疲惫,神情黯然的哥哥,黛玉有一种心酸的感觉,轻声道:“哥哥,我好得很,你不要太过担忧了。从南下,到接手家业,又要料理爹爹的后事,你已经很累了,你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要好好歇息。”说到后面,已经有些哽咽。是她太过自以为是了罢?以为爹爹去了,只有自己才会伤心,让哥哥担忧这么久。   看到哥哥一时间忽然沧桑了许多的模样,还要照顾她,她心中自责不已。   形销骨立为谁痛?问天天无语,问地地无言。   没有父母相伴,是痛,可是她有哥哥相陪,却是一生幸事。   爹爹是怕自己寂寞罢?从小,就与别人一样,有哥哥有温暖。   忽有雪雁拿着一张粉红色的笺子进来,笑道:“四爷打发苏培盛送来的。”   黛玉伸手接过来,清眸流转看了一遍,不禁扑哧一笑,道:“他倒也雅致。”   粉红色的笺纸,龙飞凤舞的几个小字,是邀自己兄妹雪中赏梅兼之散心。   一抹感激萦绕心头,他们,都在担忧着自己,无法负荷父亲离去的痛。   抚摸着笺纸,淡淡梅香沁入心田,无数忧思如江南的烟雨一般散去。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白雪霏霏,红梅摇摇,佳人含笑,小小红笺载尽万千心中事。   暗香浮动月黄昏   粉白的精灵儿愈加调皮,纷纷扬扬地落了人满身,在指尖跳跃着舞动着。   穿过两府相隔的墙,实际上则是已经打通了一个门,好方便往来。黛玉淡妆素服,呵出一团白气,仿佛雾气环绕着,芙蓉依旧,似真似幻,仿佛清雅脱俗的临凡仙子,让胤禛微微一呆,笑道:“一年不见,越发长高了。”   黛玉笑盈盈地道:“我可是和哥哥来赏梅的,你要看的是梅花儿!”   胤禛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引着她往梅园走去,一点苍松翠柏点缀着梅花,愈加显得清新好看,给冬日的沉闷添一抹瑰丽。   毕竟是熟稔的人,又有青云与胤禛两个陪伴,黛玉玩得很开心。   看着黛玉在雪中嬉戏而红润润的脸颊,胤禛笑道:“再过两日就是我十七岁的生日,到时候你也要过来,今年不受贺礼不与朝官结交,横竖也没什么外人,我一定好好招呼你。”   黛玉嘟起粉唇儿,不满地道:“真快,又是你的生日,今年我生日你都没去。”   而且,也没有像往年一样送她寿礼。   说得胤禛一怔,然后看着青云,沉声道:“我打发人送的寿礼没给玉儿?”   青云哈哈笑道:“我忘了,那天玉儿参加斗才会,我又有要紧事情,所以也就忘记将你送去的东西给玉儿了。”   他是故意的,又怎样?   他的宝贝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宝贝,岂能容人觊觎?   更何况胤禛还是皇子,父亲不愿意兄妹两个牵扯进皇家争斗,他自然要小心。   黛玉听得怔怔道:“四哥哥有送我东西?哥哥真坏,怎么没有给我?”   每一年的生日,她都盼着收到最亲的人送她寿礼,能让她知道世间还有挂念着她,礼轻情意重。   青云揉了揉她头,笑道:“下一次不会忘了。”   现在住在京城,会有胤禛亲手送到,也不需要他来接收。   黛玉听了,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胤禛忽然道:“这一回生日,玉儿替我操办如何?我自己也没整治过,宫里的又太热闹,大约到时候我只给皇阿玛和诸位额娘请过安,就仍旧在自己府邸中置办。到时候也没什么外人来,就只有你和青云,以及几个兄弟罢了。”   听了胤禛的话,青云自然是一怔,道:“玉儿还小,怎么让她帮着?”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岂能不懂胤禛心里打的主意?   低头看着黛玉清丽绝俗的容颜,青云心中忽而涌现出一种酸涩的味道来。   “是啊,我也没操办过生辰宴,四哥哥还是找有经验的人料理罢。”黛玉脸上一热,也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胤禛微微一笑,眼里闪着幽深又冀望的神采,好像已经想好了说法,道:“别人虽然有经验,却不过都是外人。况且我从小到大,也从来就没人想过替我张罗生辰宴,毕竟也要招呼些女眷,家里必定要有主母打理的,不然亦是十分失礼。”   他想让黛玉融入他的生活中,更想让所有人都认可黛玉的才干与空灵。   黛玉踌躇了半日,看了青云一眼,道:“哥哥怎么说?”   青云缓缓地道:“四阿哥是劳烦你去张罗,还是要看看你的意思。”   黛玉顿了顿,眼里蓦地里闪过十分傲然坚定的神采,道:“那我就不推辞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父亲临终前对她的嘱咐,她亦铭记在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胤禛闻言喜之不尽,作揖笑道:“如此多谢玉儿操劳了。”   黛玉问道:“太子与诸位阿哥都会来么?福晋侧福晋格格们也会来罢?”   “未必会来,毕竟宫中也有宴会,到时候我生日的时候,仍旧在晚间,我料想着一半一半。”胤禛思索了一会,中肯地道:“太子奢华惯了的人,大约也瞧不起我这寒酸生辰宴,不过十三十六十七会来,大约八弟几个也会来。所有兄弟们的帖子是要送过去的,即使是太子不来,帖子也是一定的。”   黛玉听着,一一记在心里,笑道:“到时候我却是要好好耍一把威风了。”   说得胤禛与青云都不由得笑了起来,不再说话。   静默了一会儿,黛玉吩咐雪雁取出了一副黑白玉棋子与翡翠棋盘来,笑道:“来,四哥和哥哥杀一局,我在一旁瞧瞧,你们的棋艺有没有长进。这一副棋盘棋子还是斗才会上赢回来的呢,左右没什么用处,四哥就留着当摆设罢。”   胤禛脸上露出一抹赞意,道:“我听说你赢了九场,真是羞煞须眉。”   与青云一同坐在梅园的亭子中,四面玻璃窗,亭内放着火盆,透亮的玻璃有着白茫茫的雾气,瞧不清外面的梅花胭色。   棋局如战场,厮杀惨烈,看得人惊心动魄。   男人与男人的厮杀,终究与女子下棋不同,瞧着两人的棋局,勾心斗角,你争我夺,一子一着,无不精心算计,步步为营,毫无懈怠。黛玉瞧得目眩神夺,往日以棋艺得意,今日才知道自己棋盘上不过靠丘壑经纬,终究不及他们精微。   雪雁不懂,瞧得头晕目眩,扯着黛玉道:“姑娘去园子里走走罢,瞧得头痛。”   黛玉莞尔道:“棋艺博大精深,难得见到两大国手相争,你却只想着玩。”   拗不过雪雁,也只得起身披了一件天鹅绒的大氅,慢悠悠地在梅园里游荡。   踏着积雪,把玩着眼前雪花,黛玉穿过月洞门,一种梅蕊寒香缠绵鼻端,抬头张望,眼前身后,都是梅花点缀着白雪,或红或白或粉的梅花在雪花间似翩翩起舞的蝶儿,老干虬枝苍劲,花儿仿佛笑看人间缠绵不休。   每每瞧见这胭脂寒香,黛玉总是想起已过世的父母,不由得心中凄然。   扶着苍老黝黑的梅树树干,黛玉凝望着眼前绽开的胭色梅花,衬着白雪,就如她的玉脸樱唇,分外动人心魄。   雪雁瞧在眼里,惊艳在心里,笑道:“姑娘可比这白雪红梅更好看呢!”   黛玉闻言回眸一笑,眉梢眼角隐约带着一丝愁闷,却不减娇丽,嗔道:“就你嘴甜呢!这是京里第二遭的雪了,很是该拿了花瓮来,采了这梅花上的雪埋在花根下,等过些日子化开了好烹茶吃。”   雪雁却揪然不乐,道:“梅花雪是好吃,只是我可不想烹茶给别人吃呢!”   说得黛玉有些忍俊不禁,“这可奇了,还有谁是别人呢?”   雪雁扮了个鬼脸,道:“姑娘别笑话我,如今姑娘有孝在身也罢了,过了三年,姑娘也有十三岁了,到时候也出了孝期了,名字是顶顶真在册子上的,若是落选也罢了,若是入了选,姑娘可没如今这么自在了,横竖也该早有些打算。”   想起三年后的秀女大选,黛玉翦水双眸登时浮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担忧是有的,好在父亲已经求过康熙的恩典,到时候也就再说罢。   却听月洞门处有人笑道:“就凭着林大人这样大的功绩,到时候皇阿玛必定会给玉姐姐一个恩典的,这时候担忧什么?又有什么担忧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三年,总会有个好法子解决的。便是不解决又如何?姐姐去参选,让四哥去求了皇阿玛的意思,给我做嫂子就是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黛玉听到胤祥的声音宛在耳畔,转头一看,果然见到胤祥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阔别一年,胤祥竟更高了许多,肤色也黝黑起来,不复昔日白皙。   黛玉脸上一红,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去上学不成?”   胤祥摸了摸有些消瘦苍白的脸,笑吟吟地道:“过两日是四哥的生日,正好我又病了,我就先求了皇阿玛的恩典出宫来,这几天不去上学呢。好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昨儿个就只收到了你的笔墨纸砚,一点儿好玩的东西都没有。”   黛玉瞅了瞅他神色,忙道:“怎么病了?必定是不经心,冻着了罢?”   伸手欲去摸摸他额头,又觉得此举太过亲昵,方红着脸收了回来。   柔婉清嫩的嗓音,蕴含着无限的关怀之意,让胤祥眼眶儿登时一红,一股暖流在心间流转,又见她伸出纤纤素手来,皓白如雪,晶莹如玉,淡淡幽香将那梅花的寒香都遮掩下去,那种温柔祥和的神情,竟是让人心神激荡不已。   “我是铁打的身子呢,不碍事。”胤祥笑道:“我见过四哥了,四哥说,他今年的生辰宴由姐姐张罗。好得很,明儿个叫上一班小戏子儿,好生点几出自己喜欢的戏。还有啊,玉姐姐,我喜欢镇江的竹叶青,你得好生给我预备几坛子。”   说着又道:“往前面走罢,别叫四哥等急了。”   黛玉伸手折了一枝红梅塞在他怀里,笑道:“就你一个酒鬼呢,急什么?”   胤祥笑道:“四哥可担忧得很,叫我来陪着你玩耍,可瞧见你倒是有雅兴的,怎么不诗兴大发,做几首好诗来?我倒是有一句了,极是妥帖,你来评评。”说着,便有些儿得意地长声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逗得黛玉莞尔一笑,心中一点郁结散开,花颜胜花,娇妍欲语不胜寒雪风。   “你这是什么诗?原是前人诗词罢了,没的羞臊!”   娇音清脆,宛若银铃,在风中散开,飘渺清幽。   锦绣繁华藏祸因   距离胤禛的生日还有一天,虽然胤禛说不是什么大生日,可是毕竟是诸位皇子福晋格格们济济一堂,自然事情也就更繁琐了。黛玉自嘲地笑道:“怪道哥哥心里不高兴呢,他生日的时候,我也没这样操劳,里里外外都要顾及。”   春纤端了一碗建莲红枣儿汤来,笑道:“姑娘知道才好呢,难怪公子吃醋。”   黛玉起身坐在炕桌边,轻轻抿了一口,并没有说话。   胤禛生辰宴上的事情已经一色妥当了,如今却是十分悠闲,毕竟皇子生日,内务府自然许多东西都料理妥当,只是按着她的意思搭建戏台,预备花厅以及更衣歇息之所罢了。心中却不免有些叹息,皇子悲哀,生日到了,康熙也就赏赐一些东西,并不释放一点点的亲情,这也是胤禛十分寂寞的罢?   叹一回胤禛,想一回自己,原来,天底下寂寞的,并非只有自己。   雪雁的话仿佛在耳畔响起,三年后的秀女,着实是让她担忧的,胤祥的嬉笑之言她是不能放在心里的。九五之尊操纵天下人的命运,而她,一个有点不让须眉气魄的小女子,也无法按着自己的意思去掌握自己的命运么?三年后又是怎么一番场景?自己终将面对的会是什么?父亲早有安排,可自己却想走自己的路。   春纤一面服侍着黛玉喝汤暖身,一面道:“老爷和公子的意思儿,姑娘听着一些儿是没错的。虽然四阿哥和姑娘交情是极好的,又拜托姑娘来替他张罗着生辰宴,可是他终究是皇子,姑娘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己总要好好想想的。”   黛玉顿了顿,推开眼前的汤碗,揪然不乐,权势面前,竟真的无法滋生最纯洁的一份友谊或者亲情了么?   知道黛玉的苦恼后,胤禛心中一沉,随即道:“你放心,一切有我呢!”   放心什么?他并没有说下去。   短短的一句话,却重若千斤,他似乎在对黛玉立誓,又似乎有了主意。   这种有依靠的感觉,是如此温暖。   黛玉不由自主地眼眶一热,知道世间,除了哥哥可以依靠,还有一个他。   可是在皇权面前,有时候,自己的意愿是如此薄弱,薄弱到他们各自心惊。   而这一点,很快就会到来,让他们意识到,对于一切,他们是弱的。   今日恰是胤禛的生日,正值卯时,青云看着黛玉对镜梳妆,淡淡地道:“生在皇家,懂得太多的勾心斗角,可是若真是论起狠厉来,四阿哥连我都不及。生在乱世也好,盛世也罢,仁慈就是自己最大的致命伤,他还没有学会狠辣。”   不手软不心慈,是胤禛需要迈向的第一步,残忍,狠厉。   他只知道寂寞的凄凉,只知道尊荣下他是孤单的,却不知道,不去争夺,他就会被别人铲除,生在帝王家,没有一帆风顺,当然,也就罕见手足情深,他安好无损,就是别人的挡路石。这样的人,又凭什么能让妹妹依靠?让妹妹放心?   看着哥哥俊美依旧的脸庞,黛玉有一点儿的愕然,却随即淡淡一笑。   人生是不能强求的,她也只是过得随意自然罢了。   不知何时,窗外雪花已经停止了,剩下远远水池中有一点氤氲的水汽,遮住了清新淡雅的苍松翠柏白雪红梅。   在权势的漩涡中,真的,有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   云深不知处,有时候,她也很迷茫。   也许走过了,才知道云雾深深何处才是人生路。   春纤捧来新衣,绣着墨梅新词白绫裙,月白滚印银丝暗绣竹叶的长褙子,绣着一朵朵淡紫的梅花,道:“姑娘快换上罢,今儿个那里人来人往的,宫中福晋格格们,哪一个不是花枝招展的?姑娘模样生得好,再不能叫她们比了下去。”   黛玉闻言十分莞尔,青云却道:“打扮得那样好看做什么?便宜了外人看。”   春纤似乎嗅到了一股弥漫着的醋意,嘻嘻一笑道:“公子,姑娘怎么说那也是上三旗的格格,虽然不能与皇子公主平起平坐,可是金尊玉贵,名满天下,却比公主还强上十二分呢,让外人见见又怎么了?赶明儿才好挑一个好姑爷呢!”   黛玉笑道:“春纤这张嘴,越来越让人想缝上。”   推了推青云,道:“哥哥快出去,让我换衣,今儿个要忙乱好一番呢!”   青云从袖中取出一根象牙白簪放在妆台上,簪头雕琢的恰是梅花攒簇,蕊嵌金丝,十分精巧,笑道:“昨儿个才叫人雕琢了一根象牙簪子,回头别忘记戴上。”兄妹两个正值孝期,一应衣着首饰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精心些儿。   黛玉一呆,看着他的背影一笑,心里暖暖的,十分感激哥哥的无微不至。   换上新衣,用象牙白簪将一头青丝斜斜偏右挽就梅花宝髻,两颊各留着两根小辫子,用白色头绳系出朵朵梅花,配上水滴玉坠,内雕梅花,揽镜自照时,却见镜中人儿眉目姣美,清丽如梅,妩媚难言,仿佛神仙在世。   等她出了里间,纵然青云日日与黛玉为伴,也不由得眼前一亮,仿佛秋水。   雪雁取出鹅黄缎面滚印松竹梅岁寒三友花样的白狐大氅,给黛玉披上,用梅色如意绦点缀出一抹鲜艳的色彩,不失应景,方笑着对青云道:“公子瞧瞧,姑娘这么个模样,再加上这么个打扮,就是神仙也差得远了是不是?”   青云笑道:“天上怎及人间好?神仙又哪得妹妹半分儿?”   忽见胤祥急匆匆地奔了进来,扯着黛玉的手就大叫道:“玉姐姐完了!”   黛玉莫名其妙地笑道:“我怎么会完了?你急匆匆地做什么?”   说得胤祥搔了搔后脑勺,咧嘴笑道:“啊,不是姐姐完了,是四哥的生辰宴完了。今儿个一大早,也不知道皇阿玛心里是怎么想的,忽然就下旨吩咐内务府在宫里给四哥做生日,又特特地吩咐了李总管,还要请姐姐也进宫赴宴呢!”   这么一来,黛玉早就已经安排妥妥当当的生辰宴也算是白忙活一场了。   听了这番话,黛玉不觉怔怔地道:“四哥哥并非弱冠之年,也不是成丁之日,不过就是个小生日,怎么却惊动了皇上?在宫里大肆做生日?便是他是皇上也罢了,可到底我不过就是外人,你们自家乐呵就是了,让我进宫做什么?”   “我也不懂皇阿玛的意思。”胤祥露出一口白牙,道:“皇阿玛也就只给太子哥哥做过生日,别的兄弟姐妹们到生日的时候,内务府安排了,自在宫中领了宴回去自己做生日也就是了,从没像四哥这样十七岁在宫里过生日,还挺多人。”   黛玉转脸看着青云,静静地听他怎么说。   有时候青云更加懂得如何揣摩康熙心中的意思,言辞也相当精辟。   青云沉吟了片刻,脸上浮现一抹了然的神色,对黛玉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又道:“这也就是人生中的变数了,人生在世,并不会事事如意,往往总是有些出其不意的事情。我一会儿将宫中的规矩告诉你。”   黛玉皱眉道:“哥哥不去么?”   “我正在丁忧其间,如何能去?若非皇上有旨意,你也是不得去的。皇上单单叫你进宫,大约也有他的意思罢。”青云苦笑一声,又摸着她头道:“玉儿乖,只要小心一些儿,宫里也并不是吃人的地方,只是更衣之处、就座之处、出入之所、开宴之所以及歇息之所你都得弄得明白了。吩咐雪雁和春纤将更换的衣裳和妆奁也带进去,不可失礼了。”   胤祥一旁笑道:“你也不用担忧,玉姐姐如此聪颖,还有我提点着呢!”   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黛玉一番,才啧啧赞叹道:“就瞧着玉姐姐这副模样儿,凭是谁,宫中的嫔妃公主,竟也没有一个及得上玉姐姐呢!”   黛玉眉心已经蹙起一抹深深的颦纹来,道:“锋芒毕露招人妒,我去做什么?”   心里也不断思索,康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竟忘了她在孝期中么?   没有头绪,有些烦闷,头也随之痛了起来,果然不能想太多勾心斗角的东西。   胤祥也不答话,已经催促道:“快些儿预备罢,难得我一大早就爬起来出宫来提前告诉姐姐皇阿玛的旨意呢。我估摸着大约辰时的时候,李总管也该带着旨意以及车辇来接玉姐姐进宫去了。往年送四哥的寿礼随随便便简简单单也罢了,可这一回,却不得不随波逐流呢,总不好叫人笑话了姐姐去。”   黛玉叹道:“自成一格,何必随波逐流?让我去,已经很勉强了。”   别人喜欢进去那高高在上的地方,可她却对那里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不愿意,可雪雁与春纤已经动手收拾衣包与妆奁,又快手快脚地服侍黛玉换上宫装大氅,笼着白狐皮手筒,妆奁上下三层,一层放着脂粉钗环,一层放着菱花小镜与梳子篦子,一层放着各色赏礼等小玩意与碎银,色色想得都极妥当。   果然辰时还差一刻钟的时候,李德全已经前来宣康熙口谕,请黛玉入宫赴宴。   青云神色淡漠,似乎满不在乎,却在黛玉临走前嘱咐了几句,低低地道:“你仔细一些儿,我估摸着皇上的心意与那些去江南的人的心思差不离。你秉性聪颖,自然知道该如何进退,只是千万不可任性了,毕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黛玉心中霍然一跳,忽然想起了那枚金丸来,不由得十分郑重,点头答应。   上了车辇,出了林府,迎面冷气如冰,沁人心脾,白雪皑皑,一点金光东出。   扑面而至的,不是寒意,却是跨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从这一步起,人生颠覆,世事无常。   原来,不但是胤禛缺少这些魄力,需要经过千锤百炼,她亦然。   处处惊心帝王威   皇宫,紫禁城,位于北京城的中轴,是蒯祥生平最得意也是最宏伟的建筑。   中轴,也就是龙脉,建于此,可保千秋万世。   人人如此想,却无人想着,前朝亦居住此宫城,并非千秋万世。   高墙深深,琉璃闪闪。   朱红大门次第开,守卫森森,甲胄鲜明。   当然不能走正宫门,那是给皇上出征以及祭天出入的正门,平时文武百官都是走侧门,不敢冒犯天威,今日黛玉亦然。踏过汉白玉桥,穿过一重重的宫门,就要遵从一次次的礼节,着实是累得够呛,还要步步小心,处处留意,唯恐出错惹人笑话林家教女无方。   好在胤祥年幼,陪着黛玉,一面走还一面指点给她何处的用处。   因为生辰宴是晚上,所以李德全先引着黛玉到一处侧殿歇息更衣,晚间赴宴。   黛玉暗暗摇摇头,四处打量,处处繁华,处处锦绣,满是皇家气派。   曲阑笑吟吟地走过来,道:“我就说,四爷生日,万岁爷怎么能不叫你来。”   乍见曲阑,黛玉也微有惊奇,也有遇见熟人的松快,方笑道:“我只奇怪,好端端的怎么这么大的动静过生日?想当初太子殿下也不过如此罢了。”   曲阑摇摇头,坐在黛玉对面炕上,道:“那也要看万岁爷的心意。”   刚刚寒暄几句,就见三四个花枝招展的宫装少女袅袅婷婷走来,看其打扮,度其气度,大约都是皇室宗亲。   一个穿着杏红旗装的少女先与曲阑寒暄几句,打量黛玉一番,方堆满笑意道:“这是谁家的格格?真是神仙也似的,倒是将满满一屋子的人都压下去了呢!”   黛玉起身让座,淡淡地道:“敝姓林,蒲柳之姿不敢当此赞叹。”   那少女闻言笑意略略一减,随即恍然大悟道:“啊,那必定是江南林家的格格了?听说在今年斗才会上林格格夺了魁首,一夕之间名扬天下,愧煞天下才子,我阿玛额娘都十分称赞,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神色倒十分亲切。   曲阑慵媚地道:“这才是咱们满家女儿该效仿的楷模呢!”   指着杏红宫装少女对黛玉道:“这是康亲王府的明双郡主,那位穿墨绿色宫装的是惠妃娘娘娘家纳兰家的雪方格格,穿粉红的则是我堂妹,郭络罗氏书荣格格,年纪最大的是那拉氏费扬古大人的千金凝香格格。”   论身份,也就只有明双郡主有封号,余者皆与黛玉一般无二。   黛玉一一厮见过,不卑不亢,风华更胜眼前众人。   明双却似十分喜爱黛玉,拉着她的手道:“我额娘心里时常念着妹妹呢,上一回妹妹住在我们王府里,偏生我竟不在家的,竟错过了。今儿个日子好,咱们姐妹两个就坐一处罢,改日妹妹闲了,也常常到我们府上玩耍才是。”   黛玉淡淡一笑,见她年龄比自己大几岁,到底也更端庄沉稳些儿。   午间也只随意用了些儿膳食,转眼夜幕低垂,万盏明灯亮起,宫内如同白昼。   明双与曲阑携着黛玉赴宴,可巧设宴梅林中,也都坐下了。   黛玉顾盼流波,打量着所在之处,但见:绫罗绮纨缤纷,珠宝玉翠生辉,青松翠柏长青,美酒珍馐放香,灯光下梅花喷芳吐艳,便是百花未开,也用彩缎绢绫扎就枝叶,处处精致处处繁华,更有无数孔雀彩鸟一旁豢养,炫目多姿。   过了良久,诸位嫔妃亲王阿哥福晋格格们也都到齐了,各自坐定,寒暄不迭。   胤祥与胤禛远远坐着,胤禛神色淡漠,双眸如海,瞧不清眼底有什么,唇角的笑意也是十分勉强,不达眼底,胤祥却是十分开心,对着黛玉遥遥一笑,胡乱打几个手势,安慰黛玉,又带着几分爽朗几分顽皮,却有更深的小心翼翼。   不等黛玉脸上有什么神色,就见到两排红衣太监快步而来,按着位置跪倒相候,又有宫女太监捧着绣帕拂尘香珠折盂等物,明黄的华盖华贵而尊贵,在风中摆动,上面的金龙似乎破缎而出,方有李德全尖细而漫长的声音道:“皇上驾到!”   在座之人无不起身静立,待得康熙缓步踱来,龙行虎步,皇家气派,皇帝气势,在举止间彰显无遗,让人敬畏而不敢多言多语。明黄龙袍在灯光下愈加刺目,众人方拜倒在地,齐声高呼万岁,整齐划一,如同一人出口。言辞一落,也不闻丝毫咳嗽之声,可见宫闱规矩之重。   康熙坐在上首龙椅上,环顾四周,笑道:“今儿个是老四的生日,大家伙儿也都不必十分拘束,都起来罢。”   众人谢了恩,纷纷起身落座,并不敢十分随意。   黛玉瞧在眼里,不以为意,往日与康熙在江南初见,微服私访自然万事随意,自己也只当他是个寻常的叔叔伯伯相待,不免十分随意,今日才知道何谓帝王威仪,又何谓皇家规矩,原来,九五之尊,果然是高高在上的,不容人辱没丝毫。   虽然今日是胤禛的生辰宴,可是瞧着各人神色,却仿佛是康熙的寿宴,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康熙的意思,连说话也都是小心翼翼的,全没人在意或者像胤禛祝寿,只是一个寻常的皇室家宴罢了。黛玉看罢,不禁低头暗叹。   酒过三巡,舞娘轻歌曼舞,康熙与身畔嫔妃说笑,席间方渐渐热络起来。   几位阿哥举杯遥敬胤禛,年纪小一些的阿哥早就团团围绕在了胤禛身畔,抢着敬酒,撺掇着划拳拼酒,又哄笑着罚酒等等。胤祥难得一回喝酒,早就自顾自地喝酒,举杯只对黛玉露出灿烂的笑容,吧嗒着嘴巴吸吮着酒杯里的美酒。胤礽胤褆以及胤祀都含笑上前敬过康熙,然后才自顾自笑谈吃酒。   黛玉啜着酒杯中甜中略带苦味儿的桂花酿,并不多言多语。   忽而一道像刀锋一般凌厉的视线射来,黛玉眉头一蹙,望了过去。   却是胤褆身后一位身着葱绿宫装的妙龄女郎,翠眉樱唇,嫩脸杏眼,容色十分娇艳,比胤褆的嫡福晋更美上三分,目光在灯光下扑朔迷离,瞧不清眼底藏的是什么意思。似喜似悲,看着自己,颇有些咄咄逼人又十分不赞同的神色。黛玉只觉得此人眉目间隐约有些熟稔,却不认得,并不理会。   收回目光时,却又瞧见邱明慧这个才人女史伴在一位妃子身边,目光中蕴含着恨恨之色。黛玉见状不禁莞尔,愿赌服输也罢,既然斗才会上输了,又何来这一副神情?别人只想着皇室家宴必定盛大绝伦,黛玉却是觉得十分气闷,言语又不得自在,也只得与曲阑或者明双低声说笑几句罢了。   姐妹几个正自得其乐时,忽听康熙道:“林丫头出来,让朕瞧瞧长高了没有。”   宴会忽而静谧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望向曲阑与明双中间这位风流袅娜的少女,眼里亦藏着无数心思。黛玉激灵灵一颤,忙起身出位,盈盈拜倒在地,清声道:“臣女林黛玉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康熙摆摆手,笑道:“起来罢。李德全,赐座,离朕近一些,朕几年没见你这丫头,模样越发出息了。”   黛玉一面谢恩,一面心里怔忡不定,不知道康熙这是何意。   他难道不知道众矢之的是什么意思么?   这么一赐座不要紧,那可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堪堪落座,真是距离康熙不远不近,既未逾越了身份地位,也没超然出众人几何。抬头时,已经看到许多人都看着自己,尤其是胤褆与胤礽更是目光灼灼,胤禛的神色一直都瞧不清楚,胤祀的眸色也如同最温润的墨玉,可不见笑意。   黛玉秉性不喜多言,坦然自若,虽如履薄冰,倒也并不十分兢兢业业。   康熙问了些林如海逝世前后的事情,又问了些江南风土人情,言辞十分和蔼。   黛玉一一回答,不卑不亢。   康熙忽又问道:“朕听说斗才会上你一举夺了魁首,可有什么稀奇事儿?”   “稀奇事儿倒没什么,横竖不过都是些文人争强好胜罢了。”黛玉低眉回道。   胤褆笑道:“这也不是寻常的争强好胜了,已败落的贺兰家送出的彩头丰厚,不知道引得多少人物竞折腰。连赛了十场,姑娘就赢了九场,剩下那一场还是不曾参赛,若是姑娘参赛,只怕魁首亦是姑娘莫属。”   黛玉浅笑道:“大阿哥过誉了,臣女愧不敢当。”   康熙听了登时有些兴头,笑道:“这倒是有趣,朕竟没看到如此盛会。”   身畔一个着猩红宫装容色十分娇媚的妃子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样的地方不是万岁爷的?什么样的人物不是万岁爷的子民?只要万岁爷有意,年年月月来几次斗才会又如何?今儿个可是老四的生日,万岁爷可别忘记了。”   康熙哈哈一笑,道:“德妃不提,朕还真是要忘记了。”   对众人笑道:“你们随意些,多敬老四几杯酒,也算是过一番生日。”   众人忙领命,相应敬酒。   看着胤禛一表人才,目光迥然,言谈举止也是十分洒脱,德妃不由得笑道:“老四今儿个十七了,也又了自己的府邸,就缺了一位嫡福晋当家作主了。万岁爷闲了,可得给老四物色一个才貌德慧不下曲阑格格的嫡福晋才好。”   定乾坤明珠神秘(三章大合一)   乾坤早定意难平   胤禛脸色微微一变,眼里的神采愈加深不可测。   康熙笑道:“哦,老四都十七了,也是到了立嫡福晋的年纪了。”   德妃方笑看着胤禛道:“是呀,别说嫡福晋,就是侧福晋也没见他瞧中谁家的格格,如今连侍妾格格都没一位呢,万岁爷是该给老四物色物色了。”   康熙闻言看着胤禛冷凝的脸庞,带了一点笑意道:“德妃你觉得哪家的格格好?朕像老四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抱上皇儿了。”   黛玉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康熙这样说,心里竟有一种刀割的痛楚。   胤禛两忙站起身,踉跄着出位,躬身回道:“儿臣年纪尚幼,又无功绩,准噶尔未定,何以家为?皇阿玛与额娘的好意,儿臣心领了,至于立福晋之事,儿臣却是不急,有待商榷。”   德妃略有些责备地看着胤禛,方对康熙笑道:“万岁爷说得极是,老四已经老大不小了,臣妾也急着想抱孙子呢!臣妾这几日也瞧了,倒是那拉家的凝香格格才貌双全,与老四十分相配,再者就是纳兰家的雪方格格也是极好的。”   德妃的话音刚落,众人神色也都十分慎重起来。有些人含笑望着胤禛,有些人则是嘲讽相看,各自神色不同,心意也不同。毕竟与曲阑格格相比,不管是出身还是家族权势,那拉氏与纳兰氏都不及曲阑格格既有娘家势力,又有外祖家势力,自己又与宜妃郭络罗氏是同族,可谓是真正的皇族贵女。   而那拉氏凝香父亲已没,仅剩其兄,势力不强。纳兰家族虽好,可惠妃却是大阿哥之母,纳兰家族自然站在胤褆这一方,分不出什么势力来相助胤禛。   康熙点头笑道:“个个都不错,我满家的女儿可都是人才呢!”   又笑看着众人,道:“哪位是那拉氏凝香?纳兰氏雪方?让朕瞧瞧。”   话语未落,那拉氏凝香与纳兰氏雪方已经盈盈出位,拜倒在地,道:“奴婢那拉氏凝香(纳兰氏雪方)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能入帝王家,自然是欢欣之事,两人俏脸生晕,恰如明珠美玉,相映成辉。   两女气度本就不凡,仪容秀雅,虽不及黛玉,却也是个中佼佼者。   康熙细细打量了几眼,随即莞尔一笑,道:“果然人品俊雅,赏!”   李德全忙张罗着赏赐之物,两女谢恩后回座,神色间自然有些喜悦之色。   德妃见状也是十分欢喜,笑道:“万岁爷可瞧中了哪一位?论起亲戚来,雪方格格近一些儿,论起性格,凝香格格倒是稳重些儿,臣妾也左右不定呢!只不过凝香格格父亲已经去了,只有一个哥哥可以依靠。”   康熙想了想,笑道:“朕倒是觉得那拉氏与老四十分相配。”论起人品年纪,凝香格格的贤名儿早在京城中远播四方,虽然家世上略逊雪方一筹,可是性格上却更为稳重可为,必能成为胤禛的贤内助。   顿了顿,道:“那就立那拉氏凝香做老四的嫡福晋罢!”   一语说出,众人齐声贺喜,胤禛却是紫涨了脸,立即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凝香格格正值妙龄,儿臣却无意成家,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康熙不悦地斥责道:“朕金口玉言,岂能收回成命?你就等着娶媳妇罢。”   龙颜震怒,满座皆惊。   德妃见康熙神色不对,心中暗暗一惊,忙对胤禛娇叱道:“傻孩子,皇阿玛为你着想,娶了媳妇才好过年,你怎么越大越傻里傻气了?还不快快谢恩。”   胤禛又急又怒,脸上的痛,痛进了骨子里,心里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娶了那拉氏,颤声道:“儿臣不敢。只是儿臣实在是没有成家的打算,唯恐耽误了凝香格格,恭请皇阿玛收回成命,儿臣感激不尽。”   坚定不移地重重磕头在地,落地有声,像是一记重锤落在人心。   康熙闻言,登时龙颜大怒,天威岂容人挑衅?   正要说话,便听到胤褆笑盈盈地站起身道:“皇阿玛,想必老四是喜得疯了呢,竟说出这样倒三不着两的话来。凝香格格也是满洲贵族,娶此贤妻,老四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时候推辞,明儿个可就后悔了,定然会来求皇阿玛旨意的。”   一旁的胤祀也唇边含笑,不急不缓地道:“大哥说得甚是,四哥快谢恩罢!”   胤禛往日的沉着冷静今日竟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的痛恨和焦急,心里的不知所措,对康熙更多了几分哀求之意,那痛疼进了黛玉的心里,那焦虑也让黛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哀求的神色,却让黛玉忽然明白了青云的话,也明白了,面对皇权,人的命运是如此卑微,力量也是如此渺小。   天家选秀,是不是,她将来也要面对着这样的结局?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结为连理?还是在宫中当差十年?也许会痛,也许会恨,却没有志同道合?打从心底生出一种极度的恐惧和彷徨来,三年后的选秀,她何去何从?   胤禛紧紧地盯着康熙,紧抿薄唇,神情倔强,一言不发,也不谢恩。   德妃不悦地斥责道:“老四,还不谢恩,更待何时?你竟要抗旨不遵不成?”   康熙目光深不可测,幽深似海,这时候却与平素的胤禛有几分相似,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胤禛,眼底深处竟蕴藏着几许嘲弄,几许怒气。   时间如同凝固一般,好像是过了千秋万世,又好像不过就是一瞬间。   胤禛并没有磕下去谢恩,可神色却是十分冷漠,愤怒也好,焦急也罢,不甘也有,此时全部化为乌有,剩下的,如同荒漠一般的冷然,还带着几许令人胆寒的杀气和恨意,竟让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康熙把玩着腕上的珠串,慢慢地道:“老四,你还不愿意吗?”虽然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可是眼神却已经露出几许不悦来,似乎只要胤禛再说一个不字,雷霆怒必将摧毁其性命。   除了曲阑与明双,余者都看着与康熙僵持的胤禛。   胤禛动作缓慢,双肩却在颤抖,伏地连磕了三个头,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夜间:“儿臣多谢皇阿玛恩典,多谢额娘操劳,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明是谢恩,可众人都听出了那语气间极浓郁极深厚的愤恨与怒意。   不知为何,德妃竟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身上的狐皮大氅,身上有些寒意森森。   胤禛的声音清朗,他磕头的声音,也如同千斤锤击在八丈大鼓上,黛玉只觉得一切是那么清晰,却又是那样残忍,让她的心痛得几乎麻木。   她终于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太明白了,一字一句都在脑海中回荡。   成长,需要付出无数代价。   而这一次,让他们明白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她心里一直对她好,为她画了美人画的四哥哥,要和别人结为夫妻了。   世俗的规矩,千年的教条,今日,她才明白其中的残酷。   明眸看着胤禛,看出了他眼中深深的恨意与不甘,黛玉不由得有些儿心惊,太明白胤禛的心性,不知不觉竟明白了他心中的打算。再看着他身畔并肩跪下谢恩的那拉氏凝香,娉婷端庄,笑容平和而妩媚,道贺声更是不绝于耳。   黛玉轻捂着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痛得让她眼底氤氲如雾。   刚刚失去了父亲,现在,她连四哥哥也失去了。   一声声众人的贺喜声儿,一声声凝香的道谢声儿,黛玉都听不到,唯有心痛。   忽有身边的人轻轻推了她一把,才让她从沉思中醒转,只听康熙温和又慈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丫头怎么了?你素与老四十分交好,怎么不过去道喜?”脸色十分平静,仿佛胤禛方才的愤怒也不过就是一场虚无罢了。   黛玉闻言一怔,起身笑道:“今日是四阿哥的生日,奴婢却是以为今日乃是贺寿,倒是不曾预备贺喜的礼物。”   说得康熙哈哈大笑,思索了一会,才道:“你这丫头的话倒也是中肯,朕给老四指婚,却是喧宾夺主了。若非你提醒,朕还真是忘了今日是老四的生日。”   黛玉淡淡地道:“皇上日理万机,想到的都是国家大事,小事自然都不记得。”   胤禛深深地看了黛玉几眼,缓缓地转过头去,神色淡漠地接受别人的道喜。   不用多说,他已经感受到了皇权至上的重要。   面对康熙指婚的旨意,他的坚持与心意,全都是虚话,全都是无力回天。   众人忙都笑着岔开了话,席间愈发热络,纷纷上前与胤禛道喜祝寿等等。唯独胤禛不言不语,胤祀也十分温润如玉,从容淡定,眼神暗黑,猜测不出这位丰神如玉飘然出尘的阿哥心里在想着一些什么东西。   忽然之间,黛玉只觉得其中暗流无数,汹涌澎湃。   上至康熙,下至嫔妃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   康熙因对黛玉笑道:“丫头,你这个四哥哥要成亲了,你送什么贺礼才好?”   黛玉目光霍然一跳,莞尔笑道:“那依万岁爷的意思,奴婢该送什么好?”   “佳偶天成,自然是明珠成双。”康熙摸着胡子笑道:“朕早就听说天下有渤海明珠成双最吉利,宫中虽也有此物,却圆润光洁不足,大小不一,竟不足以与凝香做凤冠。”   黛玉笑道:“自从父亲走后,奴婢料理林家资产,倒是没有见到什么明珠成双,难得的是斗才会上的彩头,真是有一对渤海夜明珠,大小如一,圆润光洁,实在是一件罕见的玩意儿,奴婢借花献佛,倒也便宜呢!”   说得众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可黛玉心里却百般不解,康熙为何独独钟情于一对夜明珠呢?他是帝王,要什么没有?为何非要点明让自己送明珠给胤禛和凝香做贺礼?还是夜明珠中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今日的一场寿宴,果真是名副其实的鸿门宴啊!   胤褆与胤祀却不约而同地陷入沉思之中,也有人听黛玉送此宝物,十分纳罕。   好在黛玉妆奁中还真是随身放了这对夜明珠,忙吩咐人取来,衬着红缎,大如粉拳,光润圆洁,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柔和晶莹,果真是罕见的宝物。   众人不觉啧啧称奇,康熙亦十分赞叹道:“到底是贺兰家,果然是名不虚传。”   黛玉捧着夜明珠走到凝香跟前,明珠映着她笑颜如花,清理绝伦,轻声道:“明珠赠佳人,给凝香格格添上凤冠一点光彩,也是我一点心意尽到了。”   凝香有些愕然,见胤禛无动于衷,忙道谢道:“多谢林格格破费了。”   康熙在上头击掌赞道:“丫头挥洒间如此大方,真是老四的福气呢!”   胤禛仿佛未闻,眼神只是怔怔地看着黛玉。   什么帝王基业,什么千秋万世,他们都只是皇权的棋子。   一种愁闷,一种不甘,裹着他,缠绵不尽,形成两个人的洪荒与天地。   连黛玉也不知道生辰宴后面有什么事情发生,太多的事情压得她心痛。   她也无言以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改变,改变了她和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与他都无力去改变什么,往日曾经的坚定,今日竟如此薄弱,他们的自由和憧憬不过就是蚍蜉撼树,只能任由自己在心痛神伤中浮沉,直至灭顶……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从宫中赴宴回来,伏在青云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哭得青云手足无措,不免暗暗担忧,也不及询问雪雁春纤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赐婚之事却也有耳闻,一手拍着她的肩背,一面轻声道:“好妹妹,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不成?让哥哥去给你报仇去。”   黛玉仰起如晓露芙蓉的脸庞,呜咽道:“皇上赐婚给四哥哥。”   她的心里很难过,很愤怒,还有浓重的失落,仿佛天地变色。   青云闻言一怔,随即沉声道:“这就是帝王家的无情无义,你早该知道的。”   但是见到黛玉如此伤心,青云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酸楚苦涩之意。   黛玉拭泪道:“可是我不喜欢四哥哥娶别人。”   “玉儿?”青云眼神一变,凝视着黛玉忽然有些苍白的容颜,有些心惊,双手握着她的双肩,轻声道:“玉儿,爹爹说过,不能与皇家有着太多的交集。四阿哥是好,可是他终究是皇家人,背负着皇家的枷锁,他不可能是你的。”   黛玉面红如火,轻声啐道:“哥哥说什么呢?我哪里有那些心思?”   神色十分黯然地道:“一叶知秋,看着四哥哥面对如此无力,我忽然想到,原来,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不堪一击,都不能为自己做一点儿主。哥哥,你说的是,四哥哥心里少了仁慈,经此一事,他已经学会了狠厉和残忍。”   经历此事,那未来,这位四哥哥,还是自己的四哥哥吗?   原来,世事真的是无常,太多的出人意料。   今日,她才深切地体会到,四哥哥,并不是江南为她画画的四哥哥,而是大清皇朝的四皇子,康熙大帝的儿子,未来,是处在尔虞我诈中的人物。   青云淡淡地道:“他不得不去学,他不懂狠厉与残忍,别人就会操纵着他的命运,唯有他来日里成为天下的掌舵人,才能让自己的生命自由。这是他要走的路,必定也会历经所有的残酷,他才会抉择他生命中到底在追寻着什么。”   黛玉闻言,凝望着窗外白漫漫的一片,窗台上一盆腊梅开得娇黄玲珑。   室内室外,一种心酸,一许悲痛,一点迷茫,让气息愈加凄然。   金戈铁马硝烟起   自从胤禛定下了那拉家的凝香格格,黛玉也就远着了胤禛,可是毕竟相识多年,忽然他成了别人的夫婿,不知为何,心情亦十分愁闷,不免郁郁寡欢。青云也不出门,只百般逗弄黛玉玩耍,也少见她露出笑颜,不觉十分泄气。   晨起梳妆时,忽然瞥眼见到妆奁内的金丸,不觉一怔,想起了双明珠。   伸手抓起金丸把玩,看着上头镂刻着的花纹,黛玉不禁低声道:“皇子们尚且打着主意,那么皇上岂能不会惦记着?也许他知道的更多,才会提及双明珠的事情。”可惜,此明珠非彼明珠,爹爹将秘密藏得很深很深。   雪雁端来一盆热水,莫名其妙地道:“姑娘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黛玉回头看着她,自然也瞧出了她脸上深深的担忧。   这些日子,真是让哥哥和家人们都担忧太过了。   黛玉不由得生出一抹愧疚,展颜笑道:“我在舍不得那两枚夜明珠呢!”   此话一出,说得雪雁也气道:“真是的,难不成皇宫里还少了东西不成?巴巴儿地非打姑娘的主意?皇上怎么就非要姑娘将那一对夜明珠送给四阿哥做贺礼呢?我瞧着,必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指不定着什么主意呢!”   黛玉噙着一缕清淡的笑意,道:“我大约也猜出来了。”   把玩着金灿灿的金丸,那淡淡的金光柔和晶莹,竟让雪雁和春纤有一种看到明珠的恍惚,似乎金丸不是黄金,而是一粒璀璨的明珠在黛玉手心内流转生辉。   春纤上来伺候黛玉穿衣,道:“往日只觉得那贾府百般打着咱们家的主意,如今瞧着,只怕皇上万岁爷也打着咱们家的主意呢!也真真是的,他一个帝王,掌握的是天下万民,想要什么没有?偏偏还惦记着咱们林家一点子家业不成?”   黛玉淡淡地道:“连年战事,皇上又爱南巡,又有儿女无数,开府建牙,迎娶福晋,哪一样不是要钱的事情?偏偏皇上对一些老臣又是十分纵容,贪污腐败成风,如此一来,国库自然空虚,金山银山都不够挥霍的呢!”   又嘱咐道:“听说北方雪崩甚是厉害,告诉米叔几句,让他去瞧瞧田庄。”   春纤答应了,也道:“姑娘,咱们家也出了些稀罕事儿,昨儿个夜里咱们家金库里好些明珠被盗呢。姑娘你说,这明珠也不过就是有市无价的东西,又不能吃,又不敢拿出来卖,一卖就会被发现,他们偷去做什么?”   黛玉莞尔一笑:“他们偷了珠子碾成粉末做胭脂吃呢!”   穿上鹅黄色绣着松竹梅花样的大衣裳,底下着一条秋香色棉绫裙,外面罩了一件白狐皮风毛儿玄狐腿皮里子的大氅,蹬上一双鹿皮小靴,腰上束了一根银红如意绦,浑身上下穿得十分暖和,竟是不透一丝儿寒风袭体。   堪堪装束完毕,就听到院内有青云招呼胤祥的声音。   帘子忽然被掀开,胤祥冲了进来,一脸焦虑,扯着黛玉的手大叫道:“玉姐姐,你快去劝劝四哥啊,他要亲自上战场打仗,不肯留在京城里呢!”   黛玉吃了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四哥要去打仗啊!”胤祥急得团团转,几乎快哭了起来,道:“自从皇阿玛给四哥指了婚,四哥就成日家烂醉如泥,话也不说一个字,怎么劝也劝不过来,德妃娘娘吩咐内务府给四哥张罗婚事,四哥也浑不在意。谁知昨儿个传来准噶尔战乱的消息,四哥立即请命平乱,今儿个就要出发了。”   青云在他身后跟着进来,闻言也是一怔,神色却极平常,笑道:“十三阿哥急什么?这样也好,总不能在京城中只做一个闲散皇子,这一去既避开了成亲,二则若能在这一回平定准噶尔中立下战功,那也对他日后的前程极好。”   也该是让他历练一番了,痛彻心扉,才能真正地成为天地间强者。   胤祥眼眶儿立即一红,道:“沙场上生死无常,四哥毕竟也年轻,派去平定准噶尔的正红旗人也未必服他。”   说得黛玉也焦虑起来,看着青云道:“哥哥,这可怎么办?”   青云沉声道:“让他去。就让他去罢,等他凯旋而归,他也会明白许多东西。”   胤祥气得了不得,怒极大叫道:“往年里我只当你是四哥的至交好友,这时候,你不说去劝劝四哥不要去送死,偏偏还在这里煽风点火,不让玉姐姐去劝四哥,你安的是什么心?皇阿玛给四哥指婚,他心里已经够苦了。”   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目光交错,仿佛电闪雷鸣,满室都是硝烟气息。   瞧着胤祥年轻气盛,青云却老神在在,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怒火冲冲。   黛玉忙按着胤祥坐下,笑道:“哥哥是想让四哥哥去历练呢,他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你还是这么个急性子,四哥哥也这么大的人了,该做什么,他必定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你问问他的心意岂不是好?何必强求不让他去呢?”   说话之间,神色自然而然黯淡下来,蕴藏着十分伤心,却也只是勉强对着胤祥笑叹道:“京城锦绣繁华下,处处精致处处惊心,一时不防就遭了人暗算。与其留着他在京城中与那拉氏格格成婚,还不如让他去战场杀敌,消些怒气,想通了,也让他自己心里好过些儿,闷在心里,指不定那天就坏事了。”   胤祥听得目瞪口呆,静默了一会儿,才道:“玉姐姐不去见见四哥么?”   黛玉眸色迷茫,遥望窗台上黝黑皲裂枝干上绽放的黄色腊梅花儿,散发着的淡淡幽香嗅在鼻中,其中也像是蕴含着愁闷的苦涩,轻叹道:“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今非昔比,总要避了嫌疑。”   胤祥不懂她这份愁苦从何而来,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四哥心里苦得很,四哥是佟佳皇后养大的,十一岁上佟佳皇后薨了。从前德妃娘娘就只疼六哥,后来六哥没了,就最疼十四弟,从来就没疼过四哥。四哥从小到大,也就只和姐姐玩耍的时候才像是个寻常人,可偏偏皇阿玛却指了凝香格格给四哥。德妃娘娘也是怕她不疼四哥让人说闲话,这才在皇阿玛跟前假扮慈母罢了。”   黛玉清眸流转,无限风情曼丽,只看着胤祥不说话。   知己多年,太过明白,所以痛楚更深。   胤祥叹了一口气,年轻稚嫩的脸上也平添几分苦涩,静静地道:“四哥并不想娶凝香格格的,可是那是皇阿玛的意思,天子的话,谁能违抗什么呢?四哥已经好几天没去上朝了,今儿个还是听说准噶尔有战乱,他才进宫请命平乱。”   黛玉轻声道:“这是他要走的路,只有走过了,才会明白其中艰辛。”   胤祥闻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也许黛玉和青云说的都是对的,生在皇家,早就没了追寻幸福的权利。   没能请到黛玉去劝胤禛,胤祥怏怏而归,次日依旧要去上学,连连缺了几日的功课,康熙已经十分催促他去上学,再也不能理会胤禛的事情。   青云摸着黛玉的头发,轻声道:“你要去送行,哥哥就陪着你去罢。”   带着黛玉便装素车,来到城门。青石板路上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依稀剩下一点残雪的影子,结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冰碴,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龟裂声儿。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寒风夹雪,送来一阵闷雷一般的马蹄声。   青云对黛玉道:“差不多也该出了宫了。”   黛玉掀起车帘儿,翘首遥望,果见百十匹骏马从城内疾驰而出。   鲜衣怒马,个个身形矫健,甲胄分明,都是征战的军士打扮。   当先一匹枣红良驹撒开四蹄,落地如雷,宝鞍银蹬,马上的少年一身银甲戎装,红缨闪动,一件领口镶嵌白狐皮毛的红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愈加显得少年丰神如玉,英姿勃发,王者气势彰显无遗。   飞马如电闪,眨眼间,骏马已经踏出城门,逼得路人纷纷避让。   青云见状一笑,马鞭在地上激起雪花无数,朗声道:“略备薄酒,送君千里凯旋归,寒冬月岂能不饮一杯?”   “吁……”   胤禛又惊又喜,手下用劲,骏马前蹄高扬,马声长嘶,立即停住。   翻身下马,快步走近林氏兄妹车前,面容清瘦了很多,越发显得双眸深邃,五官深刻,眼里也满是红筋,让黛玉不由自主地心中一酸,吩咐雪雁将车帘儿卷起,轻声道:“四哥哥,你瘦了许多呢!”   胤禛一怔,瞅着黛玉衣襟上精绣的点点梅花绽放,眼神一黯,脸上的喜悦略减,声音中满是痛苦:“我这也不过就是能避一时是一时。远在千里受风霜之苦,也比在这花柳繁华地受剜心之痛好得多。”   黛玉握着一把乌银梅花壶,取出三个酒杯斟满,酒色晶莹,赛若胭脂,清香扑鼻,收起眉梢眼角的愁苦之色,笑道:“四哥哥,敬你早日凯旋。”   胤禛接过酒杯,一仰而尽,微笑道:“好酒!”   青云取出龙泉宝剑,宝剑出鞘,青光激射而出,寒气森森,将立在跟前的兵士侍从都逼得不由自主倒退三步,暗道:“好锋利的剑气!”   是将士,也都有眼光,看到这样的宝剑,不免都见猎心喜。   伸指在剑刃上弹了一下,青云声音带着飞扬的激越,道:“自古宝剑自然赠英雄!四阿哥金戈铁马前去平乱,一腔豪迈让人惭愧不如。今有龙泉宝剑一把,送四阿哥护身千里行,战场杀敌,让宝剑饮尽贼人血,也不枉宝剑之名。”   胤禛推辞道:“如此绝世好剑,岂能轻易送人?”   “四阿哥豪迈雄浑,怎么今日却婆婆妈妈起来了?宝剑用来杀敌再好不过了,留在我身边也不过藏于剑匣之中,白白浪费。”青云微微一笑,神情间更是豪爽,将剑刃还鞘,递给胤禛,道:“剑也有灵气,但愿龙泉护四阿哥平平安安。”   黛玉亦柔声道:“千里之外风霜苦,四哥哥,保重!”   胤禛深深地凝视着黛玉娇脸凝脂,青鬓如黛,心中的悸动如同暖阳融雪。   千言万语,化作无声无息。   酒杯坠地,碎裂清脆,胤禛翻身上马。   清啸一声,百十匹骏马如同神龙一般奔腾而去。   雪花忽然碎落如烟,衬着将士的背影如画。   眼看着胤禛一行人马绝尘而去,青云神色有些欣慰,静静地挺立在风口处,道:“四阿哥此行,必定平乱,准噶尔危矣,大清亦幸甚!只要他立下了这一次的大功,日后在朝堂也好,在宫中也罢,他的分量便会越来越重。”   黛玉眼里流露出一抹离别的痛,轻声道:“不求他立下多大的功,但求他平平安安。”思索了一会,又笑道:“腾格里在草原上,威势就像是长生天一样,是蒙古子民的神灵,回头要传递些消息过去,让他照应着四哥一番才好。”   雪雁在她身后吃吃一笑,道:“姑娘还找腾格里大爷帮四爷?没的让他吃醋。”   黛玉回眸啐了一口,道:“就你这贫嘴烂舌的惹人厌!”   一时想到腾格里,一时又仿佛瞧见胤禛的脸庞,摇头苦笑,不知心中意。   青云扶着黛玉下了车,笑着替她戴好雪帽,道:“好了,也别淘气了,趁着今日出门,就好好地逛一圈,买些小玩意回去,减些愁色,省得在家里闷着。”   并肩而行,兄妹两个都默默无语,唯有雪花蹁跹,愁思成团。   过了良久,黛玉捧着眼前飘落的雪花,才轻声道:“哥哥,家里的明珠被盗,你想会是怎么一回事呢?你已经知道是谁了罢?为何不告诉我?在皇上提出咱们家的渤海双明珠,我心里就已经有了些儿明白的意思儿。”   青云淡淡地道:“所以我说,四阿哥离开京城最好。”   “可是他将年羹尧留下了,哥哥你说,为什么留下年羹尧?”黛玉问道。   青云声音淡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用在别人身上也极恰当。”   黛玉忽然面色一变,失声道:“哥哥你是说……”   话未落完,可是大概意思已经彼此明白了。   仰头看着苍穹,遥远的天际,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草原的狼烟。   而京城,也有一场不见硝烟的争斗。   生死无常,一夕之间。   金丸暗藏双明珠   胤禛一走,黛玉在京城中也没什么熟识之人了,顿时清闲了许多。   冬日夜长天短,眨眼间已经到了快到春节了。   黛玉身子欠佳,家里琐事都有青云料理,忙着叫人粉刷房屋,采买年货并祭祖的猪羊供品,家里上下的丫鬟们也忙着给兄妹两个预备新衣,女工上面的婆子丫头也都忙着给家里上上下下的管家护卫家丁等缝衣制鞋,虽然不是很张扬,门上到时候只能贴白联,可一针一线之微,皆布置得井井有条,染上了喜庆的意思。   这日清晨雪晴,一线霞彩染红了苍穹一角。刚踏出房门,清冽寒冷的气息叫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园林中银装素裹,唯有冰雪裹着松竹梅三色,宛如琉璃世界世外仙境。最绚丽好看的,却是昨儿个黛玉堆的雪人儿,滑稽可爱,宛如冰玉雕就,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华,让人目眩神夺。   黛玉赏了一会朝霞雪景,才回房更衣梳妆,又吩咐春纤道:“告诉哥哥一声儿,快年下了,就从账房里取出一万两银子来,帮衬着贫苦百姓田庄上的佃农都过个好年罢。存一点善意,积一点阴德,总是好的。”   因果循环,今日种了因,来日必定能得果。   既然祖上承继了那一笔宝藏,那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从她这时候开始罢。   用过午膳,黛玉走进书房,青云与几位管家都在,正在商议明珠被盗之事。   青云看着黛玉,忙抓了一件大氅与她披上,关切地道:“怎么不多加一件衣裳?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日比昨日还要冷上三分,瞧你冻得脸颊都红了。”   黛玉笑道:“哪里是冻得发红?我是擦了胭脂。”   落座后才问道:“哥哥和各位叔叔伯伯在商议明珠被盗之事么?”   林盐忙道:“可不是,那贼子竟偷到了咱们家来,别的东西也没少,偏偏就少了库里的几粒明珠,姑娘你说说,这可是什么贼子?单拣明珠偷?唔,姑娘,我还听说,姑娘送给那拉氏的那对明珠,昨儿个夜里也被盗了,人也受了伤。”   这件事让黛玉微微有些诧异,道:“凝香格格的明珠也被盗?”   她倒是真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青云点点头,凝思道:“正是,我也奇怪得很,他们怎么光想着盗取明珠?”   这种事情,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呀!   林米在一旁也道:“可依着咱们家的本事,怎么里里外外的护卫就任由贼子来去自如?公子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手指轻轻敲敲桌子,青云叹道:“与其让他们人人都惦记着咱们家,倒不如让他们暗中细细看清了查明了,林家也就不过这么一点子家业罢了。示弱,未必真弱,在江南让贾琏回去禀报,如今在京城,也要让上位者放心呀!”   随即又对黛玉一笑,道:“他们只动了账房银库,翻查明珠,余者未动。”   言下之意是告诉黛玉,她住的地方守护得十分紧密,并没有人进入。   众人闻言点头,表示明白,不觉都叹道:“果然是人人惦记着咱们林家呢!”   这件事既然青云胸有成竹,别人也就不问了。   唯有黛玉叹息声,仿佛窗外风拂树梢,带动碎冰如乐。   议完要事之后,青云又因黛玉之故,命人送信给腾格里照应胤禛,然后重新安排家内暗中的护卫,既然已经被盗了一回,自然第二回绝对不允许外人再入林府,各个关卡以及各处金库银库账房等处都守护得滴水不漏。   黛玉不禁蹙眉长叹道:“在京城中,也只是如履薄冰,所求何来?”   处处防范,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青云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脸上十分爱怜,笑道:“可是哥哥却希望妹妹一生一世都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什么样的风风雨雨都有哥哥替你挡着。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虽多,却与我们并不十分相干,我们做事,都尽随本意罢。”   黛玉展颜一笑,像是涟漪中粉荷的一点娇影,美丽清幽。   在园子里玩赏了一会雪人儿,青云斜倚着门口轻笑,喜欢看妹妹的无忧无虑。   她最美丽的特质,就是这种天然的性情,空灵清澈,洗涤世间一切尘埃。   他愿意倾其所有,一辈子守着她那一抹清灵绝美的笑意。   玩得累了,黛玉跑到青云跟前,面颊红扑扑的,十分娇艳可爱,笑着扯下腰间的手帕拭汗,笑吟吟地道:“哥哥,你说这个时候,天寒地冻的,四哥哥在沙场上又是怎样一种场景?漠北黄沙,一定分外苍凉。”   “唉,果真是女生外向,在哥哥跟前,你偏提四阿哥。”青云莞尔道。   黛玉俏脸一红,娇嗔道:“哥哥,你取笑我,不理你了。”   小女孩儿的娇态尽显,扮了个鬼脸,甩着手帕子蹦蹦跳跳往屋里去。   青云跟在她身后淡淡地道:“我听说,贾府也在搜集明珠。”   黛玉停住身子,转身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情?贾府想干什么自然与我们无干,可哥哥说起这件事情,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贾府是怎么知道的?”   青云随手将她鬓边的碎发绾在耳后,道:“贾家的人曾登门,被我拒之门外。”   想了想,又道:“贾府也有一位姑娘可巧是大阿哥的侧福晋,只怕生辰宴上也是在的,贾府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子,何况又是在宫里的人?只要心里猜测一番,也就明白了其中的通窍。”   说得黛玉想起了那日大阿哥身后的女子,今日想起,瞧着模样,与宝钗倒是依稀有几分相似,想必是元春了,当日里倒是不曾想到。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叹道:“我大约也明白了,又是明珠惹的祸事。咱们家的明珠被盗,和宫里那几位脱不了的干系,贾府得知了消息,岂有不过来的?他们也是想向我们索要夜明珠的罢?可惜那几粒渤海夜明珠早就被盗了。”   “也许是他们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夜明珠,所以百般寻门路过来。”青云沉吟片刻,神情凝重地道:“若是让他们惦记着一日,咱们家只怕就不得安稳一日。”握着黛玉的手走进房间,顿了顿,方遣退了下人,细细告知黛玉。   黛玉悄然一笑道:“哥哥放心罢,我听爹爹交代过了,不会让他们如意的。”   青云张口结舌地道:“你已经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想要什么了?”   点点头,黛玉坐在炕上把玩金丸,指尖如玉,似有凝香,轻笑道:“哥哥,你还记得,爹爹送你一个西洋进贡的八音盒吗?爹爹曾嘱咐你一定要妥当收藏,决不可送人,除非我向你要回。同样的,爹爹也送了我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渤海夜明珠。”   青云不禁一笑,道:“听你说得神神秘秘的。不过你心里有底就好。”   神色也随着黛玉的话轻松了许多。   有时候,这种不知道敌人想要什么的心情,还是很彷徨的,生恐漏了什么。   黛玉笑笑不语,神色柔婉清新。   她没有告诉青云的是,这些东西,就是启开宝藏的三样关键。   爹爹嘱咐过她,除非她打算开启宝藏,否则不能让他们知道其中的秘密。   爹爹相信哥哥的人品,却未必相信皇室中人,宁可只让她知道,以及腾格里也知道一些,却不会让哥哥和胤禛知道,因为他们都身处官场朝堂。   胤禛手里有那一把青铜钥匙,青云手里的八音盒,里面夹层中藏的就是八阵图,而康熙,乃至于宫中皇子所想要的夜明珠,则分别藏着一半藏宝图。而这一分为二的藏宝图,就在她和腾格里的手中。   是的,就在金丸中,别人只知道找寻夜明珠,却不知道是藏在金丸中。   把玩着手中事关重大的金丸,黛玉却揪然不乐,什么时候,这一笔宝藏能大白于天下,或者,早些取出来,救人于水火。康熙盛世又如何?背井离乡的百姓依然数不胜数,无家可归的孤儿也遍布天下,金銮殿上是不会将这些悲怆苍凉的一面告知于康熙大帝的,自然,也不会在意他们的生命。   康熙南巡,既非微服私访,便是劳民伤财,其实真与隋炀帝开凿运河无异。   他们一个个都惦记着这一笔宝藏,却都不曾想,亏空,就是他们做出来的呀!   夜深人静的时候,背负着宝藏的秘密,黛玉总是辗转反侧。   起身挑灯,黛玉听着窗外晚风清啸,杳无人迹。   取出那枚金丸,黛玉轻喃道:“夜明珠太过引人注目,这一枚金丸毕竟掩盖不住珠光柔和,况且又是成双,早晚也会有人留意到。”咬咬牙,黛玉轻轻扭动着金丸上的机括,上下半圆往相反的方向缓缓转动,两手拧开金丸,果然露出一枚晶莹璀璨的夜明宝珠,房内霎时光华大作,珠光流动。   也许是她天性太过敏感,可是她把玩金丸时,往往心中有一种不安,似乎已经有人窥探了金丸的秘密,这才让她心中另有打算,将藏宝图转出金丸。   黛玉顿了顿,伸手取出妆奁中的一柄锋利匕首,沿着明珠上的一道细缝轻轻剖开,里头果然藏着半幅丝帛,卷成小小的一卷。黛玉将丝帛卷取了出来,又拿出早就预备好的假藏宝图放在明珠中,将明珠合上,重新放回金丸中,又打开腕上玉环的暗扣,将丝帛卷藏于其中。   林家的能工巧匠手艺奇巧,单是金丸藏明珠的工艺就可见一斑,黛玉腕上的两枚玉环则是林如海特地吩咐人给她打造的,上有暗扣,中间镂空,可藏小粒丸药,自然也可藏小小的丝帛卷,往往都不易被人发觉。   一夜无话,第二日才起来洗漱穿衣完毕,就见青云着一袭深紫色长袍,进来道:“小懒猪,快出来,今日好大的太阳,出来晒晒太阳脸上也有血色,顺便也让丫头子将帐幔被褥衣裳等都取出来晒晒,去去霉气。”   王嬷嬷已经命人将紫檀双蝉花样的躺椅搬到了院子里,铺着温暖厚实的黑狼皮锦褥子,笑着道:“姑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公子可别带姑娘出门溜达,还是在家里晒晒太阳罢,怎么说,还是自家的太阳分外暖和些儿。”   扶着黛玉躺下,复又取出一件紫貂大氅来给黛玉盖上,处处细致妥当。   青云便吩咐人取了一本诗经来,在另一张躺椅上斜倚着靠枕,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着给黛玉听,听得黛玉笑得花枝乱颤,道:“哥哥比说书的强些儿。”   万里苍穹如碧,点缀着白云忽卷忽舒,鼻端嗅着梅香,分外舒坦。   上空一点艳阳如火,晒得松竹梅上冰雪融化,枝叶花瓣上滴答答的水声落地有声,十分清晰动听,将地上的积雪打得一个个小洞,而身上却尽是融融的暖意,心里的郁气也随之消散,渐渐云开雾散,心如明镜,心神痛快。   “公子,姑娘,贾府的老太太带着奶奶姑娘们来探望姑娘,已经到了大门口,可叫他们进来不进来?”林米家的精神抖擞,手脚也利落,迅速地过来通报。   黛玉听了,眉头纠结出几许不悦来,随即慢慢展开,道:“罢了,大冷天的,也难得她们过来走一趟,到底也有几分骨肉之情,娘亲若在也不想十分远着的,总不好再拒之门外,就将她们请到花厅里罢。”   她也想知道贾母等人的来意呢!   是为明珠,还是别的?又或者仅仅是为了探望?   若只是为了探望于她,她心里欢喜,自然也不会与她们那样生分。   黛玉换了见客的衣裳,留下青云在院中晒太阳,便从内堂进去花厅,贾母已经带着三春姐妹并李纨凤姐宝钗宝玉和丫头婆子都进了花厅,团团簇簇,莺声燕语,虽然神色较往日恭肃,却也不免有些儿热闹氛围。   “玉儿,”贾母见到黛玉,分外欢喜,脸上和蔼可亲,慈祥地笑道:“那么些时候不见,怎么也不去瞧瞧外祖母呢?莫非嫌家里怠慢了你不成?昨儿个你大姐姐送了极多的好东西来,外祖母还给你留着呢,趁着今日天晴,便过来瞧瞧你。”   黛玉含笑道:“多谢外祖母记挂了。”   分了宾主坐下,凤姐也笑道:“可不是,老祖宗哪一天不念着妹妹好几遭儿。昨儿个偏偏又听说妹妹府上遭贼了,可是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儿个早早地就过来瞧瞧妹妹,既然东西被盗,很是该报到衙门里去,让他们查查。”   听了凤姐这话,黛玉清眸一闪,心里已经生出一些疑惑,可也猜测到了几分,启齿笑道:“嫂子却是好意,我却想知道嫂子怎么就知道我们家的东西被盗了?我们家并未告诉了衙门,也不曾告诉外人呢!”   峰回路转波折起   凤姐神色略有些愕然,暗暗心惊于黛玉的敏锐,思索了片刻,方陪笑道:“原是隐约听人说起的,我们还当是人家说笑呢,如今听了妹妹的话,才知道果然有其事儿,倒不曾特特打听什么。”   黛玉笑道:“却原来如此,那外祖母和嫂子的消息倒是十分灵通。”   顿了顿,瞧瞧日渐午时,意味悠长地看着贾母道:“既然外祖母来了一回,也就用过饭再走罢,孝期人家,也不敢多留客人。”   既有留饭,自然也有送客之意,竟不当贾母为亲戚,而是客人。   不过这个客人之说,也算是瞧在贾敏面上,给予了十足的脸面。   贾母闻言心里暗暗不悦,却不好发作,只得笑道:“玉儿一个人在这里,举目无亲的,外祖母原是想让你姐妹来陪着你说说话解解闷,也好过孤苦无依。你这些姐妹别的没什么,倒是心思都是极灵透的,也不是粗鄙的孩子。”   看着三春姐妹,只见迎春面无表情,探春眼露期盼,惜春神色漠然,宝钗在一旁虽然十分端庄沉稳,却亦有些儿迫不及待之事,宝玉更是欣喜若狂,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黛玉不禁莞尔道:“外祖母好意却是心领了,各位姐姐妹妹也都是热闹惯了的,家里守孝,也并不想太多的人来打搅上下人等。”   听到黛玉如此拒绝,贾母也不好死缠烂打,只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之色,随即恢复原状,忖度了片刻,方又笑道:“既然如此说了,外祖母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自带你这些姐妹回去就是。”   宝玉闻言,不觉心里大惊,滴泪道:“林妹妹怎么与咱们生疏了呢?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我还想请妹妹家去过年,我给妹妹留了好多好东西呢!”   明眸皓齿,唇若涂朱,一点清泪两泓眼神却是十分真挚。   也许他的好意是纯洁无垢的,可是相同的,他也是个纨绔子弟。   黛玉心里喟叹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说话,微笑道:“既然是年下了,自然是在自己家里过年,自家人是自家人,外人是外人,何来什么生疏不生疏?家里上下什么东西都不缺,自然也不稀罕别人的好东西。”   说着便不理会他,吩咐春纤道:“命人略备薄酒来,别怠慢了外祖母老人家。”   瞧着黛玉的神色之间自然而然溢出一种威严,宝玉也只好呐呐不敢言语。   贾母心里的事情尚未说出,但是也知道不是提起事情的好时机。   花厅中上下两桌酒席,上席是黛玉坐在首位,她正值孝期中,原是一桌素席,下面贾母率着众人团团围坐,又命凤姐和李纨道:“这是在你妹妹家,你们两个也很不用立规矩了。”   凤姐与李纨方告罪坐下。   寂然用饭,酒过三巡,贾母眼见时光流逝,黛玉一言不发,心里略有些焦急,方启齿笑道:“瞧着玉儿精神极好,吃饭也有胃口,外祖母也就大大地放心了。只是外祖母过来,有一件事情不好启齿呢。”   “哦。”黛玉漫不经心地虚应了一句,心中暗暗沉吟她可是为明珠而来?   果然听到贾母言道:“也并没有什么大事,竟是你大姐姐在大阿哥那里,也是十分有体面又极尊贵的人,因想着打一件首饰,谁知家里上下竟寻求不到上好的明珠来,因此也只好打搅玉儿你了,随手给几粒,也算是让外祖母交了差。”   黛玉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道:“皇家是什么地方?岂能少得了区区几粒明珠?既然外祖母早就知道林家明珠被盗,林家还能从哪里生出明珠?”幸而有这件事情既可搪塞过去,亦可让贾母等人知道,林家的明珠被盗得差不多了。   贾母眼珠子微微一转,瞧不清黛玉眼底的水雾氤氲,只得颔首称是。   也许,林家的明珠果然早就被盗光了,也许,林家的家底也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扎实,只是不管如何,林家的家业还是比贾家丰厚,光是皇上赏赐的田庄也比贾家多了好些,总要想法子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   午饭毕,黛玉声称身子不适,便吩咐王嬷嬷相陪,自己径自歇息去了。   贾母等人见此情状,也不好多留,心知肚明须得给日后留一射之地好来往走动,只得起身告辞,怏怏而归。不过上头嘱咐的事情,倒也打探到了几分。   毕竟黛玉对他们这些亲人并没有防范不是?   可叹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当人被卷入权势的漩涡时,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云在院里懒洋洋地道:“贾府可是为明珠而来?我就知道这么一点破事。”   黛玉倚门而立,转着手帕子把玩,笑道:“哥哥倒是个神机妙算呢!那你算算,四哥哥打仗,是赢了还是输了?我方才已经瞧见空中有一点鸽影儿飞进来了,可是腾格里传来的消息?”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分外狡黠。   曾经的知己,今日也不会成为陌路,自尊自爱让她懂得,何谓进退。   “你呀!”青云坐起身,手掌摊开,果然有一个小小纸卷。   黛玉急忙伸手夺过来,展开一瞧,脸上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轻叹道:“腾格里说,虽然他已经约束了麾下的蒙古军民,可是准噶尔毕竟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部落首领又剽悍精明,四哥哥毕竟年轻,打得很是吃力呢!”   青云淡淡地分析道:“天寒地冻,草原没有水草,这才让准噶尔部落起心叛乱。可是也因此,朝廷上的粮饷运送不便,关内的兵士罕有能在那种冰天雪地还能骁勇善战的,年年冬天都会冻死一些,只能等天气回暖,或许还有可胜之机。”   黛玉蹙眉长叹道:“平日里纸上谈兵倒是极好,此时方知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不能缺呢!四哥哥这一仗,也但愿他能凯旋而归。”   胤禛才干虽精虽强,可只擅长治理朝堂管辖军民,并不擅长打仗。   青云看着黛玉也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笑道:“他理应是治理江山社稷的帝王,而非拼死厮杀的将军,这一回,他也只是拼命去做,只为了真正掌握一些他所不能掌握的东西。等过些时候,皇上也会明白了。”   “嗯?哥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黛玉暗暗有些忧心,忙问道。   青云收回纸卷,双手搓弄化为碎片,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说着哈哈大笑,径自出了院子,仅剩下背影让黛玉瞪眼不悦。   过了良久,青云也没回转来告诉她,黛玉顿顿足,大声道:“什么不可泄露?真是的,明儿个我也要做几件惊天动地大事儿,这才是天机不可泄露呢!”   青云在外头隐约听到了,不觉有些怀念她孩子气的表情,心眼儿一转,故意将朗朗的笑声送进院落里,更让黛玉眼儿瞪得如同两粒墨玉镶嵌明珠,分外明亮晶莹,让人看着十分好笑。   转眼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这日是小年,也是祭灶的时候。   黛玉正在家里与青云笑闹着,理好账册,便吃着才做上来的灶糖,脸颊红彤彤的,粉唇红润润的,略穿了一件有颜色的衣裳,显得格外俏丽精神。   青云取笑道:“灶糖是祭灶用的,给灶神爷甜嘴的,你却在这里吃个不住。”   黛玉抓着尺许长的管状灶糖,雪白的灶糖上洒满了芝麻,小嘴清脆脆地咬了一口,几粒小芝麻就落在了嘴角边,显得十分俏皮,满口道:“造神只有一个,天下间人人祭灶,糖水往灶上抹一抹,他就已经够甜的了,不用吃灶糖。”   因民间有传说,说造神奉玉皇大帝的命,在人间视察民情,每到腊月二十三日的时候,该上天庭去禀告玉皇大帝,人间百姓便往灶口上抹上糖水,好让灶神吃人嘴软,到天庭上的时候尽说好话不说坏话,故有灶糖由来。   雪雁站在一旁抿着嘴直笑,道:“姑娘真真是强词夺理。”   青云伸手拨掉黛玉嘴边的一粒小芝麻,宠爱地拍拍她的头,道:“瞧你,吃得嘴边都是,让雪雁几个笑话你还像小孩子一样呢!”   黛玉吐了吐舌头,放下没吃完的灶糖,径自洗手道:“谁敢笑话我?”   雪雁与春纤忍住笑,连连摇头,连连笑道:“不敢,不敢!”   黛玉有点儿小小的得意,擦干了手,瞧准了青云躺在卧榻上,飞身扑了过去,压得青云嗷嗷大叫道:“小香猪,你又胖了,压得我都说不出话了!”虽然满嘴里都是抱怨,可是心里却是像吃了灶糖一样甜甜的,容忍小妹妹的撒娇淘气。   正在笑闹间,忽闻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青云霍然站起,问道:“有什么事情?”他听出了是麾下护卫的声音。   那护卫恭恭敬敬地在门外道:“禀告公子姑娘,那拉氏家族的凝香格格死了。”   此言一出,不但是青云,就是黛玉亦极骇然,失声道:“什么?”   凝香格格死了?她不是因明珠之故受伤而已么?   因明珠惹杀身祸   听护卫细说原委,黛玉与青云方才清楚明白。   原来那凝香格格自从指婚给了胤禛,便是皇家的媳妇,合家都觉得荣宠风光无限,凝香格格自然一言一行都有尺度,更加自尊自重,愈发显得沉稳了,虽然尚未放定下聘,可凝香格格已经大有皇家风范,人人赞叹。   其兄那拉氏贺霆云为妹妹筹措嫁妆,订制衣裳首饰,还要与来往贺喜的人周旋等等,忙得脚步沾地,闲暇时也笑道:“再不曾想,咱们家竟出了一位皇子福晋,这是何等尊贵?若是父亲尚且在世,不知道有多欢喜。”   天下人如是,若能与皇室有瓜葛,都是求不来的福泽。   凝香双颊红晕,心里也是仿佛有无数的蝴蝶噗噗舞动,待嫁女儿心,总是欲语还羞,低低地道:“哥哥可别骄矜才好?毕竟咱们家的家世,也不及曲阑格格或者雪方格格她们,须得韬光养晦才不至于让人忌恨。”   “对,妹妹说得极是,倒是为兄喜欢太过了。”贺霆云微微一笑,长兄如父,看着妹妹如此,他便知道她一颗芳龄女儿心,已经牢牢地黏在了胤禛的身上。   不可讳言,胤禛的确是诸位皇子中的佼佼者,确是妹妹的良婿。   喜气,一直萦绕在那拉家的上空,人来人往,都洋洋盈腮。   凝香又道:“那对夜明珠,哥哥可得吩咐能工巧匠弄好了,别损坏了。”   那渤海双明珠更是罕见的稀世奇珍,浑圆匀滑,光泽柔莹,又是康熙爷当着众人面为她取得的新婚贺礼,合家上下都是十分宝贝这对夜明珠,已经打算等内务府送来凝香的冠戴时,镶嵌在成亲的凤冠上,到时候必定十分出色。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夜之间,明珠被盗,凝香受伤,此事震惊阖府,亦连康熙也惊动了。   未来的皇子福晋被贼人所伤,康熙脸面顿失,立即严命查办。   知道明珠底细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些人,也不会笨到只盗走那两粒渤海夜明珠,当盗走明珠之人未曾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时,便立即怀疑此明珠非彼明珠,复又往林府盗珠。明珠盗走了不少,可是却都是寻常明珠,并无异样。   这件事情,也许外人不知,可是当事的几个人无有不知道的。   可也有人心存歹意,似乎不肯收手或者不肯相信找不到想要的明珠,竟于昨夜复又潜入那拉家,当夜那拉家的金库被盗,不但有明珠珍珠,亦有金银玉翠等物,所失极大,连凝香不知为何,亦暴毙房中,晨起时方被发觉。   黛玉听到此处,蹙眉沉思道:“这可奇了,为何竟会有人杀了她呢?”   细细想来,她不过就是寻常满洲贵女,指婚给胤禛而已,何以竟会被贼子所伤,被贼子所害?若是寻常贼人,偷了东西也罢了,为何又伤人命?   到底是双明珠的惹火烧身?还是另有隐情?   护卫在门外不言不语,自然也是不知道。   可是青云却不由得紧皱眉头,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种想法。   伸手扶着黛玉坐好,青云才收起心中猜测,轻笑道:“这也是她命中注定罢了,旁人也置喙不得。只能说,皇家的媳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瞧,不过才指婚,还没过礼人就没了,可见皇家不是轻易入的。”   想起凝香年纪轻轻,却忽然丧命,黛玉也不由得暗暗叹息,无言以对。   “好了,别多想什么了,快过年了,去让王嬷嬷给你做几件精致的新衣,我去给你挑几件素净又不失雅致的首饰去,总不能成日家戴这支象牙簪子。”青云想来想去,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告诉黛玉,便如此嘱咐,径自出门。   踏出黛玉的院落,青云立即吩咐道:“让年羹尧陪着我出门一趟罢。”   年羹尧武艺超群,兵法亦强,只是胤禛却不肯带他平乱,便留在了京城,依旧在黛玉府上当差,守护着黛玉这一位胤禛心中无可比拟的尊贵人物。   家人答应了一声,片刻功夫,年羹尧已经到了青云跟前,垂手道:“公子。”   青云暗暗打量了年羹尧一番,见他身材魁伟,神色如常,不由得心里喟叹一句,也装作若无其事,笑道:“玉儿的首饰也旧了,你在京城里原比我更熟悉一些,就与我一同去给玉儿挑选几件可心的首饰罢,顺便也打探一下消息。”   年羹尧微微一怔,道:“是。”   出了府门,两个人便先去银楼给黛玉挑选了几色精雅不落俗套的首饰,因青云说口渴了,便又转去茶楼吃茶润嗓,寻了一个极偏僻的雅间,听着四面雅间都无人声,青云方淡淡地道:“年羹尧,昨儿个的事情,是你做的罢?”   年羹尧闻言心神一震,面无表情地道:“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事情?”   青云瞅了他几眼,面色温和,神色亦如水无涟漪,摆手轻声道:“你也不用拘束,坐下喝茶罢。有些事情,我也不想让玉儿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你们也是瞒不过我去的。”言辞间的意思,却是十分明白,直指着某些事情。   年羹尧便也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仰头吃尽,举止十分豪迈,才淡淡地道:“属下不懂公子说的是什么事情,许是公子听错了什么罢?”   青云低眉叹息,指尖轻轻抚着茶碗上的青花纹,道:“那拉氏是你杀的。”   不是问句,却是相当肯定的语气,不容人置疑的肯定。   “属下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那拉氏,不是凝香格格么?她是四爷未来的福晋,是属下的当家主母,身尊体贵的,不是好好地呆在那拉府上么?怎么会被杀的?”年羹尧眉头一扬,脸上颇有几分诧异之色,却似并非作伪。   青云抬头,深深地看了他几眼,端起茶碗凑在唇边,声音亦极低微:“我已经说了,虽然你做事极是干脆利落,可是却瞒不过我去。你才干武功,都是上上之选,我本有意让你跟着四阿哥平乱,可是四阿哥却执意将你留下,我心中就估摸着了,大约他交代了你一些事情,只是没想到,竟会是杀了她。”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胤禛,他已经彻底成为皇家争权夺位的皇子。   做大事者,自然是相当地心狠手辣,胤禛从小生在皇家,对人也就更冷漠了许多,在他眼里,本就是只要他想保护的平平安安,别人的性命只如同草芥。他现在势单力薄,无权无爵,不能明着反抗康熙,便来了阴的。   便是他北上平乱,也有他自己的主意。身为娇生惯养的皇子,只要他身先士卒打了胜仗立了战功,不但康熙嘉奖,亦连兵士也会对他心服口服,更好让他暗中培育他自己的势力。他的狠厉和毒辣,真是让他用得淋漓尽致。   听了青云这一番话,年羹尧亦不由得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沉声道:“公子想怎么样?”平时他只道青云虽然武功高强,可是依旧十分温文尔雅,却没想到,他不动声色间,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手中,他才是厉害角色呢!   青云看着窗子,丝丝缕缕的阳光从缝隙中透入,心头思绪却是此起彼伏。   时光似在凝固,气氛却是沉默,你不言,我亦不语。   过了良久,青云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之光,击桌长声叹道:“说起来,那明珠也真是不祥之物,好端端的,咱们家明珠被盗,那拉家也被盗,不但被盗了明珠玉翠,还让凝香格格送了命,也真真是一场欢喜一场空啊!”   那拉家也算是一场欢喜一场空了罢?先前还在欢喜成为皇亲国戚,此时却连性命都送了,不但成不了皇亲国戚,亦失去了极多的财物,真是得不偿失。   年羹尧亦是聪明人,心里一喜,亦沉声悲痛地道:“正是,素闻那拉氏凝香格格端庄贤惠,来日里必定能成为四爷的贤内助,可是偏偏竟有这样的祸事,四爷不知道还好,若是千里之外知道了消息,指不定该如何伤心呢!”   青云见年羹尧神色悲怆,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年羹尧,可真非池中之物。   只可惜那凝香格格,无端卷入皇室争斗,一命归西。   胤禛的阴狠,若是黛玉必定无法苟同,可是在皇家,这是极寻常见到的。   自古以来,哪一位帝王不是踏着皑皑白骨殷殷鲜血坐上龙椅俯瞰天地?胤禛也许此时尚且势单力薄,可是他的隐忍比之胤褆胤礽胤祀等人更让人暗自惊心,父亲临死前说得不错,胤禛大有帝王之术,也一定会达到他想要的帝王权。   看着青云,年羹尧也轻轻吁了一口气。   两人吃了几盏茶,正欲起身,却忽然听到楼梯上一阵脚步声,似有人上来,走进了两人隔壁的雅间,紧接着就听到有人粗声大气地道:“瞧着那凝香格格生得绝色,可惜却一夜之间香消玉殒,真真是四哥也没这艳福的!”   忽又有人哄然一笑,道:“可不是,四哥还在千里之外不知道呢!”   青云脸上略有些诧异之色,他已经听出头一个说话的却是十阿哥胤俄,第二个说话的却是九阿哥胤禟,那隔壁雅间也必定会有胤祀在座了。听着他们絮絮叨叨也不过说些皇宫琐事,议论些明珠被盗之事,想必今日是因为小年,方才上书房里放假,出宫来寻乐子。   又听到一阵丝竹之声,青云摇摇头,对年羹尧道:“走罢。”   才掀了帘子出门,却见到黛玉笑盈盈地立在外头,头戴帷帽,素手挽起垂着的白纱,花颜半露,得意地道:“我就说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可不是叫我在这里逮着了。左右等你不回去,我也出来走走,也真是凑巧,第一家就碰到你们。”   青云摇头叹道:“你怎么也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家歇着么?”   黛玉挽着他手臂撒娇道:“我才不要在家里歇着,我也要出门长长见识。”   青云因隔壁雅间有诸位皇子在座,便不想让黛玉在这里久呆,含笑道:“既然如此,哥哥就带着你到处去逛逛,许是首饰你自己挑选更好些。”心下也不禁暗叹真是凑巧,胤禟等人竟也会选了这一家茶楼吃茶听唱。   虽说世事无常,可是如此巧合,却又让他未免十分疑惑了。   这家茶楼原是这里极好极清净的一家,他才会选了这里与年羹尧议事,却没想到连皇子亦会降临,瞧着那隔壁雅间小厮跑堂的进进出出,模样都不是十分生疏,神色又是十分恭敬地服侍着,便知道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   黛玉却是一无所知,只天真烂漫地想着出门玩耍,扯着他就往外走。   白纱滑落,掩住了绝世丽颜。   堪堪这时候,却见隔壁帘子掀起,一名温润清秀的少年笑吟吟地道:“听着声音还以为听错了,却没想到果真是林格格,真是天缘凑巧,在此相遇。”   言辞有度,语气温和,来人也是十分有礼,正是青云所猜测在座的胤祀。   黛玉不禁有些讶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难道他们都不用上学去?   “八爷怎么会在这里?”黛玉疑惑地问道,心里不喜别人打搅,俏脸上自然而然带了出来,若非瞧在曲阑的面上,她也不会搭理胤祀。   胤祀轻笑道:“这是九弟门下的奴才开的茶楼,好容易出宫一趟,过来坐坐。”   这句话,虽是无意,却也给青云解了心中的疑惑。   原来这是他们的茶楼,怪道如此熟悉,那么也是打探消息的一处了?   黛玉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不打搅八爷的逍遥自在了。”转头看着青云道:“哥哥,我们走罢,我才想起来,要去选几样礼物给康亲王福晋送去呢,再给明双格格选几样精巧的玩意儿。”   胤祀忙笑道:“寒冬冷僻,由我做东,林格格何不在茶楼吃些茶再走?”   幽香缠绵几多情   黛玉淡淡一笑,拒绝道:“不用了,我和哥哥还要逛街呢!”   况且大概也猜测得到他并非一个人在茶楼里,有些年轻的皇子可是十分淘气的,见一回两回也都言语上十分不让人。   胤祀听了倒也神色如常,笑道:“既然如此,那也罢了。”   骄傲使得他即使十分失望,也不会流露出来。   青云见状暗暗点头,果然这胤祀也不是一般人,随口告辞,方带着黛玉离去。   瞧着兄妹两个人的背影,胤祀怔怔而立,胤禟挑起帘子探头道:“八哥你瞧什么呢?那林格格不答应也就罢了,你可别忘了,你也算是有家室的人,那未来的八嫂可和林格格好着呢,若是告了你一状,八嫂可不恼死。”   曲阑格格虽然还未进门,可泼辣之性,可是人人皆知。   “你胡说什么?”胤祀笑着敲敲他的脑袋,弯腰进去,才轻轻地道:“小心一些罢,虽然这家茶楼是你的,可是你没瞧见林青云身后站着的是年羹尧?那可是四哥门下的奴才,若是走漏了一丝消息,都吃不了兜着走呢!”   胤禟一愣,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青云等人的背影。   胤俄在里头吃酒玩耍,嚷道:“八哥九哥你们还不过来吃酒,仔细冷了。”   里头除了这哥们三个,还有年纪只有七八岁的胤祯。   堪堪落座,胤祯一面拈着果子吃个不住,一面道:“八哥怕什么?我就不怕四哥能做什么。如今凝香格格死了,他回来才是不好跟皇阿玛交代呢!”   胤祯是德妃的小儿子,与胤禛年纪相差约有十岁,他从小又是德妃跟前抚养长大,自然而然与胤禛这位佟佳氏皇后跟前长大的哥哥不怎么亲热,六阿哥胤祚早年夭折,德妃只余下一子,也不免疼胤祯胜胤禛十倍,兄弟两个颇有嫌隙。   胤祀忙双眸如墨色,深不见底,轻斥道:“十四弟别胡说。”   看着眼前香炉里的一缕青烟,心思也不知道飞到了何处,半日才道:“四哥怎么说也都是咱们的哥哥,他虽然与我们不是十分熟稔亲热,可是他也是十分照顾我们的好兄长,凝香格格的死,皇阿玛也不会怪他。”   听了胤祀的话,胤祯方默不作声,唯有窗外的风送来梅花的幽香。   房中的歌姬也忙拿起牙板,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清曲儿。   胤祀却爱清净,听得皱眉不已,抬手止住,吩咐人赏了钱,便撵出去了。   胤禟也颇嗜酒,难得出宫一回,吃得面颊晕红,酒气冲天,口齿不清地道:“八哥,我听额娘提过一回,现如今宫里头,大哥和太子已经互不相让了,前儿个似乎在皇阿玛的书房里争得面红耳赤的,你回去须得好好劝劝大哥才是。”   胤祀正在凝思中,眼前唯独掠过一双清澈的明眸,心动神摇。   忽闻胤禟此语,胤祀不由得暗暗一惊,沉吟道:“我虽与大哥亲厚,只是朝堂上的事情终究由不得我们说了算,只好回去劝劝他罢了,皇阿玛最疼太子,他自己心里也是知道的,若是争斗下去,总是讨不到好处的。”   四位兄弟素来都是以胤祀为首,听了这话也都放心了。   待得出了茶楼,胤禟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在茶楼喝酒,也还真是奇谈。   胤祀命人先送胤禟与胤俄胤祯回去,自己却想在外面走一走。   也算是散散心罢,本为胤禛指婚而略有些欢喜,此时却一场空欢喜。   是嫉妒他罢?只要他娶了亲,那么那个玉人儿便不会是他的。可凝香格格死了,胤禛依然是未娶之身,而自己,却依然还有早已文定的曲阑格格。也许曲阑格格会带给自己极大的权势,也会让自己的身份不若往日低微让人瞧不起,可是他也有一颗热乎乎的心,终将至于冰雪之地么?   天气无常,先前还是艳阳普照,不过就这么一顿工夫,就有乌云遮日,天地间渐渐暗了起来,走了不消一盏茶的工夫,眼前便有细细碎碎的盐粒儿飘落,渐渐转大,盐粒儿也化为雪花,仿佛无数玉树琼花布满人间红尘。   慢慢地在街上走着,浑身落了一层淡淡的银白,他却不以为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眼前复又迷离起来。   一抹鲜艳娇妍的梅色在路的尽头浮现,更闻得一阵淡淡幽香。   心中如同重锤狠狠击了记下,四肢百骸都是剧痛,耳中亦忽然嗡嗡作响,似乎已经听不到身畔的人来人往声音,只听得那娇柔清脆的嬉戏之声,那一道只会在他梦中出现的倩影,此时亦在眼前鲜活起来,曼丽多姿。   胤祀的眉目,愈发温润如玉,姿态亦清雅如松,屹立在这里,十分显眼。   是心之所向么?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林府的门口,遥望着门前石狮子的旁边出神不已,一个俏丽一个挺拔的人影正在扫雪预备堆雪人,忙得不亦乐乎。那笑声,那身影,是世间最最动听的天籁,最最美丽的画卷。   胤祀竟看得呆了!   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逍遥和自在。   黛玉抓着一把小巧精致的花帚,扫着薄薄的积雪,故意地扬起雪花无数,溅得四处都是,红润润的脸颊,连白纱都遮不住,像是天边最美丽的霞彩。“哥哥,快扫雪啊,回头我亲自烹茶给你吃,是前几年收的梅花上的雪呢!”   青云耳朵抽了一下,忽然转过头来,瞧见胤祀远远站着,心里暗暗罕异,口内笑道:“八爷怎么到了家门口也不出声?倒是吓了我一跳。”   黛玉一呆,直起身,也瞧见了胤祀一闪而过的寂寞和苍凉。   胤祀微笑道:“才陪着九弟吃了一点子酒,所以就走一走散散酒气,也不知道怎么着就到了府门口了。瞧着林公子和林格格在这里玩得正在兴头,也不敢打搅什么了。”温润的言辞,像是春天山涧的一泓清泉,充满了清新的气息。   黛玉不禁莞尔一笑道:“这是什么话?还怕你打搅了不成?”   许是下雪了,许是他眼里的那一抹寂寥,竟也让黛玉忽而心中一软,言语上自然也就柔软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们都是年轻人,虽然他与大阿哥亲厚,可也并没有真正与四哥哥壁垒分明,因此黛玉对他也并没有什么敌意。   胤祀听了黛玉这话,不由得欣喜若狂,一种暖流顿时萦绕胸怀。   激动的心情始终难以平复,过了好一会儿胤祀才笑道:“既然林格格如此说了,我却真是该打搅公子与格格了呢!若是林格格不怕我打搅,倒是真想尝尝曲阑常日家在我跟前念念叨叨的梅花雪烹的茶呢!”   用我相称,又对黛玉十分尊重,光是这一点,也足让青云刮目相看了。   不过,但凡有人觊觎着自己冰清玉洁的妹妹,还是让青云心里很不痛快。   黛玉心中亦是十分敏锐的,侧头想了一会,挥着花帚笑道:“这还不容易?不过我也不给外人吃我家的茶,八爷来了,就唤人也叫曲阑姐姐一同来罢,上一回她要的梅花雪,也该让她自己来取,我可没工夫给她送过去。”   胤祀笑容略略一减,轻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也算是沾了曲阑的光。”   招手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过来,如此吩咐了几句。   青云招呼胤祀进去到了暖阁里,吩咐丫鬟给他掸了掸雪,又叫黛玉道:“你先去换了衣裳,瞧你满头满身的雪,可别冻着了,回头又嚷着身子冷。”   黛玉扮了个鬼脸,自知此时衣着颇有些不合眼前情景,也就回房去了。   取下帷帽,卸了妆容,黛玉换了几件家常皮棉衣裳,也只用一根象牙簪子挽着头发,揽镜一照,清丽如梅,雅淡如荷,眼波轻轻流转,啊!如同烟雨拂过柳梢,又如同鲜芙忽然绽放,灵秀的气度,妩媚的风华,依然是让人目眩神夺。   也让暖阁里的胤祀瞧得微微一呆,双眸乌沉沉的,仿佛秋水一般,温柔无限。   曲阑也已经到了,虽然瞧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直到黛玉近前,方起身拉着她手笑道:“亏得你今儿个还记得我,我还道你光顾着自己玩,竟已经将我抛到了脑子后头呢!你那梅花上的雪,我阿玛和额娘也连连赞叹,回头得将一瓮子都给我,我心里才能消消气儿呢!”   “啊,你这胃口未免忒大了一些儿!”黛玉笑道:“前几年收的,统共不过两瓮,埋了好几年,今年才化开,你也要我也要,今儿个还过来吃,差不多也就剩下一瓮了,我都舍不得吃,偏你就狮子大张口,瞧我回头不将你打了出去。”   说得青云在旁边莞尔道:“这个东西,曲阑格格还是别太贪心。”   雪雁春纤已经取了风炉茶具梅花雪水等,黛玉果然洗了手,亲自烹茶待客。   曲阑擎着一个极古拙的茶具送到黛玉跟前,对胤祀笑吟吟地道:“林家的妹子可是烹茶的高手,只是她轻易不动手罢了,也是八哥你今儿个有造化,才过来就尝到了,我可是拗了她好几回,这才是第二回吃。”   黛玉看着风炉笑道:“这也不是外人,可是曲阑姐夫呢,岂能怠慢?”   说得曲阑不由得涨红了脸,虽然是人尽皆知之事,可心里依然羞不可言,过去拧着她粉腮道:“偏你就嘴快,瞧我不拧了你这嘴才是怪事呢!”   黛玉笑着连连讨饶道:“好姐姐,快饶了我,仔细水过了。”   曲阑听了这话,方松手道:“饶你一回就是,回头我得吃两盏茶才行。”   “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你要做蠢物不成?”黛玉反应灵敏,心思又快,口上亦素来不让人,听了曲阑的话便又顺便取笑了几句。   曲阑娇声哼道:“你这张刀子嘴,我也不跟你说了。”   说话间,黛玉已经沏好了茶,笑道:“你不是不说,是甘拜下风。”   这时候说话,已经没了生疏之感,对胤祀,黛玉也算是当作曲阑姐夫来看。   胤祀接过曲阑递过来的茶,先闻香,后又细细吃了一口,果然是清醇异常,轻浮无比,不由得赞叹道:“光看书上说得好,可真吃了,才明白个中滋味。”   曲阑笑道:“阿弥陀佛,可见这是实话。赶明儿,这林妹夫才有口福。”   方才黛玉笑话她,可总算让她逮着机会反戈一击。   果然闹得黛玉红了脸,轻轻啐了一口道:“亏得你是已经订了亲的人,取笑我做什么?这佛祖又管不得姻缘,我瞧着曲阑姐夫快快去月老庙里上上香,早些儿时候将曲阑姐姐娶回家去,今年也好过个圆满的年呢!”   胤祀将心底的黯然静静藏得深深的,含笑道:“圣人的至理名言果然也有几分道理。罢了,罢了,你们口舌之争,可别把我也扯进去。”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曲阑却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况且书本子上的功夫也不及黛玉,呆呆地问道:“什么至理名言?”   胤祀大笑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曲阑强悍惯了的人,有时候呆呆的倒也是十分有趣。   黛玉掩口轻笑,青云也忍俊不禁,几个一旁的丫鬟都极力忍住笑。   “哼哼!”曲阑嗤笑道:“什么圣人,我瞧却是剩人呢!真小人可比伪君子好得多,伪君子让你防不胜防,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被捅了刀子你还感谢他。再说了,这女子又怎样?咱们满洲的女儿哪一个就真比须眉逊色?生儿养女,你们男人成吗?单单是这林妹妹,那旷古奇才,可也将你们这些臭男人打得灰头土脸。”   浑身上下散发着无数绚丽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此时此刻,不但胤祀瞧得目眩神夺,就是黛玉也心情激荡,眼里含笑,对她这不让须眉的气势更是十分赞同,击掌赞道:“说得好,就拿这屋子来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才是居于劣势呢,不然咱们就比一比!”   话音一落,两个小女子不由自主地相视而笑,心里的友情更深了一层。   这种同为女儿的心情相同,让她们奠定下一生的友情,历久弥坚。   幽香依旧淡淡,茶香亦袅袅,满屋的雾气氤氲缭绕,如同仙境一般,让这屋子里的男男女女,不管夫妻也好,兄妹也罢,心里都有一种更深的了解。   情深深几许?爱情是情,亲情是情,友情亦是情。   能不能在未来的苍凉中天长地久,端的要看她们会不会将彼此放在心上。   女人如花生香,香气缭绕时,但愿也有高山流水知音交。   忽闻霹雳耳畔响   转眼间已经到了腊月三十除夕日,林家虽然不是十分热闹,却也十分丰丰富富地一家子团圆了。门外不贴红春联,家里也不响鞭炮声,可是亭台楼阁帐幔窗帘也都处处换新,喜气还是十分丰足的。   第二日正月初一,青云不当差,黛玉也无品级,自然不用进宫朝贺。   待得正月初二,娘舅家就该接出嫁的姑娘回娘家,贾敏早已不在,只剩下黛玉与青云,更是两个香饽饽,贾母一大早地就吩咐人好生地来接黛玉过去。   可谁知竟让康亲王府打发的管家嬷嬷早到了一步,因笑道:“玉格格真真是个好模样,我们福晋和格格也都念叨着格格呢!昨儿个在宫里领了宴,得了一个事关格格的消息,这不就打发奴婢来接格格过去吃酒,顺便也凑一桌人抹骨牌。”   黛玉见管家嬷嬷声色言语皆不同往日,心中暗暗一惊。   她亦早知康亲王福晋绝非胡言乱语,倘若是小事儿,她只吩咐个人来告诉一声就是了,可既然要让自己过去,想必一定是一件让她极为难又担忧的事情。   不等她说什么,青云已经道:“难得福晋有这份心意,妹妹去罢。”   黛玉听了点点头,少不得也重新穿戴了,带着奶娘丫鬟与管家嬷嬷一同上了他们来接人的车轿,香烟如画,穿街过巷恰与贾母打发的人擦肩而过。   过年前后,正是满朝文武百官请吃年酒的时候,哪个官宦人家不热闹上十天二十天的?尤其是康亲王府这样的皇家亲王,欲巴结上的人也就更多了,光是帖子就收到了上百封,只康亲王福晋不喜出门,只让少福晋过去略露个面罢了。   却说黛玉进了康亲王府,明双格格早在屋里翘首以盼了。   母女两个自见了黛玉一回,心里都爱怜得很,正吩咐着丫鬟婆子细细地收拾房间,预备茶果款客,就听到外面丫鬟们细声嫩语地道:“林格格来了。”   杏红绣金软帘儿挑起,黛玉已经随着管家嬷嬷进了房门。   阔别久矣,但见她身材高了许多,清妍如梅,愈发可喜。康亲王福晋上前一步,不等黛玉拜礼就已经握着她的手,笑道:“咱们娘儿几个乐一乐,也不用多什么礼数。比我双双小几岁,可是这模样气度才气,可得让她跟你学学。”   说得黛玉一笑,柔声道:“福晋过誉了,双格格的才名儿才是名不虚传。”   满洲的女儿就是如此,未出阁前,名声早就传扬四里,家族亦引以为荣。   明双格格确是满洲名扬四方的好女儿之一,黛玉的话,也不是恭维。   “好妹妹。”明双从康亲王福晋手中接过黛玉的手,笑盈盈地道:“这些不相干的也别多说什么,我就知道额娘见你一回夸赞一回呢!快些儿来,咱们好好地吃一顿酒亲香亲香,赶明儿只怕也是形影不离的呢!”   说话的时候,明双格格抿嘴一笑,风姿嫣然,可见心里也是十分喜悦的。   刚刚落座,可这话说得黛玉不由得一怔,脸上困惑不解。   不等她开口询问,就听又有人回道:“福晋,格格,裕亲王福晋来了。”   裕亲王福全,乃是康熙之兄,顺治爷第二子,康熙亦是十分倚重。嫡福晋西鲁克氏亦与康亲王福晋十分交好的,时常往来,分外亲厚。   康亲王福晋忙笑道:“她倒像是闻着香的猫儿,这么快,快请。”   一时康亲王福晋带着明双起身迎至门口,黛玉也站了起来。只见一名气度雍容的中年美妇扶着嬷嬷的手进来,一身石青环纹百子闹春的宫装,旗头绚丽,流苏摆动,圆圆的脸儿十分富态,亦是和蔼可亲,瞧着也是亲王福晋的打扮。   妯娌两个见面,自然不免寒暄了几句,只那裕亲王福晋也忙不迭地先走到黛玉跟前,上下打量了半晌,拉着手笑道:“这个就是林家的玉格格了罢?怪道你们常日家称赞的,又是小双儿的女先生了,我瞧着果真是天仙似的。”   女先生?黛玉眼底浮现着浓浓的诧异,只不好问,便先给裕亲王福晋见过礼。   康亲王福晋也瞧见了黛玉的诧异,让座后方叹道:“这正是要与你说的呢!也真是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在宫里领宴的时候,忽然说起小鱼儿你才学极好,要让你进宫充为御前女官,做宫里读书的公主郡主的女先生呢!”   黛玉哭笑不得,她年纪不到,孝期未出,如何偏来一个女先生的名儿?   “怎么会有这样的意思?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听闻。”黛玉十分苦恼。   裕亲王福晋闻言,向康亲王福晋诧异道:“怎么?这孩子还不知道的?也是,皇上的旨意也还没下来呢!我瞧着倒也好,这样灵秀聪慧的孩子,有那样高的才学,正好教教我那几个活猴儿似的丫头,让她们也沾点儿才气和仙气。”   康亲王福晋摇头道:“旨意还没下来,我也只先告诉她一声儿罢了。”   明双却笑吟吟地看着黛玉道:“妹妹可也别担忧,我相熟的公主郡主性子都不差什么的,到时候妹妹成了先生,又有了品级,她们还能对你不敬不成?”   话虽然说得如此简单,可是黛玉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康熙果然是老谋深算的,青云丁忧,不会在宫里,可是他又不能不辖制住他们兄妹两个,要她进宫,面儿上说得好听,是做御前女官,教养公主郡主,实则乃是行监视之实,好让自己依旧脱不了他的掌控。   黛玉轻轻叹息出声,室内的烛光也摇曳不定,像是心头思绪此起彼伏。   裕亲王福晋自是将黛玉的担忧瞧在眼里,心里也爱怜得紧,抚摸着黛玉的头,温言道:“好孩子,你若是不愿意,回头我去跟王爷说一声,让他替你求求情,瞧在你父亲的功绩上,也许皇上竟会收回成命也未可知。”   黛玉心里暖意盎然,感激地道:“多谢福晋好意,只是怕是不成的。”   康熙既然在宫中除夕宴上说出这样的话来,大约也是尘埃落定的事情了,必定不能收回成命,裕亲王去求情,也不过就是碰一鼻子灰回来罢了。   “小鱼儿也别担忧了,”康亲王福晋吩咐人抬了炕桌来,笑道:“你如今去了宫里做女官还好些,逢年过节还能出宫与你哥哥团聚,十年后也就二十岁,依旧是花样年华。若是等到三年后的选秀,指不定你能有什么样的命运呢!”   裕亲王福晋点头道:“这话也有些道理,早去早完了事情。”   黛玉仍旧十分忧心,却也不好露出,只得点头称是。   四个人围着炕桌抹骨牌,房内暖意融融,下面的丫鬟婆子也陪着说笑,明双更是拣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说给黛玉听,裕亲王福晋还说起胤禛小时候的糗事,方逗弄得黛玉展颜而笑,将方才的担忧暂且抛到了脑子后头。   正说笑间,康亲王福晋忽然道:“依我说,如今这个时候,哪家哪户都是十分不容易的。朝堂上的那些文武百官,哪一个不挑着板凳坐?明珠与索额图这两派可是水火不容。皇上这道旨意不下还好,若是下了,小鱼儿也不得安宁了。”   黛玉自是明白,不由得蹙起一抹深深的颦纹。   康熙此举,看似皇恩浩荡,实则亦是将她置于风头浪尖呢!   裕亲王福晋却笑道:“说到这个,我倒也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先将手里的骨牌放下,才道:“那个荣国府,是小玉儿的外祖母家不是?也是大阿哥元侧福晋的娘家,如今子孙也是很不争气,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已经尽了。偏偏前儿个听谁说,那贾府一个唤作宝玉的公子哥儿,与玉儿已经定了亲,你们说奇不奇?玉儿是什么人?秀女册子上早有名儿的,哪里能私下定亲呢?”   一句话只把黛玉气得双手颤抖,声音也颤抖了起来:“这是什么话?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哪里能容他们这样作践的?”   裕亲王福晋叹道:“可不是,这话,糊弄寻常人也罢,可满洲贵胄,谁不知道未曾参选,是不得婚配的?可那贾府说的话也是活灵活现的,说是与你母亲在世时定下的娃娃亲。”   “他们都是胡言乱语,亏得你当一件事情来说。”康亲王福晋也发了骨牌,才淡淡地道:“不过就是奴才,也说起这些事情来,回头非让王爷治他们一个不敬之罪不可。就凭着他们家的门第,也能配得上小鱼儿?真真笑破了肚皮!”   黛玉叹道:“他们的心思,我却也猜测到了几分。”   寒心至此,母亲还期盼她能与外祖母家相亲相厚吗?   目光如水,寒风彻骨,冷然地道:“往日瞧在母亲的面儿上,也不怎么跟他们家计较,如今却来败坏我的名声,倒真是该让哥哥与他们理论理论了。”   竟敢放出这样的话来,就是贾母,亦是有罪过的。   无可奈何帝王意   见到黛玉如此神色,又如此言语,裕亲王福晋脸上十分欣慰,点头道:“他们这样的罪过,冒犯了天威,不用你哥哥去理论,也会有人重罚他们的。”   满洲未出阁的女儿都是无价之宝,而且只要参加选秀,谁都有可能成为皇上身畔的贵人,也因此满洲的女儿地位十分尊贵,甚至亦胜过男子,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况且黛玉的身份地位,她都会是人上之人,贾府如此宣扬,岂非大罪?   裕亲王福晋打从心里喜爱黛玉,虽然嘴上不怎么说,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就找王爷参那贾府一本,瞧瞧他们还嚣张不嚣张。八旗贵胄何等尊贵?怎能容得小小贾府胡言乱语?   黛玉闻言不语,却也明白裕亲王福晋的意思,有时候林家并不宜出面。   明双笑嘻嘻地看着手里的骨牌,然后掷下一张牌,知道自己的胜算已有八成,抿嘴对黛玉道:“那荣国府,我也曾听闻过,最是个会用流言蜚语的地儿,既然如此,我们也来个以毒攻毒罢。虽说亦可明面上重罚,可是那元侧福晋却是大阿哥那边儿的人,惠妃娘娘还是十分回护着大阿哥的声望的。”   晶莹剔透的眼珠儿与裕亲王福晋一对,娘儿两个可都心里暗笑了起来。   只要裕亲王参了贾府一本,那是朝堂上的事情,就是惠妃亦不得干政。   不过男人有男人的做法,女人自也有女人的主意,内外夹攻,弄死贾府。   康亲王福晋一旁也瞧得分明,只当做不知,由着小女儿胡闹,到时候元侧福晋也是无法,便笑道:“这样也好,须得知道便是重罚了,可百姓也不知道头尾,到时候小鱼儿的声名体面依旧让那区区贾府的一些奴才给败坏殆尽了。”   到底都是皇家的人,面对这些事情,应该如何应付,都驾驭得如鱼得水。   黛玉暗暗叹息,烛花儿也轻轻地爆裂,见她们如此说,沉吟片刻便答允了。   抹完骨牌,是明双赢了,也差不多晌午了。   外面的花厅正厅正是请人吃年酒,丝竹乱耳,爆竹声声,自有少福晋张罗,康亲王福晋也就不过去了,单在正房中治了一桌极精致的酒席来与裕亲王福晋和黛玉把酒言欢,娘儿们四个,却也是分外清净。   黛玉却因心里有事,一则是康熙忽然的意思,二则就是贾府如此厚颜无耻,不免有几分心不在焉,吃了一盏酒,脸上都是红红的酒晕,看起来更显得娇娜妩媚,一种风流婉转之意早让两旁伺候的丫鬟都瞧得呆了。   康亲王福晋忖度了一番,方才扬起笑容柔声道:“小鱼儿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黛玉恍然回神,忙笑道:“并没有想什么,只是福晋今儿个的消息太突然了些儿,心里没什么底儿,不免有几分心不在焉。”   不知道哥哥知道了没有,难道,她竟真的要进宫里去吗?   看过了四哥哥面对皇权面对指婚的无可奈何,她亦要面对这些了么?   心儿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石头。   康亲王福晋叹道:“我也奇怪皇上做什么生出这样的意思来,可瞧着他却又似极疼你的,往年也都特特嘱咐过几回,让我们好生照料你一些,又不像是有什么歹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就顺应一些儿,走着瞧罢!”   黛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颔首答应。   回到家中,黛玉便先去找青云,愁眉苦脸地将事情缘由告诉了青云。   青云正在吃饭,扬起的筷子还没落下,神色却已经开始凝重起来,先遣退了房中服侍的人等,方沉声道:“贾府是小事,我自会料理。只我倒是没想到皇上竟会有这样的意思,只怕,他心里真是有自己的主意,玉儿你怎么看?”   听了这个消息,青云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将筷子放下。   黛玉坐下道:“哥哥丁忧,不在他身边,自然无法辖制。我是个女儿家,虽然也要有孝期要守,可是往往外人也都不留意,我若是进了宫,那可是生杀大权都握在了皇上的手里,用我亦可辖制住哥哥在林家的作为。”   帝王心意深不可测,可是兄妹两个也能揣测得到几分。   青云点头称是,思索了片刻,才轻声问道:“那你愿意不愿意进宫去?”   “谁愿意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黛玉叹道:“可是哥哥有法子吗?”   青云脸色冷凝,嘴上亦不言语。   只要是妹妹不愿意的事情,即使是赴汤蹈火,他亦会去解决。   就在这时,忽闻外头有人匆匆通报道:“公子,姑娘,圣旨来了,来的人是李总管,已经进了二门,要姑娘和公子接旨呢!”   黛玉与青云相顾骇然,好快,他们刚刚得了消息而已,正值年下,君臣都不理事儿,康熙居然会选在正月初二来下旨,瞧来他亦是势在必行了。   青云霍然站起,道:“撤了酒菜,摆好香案,接旨!”   携着黛玉一同出了房门,李德全笑容满面捧着明黄卷轴,走进了正堂,面朝南,胖胖的脸上都是笑意,道:“林都统,玉格格,皇上旨意来了,二位接旨罢!”   “臣林青云携妹妹林黛玉听旨!”兄妹两个与家下人等都跪了下来。   李德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盐课御史林海之女林黛玉者,隶属上三旗籍,品行端庄,人才雅重,且有八斗之才,理家之能,闺阁之德,为众女之楷模,故赏凤仪之封,秩正一品,入宫教化公主郡主,钦此。”   虽说大清历年来有秀女宫女之选,可是秀女三年一次,宫女从一年二次改为一年一次,但是女官,实则只是虚位而已,便是有,也都是从宫女中所选,乃是上三旗包衣领事以下之女。乾清宫女官一品乃是夫人,二品则是婉仪,康熙如此封为凤仪,便是虚拟,一则是黛玉身份,二则黛玉确无实际上的封号。   正一品凤仪,实乃大清开国以来头一回,愈加让人捉摸不透康熙之意。   待得青云接了旨意之后,李德全这才笑嘻嘻地道:“林都统和玉格格也不用担忧,万岁爷的意思是十分明白的。玉格格虽是虚职,却是诸位公主郡主的女先生,且玉格格也能自由出入皇宫,除了万岁爷,别人也管不得玉格格。”   说起来,万岁爷也真是下足了功夫了,既不辱没黛玉身份,又要黛玉愿意进宫,给予黛玉的特权亦是极多的,她既不算宫中嫔妃小主,亦非真正女官,仍旧是未嫁之女儿,见了宫中嫔妃皇子以及福晋公主郡主等等皆不用行跪拜之礼。   青云见黛玉不言不语,心里也着实担忧,口头上只得胡乱应了。   李德全这边一走,黛玉眼泪便掉了下来。   唬得青云忙拉着她手,柔声道:“怎么了?心里不不痛快是不是?你若是不愿意,我这就进宫请皇上收回成命,我们家也不需要这样的虚名。”   黛玉深知朝堂步步危机,也不愿意哥哥为了自己去冒险,叹道:“没什么。”   顿了顿,复又展开笑颜道:“皇上的意思也极好的,我也是能常常出宫回家来住的,哥哥也不用担忧。我倒也想知道皇上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有些事情可以回避,可是有些事情须得自己去做,总不能回避一生一世。”   青云心里蓦地里有些心酸,也许她是对的,可是不能照顾好妹妹,却也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低低地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却叫你去那个地方。”是的,只有自己更加强势,才能牢牢地保护好黛玉。   胤禛如此,他亦然。   黛玉凝视着哥哥深不见底的墨色双眸,依旧温柔无限,却亦忧伤满满,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哥哥,竟也有这样的神色?不由得,心里一阵阵抽搐,也有着无限的酸楚,面上却笑道:“这也不是哥哥的罪过,帝王权呀!”   最后几个字轻轻叹息着,像是絮雪飘飞。   也许林家可以让康熙忌惮不已,底下的基业或者也能动摇江山命脉,可是帝王就是帝王,下面的人不一定能动摇到他,只要帝王一道旨意,家破人亡的可是有无数。多少泱泱大族都是太让帝王忌惮,才落得尸骨无存。   其实,康熙也算是十分厚待她了,再不知好歹,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扬起眉,眼儿荡漾着清澈的水色,进宫就进宫,不过就是女先生吗?   只要步步小心,处处留意,消了康熙对林家的忌惮也好。   过了良久,青云才道:“玉儿,我会想法子的,未必就能如了皇上的意思,我会修书给脱里大哥,也许他会有法子将你接出宫来。”   黛玉轻轻“啊”了一声,不禁一怔,心里的忧虑让她没有言语。   又过了好一会儿,兄妹两个到了黛玉房中,黛玉才轻笑道:“我才十岁,日子还长着呢,往往世事并非尽如人意,走着瞧,或许亦有变动也未可知。”潇洒看待云卷云舒,只要心安在,身在何处也不用十分在意。   难道身在染缸中,就不能保持心的美好与清澈了吗?   她是活生生的林黛玉的,不是一件东西,或者一件礼物,更不需要谁来要就能要了去,谁来接就能接了去的。她的一生不会埋没在宫中,可也不会是依着别人的意思就该如何如何,一切,都沿着轨迹而走罢,她会寻到一生的归宿。   可是面对进宫,却又不免有几分凄苦,她只能学着长大,面对风雨。   深深浅浅总是春   初春时节,积雪已融,桃花染上了枝头,偶有春雨洒落,深深浅浅处处清新。   瞧着宫妃宫女们脱下了厚重的冬装,在春装中着手,挑出亮点,打扮得格外新鲜,朗朗的天空中飘起了漂亮的风筝,年轻稚嫩的公主郡主不约而同地跑了出来,只剩下上书房里的皇子们在那里眼馋不已。   瞧着碧穹上一点点欢快的风筝,黛玉恍然惊觉,她竟进宫也有一月有余。   还记得初进宫时,惠妃纳兰氏与德妃乌雅氏,乃至于宜妃郭络罗氏皆不免有些诧异,虽然黛玉年纪不足十三,可芙蓉天生的丽色却也叫她们心中都藏了一点醋意,幸而是做了凤仪先生,素日罕见康熙,才叫她们慢慢放下了悬着的心。   因那准噶尔的战役,让胤禛不时地传回一些消息,偏因准噶尔的噶尔丹扬言借了俄罗斯鸟枪兵士六万有余,边境战事吃紧,胤禛尚且年轻,虽未败,却也没见胜算,康熙决定再次亲征准噶尔,二月调集九万大军,分东中西三路夹攻。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柳絮成团,在眼前忽上忽下。   准噶尔之战,已经历经多年,这一次康熙亲征,只怕又要经历几年才得平复呢!四哥哥毕竟年轻,但愿他不要逞匹夫之勇,只要平安归来就好。   康熙不在宫中,黛玉清闲许多,也不用总处处防着他老人家的深不可测。   上书房只有皇子读书,至于公主郡主也都是由着自己的额娘来教养,自然而然也都有相当的才气,琴棋书画皆有涉猎,黛玉毕竟年轻,也并不用她来教什么东西,只不过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儿在一起,常常听黛玉说些外面的人文风物,竟也是十分投契,并不曾为难了黛玉什么,反而一个个对她都十分敬服。   春暖带来温柔,过完生日的黛玉,每每对镜理妆时,镜中人儿总是说不出的清新妩媚,娴静若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着了春衫,愈加淡丽娇嫩,行走在春风中,仿佛江南最美丽的传说,在静静地释放着令人痴迷的绚丽。   她美丽而不骄,清纯而不俗,天真而不拙,高贵而不咄咄逼人,带了一点小女孩儿的任性和俏皮,带了一点儿小女儿的清丽和婀娜,与差不多年纪的公主和郡主一起玩耍嬉戏,总让人的眼睛不知不觉地为她痴狂而迷恋。   她的笑容总是最真挚的,哪怕带了一点儿冰雪的疏离,也让人喜爱。   裕亲王福晋与康亲王福晋唯恐黛玉在宫中不惯,也时常进宫走动来找她,看到黛玉总是笑着说道:“小玉儿越长越像你娘了,不过却又比你娘更多了点儿不能比的神韵和忧伤,赶明儿定然又是一位倾城红颜呢!”   惠妃与宜妃却有些儿不悦,总是笑着道:“不知道是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   黛玉坐在万春亭中,推窗看着众人放风筝,脸上一点笑意,温柔无限。   敏贵人章佳氏的小女儿敦恪公主跑进来,手舞足蹈地笑道:“玉姐姐,哥哥给我做了一个大风筝,美丽的大蝴蝶,飞得最高呢!你也来放风筝好不好?”   她是胤祥的小妹妹,素日里最爱跟着黛玉跑前跑后,很是可爱,因她天真年幼,而且敏贵人品级也不高,总是受人欺负,故黛玉也分外疼爱她一些儿。   黛玉笑着起身道:“好啊,我也有哥哥给我做的一个凤凰风筝。”   雪雁已经忙忙地取来了黛玉的风筝,黛玉用手帕垫着手,拿着梭子,线轴滑动,一阵风起,将黛玉的风筝稳稳地送上了空中,敦恪跟在黛玉后面又跑又跳,笑着拍手道:“好高啊!玉姐姐,玉姐姐飞得好高啊!”   黛玉听她说话,忍俊不禁地道:“我可没有翅膀飞上天去!”   明双剪断了手中的风筝线,走过来笑道:“敦恪年纪小说话不清楚也罢了,你要好生教导她才是。唉,皇上不在宫里,这下子,大家伙儿可都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我才听说上书房里的几个正商议着逃课呢!”   黛玉闻言一呆,随即淡淡一笑,并不十分在意,道:“他们敢逃课?也不怕他们先生告状?等皇上回来若是知道,皮不揭了他们的!”   明双侧脸看着旁边一枝粉桃花摇曳生姿,叹道:“他们也够苦的了。”   也不管黛玉再说什么,便走到桃花树下,吩咐小宫女取了剪刀来,将那枝桃花剪下,轻轻嗅了嗅淡淡的桃花香,回眸对黛玉一笑,道:“这花儿好看,回头给你插瓶罢,我知道你最爱这些雅致的。”   黛玉慢慢地放着手里的线,口内亦笑道:“桃花虽艳,却似村俗了一些。”   敦恪天真地道:“明双姐姐,你这桃花颜色太淡了,玉姐姐一定不喜欢。我额娘宫里有一株桃花,开得红艳艳的可好看了,从前皇阿玛在宫里的时候都会去赏花,额娘爱得很。要是玉姐姐喜欢,我叫哥哥给玉姐姐剪一枝回来。”   黛玉听她天真烂漫的言语,不由得十分感动,温柔地看着她道:“淡也是桃花,艳也是桃花,殊不知,深深浅浅总是春。深红色桃花如天边霞彩,淡红的桃花相应也就雅淡一些,各有各自的好处。”   敦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明双莞尔道:“到底我们却是俗了些儿,没你这见解。”   话音刚刚落下,忽见小太监柳色疾步过来,打千儿请安道:“惠妃娘娘有请。”   明双瞧见他一头是汗,不觉一笑,道:“请的是谁?你忙什么?倒像是烫脚猫儿似的,仔细明儿个李谙达回来了,本郡主不告了你的状不可。”   柳色擦了一把汗,喘口气才道:“是惠妃娘娘在她宫殿里置办了上好的酒席,说是要给凤仪格格补办生日,请公主郡主们都过去吃酒玩耍,也是一点儿心意。奴才才得了消息,可不就急急地赶过来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又悄声道:“听说到了的人可多了,凤仪格格须得小心。”   听了这些话,明双笑容顿时收起,黛玉也似染上了柳色的一抹急躁,可随即又笑道:“如此可多谢你了,他们还没过来相请,你先去罢。”   柳色忙打千儿退了老远,才快步跑了出去。   黛玉也自思索惠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却不妨手中的线已经尽了。   明双忙笑道:“还不快收起你那风筝,线都没了。”   黛玉恍然回神,正忙着收线,却见空中也有喜字儿云朵苍鹰等两三只风筝都凑在了一起,将黛玉的凤凰风筝也缠绕了起来,四下里都忙不迭地收线,可谁知竟都断了,飘飘摇摇地飞得越来越远,化作一点儿黑影。   黛玉笑道:“有些可惜了哥哥给我做的大风筝。”   明双将手里的桃花递给了宫女拿着,回身笑着打趣道:“那也未必,去了也就当去了晦气了!倒是那个喜字儿还真是凑趣,缠绕着好几只大风筝来。快些儿打起精神罢,惠妃娘娘这个生日宴,指不定是有什么事情呢!”   黛玉也不知道惠妃等人是什么意思,也只好静观其变罢了。   果然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就有惠妃娘娘宫里的两个宫女过来相请,神色十分和气,言辞十分温柔,说话也极周全。几个公主郡主都爱热闹,一听这话,忙都撺掇着黛玉一同过去,又都轻声笑语打趣起来。   “原来二月十二日竟是小先生的生日,别是百花仙子下凡来的罢?”   “啊,玉姐姐,你生日是花朝节,怎么都说一声呢?好让我们替你热闹热闹。”   “凤仪先生的生日,补办也好,翠儿,快去给凤仪先生补上一份寿礼来。”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簇拥着黛玉往惠妃娘娘宫里去,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都十分热闹,叽叽呱呱得黛玉只觉得耳畔十分聒噪,她们的好意也都不好推辞,只得笑笑揭过去了,心底却在思索着惠妃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   及至到了惠妃宫中,果然上四位妃子都在座,莺莺燕燕满宫殿。   惠妃满脸笑容道:“若不是听人说,还真是不知道凤仪的生日呢,偏生今儿个也迟了一日,不过好意也不在晚,略备几桌薄酒,大伙儿乐一乐罢了。”   宜妃与德妃也都知道黛玉身份与众不同,心里各有主意,更都不知道康熙是何意,自然也都不敢十分怠慢的,宜妃更是笑盈盈地走过来拉着黛玉道:“今儿个惠妃姐姐给你补办生日,我们也来凑个热闹,你是寿星,很是该上座了。”   黛玉忙道:“各位娘娘身份尊贵,黛玉岂敢当?可别折杀了黛玉了。”   虽然谦逊非常,可众人都一致推崇,没奈何,上面四妃坐了,下面便是黛玉勉强坐了,余者公主郡主都散座左右,唯独敦恪跑到黛玉身边,笑脸如花,硬是要跟她一桌子坐。众人一笑之下,也都不说什么。   既然是补办生日,惠妃等人自然也都有礼物相赠,惠妃送了一对祖母绿紫金长簪,一串浑圆光滑的东珠,并几色绸缎玉器等。荣妃宜妃与德妃送的礼也都不相上下,其中更以宜妃送的一对血玉镯出彩。   黛玉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连连推辞不得,也只得受了。   心中不禁暗暗忖度,总觉得这几个人都有示好之意,这是为什么呢?   但见诸位妃嫔脸上都是笑意盎然,红颜如花,瞧不出一丝儿心思。   一时坐好了,酒菜都络绎不绝地送了上来,明双也就坐在黛玉旁边,忽然抿嘴笑道:“我可明白了,原来是这件事情!还是等等罢,一会儿可还有人来的。”   黛玉闻言吃惊地看着她,不解地道:“还有谁来?”   惠妃也听到了,笑道:“本宫可也没请了谁,只咱们娘儿们几个吃酒作乐罢了,听双儿这么一说,本宫也想知道到底是谁会过来呢!”   明双戏谑道:“娘娘是古往今来第一聪明人,岂能不知道是谁过来?”   果然不过一顿放的工夫,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扬起,不等人通报,胤祀带着胤禟胤俄胤祯并胤祥胤裪胤禄胤礼等兄弟好几个都过来了。明双立即笑道:“怎么样?我的卦再不错的。”   黛玉方想起她先前说皇子们商议逃课,却没想到应在了这里。   虽然心里很不痛快,可是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皇子们,有些还好,可有些,却着实是让黛玉心中郁郁,不想多见。   好在一个月中与他们早就十分熟悉了,上上下下也都并不十分拘束。   只听胤禟笑嘻嘻地道:“才听说额娘们在这里给凤仪格格补办生日,我就拉着八哥带着兄弟们一同过来了,人多热闹不说,好歹也分几杯水酒给我们尝尝。”   宜妃笑着啐了一口,道:“你们这是不请自来,还说这话。”   顿了顿,复又蹙起眉头,漾起一抹忧色来,道:“你们皇阿玛亲征准噶尔,你们也不说好好读书上课,竟逃课过来,可仔细你们皇阿玛回来知道。”   胤禟看了黛玉一眼,才笑道:“不妨事,那先生今儿个身子不好,也不能带病就给我们上课,才练过了骑射功夫,书也都背了,并不耽误功课。凤仪格格的生日,可是不能不来的,也沾一点儿凤仪格格身上的仙气儿。”   众位兄弟纷纷落座,一时之间,顿时热闹起来。   觥筹交错,珠摇玉动,年轻人自然也更欢喜一些,满殿都是欢声笑语。   胤禟擎起酒杯笑道:“八哥知道凤仪格格的生日,偏生也没提醒了我们,不然花朝节才热闹呢!今日借花献佛,这一杯就算是向凤仪格格请罪了。”   黛玉闻言瞅了胤祀一眼,胤祀却低头饮酒只当不见。   “九阿哥客套了,黛玉愧不敢当。”薄抿了一口酒,脸上酒晕赛若胭脂。   见胤禟敬酒,大家伙儿也都笑开了,你一杯我一杯,竟都要敬,也都是凑个热闹。尤其是几个小公主小郡主更是将黛玉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呱呱地道:“还是先生呢,做学生的来敬几杯酒,都得喝了的。”   虽然都是淡淡的桂花酿,可是喝多了,也都是很上头的。   黛玉次次都薄抿一口罢了,一会儿工夫就脸红心跳,已经十分受用不住了。   因没有胤禛,胤祥也是兴致缺却,闷闷地坐在一旁吃酒。   胤禄与胤礼都坐在他身边,笑道:“十三哥与凤仪格格是最好的,怎么不过去敬几杯?可都知道你许久之前就心心念念地说要给凤仪格格过生日的了,怎么却没见你有什么动静?”   胤祥瞅了黛玉几眼,叹道:“四哥不在,也没什么趣儿。”   这话却叫黛玉听到了,不由得也瞧了胤祥几眼,低头抿酒将神色遮掩过去了。   是啊,往日过生日,总有最亲的几个人与自己同乐,今儿个这场生日宴算什么呢?勾心斗角都藏在这欢声笑语之中,更不知道上头的四位妃子心里都是打的什么主意。若是亲人过生日有情可原,可她们图的是什么呢?   他们都是有利可图才会如此,只是现在自己不知道他们图的是什么罢了。   热闹饭毕,四妃也都乏了,黛玉忙起身道谢告辞,惠妃也不相留。   一时散了,明双走出来,瞧着黛玉笑道:“可还好?”   黛玉白了她一眼,抚着红艳艳的双颊,道:“我可记着你了,你可仔细你过生日的时候,不灌醉你我就不姓林。”   “你如今姓林,赶明儿自然是姓不得林的,你要姓林妹夫的姓呢!”   明双笑嘻嘻地将手搭在黛玉肩头上打趣道。   黛玉脸上的红晕更深,只是酒晕深就瞧不出来了,推了她一把,道:“我瞧着她们都吃多了,吩咐人送她们回去歇着罢,我也去御花园里走走散散。”   明双到底年纪也大黛玉两岁,行事亦十分稳重,而且身份也在,先吩咐人送公主郡主回去歇着,才回头对黛玉道:“好了,她们自有跟前的人服侍的,我与你一同去御花园逛逛。”说着便一同到了御花园里。   却见御花园中奇花异卉林立,一点春色初露,红颜女儿却娇妍明白如花嫩。   两个人将身后的宫女太监都撇了老远,明双才轻声道:“妹妹瞧着惠妃娘娘是什么意思呢?热热闹闹地给妹妹补办了生日,却没说什么话。”   黛玉心中暗叹一声,倒也惊异明双的敏锐,淡淡地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她转头又看着明双,轻声道:“对我示好,也是想施恩罢。”   往往一点雨滴落入荷池中,会漾起涟漪无数。   拧起香眉颦起一缕清淡雅丽的忧伤,看着眼前春光明媚,莺啼燕舞,纵然自负聪明,也察觉不到在这样美丽的春光下,竟藏着无数诡秘莫测的尔虞我诈。揣测不到他们的心意,也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一点美丽的心情,也如同一夜风雨过后的红消翠减。   自己在这宫中虽然风光无限,可是唯独自己知道自己是举步维艰。   一丝丝的哀伤,夹杂着无数的苍茫,在心里逐渐流散,仿佛纸上的色彩晕散,慢慢地将浑身的力气,唯独心里的坚定依旧,永不退缩。   哑巴吃了苦黄连   黛玉在宫中也有居所,康熙将一处轩阁特地赐了给她,又题名有凤来仪。   热闹一日,黛玉只觉得疲乏不已,早就没心思再做什么,吃了一点解酒汤,才换了衣裳在屋内闭目养神,就听到有人通报道:“凤仪格格,元侧福晋来了。”   元春年轻貌美,况且琴艺出众,此时在胤褆身边正过得风生水起。   自然而然,也觉得别人理应给她几分体面。   黛玉睁开眼睛冷笑道:“就说我累了不见客,请元侧福晋回去罢。”   上一回贾府的所作所为她心里还恼着呢,家里贾府几次登门请罪,她也没理会,已经铁了心欲与贾府绝了素日的瓜葛,便是母亲临死前曾嘱咐她好生照应外祖母的话,她亦没法子去听了,此时自然也不想见元春。   “凤仪格格这是怎么了?自家姐妹也都不见了?”雪雁正在给黛玉捶腿,一时拦阻不及,门边的小宫女儿也都不敢得罪了元春,竟叫她独自掀了帘子进来。   元春今日特特着了一件新鲜颜色衣裳,又是侧福晋的服色,浑身珠宝玉石灼灼生辉,更衬得她修眉樱唇,恍若神仙妃子,打扮得十分隆重,扶着丫鬟抱琴的手笑意盈盈地站在门边,耀眼生光。   黛玉半倚着身子冷笑道:“我可没那个福气,有什么姐姐妹妹!”   既不让座,也不招呼,神色漠然,凛然一种高贵的寒气。   她生平最厌恶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更厌恶这些非要与她称姐道妹不相干的奴才。偏偏今儿个元春两样都得了去,自然也就让她没有什么好神色。   听黛玉这么说,元春面色一红,笑容顿敛,片刻又恢复平常神色,笑着坐下道:“妹妹怎么说这样的话?不管怎么说,也都是承继了一条血脉呢。”眼底有些闪烁,复又笑道:“今儿个诸位娘娘都给妹妹补办生日,这可是天大的体面,怎么没听妹妹说起过?也好让咱们都喜欢喜欢。”   竟让四妃娘娘一起补办生日,还有皇子公主作陪,听说单单是寿礼,就不知凡几,偏偏就不曾听说叫她一叫,真是让她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听家里悄悄捎信进宫里来说,老太太想让宝玉与黛玉联姻,也好接收了林家的家业。况且黛玉身份尊贵,林青云又是宫中都统,到时候可以十分提拔了宝玉的前程,这才有了二玉自小定亲的说法。本来么,已经没了的姑妈贾敏是与娘家十分亲厚的,时常与贾母书信东西往来,在上头做工夫是万无一失的。   偏偏不曾料到,流言蜚语倒是悄悄散播了出去,可却也引来了轩然大波。两位亲王同时上了折子弹劾贾府以下犯上,竟对上三旗贵女大不敬,冒犯天威,林青云虽在丁忧之中也大为恼怒,亦上书给了康熙。康熙龙颜大怒,竟下旨将贾赦贾政贾珍等官降三级,罚俸一年,又命亲自登林家门向黛玉磕头请罪。   非但如此,别说贾府惹人笑话,就是她在胤褆身边,也已经沦为笑柄。   人人都笑话贾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终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些也都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贾府也更受重创,并不仅仅是这些名声受损,只是捎来的消息中不便明言,她自己也不怎么清楚。不过也知道王夫人出门在外命妇中周旋也受人嘲笑,贾母为此气病了一个多月,至今未愈。   如此细细数来,元春暗自心惊于黛玉的身份,不免也有几分示好之意。   黛玉淡淡地道:“你姓贾,我姓林,从来都不是一条血脉。素日里我对尔等好声好气,也给你们几分颜面,许多事情不加以计较,如今你们却越发蹬鼻子上脸儿了,不但胡言乱语对我不敬,今日不请而来又与愚妇村姑何异?”   秀眉微微一扬,黛玉挥手道:“来人,送元侧福晋离开!”   元春没想到黛玉竟会如此说话,不由得哑口无言,面色羞愧。略略思索了片刻,林家门第确比贾家高,黛玉的话自然也是有理的,可再细细一想,终究贾敏也是贾家的女儿不是?怎么说也不该断了这份情分的呀。   再看着黛玉未施脂粉,五官清妍淡丽,眉宇间更是逸出一抹清冷傲然之气,虽然年纪尚小,可那种高高在上的雍容已经浑身流转,尤其是眸色晶莹澄澈,如同两泓清泉一般,不染半分人间烟火之气,更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怪道听说不但皇子们对她礼遇有加,诸位嫔妃更对她十分垂青。   的确是个古今罕见的绝代佳人呀!   如此一想,元春心中更浮现了无数危机之意,思来想去,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也不容她多想什么,雪雁已经站在她跟前,轻笑道:“我们格格今儿个身子乏了,元侧福晋请罢。还须得告诫元侧福晋一句,也叫人管教好家里头,再有什么不三不四的话传出去,可仔细元侧福晋在宫里也不好看呢!”   元春霍然站起,脸上有些冷怒,道:“我也不过就是过来给凤仪格格贺寿,却哪里有这样待客的道理?竟权当外人撵出去了!罢罢罢,原是我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便是打赏小宫女小太监也总是有知恩图报的!”   听她言语如此,黛玉唇边漾起一抹嘲讽,这样粗俗的话也能出口?   可见贾府教养到底是一些什么败絮掖在其中了。   雪雁闻言却是大怒,听这元妃的话竟将黛玉和宫女太监相提并论,她年纪轻,初出的犊儿不畏虎,立即道:“来人,拿了抹布擦地,各宫各殿里的猫儿狗儿跑过来玩,也比这一回干净上好几倍呢,可别叫这臭屁熏着了姑娘!”   一句话气得元春无言以对,忍怒而回。待得刚出了宫门,却被浇水的小太监柳色一把子洒水的水壶不小心喷了一头一身的水,俊俏的小脸蛋十分楚楚可怜,连连磕头告罪,在黛玉这里,她自然也不好十分处置,回去砸东西出气不提。   那元春在殿里说的话声音极大,自然也叫外头的人听得十分清楚。   跪倒在地上的柳色,瞧着元春的背影,神色几不可见地闪了闪。   元春这么一闹,黛玉心里也是十分不痛快。   那胤褆福晋自然也听闻了消息,只惊得魂飞魄散,纵然身为皇子福晋,她也不敢得罪了黛玉的,如今元春竟惹了这等祸事,再将素日里的怒气合在了一起,不但亲自过来给黛玉赔了不是,回去又重重责罚元春闭门思过三月方罢。   见胤褆福晋如此处理,给足了自己的颜面,黛玉也不好十分生气了。   日后但凡是宫中什么家宴酒席,只要女眷入席的,各宫各殿的主子也都不叫上元春,渐渐的这些宫妃女官也都渐渐远着元春了,此是后话不提。   贾府里自然也得了消息,贾母气得浑身颤抖,道:“侧福晋怎么如此糊涂?”   一家子上下都为此吃了大苦头,她竟还不知道收敛,真真是白白教养这么多年,如今被孤立起来,无亲无故的,将来可在宫中如何立足?他们家可都盼着大阿哥将来争过了太子,她做了后妃,日后好扶持着贾家呢!   王夫人焦虑异常,泣道:“侧福晋到底年轻,老太太瞧着可怎么好?”   虽然面上依旧胖胖的十分和气,可是心里对黛玉又平添了一种怨愤。   贾母闻言沉吟不语,心里也是十分烦躁。那些日子二玉联姻也不过就是她心里的一个想法罢了,却并没有吩咐人散播了流言出去的,她再不济也不会忘记主仆规矩。那件事情可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如今登林家门亦不得而入,倒是将前些日子好不容易与黛玉能和颜悦色说上几句话的情分也都一概没了,日后再与黛玉称亲带故只怕更艰难了。不过,她也已经暗暗在查找当日里散播流言的人了,也已经有了些眉目。   让贾家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可绝不会轻饶了的。   薛姨妈一旁听了王夫人的话,和颜悦色地道:“姐姐也不必焦急,老太太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必定是早有了主意的。回头我让宝丫头预备几色厚礼,就让蟠儿走一趟,与内务府的凌普大人说一声,只怕也能替侧福晋说些好话。”   凌普是太子的乳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太子少什么东西都是直接问凌普要,也不用经过层层规矩,那么太子的乳母自然也就有了几分体面。说不得在太子妃跟前说些话,只要太子妃出面美言几句,元春又恢复了往日风光体面。   王夫人闻言一喜,道:“如此竟是多谢妹妹了,竟是妹妹头脑灵活些。”   “姐姐哪儿的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薛姨妈谦逊地道。   贾母眼光闪了闪,笑道:“姨太太的好意,我老婆子也该多谢了呢!”   见到薛姨妈脸上笑嘻嘻的一团和气,续道:“前儿个恍惚听说,宝丫头的金锁是要有玉的方可正配,这可是真的?怎么就又听说姨太太家的铺子里传出了我们家里许多琐事儿呢?还说我们家是要将玉儿许给宝玉的?”   一番话放在厅中如同洪钟沉厚,各人梁上不约而同现出惊异之色来。   王夫人眼里也有几分惊疑不定的神色。   薛姨妈却若无其事地笑道:“想是老太太听错了。宝丫头金锁佩玉原是一个和尚说的,家里的铺子也都是谨言慎行的人,怎能知道什么金配什么玉?又什么双玉配呢?万死也是不敢的事情。”   眼瞅着薛姨妈,与一旁依旧沉稳非常的宝钗,贾母笑道:“也是,我这老婆子也年老昏花了起来,耳朵也都不中用了,什么事情也都听不真。想必真是听错了,才将前儿个判我们家大不敬的罪过摊在姨太太铺子上。”   话虽然已经说过去了,可仍旧不明不白,阖府里都有些疑心。   不管怎么说,这一回是贾府的苦头吃大了的。   消息,自然也都传到了林青云耳中,不由得冷笑道:“狗咬狗罢了!”   他也是没想到不是贾府传了出去的,竟会是薛家从中捣鬼。   漆黑的眸子闪着一缕精光,青云抿了抿薄唇,心眼一转,立即吩咐林米道:“米叔,咱们家岂能白白吃了亏?此事虽非贾府所为,可也该让他们吃这么一点苦头。至于那薛家,不在朝堂上,咱们家也就更好算账了。”   林米亦笑道:“听从公子吩咐。”   “也不用做什么,就是账房里那一叠银票,以及各个商铺里的银票,但凡是薛家钱庄里的,米叔带着人都去兑现了现银回来罢,添置一些马匹粮草,也是咱们给四阿哥的一点子心意,愿他马到成功。”青云虽然带笑,却毫无温度。   妹妹是单纯善良纯洁如玉的,而他,愿意做所有报仇雪恨的事情。   林家的一些产业在京城里都是龙头霸主,只是不曾标了林家的字样罢了。   不管林家这些产业是做什么,但是既然是经商,自然也是需要一些眼光的,往往许多商贾都跟风而做,想从中也谋取一点儿利益。既然他们打算将薛家钱庄的银票兑现,也就势必会有人觉得薛家可能出了事情,会去纷纷兑现。   光是这一件事情,也够薛家焦头烂额的了。   既然他们敢用流言蜚语,那么他自然也会以牙还牙,绝不手软。   没过三日,龙头商家在薛家钱庄兑银的事情像风一样传开,还不是一点半星,而是将所有的银票兑现,三天就已经提走了十万八千三千六百两白银,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脚似的,一夕之间,所有人都挤到了薛家钱庄门口兑现提银。   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可这些年都无人照料,薛蟠又年轻无能,宝钗又不好十分出面,薛姨妈更是一个妇道人家,果然如青云所料忙得焦头烂额,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家里所有的现银都放过去,也都不够用。   渐渐的,市井上便传出许多消息来。   有的人说薛家内囊早罄尽了,铺子也都要折变了等等。   也有的人说薛家姑娘不怕女儿身,抛头露面做生意,钱庄出事,急得日夜睡不安稳,听说旧疾犯了,浑身竟是有一种先天的热毒之气,用了药也压制不住。   原本仅是一二句闲言碎语,可没几日竟传得满城风雨。   漠漠红尘情切切   韶华时光容易过,真真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贾府薛家,自然而然都低调了许多,再不敢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贾府毕竟还有元春,贾母又是十分精明之人,倒也将一家上下料理得井井有条,并没有因康熙当日重罚而脸面无光。那元春经胤褆福晋罚过一回后,也愈加谦逊有礼,温柔敦厚,每日除了给惠妃并胤褆福晋请安之外,罕见人影。   只有薛家这一回是赔得很了,钱庄已经经营不下去了,生意消耗极多。   薛姨妈母女自然是欲哭无泪,贾母心里却暗暗称快,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在这一年里,也因康熙不在京城,太子代帝理政,势力大增,朝堂上盘根错节极多的官员都是太子这一派的人马。胤褆借着明珠的手暗暗纠结势力,可毕竟在这一年里让太子处处打压,并没有如何扩张,但是保守势力却更稳固。   也是在这一年里,年羹尧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少年得意,凭借着其父年遐龄的一些人脉,已经谋了一个小小的官位,做了宫廷正五品的侍卫,勤勤恳恳,一身武功也着实让上头许多人瞧在眼里,很得上头副都统的重用。   黛玉心里十分明白,胤禛虽然起步太晚,可是他的势力也在渐渐扩张。   隐约间,皇位之争已经迫在眉睫。   胤褆与胤礽之争越来越明朗,底下诸位皇子也都开始蠢蠢欲动,暗中与文武百官私交,但是毕竟聪明灵秀,况且也都年轻,不肯露出丝毫锋芒,只是仗着年轻贪玩,喜欢到各处走走,势力也在暗中纠集罢了。胤祀与胤褆亲厚,胤禟与胤俄胤祯又与胤祀亲厚,这兄弟几个走得也比往日更加近了一些。   在这一年间,朝堂上变动如是,朝外康熙带着大军亲征,胤禛年轻骁勇,加上粮草丰足,准噶尔的战事捷报频传,胤禛与董鄂氏费扬古都立了不少战功,听说康熙动用了神武大炮,狠狠地重创了俄罗斯的鸟枪军队一番。   康熙不在宫中,后宫的勾心斗角倒也少了些,惠妃等人掌管也是得心应手。   可看似风平浪静,诸位嫔妃福晋也都开始与外命妇结交,好为彼此的儿子铺路。康亲王福晋洁身自爱,对谁都不厚此薄彼。但是因裕亲王福全也在平定准噶尔之中,不免几分寂寞,也都是胤祀与曲阑十分孝敬,常常逗她欢喜。   窗外之事,独独胤祥一概不闻不问,上学读书习武,闲暇之余便往黛玉这里跑来,带着敦恪与黛玉嬉笑玩耍,养花喂鸟,还是一副十足的孩子气。也因这一分亲厚,黛玉时常出宫时,就带着敦恪去家里玩耍,或者明双亦常常同行。   明双常常笑话胤祥道:“我瞧着十三这么个脾性,只怕将来是有福气的。”   胤祥正与敦恪解九连环玩耍,听了这话淡淡一笑,眉宇间虽然英气依旧,可是却已经多了一种少年人的锋锐,道:“双姐姐也快别笑话我了。我啊,闲人一个,也就只能来找两位姐姐说几句话,别人也都是不待见我的。”   黛玉笑道:“可别闲得太过,功课都耽误了。”   敦恪亲亲热热地坐在黛玉身边,小手抱着黛玉的手臂,笑得十分娇憨,“玉姐姐,哥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而且天天都去上学,不会耽误了功课的。”   明双笑道:“到底是兄妹两个,原是比别人亲厚的。”   顺手拿起黛玉缝制的一个玩偶,在敦恪眼前摇了摇,道:“敦恪和谁最亲?”   敦恪眼儿一亮,立即将胤祥抛弃了,挪着两条腿跑到明双跟前,仰脸笑道:“和双姐姐最亲。”伸出小手就想去抓软软的玩偶,抱在怀里笑得十分开怀。   黛玉不禁笑了一声,道:“真真这个小模样,让人爱见得很。”   自从敏贵人进位封了嫔,兄妹两个的日子也比往日好了许多。   毕竟敬嫔章佳氏原是蒙古姑娘,在宫中自然而然身份也是很高的,虽然位分比不上荣妃马佳氏,可是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却是让人不能小瞧了。   等到敦恪困了,揉着眼睛叫着要睡觉,胤祥忽然开口向明双道:“双姐姐送敦恪回去歇息好不好?交给那起子奴才,我心里也不放心的。”   没让敦恪在黛玉这里歇息,明双便明白他是有话要跟黛玉说呢!   点了点头,明双抱起敦恪笑道:“好了,敦恪,姐姐带你回去歇息去。”   两个人带着宫女太监走了老远了,胤祥方遣退了眼前服侍的人,正色对黛玉道:“玉姐姐,我心里有一件要紧事情,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看到胤祥声色不比往时,黛玉暗暗纳罕,笑道:“你有什么话就说罢。”   他站起身,走近了几步,在黛玉跟前站定,将两条浓浓的眉毛皱在了一起,才有些涩然地道:“四哥也快回来了,我知道眼前形势紧迫,每个人都有心里的算盘,我是没什么本事的,可我想求求姐姐,帮着四哥一些。”   黛玉闻言,登时一愣,双眸明亮晶莹,瞅着胤祥不说话。   胤祥笑了笑,低哑着嗓子道:“我年纪还轻,光上学就占去了所有的工夫,我额娘是蒙古人,在京城里自然不比太子和大哥有那样有权有势的舅家。德妃娘娘现如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十四身上,就是她拉拢的那些外命妇,也都是为十四铺路。宫里也都无人帮衬四哥,可我知道,玉姐姐和青云大哥是有本事的。”   黛玉深吸了一口气,粉唇微张地凝视着胤祥,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她知道,也明白胤祥与胤禛的手足情深,可是这些事情容她做些什么?   过了半晌,黛玉才轻轻地道:“这些事情,我能帮什么呢?”   好像是问他,却也是在问自己。   胤祥深深地看着黛玉,笑道:“别人虽然不知道,可是我是瞧在眼里的,姐姐与青云大哥不是寻常人。我也更懂得四哥的心意,”声音渐渐地放低了,声若蚊吟,“玉姐姐,你当真不知道四哥的心意么?”   说完这句话,莞尔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黛玉木然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等他回来,让他不要太居功。”   胤祥身子一顿,笑了出来,点点头,也不回头径自去了。   黛玉呆呆地坐在那里,思绪起伏不定,只想着胤祥的话,暗自思索。   起身坐在妆台前,欲启开妆奁重新梳妆,手指忽然碰触到了放在妆奁中的画像,不由得如遭雷击,更不知道脑子里还能想一些什么。   窗外风声顿起,竹叶清啸,隐隐约约将影子送进纱窗,宛若仙境。   康熙三十六年二月初,历时一年的战事告捷,康熙终于回宫。   爆竹声声,宫中喜气难抑,早早地就已经打扫殿阁,布置得十分好看。   各宫各院都去给康熙贺喜,又有无数官员去给胤禛道贺,胤禛闭门谢客,一概不见,又言道:“我不过就是奉皇阿玛旨意,平定了准噶尔,也都是皇阿玛的谋略极佳,我年纪尚轻,也没什么功劳可言,只是沾了皇阿玛的光罢了。”   如此谦逊的言语传到了康熙耳中,自然觉得胤禛战场上骁勇善战,回京又如此知礼,竟然挑不出一点儿不是来,龙颜甚悦,吩咐人重重赏赐了胤禛,也给记了大功,与裕亲王福全麾下的大将军董鄂氏费扬古不相上下。   宫中大宴,肉如山酒如水,载歌载舞,连同诸位年轻皇子也都不用去上学。   雪雁因瞧着许多人都去贺喜,便道:“咱们离四爷那么近,姑娘不去瞧瞧?”   黛玉淡淡地道:“锦上添花的事情,何须我们去做?”   才说完这话,就听到门外胤祥朗声笑道:“锦上添花的事情姐姐自然是不屑为之,也不想过去,不过可有人却稀罕得很,盼着姐姐过去呢!”   说着挑起帘子站在门边,又道:“好姐姐,瞧我给你带了谁来。”   笑嘻嘻的,脸上的神情也是掩不住的喜气。   有一种骄傲,在他眼里徘徊不去,那是他为胤禛骄傲的神采。   黛玉抬眸瞧去,眼前登时有一层淡淡的雾气朦胧,笑着起身道:“四哥哥!”   心里却不禁地喟叹着,阔别一年多,他身躯更显得健壮了,也长高了一个头,面庞俊逸依旧,可是却已经清瘦了许多,五官轮廓愈加深刻起来,神态举止也越发趋向于深沉淡漠,已经让人很难瞧出他眼底的心思。   胤祥笑嘻嘻地道:“玉姐姐和四哥也好些时候没见了,你们好好说说话罢。”   使了个眼色,已经将屋里人都遣退了出去。   有些话,自然只有自己人听到,宁可小心谨慎,也不能马虎大意。   胤禛深深地看着黛玉,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悸动,平稳地道:“我来谢你。”   她更美了,气度也更加从容了,浑身的气息更加清灵洁净,已经从一株含苞待放的香荷,长成了一枝鲜妍妩媚的水芙蓉。她眼里的神采,越来越有一种坚定在其中,让她娇柔的身子,多了一种昂扬的锐气。   黛玉莞尔道:“四哥哥谢我什么?我可没帮什么。”   “这一回,我知道的,你和青云都帮了我许多。草原上有一位名唤腾格里脱里的英雄,带着十八铁骑来帮着我破了准噶尔好几次的营地,他说是受你所托。”胤禛缓缓地叙说着,又轻声道:“回来之后,十三已经将你的话带给我了。”   胤祥也笑道:“是啊,玉姐姐。我真是没想到,你帮了四哥这么大的忙,却都没有对我露出一丝口风,还谦逊说不能帮什么。若不是四哥回来说起,我还真是不知道你早就帮四哥了。”   越说越是兴奋,不由得眉飞色舞,心里对黛玉也愈加钦敬起来。   黛玉失笑道:“这算什么,也值得你说嘴?”   这才让座,又看着胤禛道:“四哥回来原是喜事,只是京城里的事情。”   乌拉那拉氏凝香已经死了的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没来由的,想起乌拉那拉氏,心里竟生出一丝酸涩来。   胤禛是她心里的哥哥啊,她怎么会没来由地为此而感到气愤呢?   轻轻地拧起眉梢,黛玉也不知道心地那一抹情愫所为何来,不过也这时候也不是理会它的时候,便抬眸看着胤禛道:“四哥可都知道了?”   胤禛眸色一深,沉声道:“我都知道了。”   用青云的话来说,他当然都知道,因为他就是凝香之死的始作俑者。   刚刚凯旋进京,青云第一个就上门来找他了,他们也已经暗中说了许多话,有些事情,在黛玉跟前能说,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说。情愿瞒着她,也不愿意让她沾染这些污秽的事情,这一点他与青云相同。   “那四哥打算怎么办呢?”黛玉好奇地问道,瞧他似乎并无凄色。   胤禛冷笑了一声,才缓缓地道:“不怎么办,皇阿玛都没说什么,这件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不过,京城里倒是有许多闲言碎语出来了的。”   说得黛玉十分好奇,问道:“什么闲言碎语?我怎么不知道?”   胤祥笑道:“姐姐深居简出的,怎么知道外面的事情?”   脸上的笑容抖了抖,咧开嘴巴笑道:“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四哥命中带煞,亲事定得太早会克妻。本来么,四哥凯旋,好多人家都想将女儿嫁给四哥,这一下子可好了,一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胤禛故意为之,他自然也拍手叫好。   流言蜚语么,真真假假,只是人家爱嚼舌根罢了。   胤禛也是知道青云如此教训薛家之后,才心中生出了的法子,他现在势力太弱,康熙毕竟是帝王,不管怎么说,他都无法与之抗衡。才一进京,就有许多满洲贵胄欲把女儿请旨嫁给他,他心里一恼,便吩咐人散播流言。   虽然流言止于智者,可是他的手段是相当狠辣凶悍,谁有攀附之心,他自然也无愧疚,有几个满洲贵胄已经上了折子给康熙,当晚他就吩咐年羹尧暗中下了手,将最有把握的那户人家小姐吓疯了,没有要了她的性命。   黛玉听了胤祥的话,却笑道:“流言止于智者,流言蜚语总是信不得的。”   胤禛浩瀚如海的眸子中漾起浓浓的赞意,正欲说话,却听外面尖细的声音:“四阿哥可在这里?万岁爷有旨,请四爷和凤仪格格御书房见驾!”   雾里看花摸不清   宫殿之间距离极远,早有小太监预备了软轿。   行到御书房门口,李德全已经久候了,忙上来打千儿道:“万岁爷在里头呢,四阿哥和凤仪格格快进去罢。”一面说,一面轻轻地道:“万岁爷自从回来也疲乏得很,光批阅奏折已经熬了好几夜了,四阿哥和凤仪格格也劝着一点儿罢。”   跟了康熙这么多年,李德全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对禛玉二人颇有祈求之意。   黛玉默不作声,倒是胤禛瞥了李德全几眼,点了点头。   小太监打起帘笼,胤禛与黛玉进去,分别行礼道:“皇阿玛(皇上)吉祥。”   康熙正在埋头批阅奏折,眼前的御案上堆满了好几摞厚厚的奏折。   也是已经四十好几岁的人了,鬓边也隐约见到了几根银丝,虽然英武依旧,可是神情很是疲惫,透着一种憔悴之意。既然回京,自然是白天上朝,夜间批阅各个官员送上来的奏折,其辛苦也是外人想不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黛玉忽然想起了父亲,不由得眼眶一红,心里一酸。   康熙嘴里只是嗯了一声,却连头都没抬,手上笔走龙蛇,批得全神贯注。   黛玉思及父亲从前也是劳累所致,也不知道怎么着,心头一热,柔声道:“俗语说磨刀不误砍柴工,皇上歇息一忽儿再做事,只怕才会事半功倍。皇上如今刚刚凯旋进京,正是该好生歇歇神,精神饱满地来处理朝政。”   话语刚落,御书房中当值的太监宫女都吓得脸色惨白,惴惴不安。   毕竟康熙做事,甚至于跟着他多年的李德全即使担忧得要死,也是不敢十分深劝的,黛玉刚刚进来,便直言相劝,言辞也没什么顾忌,若是惹到了康熙的性子,几个脑袋都不够砍了的。   康熙闻言抬起头,伸了伸懒腰,放下朱笔笑道:“你们来了。”   身畔的太监宫女都略略放下心来,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康熙却又道:“朕身边,也就少了这些真心实意关心朕的人了,李德全如今也像是没嘴的葫芦,只怕朕就是累死在书房里,也没人敢吭上一句话。”   明明是圣明天子理当英姿勃发,可他语气之中却似蕴含了无限凄凉寂寞。   黛玉那一句话,的确是在他心里荡漾起了无数涟漪,也随之软了心肠。   胤禛却笑道:“李谙达十分关心皇阿玛,只是怕扰了皇阿玛,才不敢多言多语的,方才在门外都百般求了儿臣与凤仪格格劝皇阿玛多歇息。只要皇阿玛心里记得多留意自己的身子,李谙达不知道念几百声佛去菩萨跟前磕头道谢了。”   听了胤禛这一番话,康熙亦有些讶异,不觉一笑。   黛玉却深深地凝视了胤禛几眼,好聪明的人物,寥寥几句话,将功劳都挂在了李德全的身上,李德全是康熙身边的人物,得了他的感激,可比什么都好。   康熙瞅了黛玉几眼,笑道:“玉儿丫头生得越发好了些,怪道人人称赞呢!”   语音低沉浑厚,似乎藏着一些莫名的东西。   黛玉心儿忽然一沉,轻笑道:“皇上过誉了,倒是让奴婢愧不敢当。”   “你原是极好的,朕也不曾过誉了什么。”康熙端起茶碗抿了两口,才看着黛玉,神色有些挪揄地道:“打从朕回宫,就一个劲地听到人人赞叹于你,有几个,还百般央求了朕,给你指婚,你说朕该如何做?”   也不过刚刚回宫,洗尘过后,诸位嫔妃都来请安,其中惠妃与德妃,还有宜妃分别都在枕畔轻声细语地求旨,为胤褆、胤祯以及胤禟之嫡侧福晋。他当时心里便暗暗纳罕,却不置可否,也不曾答应什么。   听了康熙这话,黛玉神色微微一变,胤禛箭袖下的手渐渐握成了拳。   又要重温当日他生辰宴上的那一幕了么?   黛玉虽然惊心动魄,面儿上却凝思片刻,这才轻笑道:“皇上心里是早就有了主意的,奴婢年纪轻轻,诸事不懂,又怎能告诉皇上该做什么?”眼波轻轻一转,流光绮丽,笑道:“皇上既然说了,却不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呢?”   康熙眼里掠过一抹赞意,意味深长地笑道:“朕在想你年纪还轻,还得替朕好生教养着朕这些公主,哪里就舍得你这么早就有了人家?”   好一个伶俐聪明女子,果然是不容小觑。   若非她是林家的女儿,将她指给自己的儿子,必定会是贤内助。   胤禛与黛玉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有时候还真是揣测不到康熙的意思。   黛玉笑盈盈地道:“奴婢如此多谢皇上了。”   “也不用谢朕,朕不过曾经答应过你父亲,你们兄妹两个的婚事朕也是做不得主儿的。”康熙长长吁了一口气,神色似乎有些怀念往昔之事,又看着黛玉道:“朕这次亲征准噶尔,你哥哥也出了极大的力气,朕心里都记着呢。”   黛玉浅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宁家平安,也不过是绵薄之力。”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毕竟保家卫国,还是百姓赋税甚重,自家出了这些钱,心里也是十分过得去,并不是因为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博得什么慈善之名。   康熙摇头叹息道:“倘若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何愁大清安稳?又何愁八方不能来朝?可叹这人哪,还是自私自利的多不胜数,罕见有如此胸怀之人。”   说到这里,似乎很是开怀,又对胤禛道:“老四,朕给你一个月的假,好生休养歇息一番,过些日子朕命人拟旨,你到兵部去历练一番罢。”   那也是极大的恩典了,对于胤禛而言,在那里更好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胤禛似有些受宠若惊,忙躬身道:“儿臣遵旨,谢过皇阿玛。”   眼睛与黛玉对视一下,随即转开,心里也有些喜悦,更有几分疑惑。   他亦太明白康熙的性情,并不会让喜悦冲昏了头脑,心里暗暗戒慎不已,也许回去要与黛玉好生商议一番才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余光看向黛玉的时候,却也看到黛玉在那里敛眉深思,也像对康熙的话有些疑惑。   御书房内陷入寂静之中,唯见御案上的香炉内,青烟袅袅。   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端,像是笼着些许雾气,朦朦胧胧,让人置身如烟雨之中,瞧不清康熙高高在上的脸庞,以及深不可测的心思。   过了大半日,康熙才对胤禛笑道:“既然你也回京了,时常来宫里走走。玉丫头在宫里也是十分寂寞的,你们认得最早,很是该好生劝慰着她一些,别叫她想了家。再过一年工夫,青云也就该重新进宫当值了。”   语气中似乎藏了许多冀望之意,又像是在告诉黛玉,让她不用想家。   胤禛忙躬身答应,看着黛玉,脸上的淡笑,才是真心实意。   康熙挥挥手,便让他们退下去了。   刚刚退出御书房,李德全在外头脸上带笑,轻声道:“多谢四爷和玉格格了。”   黛玉莞尔一笑,并不言语。   胤禛道:“李谙达不用如此生分,照顾好皇阿玛的龙体,才是紧要大事。”   话虽然如此说,可李德全脸上已经油然生出一点感激之意。   黛玉心里暗暗一笑,想必在他心里已经对胤禛另眼相看了起来。   沿着朱墙慢慢往回走,黛玉侧脸轻笑道:“四哥哥好心计。”   胤禛却道:“你怎么瞧皇阿玛的意思?”   心里自然而然,已经将黛玉当作他最最信任的人之一,这样的大事亦愿意听听她的见解。也许是天性,可是除了他阴暗的一些事情,其他正面的事情,他并不想瞒着黛玉,甚至于军国大事。   她是他心里的一方净土,永远都是最最干净的地方,给予他温暖的慰藉。   黛玉玉手扶着朱墙,瞧着脚边苔痕点点,对待万事心境却更加从容了。   她这般行走,动作仿佛淡墨人物,低低的声音清雅若风拂细柳:“皇上的意思,我也揣测不到几分,不过皇上既然给了四哥这个机会,四哥只管好生做出一些实际的政绩出来才好。但是锋芒过露遭人妒忌,这句话也送给四哥。”   不用说得太过明白,胤禛也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果然她轻轻抬起双眸,看到了胤禛一脸了然,轻声道:“你放心。”   一点淡淡的酸涩逸出心扉,黛玉柔声道:“大阿哥和太子如今势成水火,朝堂上大学士明珠和索额图也都互不相让,这一点,皇上虽然口里不说,心里却是很明白的。八阿哥年纪虽轻,可心计却深,又有曲阑姐姐家的势力,让他身份也随之而渐渐高升,他办事也是极利落的,已经在朝堂上渐露峥嵘。”   胤禛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得极是,我很是该低调做事,尽敛锋芒。”   黛玉也不说话,今儿个已经说了很多话了,也有些累了。   眼前望着红墙围绕的一点碧色苍穹,心里却是十分苍茫,竟老了许多。   红颜白骨啊,身在其中,才会知道是何等的一种天地。   康熙的话有几分可信,她不知道,不过,她却明白,想要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却是不可能的。试问她在宫中,如何自主?按着规矩进宫十年放归,可十年之间,早已经是沧海桑田,万事变迁。   更有甚者,只要上位者一句话的意思,依旧还是不能出宫。   不过,她并不是太过相信命运,和尚说她是母仪天下,命犯桃花,她却也要博一博,从这高高的宫墙,打开一条通向自由的路。   胤禛送着黛玉到了有凤来仪阁,才道:“外面风也是凉的,快进去罢。”   黛玉点点头,歪着头笑道:“你先走,让我看着你走。”   似乎,她总是瞧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离去,那背光的影子,总是让人心痛。   “你呀,在宫里也要小心一些,没有几个人是能相信的,也不要太过相信了什么,往往到了最后,你才会知道自己是蒙在鼓里的。”胤禛嘱咐道,又低低地道:“不管如何,四妃中除了荣妃娘娘,其他的都小心一些才是正经。”   没等到黛玉答应,胤禛便转身离去。   黛玉目视着胤禛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已经瞧不见了,才收回目光,缓缓回到自己的居所,静静地坐在窗下,托腮看着铜镜中红颜如花,叹息着,想着。   雪雁上前服侍黛玉更衣卸妆,见房中无人,才絮絮叨叨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我才从敬嫔娘娘宫中回来,可听敬嫔娘娘说,皇上在她跟前略露了些儿口风,大约是想将姑娘指给四阿哥呢,不然就是十三阿哥。”   黛玉闻言吃了一惊,道:“敬嫔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敬嫔娘娘也不知道。”雪雁见房中无人,才又悄悄地道:“不过敬嫔娘娘也是听得真真儿的,皇上既然是亲口说的,自然而然是有了七八成把握的。皇上并没有对姑娘多说什么,四阿哥也不知道,怕是因为姑娘年纪小,上面还有几位娘娘想为了她们的阿哥情知赐婚,所以才不声张的。”   听了雪雁这么一番话,黛玉不禁蹙眉深思起来。   说要揣摩康熙的意思,她也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康熙做事也是往往出人意料的。他今儿个说的那些话,似有若无之间,隐约透露出一些儿意思来了。可是赐婚?她与四哥哥?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他对林家是相当忌惮的,毕竟还没找到那份宝藏,也不愿意林家显赫。   那么,他又为何让自己与胤禛一同到御书房里,说那些话呢?   日渐西斜,一点儿晚霞的华光透着纱窗透进,泻出一地的明丽流光。   黛玉半眯着眼睛看着指尖上的霞光,一点点黯淡下来,竹影也渐渐转淡,偶然一两片竹叶蹁跹,似双飞蝴蝶,美丽无限。而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康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暂时扔到脑子后头,凡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如同这残阳一般,生命的美丽在渐渐流逝。   她从来就不属于深深皇宫,也许,她应该出去透透气。   帝王胸中有成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胤禛与黛玉去了,李德全进来伺候,康熙不禁叹道:“这些小冤家们,哪一个还不得朕操心?年纪越来越大,心思也都摸不着了。”   李德全忙笑劝道:“爷们都极有前程的,又都懂事,个个都是人中之龙,心思再大也大不过万岁爷,也开始为万岁爷排忧解难了,万岁爷不用十分担忧。”   康熙却叹道:“朕也情知他们的本事,朕还健在,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打起了朕皇位的心思,叫朕怎么能不担忧?当年孝庄太皇太后力排众议,让先帝爷立了朕为皇帝,那时候朕兄弟少,也罢了。可如今朕有几十个儿子,朕不怕他们结党营私,只怕他们私心太重,竟对亲手足动手,让朕怎么不心痛?”   说着话的时候,不觉触动情肠,堂堂帝王,竟流下两行清泪来。   李德全听了康熙的话,想起诸位皇子虽然年轻,却都各自拉帮结派,已经开始面和心不合,私下里也都听说极多事情,不由得暗暗佩服康熙的远见。至于好几位皇子都来向自己打探康熙的消息,他也心里暗暗戒慎不已。   想不说后来的几位年轻皇子,就是胤褆与胤礽,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嫡长子加上太子,虽然个个都极有本事,可哪一个不是对着皇位虎视眈眈?争斗也都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近日似乎越发放在明面上了。唯独胤禛好一些,除了与胤祥十分要好些儿,在朝堂上也颇为洁身自爱,可势力又太弱,并不能与年长皇子相提并论,但是日后却又不得而知。替康熙想想,心里也分外难过。   见到李德全神色,康熙笑道:“李德全,你也瞧出来了罢?”   “奴才不敢。”李德全忙躬身道,后宫不干涉朝政,更何况他一奴才哉?   心里有再多的话也都不敢说出口的。   康熙摆摆手,眯眼瞧着外面渐暗的日光,叹道:“你虽不敢,可你心里极是亮堂,不多言不多语,也是极难得的了。朕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如今却十分后悔将他们兄弟都教得太过出众,争斗也惨烈。”   一颗高高在上的心,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瞧见了,心里也都有成算。   可是,想起今日黛玉让他休息的话,却更暖了他的心,而他的皇子公主身边人却没有一个说出这样有人情味的话,可见太出众了,心也都无情起来了。   李德全持着拂尘,笑道:“万岁爷也操劳太甚了,就听凤仪格格的话,多休息将养龙体才好。太子皇子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哪里还能叫万岁爷操这些心?既然各有打算,只要万岁爷胸中有成竹,一切也都依然在万岁爷心里的。”   康熙眼波一闪,奇道:“这些话却怎么说?”   “奴才原是没见识的,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更不敢妄议朝政以及主子们的事情,只是瞧多了,心里也明白罢了。”李德全心里忖度一番,小心翼翼地回道:“自古道未雨绸缪,早些谋划,心里有安排,将来许多的事情都是能回避的。倘若眼不见心不烦,一味纵容,恐怕更助长了许多气焰,反是坏事。”   康熙闻言,目视着李德全,叹道:“你也瞧出来了是不是?外头说朕儿孙满堂,又身为至尊,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可是这不过是外面的假象,实际上可是各个不相让,不见血的沙场。朕亲征这一年来,嘿,胤褆和胤礽在朝中的动静,朕岂能不知道?”   李德全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康熙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笑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罢,不用避讳。”   李德全想了想,方乍起胆子,轻声道:“凤仪格格原是极清净的人物,万岁爷怎么就将她放在宫里呢?按理说林家已经没了什么太大的靠山,只有一位公子尚且年轻,在宫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反倒是让凤仪格格心生倦意。”   康熙一笑,随即长叹一声,又慢慢地道:“朝廷上和宫里的事情,朕原也是想让她多瞧瞧多看看,心里有个成算的。皇家的媳妇,万万不能只知道风花雪月。有时候,这就是身不由己,她得学着自己强起来。”   隐隐约约,有些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了。   李德全惊骇道:“万岁爷的意思是,凤仪格格将是皇子福晋?”   “你也想到了老四是不是?在想朕那日怎么就顺着德妃的话,将乌拉那拉氏凝香指婚给老四?”康熙蓦地里轻笑出声,眼中精光四射,“朕原是掩人耳目罢了。朕是极疼爱林家那丫头的,她家也不是没什么靠山,不过还是做了皇家的媳妇,才能让朕放心好些儿,不会危害江山社稷。”   说着复又皱起眉头,道:“朕想让乌拉那拉氏凝香先有了指婚的身份,混淆视听,那林丫头默默无闻,也不会是老四的软肋。等过了几年,老四年纪渐长,林丫头也大了,青云也回宫了,朕再做打算。只没想到,凝香那丫头命短。”   加上满城谣言,让他满盘计划全部打乱,只得另想他法。   康熙这么一番话,似乎事事胸有成竹,李德全也不禁心里暗暗纳罕,越发觉得日后得对黛玉更尊重一些才是,却没想到,她才是康熙心中胤禛福晋的人选。如此说来,康熙也是对胤禛另眼相看了,只是藏得好深。   康熙面色深沉,眼中精光闪烁,推开奏折起身往寝宫去歇息,忽然又回头笑道:“李德全,闲了,也让林丫头时常往朕书房多走走,与她谈诗词论书画,真乃一大快事。另外,叫柳色那个小太监机灵点,好好守护着林丫头。”   与其毁了林家,不如让林家为皇家所用,黛玉人品才貌,配胤禛亦是绰绰有余。康熙心里暗暗沉吟,已经有了主意,日后也多让胤禛进宫,他们又是旧识,虽然林丫头尚幼,可胤禛却心思已定,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龙行虎步间,又不禁暗自皱起眉头,至于别人,他得好生计较一番。   这个媳妇,万万不能让给了别人。   李德全忙答应了,服侍着康熙去歇息,心里却惊骇之极,暗自苦笑。   万万没有想到,黛玉那里的小太监柳色,居然会是康熙的人。   这也难怪他竟然如此机灵,连元春的面子都不买,一把喷壶水让她气得半死。   身后有所倚仗,才敢不守规矩啊!   柳色原是黛玉那里第一得用的小太监,年纪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可言谈举止都极逗趣,消息又灵通,性子又活泼,事事都以黛玉马首是瞻,往往提前告诉黛玉种种,在黛玉跟前亦是百般取笑,让黛玉十分开心之余,不免十分倚重。   昨日半夜春雨缠绵,黛玉也是一夜辗转反侧,次日竟起来迟了。   听到窗外风雨平息,黛玉方拥被坐起,问雪雁道:“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儿?别是我这个女先生,倒是比公主学生起来还晚一些,叫她们笑话。”   雪雁笑着上来服侍,道:“皇上回来还没几日,各宫各院里都忙得很,公主郡主也不上课,姑娘起来这么早做什么?偏昨儿个夜里又听着姑娘翻身不断,四更时分才略略安歇,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愿意叫了姑娘起床。春捂秋冻,今日又是清明,气息却冷,还是穿着那身夹袄罢。”   黛玉听她唠唠叨叨,心里却是一暖,有人关怀,总是如置身暖春。   既然清明,自是踏青扫墓,黛玉也想出宫一趟,便不曾着宫装,穿上一身淡粉的棉夹袄裤,绣着一朵朵重瓣樱花,外面却是淡紫色的坎肩并一条淡绿长裙,襟前裙摆都是雪雁精心绣的兰花。   不戴旗头,只挽着家常偏髻,盘成兰花状,别着一支白玉簪,柳色笑盈盈地捧着兰花式翡翠盘子进来,上面各色兰花,一股兰香霎时溢满室内。柳色笑道:“才折了些新鲜兰花,给格格簪头罢。”   雪雁伸手拣了一朵幽兰替黛玉簪上,笑道:“姑娘可不就是兰花仙子?”   柳色一旁笑道:“格格可不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了?果然和寻常人大不相同的。今儿个是三月三,春光烂漫,四爷做了几只大风筝,约格格踏青去。已经在外间等着了,这兰花也是四爷送来的。”   黛玉闻言忙嗔道:“怎么不早些说?让四哥久等?”走出卧室,眸色流转,波光潋滟,满室流光溢彩,身畔似有烟雾轻笼,似真似幻,当真非尘世中人。   胤禛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裳,更显得俊逸儒雅,黛玉瞧得一呆。   细细打量了黛玉一回,胤禛笑道:“果然是兰花仙子,雪雁和柳色说得都不错,凡间人等哪有这样的气度?今日清明,我想你也该出宫了,正好我也不用上朝,就陪着你回家走一趟罢,叫上青云,好生乐一日。”   又指了指身后的太监,竟带了许多食盒物事,想是打算在山野用膳。   刚出为了屋,但见苔痕青翠,檐下廊上摆了几盆兰花,叶翠花娇,在这个时节开得极好,不禁看了胤禛一眼,笑道:“多谢你了,我以为已经没好兰花了。”   胤禛一笑道:“三月里牡丹开得最好,不过我想你也不喜牡丹,又未免俗气。可巧门下奴才孝敬了几盆从山中移出来的兰花,在这样的时节竟比一二月开得还好,就送来你玩赏一番,改日再送你几盆别的稀罕花。”   黛玉心中喜悦不尽,多瞧了几眼,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宫。   正打算回来后好生赏玩一回,画几幅画儿,绣几件东西,也不枉他一番心思。   祖孙天伦茶生香   车辇步出有凤来仪阁,车辇早已齐备。   一想到即将出宫踏青,黛玉的心儿飞扬起来,欢悦无比。   因为是要出宫,车辇极其安稳精致,却并不十分华丽,不过清晨的寒气还是有一点儿的,因此里面也是十分温暖舒适。黛玉在车辇前停下,正要行了车辇,却见皇太后宫里的太监躬身道:“凤仪格格,太后娘娘召见。”   黛玉闻言一怔,她素知太后虽非康熙生母,可母慈子孝,亦为美谈。   眸光流转,瞅着眼前的太监不语。   胤禛浓眉却是一挑,情知无法推辞,沉声道:“太后娘娘什么时候回宫的?”   太后年轻守寡,是孝庄老太后的侄女,康熙年幼丧母,多蒙太后教养,太后性情温和,十分孝顺,自从康熙掌权,孝庄太后薨逝,她便长年都吃斋念佛,自从康熙亲征,她便去佛寺静养,因此黛玉并不曾见过她。   可是太后也是精明人,叫了黛玉过去做什么?   “回四阿哥的话,因万岁爷亲征大捷,太后娘娘心里高兴,还了愿,昨儿个就急着回来了。”太监刘月躬身道,神色不卑不亢,恭恭敬敬地看着黛玉。   黛玉皱眉道:“容我换件衣裳,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既然是见外人,总不能失了礼数。   刘月忙道:“凤仪格格天生丽质,太后娘娘急着见格格,格格也不用十分遵循礼数,只娘娘见了格格就已经十分高兴了。”能说出这话来,自然也是太后的嘱咐,不然像他这些宫中的老人们岂能罔顾宫中礼法。   没有召见胤禛,纵然胤禛身份尊贵,也不得擅自进了慈宁宫,他心里也与太后并不十分亲近,只对黛玉轻声道:“我在你这里等着,你出了慈宁宫就回来,然后再出宫去,总不能辜负了韶华好春光。”   黛玉点头答应,明眸流转,风致嫣然。   慈宁宫格局恢宏大气,虽有极多宝物奢华至极,却不见一丝炫耀之意。   瞧着弯刀宝剑,诸般书籍,都有一层岁月的痕迹。   这些,必定是当年孝庄太后的手笔。黛玉细细打量之后,心中忖度。   论起红妆英雄,大清开国以来,唯孝庄太后一人尔。   太后已经坐在上座,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斑白,可依旧风华端庄,韵致犹存,身畔的老嬷嬷轻声细语地禀告道:“这便是皇上亲封的正一品凤仪。”   太后忙命已经盈盈行礼的黛玉起身,细细打量——   果然如传说中一般风流袅娜,清淡妆饰,更显得清丽稚嫩。   也不见寻常人面对太后的畏缩,抬眸迎着自己的目光,不卑不亢。   晶莹清润的双眸,不见奴颜婢膝的谄媚,坦然中,透着落落大方的灵秀。   她,林黛玉,名满大江南北,果真是传言不谬!   太后心里暗暗赞叹一声,知道眼前的女子,既非嫔妃,亦非公主,能出入皇宫自由,必定也是康熙极为赞赏的女子,与素日所见之人真乃云泥之别。   慈祥地笑道:“好个小巧玲珑的玉人儿,快过来叫哀家瞧瞧!”   身份体面的老嬷嬷亲自过来拉着黛玉走到太后跟前,脸上亦是和蔼慈祥。   太后拉着黛玉的手,细细地又打量了一番,笑道:“哀家早就听那些孙女儿说起你了,说凤仪先生如何如何,果然是个好孩子,浑身透着机灵劲儿。”   黛玉温润一笑,道:“太后娘娘过誉了。”   心中忖度不已,猜不透太后之意。   太后瞧得喜不自禁,命人设座,啜了一口茶,道:“哀家听说,你是前盐课御史林海大人的千金,进宫也有一年多了罢?”   “一年多点。”黛玉清冽地回话,不多言,也不多动。   心里自然是不喜欢的,好容易今儿个是清明,她才和四哥哥准备踏青呢!   真真有些浪费了一早的好心情。   就在黛玉沉默时,忽闻殿外一阵轻轻的喧哗之音,太监进来禀报道:“大阿哥和太子殿下一同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太后道:“好些时候不见这两个孩子,哀家还当他们只顾着上朝,竟不知道还有哀家这位老太婆在慈宁宫里等着他们了。”语气虽然十分嗔怪,可是神色却是喜气洋洋,可见心里也是十分挂念着自己的孙子。   身畔的老嬷嬷抿嘴一笑,胤褆与胤礽已经大步走进来。   胤褆早就听见了太后的话,他原是康熙嫡子,又是孝庄太后亲自指定,也不理什么礼数,只管上前扯着太后的手撒娇道:“老祖宗真真是冤枉了孙儿了,可不是今儿个清明节,正是放风筝的好日子,给老祖宗做了一只大风筝,好生顺风放一回,将晦气也都放尽了,也是孙儿的一点子心意。”   示意身后的太监将东西捧上来,太后凝神一看,果是一只大风筝。   竟是福禄寿三星花样,竹篾编织精巧,绢纸亦是极好,寓意更叫太后欢喜。   太后欣然大悦,道:“好,好,真是哀家头一回见到这样好看的风筝。”   胤礽笑道:“但只要老祖宗喜欢,便是赴汤蹈火孙儿也会亲自去做来,更何况一只风筝哉?”忙忙地伸出双手委屈地道:“老祖宗瞧瞧,这可是孙儿亲手做的,到底孙儿不及大哥聪颖,划伤了好几回,做得也粗糙。”   胤褆在他身后站着,神色不动,笑骂道:“太子尽是胡扯,我是万万不及太子聪颖,连个竹篾都做不成呢!不过这只大风筝,倒是太子费了好一夜工夫,老祖宗便收下罢,这原也是太子的一点子。孝心”   “你们都是极孝顺的。”太后笑道:“还是你们皇阿玛教得好,他也是最最孝顺哀家的儿子,哀家啊,有你们这些儿孙,真真是不枉此生了!”   胤褆一笑,太子却是十分活泼:“这才是天伦之乐呢!”   一转眼间瞧见黛玉已经盈盈立在一旁,忙笑道:“啊哟,这不是凤仪格格么?怎么却比我们还早了一步来给老祖宗请安了?我还道我才是第一个呢!”   胤礽模样极似康熙,长年累月的荣华浸润,既极俊美,威严之气亦十分出色。   黛玉只是行了一礼,冷眼瞅着兄弟两个一唱一和,想着他们种种事迹传闻。   太后虽然守寡,可毕竟是家世尊贵,原是蒙古贵族,娘家至今仍旧统领蒙古不落,又是后宫长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管是胤礽,还是胤褆,都对太后十分孝敬讨好,想求得一臂之力。   胤褆是她的皇长孙,康熙第一个活下来的儿子,自然得她青睐。可胤礽却是嫡长孙,又是孝庄太后亲自指定康熙立为太子,好融入华夏千年文化之礼,讲究嫡庶之分,太后日后也就偏爱了胤礽一些儿,可最疼的也有胤褆。   胤礽自小聪明绝顶,不管满蒙汉语皆是十分精通,骑射之术亦让人赞叹不已,大有康熙之风。但是康熙感念赫舍里皇后难产而死,自然最疼胤礽,却也助长了胤礽高涨的气焰,年岁渐大,越发奢华无度,几度惹祸,做出不少荒唐事情来,但是皆因有这位太后婉转相护,康熙的几次重责他也都当作没听到。   如今胤礽与胤褆相争不让,平分秋色,但是胤礽的胜算最高,也就更孝敬了太后。胤褆也是不甘落后,自诩才干精明,也时常往太后宫中走动,其母惠妃更是晨昏定省,从不落后,让太后有媳妇承欢膝下的心满意足。   兄弟两个陪着太后说笑几句,也都纷纷告辞,临走前不约而同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低头啜着热茶,淡漠不语。   太后侧脸笑得温和:“林丫头,瞧瞧哀家的两个孙子如何?”   黛玉心中一动,目光亦是霍然一跳,浅笑道:“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皆是人中之龙,其才干朝中自知,黛玉只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狡黠如她,自然也懂得如何回话。   但愿这个太后娘娘,可别打着其他的什么主意。   “唉,哀家啊,有这么多的孙子,哀家最疼的也就是这两个了。哀家只盼着他们手足亲近,最好妯娌间也十分祥和宁静,宫中无乱事,皇上也安心。”她嘴里抱怨着,神色却十分喜悦有儿孙满堂之景。瞧着黛玉,眼中忽然掠过一抹讶然,睁眼仔细打量黛玉道:“你今儿个是打算出宫呢?瞧着并非宫装打扮。”   “正是,已经与家兄约好踏青。”黛玉也不欺瞒。   老嬷嬷方才送胤礽和胤褆出宫,已经回转过来,手里捧着云龙献寿洋漆小茶盘,上面托着一盏茶盅,温和地道:“格格急着出宫?也莫急,尝尝太后娘娘的狮峰龙井,是今年快马加鞭送进京的明前龙井。”   春茶的清香,在翠色中隐隐透出,氤氲如雾,缠绵不尽。   的确是今年最鲜的春茶。   黛玉素指如玉,抚着茶碗边沿,嗅着淡淡清香,身心舒泰,忽然问道:“果真好茶,只闻其香,便知其中三味,黛玉是沾了娘娘的光。只依稀记得今年的进贡,也并没有这么快就送进京的,不知是谁这样有孝心?”   太后笑道:“哀家对吃茶,也并没有十分讲究,只是皇上孝顺哀家,这些孙儿也是十分孝顺的,你见到胤礽和胤褆今日如此,心中也知道了。这一点子茶,还是胤褆门下的奴才千里迢迢送进京的呢!怎么,是茶不对么?”   在宫里过了数十年,早就是人精子了,听黛玉一问,立时警觉。   黛玉闻言,便知太后有疑心,忙摇头笑道:“黛玉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这样新鲜的茶叶,等闲是不能得的,难得大阿哥如此孝心,必定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千里不耽搁,才能叫娘娘吃上最早的头一茬龙井。”   太后笑道:“可不是,他们都是极好的。”   也啜了一口茶,才笑道:“林丫头如此伶俐,留在哀家身边可好?”   黛玉不卑不亢地道:“娘娘好意,黛玉心领,只是黛玉年幼无知,天性野惯了的,唯恐耽误娘娘大事,不敢随侍左右,惹下笑话来。”   说得太后略有些失望之色,沉吟片刻又笑道:“也好,你原不是侍候人的人,等你大几岁,说不得,还是哀家的孙媳妇了呢!哀家这胤礽和胤褆是极好的,不知道多少名门闺秀都想进了皇家,可哀家却极中意你呢!”   黛玉听了这话,放下手里的茶盏,淡然道:“黛玉不敢。”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气来,这种怒气,却让她不知道何处发泄。   太后目光犀利,静静地凝视着黛玉,仿佛射入心间。   黛玉清冽晶莹的双眸,一道流光绚丽,也静静地抬起来迎着太后。   看似一上一下,可彼此的气度雍容,却不分上下。   看着黛玉,太后忽然笑了起来,笑意中蕴含着十分赞叹:“你这个孩子,果然是极好的,与寻常人不同,说话也没软骨头,也没攀龙附凤的心思。若是你早生了几年,太皇太后见了你,定然十分喜爱你这份脾性。”   又轻叹道:“哀家年纪也大了,不能掺和着朝堂上的什么。只是她们来求了哀家,哀家总也要问问你的意思,见见你这个人物。想必你也早就知道诸位嫔妃都想要了你做媳妇去罢?不过你也要心里明白,女色祸水,大清后宫从不以色为上,总是德才家世为先,你可要仔细些,莫耽误了自己,惹下祸事。”   黛玉心中一惊,默默地听着她的话,似告诫,又似教导,也有牢骚。   想必当年董鄂氏在宫中,牵住顺治爷的心思,也是她心中最痛。   太后不知道黛玉心里想的是什么,数着手里的佛珠,复又续道:“哀家瞧着你,也知道是个可人意的孩子,你身在宫中,总也要持重谨慎一些,不要与后宫嫔妃掺和什么,只与公主郡主玩耍便是,莫要辜负了哀家一番心意!”   她的话,一片威严,可说的极多也是事实。   黛玉的秀色,黛玉的才气,连她都十分心惊,更何况血气方刚的皇子?   黛玉心中虽然不齿,却依旧应道:“黛玉明白。”   皇宫深深,红颜白骨埋藏处,便是他们愿意,可她也未必愿意。   见黛玉如此柔顺,太后心里也欢喜,一时说身子乏了,便吩咐老嬷嬷赏赐了黛玉极多的东西,诸如金珠玉翠珊瑚玛瑙之类的,都是十分名贵。黛玉虽不屑,却也不推辞,因急着与胤禛出宫,谢过后离开慈宁宫,自叫柳色拿回去放着。   太后瞧着黛玉背影,漫不经心地问身畔老嬷嬷道:“你瞧这孩子如何?”   落英缤纷玉生香   老嬷嬷想了半日,方才浅笑道:“是个极伶俐极懂事的孩子。娘娘的嘱咐,她也必定会记在心里,娘娘的意思,她也必定会明白。再过一二年,娘娘就挑个万岁爷心情好的日子一说,万岁爷必定会答应将她许给太子殿下。”   她姓柳,是太后陪嫁过来的丫头,在宫中沉浮已有多年,是太后的心腹。   太后慢慢地躺在榻上,将眼前的人尽皆遣退,方合眼淡淡地道:“只怕未必。皇上虽然孝顺,心里的主意哀家却也拿捏不准。胤礽胤褆要想娶了这个丫头去做侧福晋,都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瞧着他们没一个能娶到的。”   老虽老矣,可论起脑子,她还是相当精明的,不会越来越糊涂。   柳嬷嬷闻言一声不吭,半晌才道:“那娘娘的意思如何?”   “静观其变罢!”太后轻叹道:“还有,这个姓林的丫头,别怠慢了。”   柳嬷嬷踌躇了一会,才道:“那太子和惠妃娘娘那里如何交代?”   太后睁眼笑看着她一脸踌躇与担忧,手内的佛珠清脆动听,道:“什么也不用说,这件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来叫哀家交代什么。哀家吃斋念佛三四十年,吃过的盐粒儿可比他们吃的米多,就这么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奴才遵旨。”柳嬷嬷自然是惟命是从,忽而又蹙眉道:“倒是听说,大阿哥那里有一个唤作贾元春的侧福晋,原是宫中的女史,竟是这凤仪格格的表姐,荣国府的大小姐,来年正月,只怕还要回娘家省亲。”   太后冷笑道:“不过一个侧福晋,还指望有什么风光体面?不用理会!”   柳嬷嬷又淡然道:“倒是听说这凤仪格格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极亲厚。”   眼中一抹流光闪过,太后沉吟道:“胤禛?他原是与林丫头从小就见过的,又是邻居,自然比别人分外亲厚些儿。这一回平定准噶尔他也立了大功,约莫听皇上提起过,大约今年是要册封为贝勒的,和胤祀,也是有前途的孩子。”   “八阿哥身份却是低了些儿,只怕前途不及四阿哥。”   柳嬷嬷立在一旁,娓娓道来,也将朝中情势瞧得极明白。   凝视着太后,她那历经风雨的双眼却是分外黝黑,不减一丝锐利,含笑呢喃道:“胤祀也是聪明人,他虽出身鄙贱,可曲阑却是明尚额驸的女儿,家世是极清贵的,足以弥补上了这一点缺漏,他们也该成亲了罢?成了亲,就不同了。”   柳嬷嬷幽幽地道:“是该成亲了。”   桌上的残茶,依然透出一缕异香隐隐,满室氤氲。   黛玉走出慈宁宫,便吩咐往自己的殿阁走去,可不叫胤禛久等了。   胤禛却在窗下看书,见她急急进来,会心一笑,起身掷下书本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咱们这就出宫去,别叫你哥哥在家里等得急了。”   “也好,我还有事情与哥哥说呢!”黛玉也不想在宫里多呆一时。   胤禛听了好笑,道:“到底是和哥哥亲,什么事情总找他商议。”   结伴出了宫,天近晌午,青云早在府中等着了。   草长莺飞,漫山如碧,昨夜一点薄润的春雨,将花柳洗得干净清新,一丛丛迎春花儿嫩黄绚烂,几株雪白的梨花在风中伫立,梨香淡淡,沁人心脾,偏偏还有一株美丽的樱花不甘示弱,满树的花苞,微露薄红,点缀着小小山坳。   山郊人迹寥寥,微风过处,落英缤纷,花香醉人。   田里麦苗碧绿如锦缎,宛若波浪一般,一畦畦分外齐整。田头新柳如丝,白杨吐绿,穿着花袄带着斗笠的村姑农妇弯腰在麦田中拔草,偶尔,还有清脆的俚曲飘荡在空中,放牛的小童吹着竹笛,慢悠悠地过河吃草。   偶有树叶拂动,落下昨夜的春雨晨露,宛如最美丽的心事。   黛玉看得心旷神怡,喜道:“好地方,真真是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像是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没有后天的扭捏穿凿之意,是如此纯净而天然。   不知不觉,心里因皇家事情而生出的抑郁,竟在这时烟消云散。   太后的嘱咐,也暂且抛却脑后,不萦绕于怀。   胤禛笑道:“你喜欢这里就好。”一面吩咐柳色张罗布置膳食茶点,又招呼青云道:“知道你不爱这些繁文缛节,不想去放风筝就坐下吃茶。玉儿,你的风筝用了最好的牛筋线,不会容易断裂,雪雁好生扶着你姑娘。”   一片嫣红浮上粉嫩的脸颊,“你怎么知道上一回放风筝断线了?”   他不是远在千里之外么?却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似的,让她心里不免诧异。   青云席地而坐,卷起衣袖擎起酒壶喝酒,斜看着胤禛道:“他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你在宫里那一点子小事,可有十三阿哥瞧着。再说了,”浅浅抿了一口酒,“宫里的事情,一日一夜都有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呢!”   黛玉已经吩咐柳色不用布置膳食酒菜,先来给她放风筝。   小碎步循着樱花的香气跑动,柳色托起手中的风筝跟着跑了几步,手一松,大风筝立即就稳稳地飞上了空中,越来越高,宛若鲜活的比翼鸟在空中盘旋。   银铃般的笑声,飞扬在狂野中,山中隐隐传来回音。   胤禛瞧得一笑,青云却眸色若海,若有所思地瞅着重新回到跟前摆放东西的小太监柳色,方才几步小跑,他下盘很稳实,即使极力压抑,可那种不动如山的气度,不是一个普通小太监所能拥有的,似乎,也是高手。   他怎么现在才发现黛玉身边竟有这样的人物?   真的是得好好查查这个小太监的来历了。   见柳色等人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妥当,胤禛挥手让他们退得远远的,亦席地而坐,眸光只随着黛玉打转,口内却是极轻的声音道:“临出宫前,太后特特叫人来找了玉儿过去,不知道心里有什么主意,我还听说那时恰好太子与大哥也在。”   青云沉着脸道:“怎么玉儿路上没有说起这件事情?”   胤禛失笑,摇头道:“玉儿也没跟我说。”   大家彼此,他也等着黛玉亲口说呢。   继而却低声道:“也别怪我多疑,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事小心为上。”   青云只瞧着雪雁在远处烹茶,清香氤氲,忽然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茶?”   雪雁扬声笑道:“正是今日太后所赐。原是大阿哥孝敬了太后的,听说是今年头一茬的新茶,姑娘临出慈宁宫时,太后吩咐宫女给姑娘装了一些。”   胤禛讶然道:“怎么?是茶有什么不妥?”   青云微一起身,走近雪雁跟前,拈起几片茶叶在鼻端嗅了嗅,香气隐隐,却无异样,但是终究心里放不下,淡淡地道:“妹妹脾胃不妥,别用新茶烹,仔细吃坏了胃,就用去年的陈茶罢,味道更醇厚些。”   雪雁听了,虽不知缘由,却只得弃新茶而用陈茶。   青云放下茶罐,又向胤禛淡笑道:“我只想着自家的新茶还没送进京,大阿哥竟然已经拔了头筹,还送了太后,可见孝心,不免有些诧异罢了。”   胤禛松了一口气,笑道:“他们原是势力大些,也没什么。”   一双眼,灼灼生辉,顾盼之际,总是不经意地看向黛玉。   那是他心灵的寄托,也是他黯淡中的一抹光华。   黛玉只顾玩得开心,也并不看向青云和胤禛,放得手酸痛了,就唤柳色拿了小银剪刀来,将风筝线一绞,风筝立即化作黑点往远处飞走,笑道:“好了,四哥一路上的风尘晦气,都已经放走了。”说着回眸一笑。   清嫩的面庞,就如同幽兰上的晨露,清新妩媚。   那回眸一笑,竟如同花树堆雪,新月清辉,满树的樱花娇羞低头。   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幽香淡淡,点缀着早开坠落的樱花,缤纷绚丽。   一方绝世美玉,在落英缤纷中,异香隐隐。   胤禛听这一言见这一笑,不觉心神皆痴醉,回想初见。   岁月辗转,年幼稚嫩的女孩儿,已经长成了一位鲜妍妩媚的少女。   忽闻一声鹰声嘹亮,底下人抬头仰望,一只极大的黑鹰竟在空中盘旋不去,一团黑影衬着苍穹渺云,展翅翱翔,现出深深浅浅的影像来,如同宇宙穹苍中最诡秘难测的传说。   艳阳当空,流光如泻。   黛玉惊喜道:“啊,哥哥,是草原上的鹰,是不是腾格里来了?”   眼前,霍然浮现起腾格里在雾气中朦胧的面庞来。   那如鹰的双眸,竟如此清晰地印在心底深处。   青云不禁莞尔道:“不过一只鹰罢了,你怎么会想到腾格里?”   凝望空中黑鹰,青云忽而将手指放在口内吹哨,哨声响起,黑鹰亦盘旋着缓缓落下,双翅展开几有丈余,落在了一旁最高的梨树上,震落玉蝶无数。   青云将脚尖在地上一蹬,身形矫健,突然高高跃上树梢,伸手从黑鹰足上取下一个小小的黄铜管,倒出一卷纸条,细细展开一看,低头看着黛玉笑道:“脱里大哥来信说,今年他要留守草原上,整治准噶尔战乱的后事,明年会进京。”   黛玉粉唇嘟起如红樱,抱怨道:“好些日子不见他了,还要明年才会见到。”   心里有一点失落,却不知道所为何来。   胤禛始终不曾言语,眸色却愈加深沉,形容不出心里那一种窒闷是什么。   黑鹰叫了一声,双翅展开,在黛玉头顶盘旋了一圈,如箭一般往高空飞去。   青云跃下树,抚摸着黛玉的头笑道:“今年你会见到他的。”   黛玉眼前一亮,喜道:“当真?”   青云却是不语反笑,对胤禛道:“听说皇上今年秋天在蒙古围猎,此为今年之盛事之一。四阿哥到时候也见见脱里大哥罢,他原是先父的学生,见了他,不管是谁,总能受益良多。”对腾格里,他亦是十分敬佩的,连胤禛亦不及他。   胤禛听闻此语,心里却蓦地里涌出一种抑郁,也只点点头。   坐下用膳,黛玉笑眯眯地替青云和胤禛张罗,神情温婉妩媚,神采飞扬。   因将服侍之人远远遣去,青云方问黛玉道:“太后找你何事?”   “呃?我还道哥哥不问了呢!”黛玉脸上的笑容顿失,有些不乐,真是辜负这美景天然,只得将一切娓娓道来,复又问青云道:“我叫雪雁带了些那春茶过来,哥哥可瞧着怎么样?我总尝着不是那个滋味儿。”   说话的时候,偷眼瞧着青云,果见他眸光轻轻一闪。   瞧来,他也知道茶有异处。   青云与胤禛听完,胤禛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沉声道:“茶有什么?”   方才,青云是不曾说了实话罢?   青云却轻描淡写地道:“并没有什么,想是新茶,所以吃着与往常不同。我只想着,太后的意思,大概是想瞧瞧玉儿的模样性格罢,毕竟宫里太子和大阿哥心里打的是娶妹妹的主意,太后又是极疼他们二个,自然亲自来看。”   这话说的,可瞒不过胤禛,可能是他不想说,胤禛也不多问。   “我不管别人,也不问你什么,但是,必须要保护好玉儿,不能让她有所闪失。”胤禛淡淡地道,阳光成光环,照在他脸庞上,像是切割出来的玉。   黛玉柔声道:“只怕不是冲着我来的,那可是大阿哥送给太后娘娘的。”   她吃茶最精,只是颇觉得有异样,倒也不知道其中有何奥妙。   青云思来想去,自然还是要让黛玉心有防范,便道:“你心里有底就好,不管是冲着你还是太后,总之,送茶之人绝无好心。这种茶,透着清香,可沾染了一些异香,盘桓在人体,十分有害。”   黛玉轻声道:“有什么危害?”   皇宫,果然是,步步惊心呀,连茶叶,都会有人动了手脚。   第二卷·步步惊心   双喜临门同贺喜   樱花雨落琴声声   回到皇宫里,黛玉疲累地吁了一口气,躺在榻上闭目沉思。   她想起了青云当时眼里掠过一缕冷意,淡淡地说着异香的奥妙:“单是异香对人体尚且无大害,可是若与另一种药材相遇,便是一种能加速衰老的药物,骨血会随之衰败,便是死了,也都是让人不知不觉。”   那时胤禛与黛玉闻言,不由得相顾骇然。   胤禛沉声道:“要两种药材混合,才成毒药,那也是说,必定还有后手?”   “也许罢,我想他并非冲着玉儿来。”青云仰头灌了一杯酒,“不过玉儿却是要小心些儿,吃新茶,本身就对身子不好,新茶至少要放上一个月才可。”   谆谆嘱咐,情意悠长,让她心里暖意盎然。   却也不由得想着那胤褆,到底是要干什么,太后不是极疼他么?   清丽面容,愈加明艳,也更加喟叹着宫中的步步惊心。   次日晨起理妆,窗外淡白色雾气笼罩着几株翠竹,久久不散,轻风吹来,竹叶清啸,分外悦耳,可早早的门前却亦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黛玉不禁蹙眉,这么早有谁会过来?   只听有人敲着门,颇为急促,黛玉示意小太监去开门,却是敦恪。   敦恪跑进来,仰着小脸,满脸都是娇憨的笑意。   她今日穿了一件新衣,粉脸被风吹得通红,可是却很欢喜地来叫黛玉看。   瞧着她稚嫩的小脸,黛玉忍不住露出轻笑出声,素爱她这性子,招呼着她坐下,又吩咐雪雁取出好些从宫外自家铺子里带出来的糖果糕点蜜饯等物,原比内造更有滋有味,果然小敦恪吃得兴高采烈,抱着黛玉哇哇大叫。   黛玉莞尔道:“可别抱得太紧,快吃你的罢。”   如今,她已经学会在宫中不能太过相信那些权势漩涡里的人物,倒是对稚嫩天真的敦恪,另有一份喜爱之情,也小心翼翼地护着,叫她不要陨落在宫中。   献宝似的从怀里取出一个透亮的玻璃瓶,敦恪笑眯眯地道:“姐姐快瞧,我昨儿个去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赏赐了我最好的茶叶呢,是今年最好的明前龙井。额娘说,这是好东西,今年头一遭儿,叫我送一瓶给姐姐吃。”   黛玉闻言,忙伸手取来她手中的一瓶茶叶,启开细细闻了闻,果真是太后宫中之物,不免心中骇然,忙道:“太后给了公主几瓶?吃了没有?还给了谁,你知道不知道?”这一点子茶叶,竟然到了宫中诸人的手中。   这下手的人,也真是聪明绝顶,在茶叶中动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又能借着太后的手赏赐诸位媳妇儿孙,他也不用背负上什么名声,可真是一箭双雕。既然染了异香,那另外一味药物却在何时何处下呢?胤褆,是针对所有人么?   还是,仅仅针对着太后而已?   敦恪嚼着软软有韧劲的扬州牛皮糖,咕哝道:“啊,老祖宗赏赐了敦恪两瓶,敦恪闻着香,不喜欢吃,那一瓶额娘要送给十三哥哥吃。还是糖糖好吃呀,姐姐下一回出宫再给敦恪带一些回来,敦恪最爱姐姐了。”   黛玉脸色沉凝,收起手里的茶叶,吩咐雪雁道:“打发人去告诉十三阿哥一声,就说我最爱吃茶叶,叫他将他那里的好茶都送来罢,可别藏私,不然我可不依,也扣了他想喝的竹叶青。”   雪雁忍不住一笑,去了半日,果然取了不少茶叶回来。   黛玉细细瞧了一番,将太后赏赐的那一瓶明前龙井收了回来,只是却已经稍动,可想而知,胤祥已经尝过了,不禁心中担忧不已,得想着法子告诉胤禛一声,叫他去找青云为胤祥解了这异香。   敦恪瞧着不解,也不多问,吃了一会儿糖,忙道:“啊,姐姐,曲阑姐姐要嫁给八哥哥,要做敦恪的嫂子了,你也陪着敦恪过去吃喜酒好不好?敦恪还没有去过八哥哥的府邸,十三哥哥坏,不带我过去呢。”   黛玉略有些怔然,随即淡笑道:“这也要瞧着罢,我也并不能擅自带你出宫。”   其实她看得出来,曲阑是极爱胤祀的,不然不会拿准了主意只嫁给胤祀,依稀听曲阑的丫头说起过,安郡王在世时与她寻了好几门显贵的亲事,她都死活不愿意,只一心一意地长大,等着嫁给胤祀。她十二岁时康熙指婚,这么几年,她也终于熬到头了,但愿,她会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成亲的日子已经订好了,就是十天后。   而康熙册封诸子的旨意却在今日就下了,皇四子皇五子皇八子同封贝勒。   胤祀是贝勒中最年轻的皇子,年仅十七岁,这一份荣耀足以让人骇然。   曲阑含羞带怯地在闺阁中待嫁,已经极少来找黛玉了。倒是黛玉在宫中依然能巧遇胤祀,双喜临门,他却是神色淡然,并没有染上那一份喜气,往往瞧着她的时候,墨色双眸中总是透着融融暖意,欲语还休,任由时间划过。   擎着一个墨荷摇曳的雨伞,黛玉沿着御花园小路回自己的居所。   宫门前一株盛开的樱花,被雨水打得瑟缩着,地上落英缤纷,树下却有一个不曾打伞的少年,清秀面庞上点点雨珠成泪,衣衫半湿,双眸此时却是清冽如岁月轮回,冷如雪,静如湖,竟少却了昔日温润的暖意,让人觉得忧伤。   黛玉脚步微微一窒,随即淡笑着上前,道:“八贝勒怎会在此地?”   举伞也遮住了他头上的落雨,自有一种率性让人着迷。   胤祀回过头,静静地看着眼前清丽如樱的娇嫩少女,将他历经岁月的心事深深地压在心中,有些忧伤地开口:“只是想淋淋雨,叫脑子清醒一些,却没想到走到这里来了,瞧着雨中樱花极美,不觉看呆了。”   那一缕寒冬的梅香,岂是误了归处?   黛玉却装作不知,笑道:“外面的雨也是透心凉,八贝勒进来坐坐罢。”   见他忧伤沉郁如此,不管是谁,心里自然而然就生出些怜悯之意。   转身进来,吩咐人沏上滚滚的热茶,亦吩咐柳色取了干净的手巾与他擦拭着头脸上的雨珠,又取出一件给青云做的袍子,叫他换下了身上半湿的袍子。一举一动依然清雅出众,却更加沉稳不浮华,透着坦坦荡荡的风度。   胤祀在屏后换好衣裳出来,仪容俊雅,举手投足间,依然风度翩然。   吸了几口气,嗅着室内似有若无的幽香,胤祀凝望着眼前人,轻喃道:“说来也可笑,别人总来贺喜,却没见到玉格格的身影,可是,却也叫我心里有着难得的松快。我长了这么大,纵然如今成了贝勒,说到懂得我的人,却一个也无。”   黛玉静静地听着,不予置评。   清澈的眸子,瞧得出来,胤祀只是想倾诉心中的苦闷而已。   虽然,他早就有了两个侍妾,不过,面对着大婚,他依然有一份彷徨。   “宫中,我见过太多伪善的人物,嫔妃也好,公主也罢,甚至于宫女,也在勾心斗角中,一个个狰狞如鬼魅,谁都没有二样。不管是谁,没有一个能像玉格格这样,能在染缸中依然出淤泥而不染。有些话,从来都不敢告诉别人,一不小心,就会落下个罪名,叫人从中拿捏算计。”   “我知道玉格格是与四哥最交好的,原是瞧不上我,若非曲阑,想必玉格格也正眼不瞧我一眼。可是我那些兄弟呀,哪一个不是盼着别人死,自己活呢?太子和大哥势成水火,我们哪,在夹缝中苦苦求生存,处处如履薄冰。那高高在上的宝座,总是那么吸引人,即使是飞蛾扑火,也都在所不辞。”   “皇阿玛指的亲事,纵然心中不愿意,也让我无从反驳,也没胆子反驳。我真是羡慕,羡慕四哥在他的生辰宴上,居然会当场拒绝皇阿玛的指婚,虽然最终仍旧给皇阿玛压了下去,可是他毕竟有了那份勇气,是我所不及。我快成亲了,还不到十天,可是,我却为什么这样寂寥如此忧伤呢?”   在风度翩然的外貌下,他内心深处的软弱,以及无数的不敢和愤怒,都在山洪在一瞬间爆发。他热烈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黛玉,氤氲的雾气也掩不住黛玉依然清冽晶莹的双眸,让他心中所有波涛汹涌,都生生地熄灭掉。   真的只有她,看透世间尔虞我诈,却不染上丝毫污秽。   一朵遗世白莲,脱俗飘渺。   也可望而不可及。   胤祀苦笑道:“每一回瞧见你,总觉得让我自惭形秽。你活得那么自在,不用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活,荣华富贵对你而言,是如此渺小,肉眼几不可见,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着令自己高兴的事情,可以用铮铮傲骨来藐视世俗。”   说不羡慕她,是不可能的。   别人羡慕他生在皇家,可他羡慕她悠游自在。   过了良久,黛玉轻轻啜了一口茶,淡笑说出心里的感受:“各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不管命运如何,总是由自己取舍,放不下所以为难,放得下了,也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八贝勒的路也是自己选择的,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其实是极有才气本事的,只是,他对权势的渴望胜过一切。   胤祀顿时醒悟过来,随即却又不免有一种苦涩浮上心头,低低地叹息道:“是呀,那是我自己选的路,怎能怪得别人呢?”抬起头看着黛玉,轻声道:“我这会子心里已经好受多了,多谢玉格格肯听我发这么些牢骚。”   茶香依旧,烟雨浩渺,却让他觉得,那雪中一见,竟如此遥远。   他就要成亲了呀!   顿了顿,他又道:“早就听曲阑说,玉格格琴艺高绝,能否让我一听?”   以你我相称,也算是十分尊重黛玉了。   黛玉净手焚香,取了窗下绿绮琴,调了几下音色,信手拨弄起来。   琴声,在有凤来仪轩阁,幽幽响起。   初时一般,似新手生涩,可不知不觉,却娴熟之极,琴声渐促,悠扬如天籁,空灵而绝美,在雨雾中飘忽不定,仿佛叫人瞧见了,迷雾中一盏琉璃灯。百花争妍尚逊其色,万重宫阙失其光华。樱花绽,雨丝落,唯有一道琴声袅袅。   胤祀只觉得心中块垒,竟因琴声而空灵,果真她才是琴之高手。   琴乃修身养性之雅物,可在她手里,却如此鲜活,仿佛有了灵性。   清声一缕,却叫人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没丝毫头绪。   他有些恍惚,仿佛瞧见了雪景中那清丽身影,依旧风流袅娜。   隐约只听到一道软嫩而清冽的嗓音道:“曲阑姐姐虽然生性骄傲,不免泼辣,可这却是她在皇家贵胄中难得的真性情,且亦言之有物,她对八贝勒一往情深,也将是八贝勒的贤内助,八贝勒莫要辜负了曲阑姐姐才好。”   波涛汹涌婚宴时   胤祀的大婚之日将到,自那日他倾诉心中烦闷之后,便已经开始张罗着大婚的事务,黛玉也就再没见过他。不过,她明白他心里的那一点意思,所以也就远着他一些,自己也就只当他是曲阑姐夫罢了。   本不想过去的,恐惹是非,雪雁却笑道:“姑娘在宫里,因皇上特旨,也不去给谁请安,宫里上下都说姑娘高傲,如今曲阑格格大婚,姑娘却怎么也得过去一趟才好,怎么说曲阑格格也是与姑娘极好的,莫要辜负了这一份情谊。”   黛玉听了她的话,只好点头答应,想想也好,还有敦恪呢。   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她是着实喜欢。   大婚当日,敦恪一大早就过来眼巴巴地瞅着黛玉,眼里水气氤氲。   黛玉不禁好笑道:“好了,诸位皇子公主也都去的,我带你去就是,何必这么一副惹人爱怜的小模样?只是不许乱跑,也不许乱吃东西,婚宴上,自有东西让你吃的。”抬眼又见胤祥也懒洋洋地跟在身后,想必是要约了她一同过去。   胤祥瞧着黛玉今日穿着打扮都十分鲜妍妩媚,不觉一呆,随即恨恨地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八哥来找姐姐了?他都要大婚了,还找姐姐唠叨什么?”替胤禛打抱不平,这个小伙子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见到谁跟黛玉多说几句话,他就像是新生的小狼,咆哮几声,显得分外可爱。   黛玉浅笑道:“快走了,你在这里唠叨什么?四哥呢?”   一手牵着敦恪,一手推着他往外走,嘴里却问着胤禛,眼光也四处瞧。   果然胤禛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并没有进来。   脸上残余一点儿不悦,心里也有些不高兴胤祀居然来找黛玉唠叨。   聪颖如黛玉,如何不知道?隐约的喜悦,却叫她一路上笑靥如花,那一份初生的情愫,也似有若无地浮上心头,叫她心如蜜糖,娇羞无限。   原来,心中装着一个人的时候,滋味儿是如此甜蜜。   到了八贝勒府邸,早已经宝马香车,络绎不绝了。   处处张灯结彩,处处香烟缭绕,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   因胤祀与曲阑之故,胤祀生母卫氏,已经进位为良贵人,总算有了品级。   可是依着黛玉隐约听闻,大约过些日子,康熙会命人册封她为良妃,宫中只能并列四妃,而多出来的这个良妃,到时候如何自处,黛玉却是不得而知。良,并非贤良之意,而是前朝有意,良乃低贱卑微之意。   皇子婚宴也是讲究内外之分,自家人不论男女都在同厅而坐。   自黛玉进了厅中,与胤祥敦恪同坐,胤禛却并没有坐在指定的位子上,也坐在胤祥旁边,因此就是黛玉右手是敦恪,依次是胤祥,胤禛。许多视线都落在黛玉身上,那风华卓越,的确是叫人不免心中揣测,尤其是,几个皇子,都有意思娶了她去,又怎么能叫胤禛捷足先登?   瞧着眼前过来寒暄之人,黛玉莞尔不已,很是不自在。   她讨厌这个时候,人人脸上虚伪的笑,虚伪的话语。   偶然间与胤禛相望,他眼睛幽深而清澈,沉沉的,叫人瞧不出神色来,却让她很是瞧得明白,他也不喜欢这里,只不过,他很是能隐忍罢了。自己脸上已经稍稍带了些被打搅的不悦,可他依然冷淡而自持,可见隐忍功夫已经炉火纯青。   皇室大婚都是晚间,婚宴自然如是。   胤礽在上头笑道:“老四,却没想到你这个哥哥,倒是让兄弟赶早了呢!”   众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胤禛本以指了乌拉那拉氏凝香,却突然暴毙,又想起京城中无数的闲言碎语来,都不禁窃窃私语,暗自瞧着这一场好戏。   胤禛却并不在意,脸色肃然含笑道:“姻缘这一回事,原也是缘分而已。八弟缘分到了,娶得美娇娘,我这个做哥哥也打从心底欢喜,盼着他与八弟妹白头偕老不相离。至于我自己,也只好走着瞧罢了,没的耽误了人家。”   他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都当他极在意命硬克妻。   一时也都静默无语,竟将嘈杂声略略减少。   诸位亲王以及亲王福晋等等都只是含笑听着,并不在意,倒是康亲王福晋身边的明双格格对着黛玉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起身与黛玉左手的人换了座,亲亲热热地扯着黛玉的手道:“今儿个好生热闹,八贝勒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黛玉点头,唇边噙着一抹笑,道:“曲阑姐姐总算是得偿心愿。”   “也是,”明双点点头,道:“这曲阑,早就对八贝勒一往情深,不知道盼了多少时候,总算是水到渠成,她也幸福安乐了。八贝勒也是极好的人物,虽然出身略低,可是人品才貌哪一样都足以匹配曲阑。”   时间从指缝间流淌而过,不知不觉,大婚礼成,胤祀已经出来敬酒。贝勒的大婚礼服簇新,卓然昭示着他年少有为的本事,俊美的脸庞,在满室的流光中若隐若现,举止翩然,一丝不苟地与自家人喝酒,几个年轻一些儿的皇子起哄。   胤礽笑道:“恭喜老八了,曲阑格格可是个妙人儿,别多吃了酒!”   又有胤褆取笑道:“那是,八弟有福,今儿个咱们可不要灌醉了他,不然新娘子八弟妹恼了,将他踢下了床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众人轰然大笑,道:“这可是大事,被踢下了床,怎么洞房?”   “那还不容易,再爬上床不就行了?照样过着洞房花烛夜!”   “对,对对,八哥可不能叫八嫂给踢下了床,不然那可没面子!”   胤祯立马笑道:“瞧来还是八嫂厉害些儿,八哥可得小心了,别学了房玄龄!”   房玄龄惧内之名流传千古,其妻乃是名副其实的一坛子镇江醋。   众人闻言越发笑得厉害,有人又道:“那可不成,怎么说,女人只能服从咱们,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叫女人压过了一头去,不然怎么在朝堂上立足?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咱们没了男儿骨气?”   好容易脱了宫中束缚,诸人说话越来越嚣张,越来越肆无忌惮。   黛玉何尝听过这些话?只觉得有趣,看向胤禛时,只见他依然淡漠从容,静静地喝酒,并不掺和这些言论。   突然裕亲王福晋威胁味道十足地道:“福全,你这个老东西,和小子说什么?”   “啊!”与侄子正说笑热闹的裕亲王福全立即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胤祯拍桌子大笑道:“这可好了,咱们怎么也都得给皇伯加一把劲儿!”   胤礽也笑道:“对,皇伯,你要做咱们的楷模。”   诸位男人也都连声附和,皇家也有不少惧内的人,自然唯唯诺诺。   在这些声音中,几个素来凶悍的胭脂虎,立即尖锐地顶了回去,你来我往,各不相让,闹得众人的笑声更大了,几乎掀起了屋顶。   裕亲王福晋恨恨地道:“回头我可得教着曲阑一番,不能叫老八欺负了去。”   胤褆笑道:“八弟妹名声远播,老八不被欺负就是好事了!”   黛玉啼笑皆非地看着你争我闹,针锋相对,可是都没一个退让的。   本是说笑,可是那些说笑的人,谁也没有想到,日后居然成了事实。   胤祀抛下身后的热闹,翩然走到黛玉跟前,轻声笑道:“难得凤仪格格也肯赏脸过来,这一杯谢过凤仪格格。十三,也好好吃些。”   黛玉抿了一口酒,笑道:“那也就恭贺八贝勒和曲阑姐姐白头偕老。”   一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那些热热闹闹的人说完了,也都口干舌燥,忙都坐下吃酒润嗓子。明双不禁笑道:“哈,瞧着他们一个个说得厉害,等回去了,可都有好果子吃了。今年秋猎,瞧我不将他们都比下去。”   黛玉好笑地道:“极是。”她可是打从心里称赞得很。   他们自家人吵吵闹闹也好,总比生疏冷淡来得亲热些。   裕亲王福晋却偏偏听到了两个人的话,笑容可掬地扬声道:“说话说得好,就得这么做,双丫头,你伯母我支持得很。还有小玉儿,你可也得跟伯母我学学,拿出咱们满洲女人的威风来,找个乖一些的女婿,别叫他压了你一头过去。”   众人忍俊不禁地看着裕亲王福全一脸无奈,并不因为福晋的话损丝毫威势。   闹了半日,也都乏了,自然也都饿了,只有敦恪坐在黛玉身边吃得不亦乐乎。   酒菜络绎不绝地重新送上来,酒香菜味,让人垂涎欲滴。胤祀大婚,内务府虽然用心,却怎么也不及明尚额驸和安郡王府用心,搜罗了天下山珍海味,都送到八贝勒府来,大婚夫家婚宴才是最要紧的,叫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当然,这件事情外人不知。   玉兰格格原是庶出,本不应在此列,只因在这里才能遇见皇亲国戚,她便早些时候就过来了,既非曲阑的女傧相,亦非客人,只当这里是姐夫家,笑意盈盈地道:“今儿才知道何谓热闹呢,姐姐和姐夫也必定会和和睦睦长相厮守。”   明双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众人都重嫡轻庶,也都没答言,胤祀也不理她。   玉兰气得牙根痒痒儿,偏又发作不得,只自生闷气。   一双眸子,透着一抹恨意地瞅着与众人谈笑风生的黛玉。   她明明不是皇家的人,却叫许多人都对她青睐有加,让她怎么能服气?   敦恪却都没听到,只自顾自地吃着好吃的菜肴糕点,粉嫩嫩的小脸上沾染了几许碎屑,黛玉不禁好笑地替她轻轻拭去,微微侧身,却突然楞住了。   只见胤祥桌上有一盘才送上来香菇炖鸡,他挟了一筷子香菇,正欲送到嘴里。   隐隐异香扑鼻,并非香菇的味道,也非鸡汤的香气。   黛玉立即探身越过敦恪,将胤祥筷子打落在地,“不要吃这个!”   胤祥怔了怔,不解黛玉的意思,却也极为听话,耸耸肩看着黛玉。   身边的胤禛和明双也都好奇地看着黛玉,等着她解释缘由。   那玉兰一直瞧着黛玉,只当挑出了黛玉的不是,立即高声道:“凤仪格格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姐夫的婚宴上还能下毒不成?”   奇谋诡计各惊心   黛玉本想息事宁人,故悄悄打落了胤祥的筷子,哪里知道玉兰格格竟高声说出,登时满厅的目光都瞧了过来,叫黛玉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神色颇为不悦。   可那玉兰原是庶出不说,自然家里极少有人在意于她,教养连曲阑格格的十之一二也无,自来十分妒忌于黛玉,瞧见众人都瞧过来,便微笑道:“凤仪格格方才制止十三阿哥,不让他吃香菇炖鸡,莫非这香菇炖鸡有什么不妥?”   因是皇家婚宴,且是家人,故每一桌子的菜式均是相同,自然也都有香菇炖鸡,听玉兰这么一说,自然个个都极为吃惊,忙都撂下筷子。连胤礽筷子上挟着一筷子的香菇也不知道是放进嘴里,还是丢下,一时之间,竟个个都如临大敌。   胤禛目光幽沉,心思转变极快,自知黛玉此举必有她的道理,淡淡地开口道:“八弟大婚,一应大小事务都有内务府整治,岂有婚宴下毒之说?不过就是十三弟长年吃酒,前些日子吃了香菇身上起疹子,凤仪格格这才制止罢了。”   然后瞅着玉兰冷声道:“怎么?玉兰格格今日在这里本就不合规矩,连凤仪格格对十三弟的好心,玉兰格格也要挑出事端不成?那爷倒也要瞧瞧了,也请太子殿下做个主,你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来,竟如此玷辱凤仪格格。”   一席话有理有据,坦坦荡荡,玉兰登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胤禛说话素来有分量,众人也知他非谎言是非之人,又瞧着胤祥一旁拼命点头,不觉都目光对着玉兰都颇有谴责之意,怪她打断了婚宴的兴头。   黛玉这方浅浅一笑,道:“正是如此,玉兰格格还有什么疑问?”   她这么一笑,一点梨涡乍现粉颊,仿佛花开有声,落地生香。   众人都呆了一呆,几个年轻人不觉都随着面红耳赤,偷眼瞧着黛玉。   胤礽终是放下筷子,亦圆场笑道:“玉兰今儿个话多了呢,在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原也是不该来的,偏来了,来了也就安稳些,却惹凤仪格格着恼做什么?还不快给凤仪格格赔了不是,这件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他也是有心回护黛玉,在这个时候,他说话是最有分量的。   果然,太子放话,旁人岂能不遵?玉兰只得起身过来给黛玉赔了不是。   “原是我年轻多话,给凤仪格格带来了烦恼,还望凤仪格格原谅则个。”   黛玉瞧着她比自己还大几岁的面容,缓缓摇头,并不追究此事。   康亲王福晋见此,方目视众人,款款笑道:“这就是了,大家伙儿方才还说说笑笑的呢,总不能就因为十三这吃了香菇起疹子,就怀疑了什么。玉兰回去坐着罢,小鱼儿并不怪责你的,日后你也仔细些就是了,不懂的事情也别胡言乱语。”   玉兰只得忍气吞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日后再与黛玉针锋相对,却是后话了。   胤褆却是持着酒杯,不着痕迹地瞧了黛玉一眼,然后径自喝酒吃菜,权当没瞧见方才的一出闹剧一般。不过也许是他太过平静,反而让早就知晓一点儿事情内幕的胤禛悄悄打量了一番,心里暗暗思索不已。   见此事已过,胤礽便招呼各人吃酒用饭,不过既然香菇炖鸡胤祥不能吃,胤祀也就吩咐人都撤了下去,省得各人心里有疙瘩,也不敢下筷。   明双却瞧着玉兰不服的俏脸,回头低声对黛玉道:“日后小心一些她。”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却依旧照顾着敦恪吃东西,并不多言多语。   灯光高照,宛若霞光流彩,静静地笼罩每一个人的身上,每当有人偷眼去瞧黛玉,她的侧脸依然那样柔婉清嫩,祥和清淡的容颜,就仿佛一幅灵动的江南水墨画,意境悠然,让人心为之醉神为之迷。   那敦恪也是极开心的,完全不懂方才都说了什么,只顾着自己吃,吃饱了,俊眼朦胧,便打个哈欠,依偎着黛玉打盹,毫不在意外面的事务。   宴散回宫,唯恐敬嫔已经歇下了,胤禛与胤祥便送敦恪到黛玉宫中歇息。   黛玉吩咐雪雁好生服侍敦恪,方才亲手烹茶待客。   虽然静默了一会儿,可是胤祥心里却是有十分疑问,忙忙地开口道:“好姐姐,好玉姐姐,你怎么就不叫我吃香菇呢?我最爱吃那极嫩的鸡,极鲜的菇了。”   黛玉眸光一转,瞧见胤禛也注视着自己,不由得莞尔一笑。   可笑过了,脸色却沉了下来,有着几分不多见的凝重,轻声道:“四哥哥还记得哥哥说起过,那种异香混合,便是毒物么?”   胤禛怔了怔,立即道:“你是说香菇炖鸡中有另一味药物?”   心中不由得一颤,谁能想到,竟会在胤祀的婚宴上着手下药物?   太后素来偏爱诸位孙儿,常常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分赐给孙儿,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就是那今年头一茬的新茶,虽然是胤褆孝敬的,极其难得,可胤禛也得了一些,只是因清明节那日的事情,方才悄悄处理掉了。   在婚宴上吃了香菇炖鸡的话,是不是,但凡吃过茶的人,都会中毒?   下毒的人好心思!是胤褆吗?茶是他进奉的。   找御厨算账,御厨只会说那是上头配的食材,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猫腻。倘若找内务府,内务府更有道理说了,只说吩咐下面人弄的,便可推脱一切。若是从茶入手,每一个人都可说不知道,已经吃了茶等等。而且,谁都不知道是谁想对谁下手,毕竟,每一桌都有香菇炖鸡。   黛玉侧头想了想,看着胤祥一脸惊怒,轻声道:“我问过哥哥,那茶里的异香盘旋体内半个月方才能尽去,并没有什么解药的。香菇本身就有香气,倘若加了另一味异香,也不易察觉,也对人体无害,但是两味异香相触,便成毒物。”   胤祥浑身打了个寒颤,道:“都怪我嘴馋,那茶,我早就吃了。”   屈指一算,尚不足半个月。   倘若不是黛玉打落了他手中的筷子,想必他已经吃了罢?   不由得感激地看着黛玉,红着眼眶儿道:“多亏玉姐姐了,不然,我完了。”   胤禛凝思道:“那你觉得,会是谁下的手呢?茶是直郡王大阿哥孝敬的。”   “我猜不出来,你可别问我。”黛玉笑道:“这些事情,该轮到你自个儿去找答案了,我在宫里也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有一件,须得记住了,太后宫中人来人往,多得很,内命妇外命妇须得都给太后请安的,吃茶的人可多着呢!”   她虽能看透一些勾心斗角,可是太多的繁琐,她却是不明白。   在她心里,总愿意相信每一个人都有最天然的美丽,可现在,却不得不相信,有些人的心,早就被权势给塞得满满的,而这权势会驱使着他们去做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   胤禛点点头,冷笑道:“好得很,这一下子,可真是想对许多人一网打尽。”   与胤祥告辞出了有凤来仪,胤祥回自己额娘的宫殿歇息,胤禛则出了宫径自回自己已经扩建了的贝勒府邸,一路上兄弟两个都没话说。   次日早朝后,康熙却宣诸子到御书房觐见。   只有胤祀正逢大婚,婚假一月在家,余者也都络绎不绝地去了。   康熙正在宫中批阅奏折,面色平静,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抬头噙着一抹笑意,瞧着众人道:“昨儿个老八大婚,怎么,办得可还热闹?”   胤褆忙回道:“自家人一处,很是热闹,老八也从心里谢过皇阿玛呢!”   “哦?他谢过朕什么?”康熙没来由的好奇,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胤褆心中忽而一怔,忖度片刻,方笑道:“自然是谢过皇阿玛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曲阑格格是极好的,也与老八十分相配。到现在还没来给皇阿玛和诸位额娘请安,可见他们两口子是极亲热地耽误了时辰起来进宫。”   此言并不十分严谨,也颇有些油腔滑调,可是听在康熙耳中却是十分受用。   康熙沉吟片刻,又嘱咐了几句话,方才将众人遣散,独留了胤禛。   胤禛猜不透康熙之意,只得垂手待听。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康熙方才冷笑道:“真是好本事好心计!”   目光倏然锐利起来,凝望着胤禛道:“老四,朕来问你,可查出了眉目?”   胤禛身子微微一震,摸不透康熙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竟也知道了昨日的事情?还是知道茶中菜中有了异香之药?纵然如此,他依然回道:“儿子蠢笨,尚未有头绪。”模棱两可地回答,也瞧着康熙的神色。   康熙却道:“不用查了,朕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双肩垂下,似乎苍老了些许,满心的疲累,道:“朕已经将宫中所有含香的春茶销毁殆尽,你与十三那里的,不用说,你们自己也已经处理妥当了。日后小心谨慎是好的,你自己有底儿就行了。”   胤禛只得答应了,却也没多嘴问康熙,到底是何人下了药。   出了御书房,仰头看着天,便径自往黛玉宫中走去。   百花争妍,春露温润,一路醒来,苔痕青青,露渍犹存。   敦恪并没有回自己额娘宫中,穿着黛玉给她做的新衣裳,打扮得像是个花仙子,正追着几只粉蝶儿跑,没有瞧见胤禛进来,一头栽进了他怀里,胤禛将她抱了个满怀,笑道:“小丫头急什么?仔细青苔路滑,牙不栽了你的。”   敦恪拍手笑道:“粉蝶儿好看,敦恪要抓了来黏在衣服上。”   扯着衣襟给胤禛看,上面却是绣着花猫戏蝶的花样儿,栩栩如生,十分鲜亮精巧,怪道她追着粉蝶满处跑,却是衣服上的粉蝶没有花间的粉蝶大。   黛玉从屋里迎出来,笑道:“进来坐坐罢,我也颇有些烦闷呢!”   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虽然宫中依然风平浪静,可心里总是不好受的。   她知道,即使自己不愿意,也要学会防备。   胤禛在她这里也没有什么话说,让柳色雪雁带着敦恪去捕蝶,便将康熙的话细细告诉了黛玉,彼此心里有底而已。同时,他们两个也都心里明白,康熙不想将事情闹大,皇家失了体面,还有一点就是,他亦想回护着那下药之人。   凡事抽丝剥茧,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真相。   胤禛其实已经打探清楚了,只是没有告诉康熙罢了。   他得到的消息却是,下药之人,并非进奉春茶的胤褆,而是太子胤礽。   胤礽想嫁祸给胤褆,提前在采茶人炒茶的时候下了一味药物,而胤褆却提前得了消息,顺水推舟,当作不知道,心里暗暗防范。这么一来,除了心里知道底细的两个人,其余的人并不晓得,倘若真是吃了,那么两个人的目的都达到了。   胤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胤褆早就知道了他的主意,只怕心里还在沾沾自喜。   这件事情,真真是曲折离奇,叫人防不胜防,猜不胜猜。   黛玉听完这些话,静默了一会儿,扬起一抹淡雅的浅笑,柔声道:“他们相争,你也不用太过在意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又能做什么呢?这个时候,也难怪太子有所焦急,毕竟八贝勒与直郡王(大阿哥的爵位)交好,又娶了曲阑姐姐,自然势力大增,太子心里是相当忌讳的。”   凝视着黛玉晶莹澄澈的清冽双眸,胤禛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时光流逝,弹指即过。   展眼已经入了秋日,枫叶儿早就红了满香山,铺天盖地,仿佛鲜血殷殷。   也因康熙青睐黛玉的缘故,故准她携带两个丫鬟进宫,如今春纤也跟在了身边,与雪雁一同服侍黛玉,倒也是十分尽心,黛玉也就更清闲了些许。   虽已入秋,酷热未减,黛玉正在素纨扇上刺绣。   幽窗雅静,竹影清凉,就仿佛一幅画儿一般,那样令人赞叹不绝。   春纤折了一枝桂花插在水晶瓶中,登时满室都是桂花的香气,缠绵温润,却带了一点儿忧伤的芬芳。只见胤祥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笑嘻嘻地道:“好消息!好消息!”一屁股坐下来,将黛玉还没吃的茶一股脑倒进嘴里。   黛玉笑道:“瞧你毛毛躁躁做什么?这个时候,秋老虎热着呢,有什么好的?”   经过这么多事情,胤祥也已经长成了一位稳重的翩翩少年郎。   “玉姐姐不是早就羡慕漠北黄沙草原么?”胤祥也不以为意,凑在黛玉身边看着她绣花,只是笑眯眯地道:“皇阿玛说今年在蒙古草原上围猎,叫玉姐姐也一同去见识见识塞外风光,这不是好消息是什么?”   黛玉闻言一呆,忽而想起青云亦曾说过此事,倒是没想到果然成真。   胤祥续道:“这一回,我和四哥都跟着皇阿玛去,玉姐姐也快吩咐人收拾东西罢,过两日就要出发了。到时候我来教你骑马打猎,也请你喝马奶子酒。”仿佛眼前已经瞧见了那阔朗的天地,瞧见了额娘家乡的美丽,言辞也是十分喜悦。   黛玉静静地倾听着他说起塞外风光习俗,也许是因为心地坦荡,为人豪侠,往往两个人的言辞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偶尔一两句,也叫胤祥引为知己。   说得正热闹,春纤送茶上来,抿嘴道:“十三爷吃了茶再说,可别嗓子干了。”   胤祥笑道:“好丫头,取笑爷我呢!”   吃过了茶,便又道:“我走了,玉姐姐,你得好生收拾东西。”   黛玉送他出去,沿着青石路,一片片的落叶如蝶蹁跹,随香逐风。   胤祥心神忽然有些宁静的味道,静静地道:“过了今年,我们都十三岁了,我倒是没什么,只是玉姐姐心里该有个打算才是。我听额娘说,几位娘娘往太后宫中走得愈发勤快了起来,大约都想要了玉姐姐去。”   黛玉也不由得想起了太后那日的嘱咐,虽然花颜依旧,却沉默不语。   胤祥伸了个懒腰,有些狡黠地看着黛玉道:“四哥这些日子,可真是拼了命了,也不知道他这样勤勤恳恳做什么?玉姐姐,你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不?”脸上充满期待地看着黛玉,只盼着她能说出一些让他满意的话来。   低头看着脚尖踩着的落叶,黛玉轻轻地摇了摇头,粉腮却渐渐地红了。   她如何不懂呢?只是叫她怎么说?   她这么一摇头不要紧,胤祥也没瞧见她腮上的酡红,也不知她心思,只气急败坏地道:“好家伙,玉姐姐你还不知道四哥的心意不成?四哥这样拼命似的,你可别辜负了四哥,不然,我可和姐姐你没完!”   黛玉抬眸道:“好了,方才你还引我为知己,现在又和我闹翻,去你的。”   似嗔似喜,半羞半恼,却是说不出的可爱,叫胤祥瞧得呆了。   忽见苏培盛匆匆而来,面色焦急,不知有何要事,且听下回分解。   幽窗窃窃私语时   瞧见苏培盛匆匆忙忙的模样,胤祥不禁笑道:“你急什么?”   见到胤祥与黛玉就站在跟前,苏培盛倒是松了一口气,忙立定脚步,拭了一把额上的汗,躬身陪笑道:“十三爷却在这里,叫奴才好找!四爷有要紧事情,吩咐奴才来找十三爷快些儿过去呢!”   胤祥奇道:“四哥能有什么事情?我也是才过来罢了!”   话虽如此说,可好奇心起,便向黛玉告辞道:“玉姐姐快别送了,回房里歇着罢,我去找四哥去。”说着揪着苏培盛的辫子便往外面走,比苏培盛还急切些。   黛玉见状,纵然心中略有担忧,也不禁莞尔。   回到四贝勒府里,胤祥见到胤禛便问道:“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地叫我来?”   刚踏进书房里,却见青云也在座,不由得笑道:“青云大哥也在?”   青云折扇轻灰,举止依然潇洒温润,一派风流,唇边那一抹浅浅的笑,总是那样舒坦自然,若有若无,道:“我就说,只要说是有要紧事情,十三阿哥必定是头一个飞奔而来,果然是不错的。”   胤禛也是一笑,敛容道:“十三既来了,青云你就说罢。”   室内总氤氲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气氛,仿佛几许阴霾,又仿佛一缕寒意。   胤祥终究年轻,况且素不理事,心中只管打了个激灵灵的突,好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还这样言语小心的?四哥这里又不是外人家。”   “就说这个。”青云凝望着胤祥道:“清明节那日,我见到了玉儿那里的小太监,名唤柳色的,却不料,他竟是皇上身边的高手,自然也就是当作探子一般安插在玉儿身边,这一去蒙古围猎,总叫我很不放心。”   胤祥不禁失声道:“什么?好家伙,怪道皇阿玛什么都知道!”   胤禛却是抿唇不语,目光锐利如剑。   青云含笑瞅了胤禛一眼,随即又皱眉道:“虽说我们不能做什么,到时候总得提醒玉儿一声,叫她防着身边人一些。那宫中,我总得想了法子,叫她快些出了宫,再住下去,我都不知道宫里还有多少明枪暗箭。”   胤祥不由得生出几分凄凉之意来,跌足叹道:“好容易在宫里有个知心人,这下子又没了,可怜敦恪,小小年纪总没玩伴,还巴不得天天都黏着玉姐姐呢!”   “敦恪公主是十三阿哥的妹子,玉儿却是我的妹子,只要她好,我什么事情都会去做,不管别人会如何。”青云语声依旧轻而坚定,懒散地道:“我估摸,大约蒙古围猎回来之后,玉儿就可出宫回家了,那我也放心了。”   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竹影如荫,他知道,有腾格里在,一定会办妥。   草原的长生天,常听玉儿挂在嘴边,不知道,他在草原上又有什么样的威势。   胤祥颇有几分萧索地道:“唉,要有机会,我也出宫走动去。”   忽然侧脸看着胤禛,笑盈盈地道:“四哥,你总是那样拼命,什么时候向皇阿玛请旨,叫玉姐姐做了我的嫂子?我可心里盼着不知道多少时候了。”年纪相仿的嫂子,总是有许多事情都可商议,也容易商议。   胤禛听了,立时脸上红了一红,随即消失不见,却没言语。   他自然是想,可想却非付诸行动,如今,时机未到也。   青云心中悠然升起几许突如其来的不悦,却笑道:“想娶我家的妹妹,那也要瞧瞧有什么本事!不得我答应,我这个妹妹的婚事,别人也做不得主。”目光柔和却夹杂着几许锐利,静静地凝视着胤禛的不动如山,心里也暗赞他的气度。   胤禛淡淡地垂眉思索,他并没考虑着黛玉的婚事,而是柳色的事情。   这是一件极要紧的事情,既然青云打开天窗说亮话,言下之意他亦是十分明白,青云已经将这一件事情交给他料理了。倘若不能料理周全,青云必定对自己的能为质疑;倘若处理妥当,自然而然也会叫青云满意,日后必有好处。   心池中,明如镜,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清丽婉约的倩影来。   将气息缓缓吐出,丽影依然,化作万千柔情,无尽力气,叫他心有所托。   青云淡淡的几句话,激起了他心中的惊涛,血脉中的昂扬,他已经知道他应该怎么去做。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明争暗斗,才刚刚开始,一切都需要他付出最大的耐心和谋略,而他的胜利,还远在天边。   一时之间,风雨欲来的气息,终于缓缓在房中充斥,叫三人良久都静默不语。   每个人都想到了,皇家围猎,又是一场龙争虎斗的开端。   瞧见胤禛如此,青云俊美的脸上,也终于现出一点宽慰之色来。   议事完毕,青云起身告辞,笑道:“但愿四贝勒,莫叫我失望呢!”   胤禛深深点头,眸色愈加深不可测,叫人猜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送青云出去回转书房,胤祥正在翻书赏画,见到胤禛笑道:“啊哟,今日青云大哥可真是厉害,淡淡的几句话也就点到为止,却不知道得扬起多大的风波浪涛来呢!这个大舅子若是不同意,四哥,你可有苦头吃的了。”   胤禛方才心中沉重,此时不觉啐了一口道:“就你这促狭嘴,没轻没重。”   顺着椅子坐下,浓眉纠结在一处,暗暗思索日后之事。   胤祥见状也不言语,只兴味盎然地瞅着胤禛,再想起黛玉来,总觉得不管人品才貌,他们才真是天生一对,但愿能平平安安顺心如意呢!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见到胤禛神色松快,似已经成竹在胸。   秋日仿佛过得极快,康熙围猎的事情都大致料理妥当了。   黛玉在屋里瞧着雪雁春纤几个收拾行李,又吩咐道:“将哥哥送来的最好的明前龙井和茶具雪水,都带过去,我要给腾格里也尝尝呢!还有就是笔墨纸砚也都带齐了,皇上这一回围猎,没三五个月是不会回来的,总不能少了素日消遣。”   雪雁笑道:“都收拾妥当了,知道姑娘未必就耐烦草原上水土。”   草原风沙大,她们怎么能不留意带好黛玉喜爱的一应物事?   却听窗外曲阑清脆的声音笑吟吟地道:“到底是个娇贵的主儿,草原才是咱们满洲的天下呢,到那里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哪里有像你这样,吃的穿的用的带了这么多去,竟是比我的行李还多些儿,别是把家都搬去了罢?”   一面说话,一面已经纤手掀起湘帘,自个儿进来了。   黛玉给她说得笑了起来,举目打量于她,却见她今日穿着极新的宫装,梳着新婚后整齐的旗头,流苏如珠,茶花极艳,面色若春花,一点梨涡乍现,整个人竟仿佛一株鲜艳的海棠,开得娇娜妩媚,叫人目眩神夺。   黛玉知她必定过得极好,心中一宽,也替她欢喜,却抿嘴笑道:“新娘子新婚燕尔的,不在家里与贝勒爷耳鬓厮磨,怎么却有空到了我这里来?”   “你这促狭嘴!”曲阑不免多了三分羞涩,可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喜色,啐道:“我说一车子的话,也不及你这一句话厉害,真真是刀子一般,叫人无招架之力。叫什么贝勒爷呢?这样生分,叫一声曲阑姐夫来,我听着才欢喜。”   黛玉闻言心中大乐,莞尔道:“哦,是曲阑姐夫!”   将“姐夫”二字咬得极重,单听曲阑言语,也隐约可见曲阑对胤祀的霸道了。   曲阑一呆,不由得面红耳赤,嗔道:“偏就你耳朵尖,心思也清明!”   雪雁早沏上来一盏茶,浓浓的雾气笼罩着她俏丽的面庞,笑道:“虽说姑娘耳朵尖,心思清明,不过这也是顺着福晋的意思,福晋可别怪我们姑娘!”   黛玉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菩萨在屋子里呢!”   又问曲阑道:“正经问你,怎么有空过来?明日不就启程了?”   曲阑神色颇有些忸怩,搓弄着衣角不言语,眼角竟隐约一层愁闷之色。   黛玉瞧见,不由得心里暗暗纳罕,知她性子要强,若非大事,必定不会如此神色,忙湿了眼色,叫雪雁带着人下去,方拉着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瞧着你的神色,大不开心的?可是贝勒爷委屈了你?”   曲阑闻言长叹一声,闷闷地道:“他倒是没委屈给我,反是我不好呢!”   说到这里,因黛玉毕竟是黄花闺女,不免欲言又止,半日方才低语道:“我这几日身子总不好,昨儿个瞧了大夫,大夫说我性子要强,气血有亏,只怕不得孩子的。我听了这个话,真真是六神无主,只好过来找你说说话。”   话到这里,不禁滴下泪来。   也许,她已经看透了皇家的勾心斗角,更知道,子嗣血脉的要紧。   倘若她自己果然不能生养,她知道,她要的幸福也会随之飘走。   黛玉听了曲阑这话,不由得目瞪口呆,心中也沉沉的,也觉得此事颇为凄惨,忙攥着她的手笑道:“你急什么?你们才刚成婚,日子好多着呢!依我说,正经请几个高明的大夫,好生瞧上一番,再静静地调养,总是能好的。”   曲阑叹道:“话虽如此说,可你也知道,皇家可是相当地冷酷无情。倘若我不得生养,早晚,胤祀他就要纳进侧福晋格格侍妾的,那么一笼子,岂不是叫我伤心?男人的心哪,可都是海底针,谁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她说得也对,黛玉也沉默了下来。   世间的规矩总是对女人不公平的,许多事情,也不是由着自己掌握。   她既然来找自己,可见她心中果真是惶然无助。   “你也别往坏处想,多往好处想想。”黛玉忖度再三,柔声道:“我瞧八贝勒也未必就是那样俗气的人,或者他竟能护着姐姐也未可知。再说了,你也不过才十七八岁,我叫哥哥给你寻几个高明的大夫瞧瞧再说,许你上一回竟是庸医呢!”   曲阑点头道:“也只好如此烦劳妹妹了。”   脸上的愁云惨雾终于消散了些许,复又张望了一会,隐隐约约,只觉得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问道:“怎么没见你这里那个极机灵的小太监?我可见他往日里总是左右不离你的呢!上一回你差遣他去给我送礼,今儿个我得好好赏他一番。”   黛玉笑道:“你说柳色?四哥借去使唤了,大约晚间才能回来。”   曲阑点了点头,笑道:“到底你们是亲近的,连个太监也借着用。”   忽想起旧事,又道:“上一回婚宴上,我听说玉兰很不成个体统,事后我已经责骂了她一番,倒是忘了来向你赔不是了。她也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就那么一点子小聪明,你很不用在意她说的那些倒三不着两的话!”   “过去的事情,若不是你提出来,我都忘了。”黛玉浅浅一笑,不以为意。   曲阑却最爱她这一份心态,事过境迁,别人刻薄她,她都会很快忘记,并不十分记恨在心,也不会生出报复之心。也许,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她罢,永远都比别人多上那么一份善良和体贴,心中永远没有阴暗的角落。   姐妹两个窃窃私语了一番,不免心中的友谊更深了一层儿。   黛玉因叫雪雁进来沏茶,雪雁却一脸诧异,问曲阑道:“怎么福晋身边多了一个丫鬟呢?我瞧着有几分面善,倒是像荣国府里紫鹃姐姐的模样。方才虽没言语,却已经细瞧了好一会儿,莫不是真的是她?”   曲阑接过茶碗,不觉一怔,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黛玉也是不由得诧异之极,只听雪雁道:“就是穿紫色衣裳的那个,必定是紫鹃无疑。她原本也伺候过姑娘,我瞧得十分真切。”   曲阑蹙眉道:“紫衣裳的丫头?哦,是了,她似乎就是叫什么紫鹃。”   顿了顿,又笑道:“原来她却曾伺候过妹妹?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   秋染一路马蹄香   听到黛玉问起紫鹃来历,曲阑细细想了一会,笑道:“何尝是我得了的?原是胤祀前些日子逛街给我买东西,可巧碰见人牙子卖丫头,见她生得好齐整模样儿,人又温柔伶俐,看着像是大家子卖出来的丫头,便顺手买了来,府里的婆子教了三两日只觉得极有规矩,便在我那里做了个打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   黛玉闻言沉吟片刻,对雪雁道:“带她进来让我瞧瞧是不是她。”   倘若真的是她,还真的不知道该当如何知道了。   “姑娘还不信我的眼力不成!”雪雁抱怨两声,嘟嘴出去。   曲阑不禁笑道:“她还有什么让你忌讳的事情不成?”话刚出口,不由得一呆,蹙眉道:“你方才说是荣国府里的丫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教养婆子说紫鹃仿佛从大户人家出来的,此时方知端的。自己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忌讳之意。   却见雪雁果带了一个明眸俏丽的紫衣丫鬟进来,细看形容,身形细巧,容颜甜俏,一点儿温柔点缀出祥和气度,不是紫鹃,又是何人?   紫鹃神色也仿佛乍喜乍悲,忙给黛玉磕头,道:“紫鹃给格格请安。”   看着紫鹃容颜略嫌清减,想是吃过什么苦头,黛玉叹道:“果然是你。”   只不知道,她却为何会被贾府变卖?又辗转到了曲阑府上?这当真只是巧合而已么?还是他们另有打算?再说了,她原是贾府的家生子儿,又极有规矩极懂得服侍人,贾母亦是十分看重于她,轻易不会被卖了的。   曲阑一旁笑道:“当真是服侍过你的丫头?也真是天缘凑巧。”   又道:“既然曾是妹妹的丫头,我身边也不少人服侍,就送了给妹妹使唤罢。”   紫鹃闻言,立即露出喜悦的神色来,露出祈望的光芒。   毕竟她曾服侍过黛玉,自然而然还是愿意服侍这个年轻却不骄纵的主子。   曲阑原是极精明的人物,方才说话的时候,目光却锐利如剑,射出一抹寒气,暗暗打量紫鹃的神色,瞧来,她似有所图而来,不由得心中更戒慎了几分。   黛玉听了曲阑的话,却是犹豫了一会,回思贾府的所作所为,又不知紫鹃所为何来,便浅笑道:“我身边有人服侍,雪雁春纤都极妥当,宫里又不是不曾配了宫女给我使唤,也并不需要再要人了,姐姐就自己留下使唤罢。”   曲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暗暗赞许,也不瞧紫鹃神色失望,挥手叫紫鹃出去。   黛玉叹道:“倒是没想到,紫鹃竟果真跟着姐姐了。”   “你在想,她是不是有所图而来是不是?”曲阑亦思忖道:“我心里也有些疑惑。罢了,反正这一回去草原,你我都去,我也并不会带了她去的,什么事情就等回来之后再说罢,我叫人仔细看着她一些儿就是了。”   毕竟是生于皇家之人,言谈间,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置妥当。   黛玉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哥哥常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毕竟是贾家的丫头,那家里不过污泥一汪,小心点儿总没错的。”   目光柔和,看着外间,透过湘帘,隐约还能瞧见春纤正陪着紫鹃几个吃茶。   紫鹃本性温柔敦厚,她亦曾十分倚重于她,不过此时,她不想与贾府有瓜葛罢了,只要她衣食饱足,无忧无虑,自己也不用非要她跟着自己,毕竟自己林家又不是没人,而且也不用非要以为只有自己才能给予她什么。   想到这里,又对曲阑道:“她总是跟我了一场,姐姐也叫人多照顾她一些罢!”   竹影摇曳,桂树婆娑,送来几许寂寞孤单的芬芳。   在这芬芳中,康熙率人启程,马蹄染香,浩浩荡荡地出京而去。   康熙此行,留下太子代理朝政,大阿哥亦留在京,只带了胤禛、胤祀、胤裪、胤祥与胤祯陪同随行,以及哭着喊着也要跟着黛玉同行的小公主敦恪。   黛玉生得娇小玲珑,谁也不忍她骑马迎风,明双陪着她和敦恪坐在马车中。   这马车如同一间卧室一般,外面看似简单素丽,里面却打造得十分精巧舒适,里面妆台、床榻、桌椅、书柜、棋盘样样俱全,宛若固定,可见工艺智巧。   明双啧啧称赞道:“好精巧,一进来,还当在你房间里呢!”   黛玉莞尔道:“一路往返,还不知道要多少时候,哥哥怕我路上颠簸,就与四哥合计,用上了我们家工匠做的马车,里面能放许多东西,既舒适,又好减些寂寞。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屋车,怎么样?”   “他们倒是用心!”明双不免有些羡慕,随即怅惘地看着窗外掠过景色。   黛玉瞧见了她明眸中一点愁闷,便静默不语,也不多问。   秋冷,秋凉,路畔桂树摇曳,黄花坠落,染得马蹄一路香。   悲怆的秋意,让她也想到了曲阑,她为求子所苦,亦想到了紫鹃,不知道她有所图。原来,世间纯洁的情,竟是如此难求亦如此金贵。太多的情分中,总是夹杂着斑驳的痕迹,她隐约猜测着,紫鹃,是为明珠而来的罢?   当然,仅仅是她的猜测而已,可是今日一早询问青云时,他亦点头言是,并言道胤褆已经十分催促了贾府取得明珠。贾府无可奈何,且与黛玉不亲,贾母素知黛玉秉性,便曲折以往,反将紫鹃送到了胤祀府中,借由着送给黛玉。   当然,曲阑却不知道其事,因此也并不是十分热衷地将紫鹃送给黛玉。   看来哥哥已经查过紫鹃的来意了,果真是心细如尘,处处防范。   往往许多事情自己想到了,哥哥却会更先想到,他啊,真是自己的天神。   一想到哥哥,再想起他说紫鹃为明珠而来,黛玉心中霍然一跳,心思汹涌而出,忙起身到妆台上启开随身的妆奁,打开底层抽屉,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里面竟已空空如也,而那枚金丸却早已不翼而飞了!   金丸素来随身放在妆奁中,宫中也都是自己的人,可它竟然不见了!   这枚金丸虽说藏有明珠一颗,泛着淡淡微光,可是其工艺之巧之奇,若非知情人,罕有人知晓其中机关,那么会是谁盗走了金丸呢?想必也是冲着里面的明珠而来的罢?紫鹃毕竟不曾跟着自己,绝不会是她,那会是谁呢?   还有谁,是自己所没有想到,没有防范的?   明双沉浸在思绪中,一盏茶工夫才回过神来,见到黛玉呆呆地坐在榻上,神态似有几分萧索寒意,不由得好奇道:“怎么了?瞧你失魂落魄的。”   黛玉苦笑道:“唉,果真是防不胜防呀!”   忽然一抹思绪飘过心头,却怎么也抓不到,黛玉也只得暂且搁置。   明双挪身在黛玉身边坐下,问道:“到底怎么了?可是丢了什么?”   “没什么,”黛玉随口应了一声,淡笑道:“不过是斗才会的彩头金丸丢了。”   此时方才庆幸当初将金丸中的地图取了出来。   明双听了一呆,因不知道金丸藏秘,遂笑道:“算啦,不过就是一枚金丸而已,等到时候回京,我叫我阿玛给你打一座金人,肯定比你那金丸又大又重。”   瞧着黛玉清丽绝俗的容颜,明双试探道:“这一次草原围猎,你哥哥去吗?”   黛玉笑道:“哥哥?当然会去。”   说完这话,侧脸看着明双欲语还休的模样,心中大奇,狐疑道:“姐姐问哥哥做什么?我要跟着去围猎,哥哥不放心,他是一定会去的呀,这件事情大家伙儿都知道,姐姐怎么还会再问呢?”   敦恪一旁嚼着脆皮乳酪,笑眯眯地道:“双姐姐要嫁给青云哥哥做嫂子呀!”   此事真乃奇事,黛玉闻言,自然而然为哥哥欢喜,看向明双,却见她羞红了耳根,心中已经有了底儿,正要说话,却听明双朝着敦恪轻轻啐了一口,道:“敦恪你小促狭嘴儿胡说什么?仔细我一会儿将你的糕点全都没收了。”   敦恪立即挪着身子藏在黛玉身后,将糕点抱在怀里,嘟嘴道:“不要!”   黛玉知道明双害臊,这样的事情也不好问她,可心里实在是好奇之极,便逗着敦恪道:“明双姐姐要做嫂子,是谁告诉敦恪的?姐姐怎么不知道?”   “哥哥说的呀!”敦恪嘴里塞满糕点,眼珠儿滴溜溜一转,背着明双将小嘴凑在黛玉耳边,口齿不清地道:“偷偷告诉姐姐哟,哥哥说,只有双姐姐做了姐姐的嫂子,姐姐才能做敦恪的四嫂呀!不然青云哥哥不放姐姐的。”   黛玉怔了怔,一时之间,思绪此起彼伏,耳中竟再听不到别的言语。   敦恪或者天真烂漫,口无遮拦,可是胤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想起哥哥风度翩翩的模样,黛玉不由得心中温暖而叹息,哥哥眼中总是透着像海水一样的宠溺,也因为对自己太宠溺,才不会再看向别的女子,至今也不提娶个嫂子。莫非,明双也是瞧出了这个,所以才会生出怅惘之意?   穹苍草黄马雄骏   八月天的气候,从南到北各不相同。   若是江南,必定仍旧桂子飘香,温润清新,遍地风流,文人雅士吟诗作画好时节。若是京城,则王公贵胄美服华冠,争奇斗艳,各家各户更是大开花宴,桂花菊子次第开,连绵锦绣,真乃卓然富贵地。   而在草原上,碧色穹庐之下,除了一望无际的草海,和星星点点的牛羊、蒙古包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景致了!瞧着阔朗,又未免凄凉,从京城出来的一路上,黛玉终于见到了苍茫的天地,那种浩瀚的广阔,瞧得心旷神怡,大为畅快。   看了三天的草野,仿佛走不完无穷无尽的路,这日终于在一处靠山处停歇。   随行的诸位皇子,个个都是文武双全的主儿,果真是马上英雄,黛玉看着他们在草原上策马扬鞭的身影,竟是如此英姿勃发,骨子里透着一种满洲狂放的气质,再无宫中束缚,肆意飞扬,竟是如此无忧无虑。   黛玉牵着敦恪的手,立在帐篷前正看着他们纵马飞奔的背影,明双走出来看到了,也顺着瞧了两眼,随即笑道:“怎么?妹妹也喜欢骑马不成?”   “嗯!纵马扬鞭,真是人生一大快事!”黛玉极目遥望,却见胤祥回转,辫子在余晖下染上一层霞彩,化作绚丽光环,对着黛玉扮了个鬼脸,策马奔了过来,骏马未停,人已经利落地跳了下来,笑眯眯地道:“玉姐姐,双姐姐!”   明双闻言打趣道:“我年纪可比你玉姐姐大,怎么不先叫我?”   不等胤祥说什么,便已顺手取出一条手绢递给胤祥,道:“擦擦脑门子的汗,这样的天,风也是极凉的,仔细冻着,回去我可不好跟敬嫔娘娘交代。”   胤祥谢了,才向黛玉道:“玉姐姐喜欢骑马?叫四哥教你就是了。”   黛玉脸上一红,嗔道:“说得却是容易,可你们哪里有时候教我呢?”可心里是相当想去骑马,侧脸对雪雁道:“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么?那些容易碎的东西可都仔细些儿,别碰着了,吃茶用膳都没滋味儿。”   雪雁笑回道:“姑娘放心罢,哪里就能碰破了?”说着掀了帘幕进去。   胤祥想了想,对着雪雁的背影道:“晚间倒还是凉爽,白日烈阳当空,可就是热得很了,得预备冰块取凉,有随行的冰车,别忘了自己去取。”然后又看着敦恪道:“叫恪儿跟着姐姐住也好,只仔细她淘气。”   话音刚落,忽见有一队人马前来停住,后面竟都是礼车,车马牛羊无数。   一名蒙古服饰的大汉走到黛玉跟前,竟以蒙古大礼参拜,声若洪钟道:“小人奉少主之命,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玉格格笑纳。”说着双手呈上礼单。   众人不由得暗暗纳罕,一旁的胤祥顺手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道:“啊,好大的手笔,这是谁送的?”递给黛玉瞧时,上面礼品竟有二百余种,诸般牛羊马匹服侍吃食首饰古董珍玩样样俱全。   黛玉也没看毕,只约略瞧了几样,微笑道:“回去替我多谢你家少主。”   那人连忙答应了,复又恭敬笑道:“少主还觅得大漠神驹一匹,其龄尚小,然雄骏无比,少主已将其十分驯服,闻得格格前来草原,便知格格必定将策马云海间,故遣小人送予格格玩耍。”   手一挥,身后已经有人牵来一匹浑身雪白的马来,一双马眼闪闪生光。   白马仰首长嘶,声震苍穹,胤祥大赞道:“好马!”   他生在皇家,骑射功夫十分了得,对于马匹之识,犹在黛玉之上。   黛玉在礼品上倒是不曾十分在意,但是见到如此神骏非凡的马,其白如雪,其形若龙,心中深喜,忙跑到了马前,小手轻轻地抚摸着柔顺的马鬃,抓着敦恪随身携带的糖块喂给白马吃,笑颜如花:“好,我喜欢,就叫雪影怎么样?”   白马也对黛玉十分亲昵,将马头不住地往黛玉脸上蹭,痒得黛玉娇笑不已。   送礼之人躬身道:“只要格格喜欢,小人回去,也好交差了。”   黛玉沉吟片刻,欲待问腾格里的下落,随即却又止住,淡笑道:“去罢。”   瞧见人影没于草间,黛玉仍旧抚摸着雪影,玩耍不已,连敦恪也喜得团团转,踮起脚尖托手送糖,全不理会礼物。无奈之下,但凡是牛羊马匹胤祥已经吩咐人圈养起来,诸般礼物却已经另外搭起帐篷,堆积如山。   黛玉回身却笑道:“我素知草原风俗,今儿个就杀牛宰羊,大家同享罢!”   黛玉身份尊贵,身旁又是皇子公主郡主等等,自然随从侍卫众多,也有不少蒙古人众帮着搭建帐篷,来往问安服侍等等,闻得黛玉如此豪爽,轰然答应,个个笑容满面地前去料理,一时之间笑声无限。   胤祥仍旧眉梢未展,问道:“玉姐姐,这是谁送的礼物?”   “哦,腾格里。”黛玉唤人来将雪影牵走,才进帐洗手笑道:“他是我爹爹的徒弟,也算是我的师兄了,昔日对我和哥哥有救命之恩,也有手足之情。他是极豪爽的人物,你若是见了,必定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回思腾格里,也有许久没见了,不知道他如今又是怎样一种模样?   天地的浩瀚,才能孕育出那样苍鹰般的男子罢?   听到黛玉腾格里推崇极重,胤祥不由得心中一酸,席地而坐,哼了一声,顺手取出一壶酒来喝,道:“我才不会想与他有什么相见恨晚之意。这么大费周章地给玉姐姐送礼,还送了这么多,指不定打着什么主意呢!”   明双笑道:“十三,我怎么听你说话这么酸哪?莫不是浸在醋缸里了?”   敦恪拍手叫道:“醋缸!醋缸!哥哥泡醋!”   胤祥闻言脸上一红,讪讪地道:“我才没吃醋呢!”不好意思地看了黛玉一眼。   众人也都知道胤禛对黛玉情有独钟,二人情分与众不同,多年来相扶甚深,黛玉亦对旁人不加瞧一眼,今日忽又出一腾格里来,似与黛玉极为相熟,因此胤祥虽不曾十分言明,可诸人倒也明白,胤祥这是替胤禛吃醋。   黛玉神色如常,坦坦荡荡,歪头俏皮道:“十三阿哥,真是比酸枣还酸。”   随即伸手要拉他起身,笑道:“别在这里叽叽咕咕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心眼子比针眼子还小了,别叫敦恪笑话你这个做哥哥的。我怎么听到前头马蹄声传来了?去瞧瞧是不是四哥他们回来了,也一并请来罢。”   胤祥在地毯上一按,便已起身,正要说话,却见柳色匆匆进来,满脸喜色,道:“诸位主子们,万岁爷在前头大宴蒙古各部落可汗,请主子们都去。”   黛玉一听,立即起身笑道:“好得很,我很想见识见识塞外风俗。”   胤祥随手放下酒壶,也笑道:“蒙古人是极为好客,又豪爽热情,向来不拘小节,到时候歌舞助兴,没有宫中繁文缛节,可有姐姐喜欢的了。”   天色已晚,一堆堆的篝火点起,天空中也是星子棋布。   康熙的明黄大帐前,已经是肉如山酒如河,笑语喧哗,载歌载舞,康熙并诸位早就回来的皇子,以及各个蒙古部落的贵族觥筹交错,寒暄不断,丝毫没有太过分明的架子,酒香肉香交织相溶,渲染出欢乐的气氛。   黛玉与青云同坐,她只是喜欢置身事外地含笑而望,并不言语。   青云招手叫雪雁取来披风给黛玉披上,唯恐她着凉,又给她倒了一碗极烈的马奶子酒,柔声道:“这酒太烈,你是吃不得的,还是只闻闻香罢。”   黛玉却笑着抿了一口,入喉如刀,果然极烈,不由得呛了出来。   看着妹妹脸上泛着淡淡的薄红,如同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一般,美丽极了,青云用匕首将如头颅一般大又烤得很香的肉块切成小片,一片片喂给她,笑道:“我早告诉你了,你偏还要尝尝,可知道其中滋味了?”   黛玉扁扁小嘴,推开他手笑道:“我要自己下手,这才吃得有滋味儿。”   一抬头,却瞧见胤禛虽置身于大宴之中,目光却仿佛雪山之巅的冰水,神情清冷淡漠,在瞧见自己视线的时候,眼里又不由得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霎时将寒冰融化,微微颔首。   回头低声道:“腾格里什么时候会来?他送了大礼,人却没见。”   青云却是莞尔一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去?总不会不见你的。”   一个面色红润的少女身着红骨朵儿蒙古袍子,笑意盈盈地赤足走到黛玉桌前,先是唱了一曲动听的蒙古歌谣,然后捧起一碗酒,笑道:“久闻玉格格的大名儿,今儿个还听说我们草原的主人将神马送给玉格格,想必乃是天人,方能匹配咱们草原上的神马,阿娜依敬玉格格一碗酒!”   黛玉还未则声,上面康熙已经笑道:“怎么?朕怎么不知?”   下面坐着的一位蒙古王爷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大漠神马其奔如风,其色若雪,其形如龙,乃是天地间的神驹,可遇而不可求。年前腾格里却捕捉驯服了一匹神马,听说今儿个已经送给了江南来的玉格格了。”   康熙听了这话,笑道:“那朕倒也要瞧瞧这神马了。”   说着看向黛玉,却见那女子正笑盈盈地送酒给黛玉,双手端酒,极为好客。   黛玉酒量极浅,喝了立时便醉,倘若不喝,则为失礼。   这一碗酒,喝是不喝,且听下回分解。   月影星光遇故人   黛玉见状,启齿一笑,似春花初绽,鲜妍欲语迷人眼。   玉碗里的酒,色若胭脂,其香扑鼻,火光一映,阿娜依更是笑意盈盈,容色娇艳,口齿清晰响亮地道:“阿娜依敬的酒,玉格格敢不敢喝呢?”   诸人本就凝神看着这个蒙古最璀璨的格格,此时见她向黛玉敬酒,愈加留神。   青云在黛玉耳畔轻声解说道:“阿娜依是科尔沁钟善贝勒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草原上出了名的格桑花。”对于草原上的贵族,他亦心中明了。   怪不得她竟能大喇喇地过来给自己敬酒,也没人说她一声不是。   黛玉思索片刻,笑道:“我酒量极浅,若是喝了格格这么一碗酒,只怕当场就醉倒了,反惹笑话。”语音柔脆,如击玉磐,推辞得十分坦荡,道:“若能喝,绝不会推辞格格的好意,只是我既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倒还是推辞得好。”   听了此言,众人都不觉一怔,千思万想,也都没想到黛玉竟会当场推辞,不由得都看着黛玉在火光下仍旧雍容自若,一派淡定沉静,不由得心中都暗暗赞许,与其吃酒醉了惹人发笑,倒不如先推辞了反而更显得坦荡。   康熙也笑道:“草原上的马奶子酒极烈,小格格可别太难为了玉格格。”   心中却甚是赞许,不过仍旧十分疑惑那腾格里与黛玉如此亲厚。   神马之名,他亦久闻矣,再想不到,腾格里会送给黛玉。   昔年这个聪明清秀的小姑娘,总是噙着天真烂漫的笑意,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也难怪,这一个个啊,不管是自己疼爱的儿子也好,不管是别人也好,都挂在心头念念不忘,林如海临死之前,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着?   阿娜依见此情状,又听了康熙的话,倒也不勉强,正要收回酒碗,忽听胤禛低低沉沉的声音道:“我来喝!”提起袍子一角,从容踏出座位,俊逸的面庞依旧,可那双眸子精光内蕴,叫人不可小觑。   “啊,四贝勒要代替玉格格喝了咱们草原上的马奶子酒?好啊,咱们蒙古的儿女敬出去的酒也没有端回来的道理。”阿娜依脆声玲珑,轻盈地走到胤禛跟前,恭恭敬敬地呈上酒碗。胤禛伸手接了过来,仰头饮尽,他脸上竟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也全不将阿娜依漂亮的容颜瞧在眼里。   胤禛身形挺拔,眉目俊逸,饮酒挥洒间从容自若,更有草原英雄的豪迈,这么屹立席间,如同草原上的神祗,惊鸿一现,叫人看直了眼,随即大声喝彩。   阿娜依也心花怒放,笑道:“四贝勒好酒量,这可是我们部落的一步倒。”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这碗酒的酒劲更在寻常的马奶子酒之上,甚少有人能喝完一碗不醉的,她之所以敬黛玉,也是瞧瞧黛玉能如何应对。   听阿娜依这么一说,众人一身冷汗,康熙不禁笑道:“好家伙,幸而林丫头不曾喝。倘若林丫头好颜面,喝了这一碗酒,不醉上七天八日才真没道理。”   胤禛眼里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瞧了黛玉一眼,方才回位坐下。   黛玉莞尔一笑,微微颔首,意似多谢。   阿娜依从康熙到下面诸位皇子依次敬酒,时而欢声笑语,时而清歌嘹亮,将苍穹下的欢快推到了极致。不久她便带了些酒意,容颜中三分傲气,又走到黛玉跟前笑道:“方才不知道玉格格酒量,贸然敬一步倒七日醉,还请玉格格见谅。”   黛玉道:“是我失礼才是,未能领了格格的好意。”   也并不在意阿娜依想些什么,她仍旧是黛玉,不会因身在蒙古就受人掣肘。   阿娜依也静静地打量着黛玉,她如此沉静的容颜,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的。   抬头看向席间众人,都已经大多都有微醺之意,更多的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跳舞,浑身散发着草原上最原始的野性和狂放,没有规矩礼教的束缚,一个个笑容热情而透着对自由的洒脱,叫声、鼓声、掌声等等,交织一片。   黛玉粉脸也是红红的,高兴地拍着手掌,与蒙古的乐声合拍得丝丝入扣。   阿娜依轻叹了一声,看着黛玉道:“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怪不得……”   话犹未完,已经长叹了一声,眼底蕴着一丝怅然的忧伤。   她是认得腾格里,也与腾格里极相熟罢?黛玉心中忖度着,并未说话。   阿娜依也不等黛玉再说什么,便已经起身随着篝火旁的男男女女跳舞,袍子翻飞,璎珞叮咚,她就像是夜间星子下最璀璨的明珠,最灵巧的精灵,不停地旋转,不停地跳跃,许许多多的人围着她,像是众星拱月一般,场中更是欢声雷动。   随着越来越欢快的乐声,笑声也越来越高,在场的蒙古人手拉着手,跳舞的圈子也越来越大,围着阿娜依,围着赤红的火堆,带着难以言喻的激昂和狂放,如苍鹰,似猛虎,仿野马,将血脉中的一点激昂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胤祥也拉着胤裪跟着跳起来,俊秀的面庞上,充满了热情和潇洒。   天地间的苍鹰,展翅翱翔;草原上的旋律,热烈奔放。   黛玉看在眼里,羡慕在心头,她无论如何,都学不来那样的肆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活蹦乱跳的敦恪,对青云柔声道:“我有点儿累了,先去歇息,哥哥照看着敦恪一些。倘若皇上想起来见我那雪影,哥哥自己做主就是。”   青云点头道:“你放心,我理会得。”   黛玉瞧见明双,心中一动,又对青云笑道:“草原上的女儿热情狂放,不然,满家的女儿也是潇洒不羁,哥哥给我寻个嫂子回去,才是一件正经喜事呢!”摇着他手撒娇道:“哥哥记得寻个嫂子给我啊!”说着便起身走出了席间的人群。   只剩下青云摇头但笑不语,明双亦心中叹息,略带丁香的苦涩。   凉风吹来,粉腮上凉凉的,也将一点酒意吹去,欢声则在背后渐渐远去,沿路遇见不少蒙古的男女老少,都很热情地跟黛玉打招呼,脸上带着无限的敬意。黛玉心里明白乃是因为腾格里之故,他在草原上的地位,犹胜康熙,又那么大张旗鼓地给黛玉送礼,谁还不知道黛玉之名之贵?   雪雁跟在身后道:“姑娘别走远了,仔细找不着回去的路。”   黛玉踩着软软的草,笑叹道:“哪里就能迷了路?让我散散心。”   拉着雪雁一同席地坐在一处北坡处,虽未言语,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经历这么多事情,如果往事回流,她绝不会选择离开父亲进京,也不会选择接受宝藏的秘密。那枚金丸,却叫她最信任的人背弃了她,也让她对人性更加地失望。   一滴清泪在月光下闪闪生光,雪雁轻声道:“姑娘怎么哭了?”   “没有。”黛玉拭掉泪珠,叹道:“天地间万物有灵,倘若没有背弃该多好。”   雪雁闻言,嘴唇略动,终究没有言语,眸底却似藏着什么东西。   黛玉看着低垂的星空,一片微云遮着半边月光,夜色笼罩,谁都瞧不清谁的表情,只是静静地不言不语,静默的气息流转,却仿佛已经有了些许隔阂。   雪雁幽幽地道:“有些人有些心,是自己拿捏不住的。他们想走的,不管怎么留也都留不住,不想走的,撵也不会撵走。就像姑娘说的,各人都会走上自己的路子,不管是苦是甜,也只有走下去了才会知道。”   转身握着黛玉柔软的手,坚定地道:“雪雁却是姑娘的人,永远都不会变。”   黛玉点点头,嫣然一笑,总算,她还是有极亲密的人与自己相伴,别人留不住的,也就随着他们罢,自个儿留意一些就是了。想到这里,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忽而又轻笑道:“雪雁你说,今儿个阿娜依格格是不是给我下马威呢?”   顽皮的笑,眼睛晶亮宛若星子,好笑地想着阿娜依的意思。   雪雁抚平黛玉裙角上的褶皱,絮絮地道:“依我说,腾格里大爷呢,是草原上极尊贵的人物,少不得也有许多女儿心都系在他身上,偏偏腾格里大爷却送了那么一份大礼给姑娘,也难怪她们心里都拈酸吃醋的。”   说完这话,又叹道:“腾格里大爷是极好的,不下四贝勒呢!”   眼前忽然一亮,不禁为自己的主意沾沾自喜。倘若黛玉与腾格里结姻,这里又是黛玉极羡慕的地方,倒是比嫁在皇家更好些,也更叫林如海放心些。胤禛虽好,到底皇家争斗也太残酷了些儿,那康熙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黛玉靠着她,莞尔道:“你又知道了?我怎么就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老爷也必定是知道的。”雪雁嘟嘴道:“我就看着腾格里大爷好,比公子和四贝勒都好。姑娘从小儿就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从这一路上都看出来了,也只在这蒙古大草原上,才会是无忧无虑的。”   此乃肺腑之言,也真是触动了黛玉的情肠,不由得眼眶一红。   细细思来,皇家的事情越来越叫自己胆战心惊,就仿佛处在悬崖百丈处,一不小心便会跌落下去。胤禛虽情深意重,可他现在,真的能为自己做主么?皇家男女的婚事,都须得皇帝指婚,去了一个凝香,会不会来第二个凝香?   少女的情愫,如此朦胧,而那淡淡的忧心和惆怅,也是叫人无语凝噎。   忽闻背后有人笑道:“好丫头,说的话竟是说进我的心坎里了。”   笑声朗朗,稳重而有劲道,充满了草原上狂放的野性,黛玉听着略有耳熟,回头一看,夜色朦胧下,正站着腾格里,粗犷的脸庞更显得深刻英俊,皮带乐着的黑发在夜风中肆意飞扬,还是初见时的狂傲不羁,却更多了一种沧桑的味道。   黛玉惊喜交集,跳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雪雁也忙起身俯身行礼请安,垂手站在黛玉身后,神色间也十分喜悦。   腾格里深深地凝视着黛玉,目光热烈而狂放,似乎能将人身心都焚烧起来,也仿佛是想将这么些年的思念一同看个够本,柔声笑道:“刚刚回来,去过你的营帐说你不在,我就出来走走,说不定能遇到你。”   黛玉闻言心中一甜,娇声道:“你知道来找我才好,不然我就恼了。”   抬眸看到他肩头竟放着一头小小的白兽,不过半尺大小,形相十分可爱,不由得好奇道:“这是什么畜生?是要送我的吗?我已经收了你送我的雪影了。”那小兽一双眼睛也是滴溜溜地转动着,仿佛两点火星,慧黠地与黛玉对视。   腾格里看着黛玉伸出小手,怯怯地想去碰触小兽,又唯恐伤人,可爱的模样叫他忍俊不禁,道:“这是我在长白山捕猎到的雪山灵貂,极是机灵,送你玩耍之余,也能替你守着屋子,不会再发生失窃之事。”   说着将小貂儿放在黛玉怀里,黛玉摸着它柔顺的毛发,喜道:“真的?”   貂儿小脑袋往黛玉怀里蹭了蹭,吱吱叫个不停,雪雁也赞道:“好可爱的貂儿,姑娘这下子既有了白马,又有了白貂,一路来回可都不寂寞了。”   腾格里怜爱地看着黛玉,笑道:“貂儿爪子可锐利之极,堪比刀剑。”   “我知道了,小心些儿就是了。”黛玉乐不可支地把玩着小貂儿,忽又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那里时常发生失窃之事?是哥哥告诉你的吗?”明珠被窃或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金丸被窃,她只告诉了哥哥而已。   腾格里刚毅冷硬的面庞,忽然涌出一股怒气来,想起林如海的托付,知道金丸中藏着的秘密,沉声道:“我会替你找回失窃的金丸,成双成对的金丸,绝不能只剩下一枚。让我知道是谁,决不轻饶!”   黛玉闷闷地道:“我知道是谁。”可是却无法面对这样的事情。   忧思万缕求神医   腾格里显然也没有想到黛玉会说她知道是谁盗走了金丸,脸上难掩讶异。   不过细细想来,黛玉冰雪聪明,明眸似泉,早就猜到是谁也不足为奇。   “是哪一个这么大的胆子,竟偷了你的金丸?那可是当日里贺兰家所赠的彩头,总有些纪念的意思。”腾格里低低沉沉地温暖到,眼眸仿似子夜邪魅深沉,蕴含着无限的风刀霜剑,似有意若无意地瞟了雪雁一眼。   雪雁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手心里沁出无数的冷汗来,呐呐不敢言语。   跟了黛玉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见多了,哪一个不将黛玉保护得滴水不漏?尤其是这几位人中之龙,每一个人都做了很多事情,只是黛玉不知道而已。她已经开始替盗走金丸之人默哀,得罪谁不成,偏来老虎头上捉虱子。   似也瞥见了雪雁的神色,腾格里微微一笑。   黛玉抱着小貂儿与他并肩回营帐,淡眉颦出一抹怅然,粉唇中逸出一声长叹,道:“可我怎么也想不通,我素日待她并不薄,也猜不透她缘何竟会背弃于我。也许,也许是我做得不够好,为人也不够体贴,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罢。”   看到黛玉心情低落,腾格里心里万分怜惜,伸手揉了揉她头,安慰道:“别想太多,为那些人也不值得你伤心难过。再说,往往背弃人的人,总会为自己找出一些看似有理的理由,未必就是背弃你的理由。”   眉一挑,黛玉也嗅到他话里的意思,“好像真的是耶!”   究竟是年长几岁,看事情总是更透彻一些。   侧头忖度了片刻,黛玉才仰头看着腾格里,“这件事情还是让我自己处理罢。多年情分哪里就这么容易割舍呢?你和哥哥都不要太多管了。”她要自己去品尝被背弃的苦涩,当然,她也要弄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会背弃自己。   腾格里颔首道:“也好。”不过他也不会不去查清。   一路上静默无言,前面的大宴未散。白貂儿小爪子挠着黛玉衣襟上的流苏,逗得黛玉开怀不已,早将方才低落的心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回到营帐里,便立即吩咐随侍的宫女给小貂儿取来新鲜的肉块,切开喂它吃,一人一兽不亦乐乎。   “腾格里你快坐,粉樱,快沏上茶来。”黛玉也席地就坐。   腾格里盘膝坐在羊毛地毡上,紧抿着薄唇,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在营帐中宫女太监面上缓缓掠过,每一个人瞧起来都是这么敦厚从容,照顾黛玉也都是细致妥当,倘若不是早知道,或许他也猜不出来,这里竟会有人背叛了黛玉。   黛玉洗了手,拈起一块糕点递给腾格里,道:“从江南给你带来的。”   笑颜如花,灵眸流转,顾盼之间风流无限,可最美丽之处却是她对人贴心的举动,糕点虽小,可心意却重,而且还是腾格里最爱吃的,可见她心思细致。   腾格里品茗吃糕点,黛玉凝眸轻笑,气氛极是温馨动人。   堪堪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帐幕忽被掀开,青云甫一踏进,见到腾格里显然一愣,随即笑道:“脱里大哥来了。你可真是下了大手笔,送玉儿这么多东西,虽是好意,却没的替她招来祸患呢!”   听到青云语气中蕴含一丝责怪之意,腾格里却不以为然。   放下手里的茶碗,腾格里轻描淡写地道:“并没有一些东西,既然玉儿来了蒙古,大约还要住上几个月,东西宁多勿少,也不会有谁胆敢生出怨言。”浑身自然而然迸发出一种强烈的威势,傲然而狂妄,浑然不将谁的怨气放在心上,就在这眨眼之间,他脑中已经勾勒出所有的计划,竟似也不将康熙瞧在眼里。   黛玉摇头笑道:“你们哪,都是太宠爱我了,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固然是叫人羡慕,可偏偏却也是这些才引来了祸患。   青云也看着腾格里,若有所思地道:“脱里大哥的胆气却是极好,自来了蒙古,才知道大哥在草原上的地位,就好像是神灵一样,难怪呢!”   他的全名是腾格里脱里,那就是长生的苍鹰,鹰是草原的守护神,他亦然。   腾格里在草原上,也是神祗的存在,虽然蒙古部落无数,可是每一个部落都对他毕恭毕敬,甚至于当初的准噶尔部落,纵然反叛,也不敢不听腾格里的意思。而且,腾格里并不倚仗威势统一蒙古,也并不强行每一个部落臣服于他。   永恒的神灵给予了蒙古人民幸福和安康,对长生天的敬意,更甚于康熙。   也因此,康熙对腾格里,似乎多了三分忌惮,三分客气。   君临天下又如何?总有忌惮的人,才能叫帝王不贪图安逸,只想着发愤图强。   青云虽只刚到蒙古,但是因为有黛玉这个妹妹,许多事情他朝蒙古人打听了,人人都不会瞒着他,反而还有不少人都羡慕他有这么一个美丽可爱的妹子,才会让腾格里如此倾慕,仅仅这一晚上,来给黛玉送礼的人也让他十分头痛。   黛玉听了却置之一笑,万千富贵也好,威势也好,她都不萦于心。   翌日一早,嘹亮的歌声已经响彻了大草原,人人都已经起来了。   黛玉也无心睡觉,忙起床梳洗,见到春纤捧来一套簇新的蒙古女服,连同腰带、靴子、各色饰物一应俱全,件件精致绝伦,想起昨夜腾格里笑言她穿起蒙古的袍子一定最好看,不由得轻颦浅笑,神态娇憨婉转,灵气十足。   “这是腾格里送来的?快,我要穿上叫他们看着好看不好看。”   雪雁一旁促狭道:“姑娘这莫非是‘女为悦己者容’?”   黛玉俏面粉红,嗔道:“就你多嘴,非撕了你这张嘴不可!”   带着好奇穿上衣裳,以天蓝为主色,除却贴身小衣,三件大衣裳长短不一,贴身衣袖长至素腕,袍长至足踝,领口和袖口绣着最漂亮的格桑花,外衣袖长至肘,质地华贵,绣工亦极精致,带着蒙古之风,第三件则是织锦镶边的无领对襟坎肩儿,玉质的直排扣莹然生光,一条绣花腰带更显得她一撮柳枝摇曳。   春纤巧手慧心,虽刚至蒙古,也学会了梳发,给黛玉把青丝从前面中间分开,只扎上两个发辫,发辫自耳后垂到前胸,用玛瑙、翡翠、珊瑚、玉珠等物妆饰,更戴了一顶翻檐尖顶帽,额前和两侧均是珠宝串成的流苏,更显得华贵雍容。   蹬上蒙古长皮靴,雪雁已经笑道:“姑娘这可不就是草原上的格桑花?”   黛玉看着镜中人,清妍淡雅的面庞上,平添了三分俏丽,笑道:“倒是头上沉甸甸的,带了这么多东西我还真是头一回呢,没的坠断了脖子。”忽然想起方才雪雁所言,心头愈加感到几许甜蜜和欣然,不由得晕生双颊,娇艳无伦。   一面说,一面掀了帐幕出门,阳光夹杂着草香扑面而至,精神为之一振。   蒙古的人是勤劳而有精神的,早早就听到了牧马放羊的吆喝声,还有昂扬的马蹄声,交织成草原上最原始的旋律。女子们不但能牧马放羊,亦能坐在蒙古包前,穿针走线,刺绣之术不下江南之绝,荷包歌更是入耳动听。   黛玉走过去,与几个蒙古的妇女学蒙古的刺绣,心情更是欢悦。   “瞧,活脱脱一个蒙古的小仙女呢!令人眼前一亮。”曲阑笑声朗朗地走近身,围着黛玉转了两圈,拍手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妹妹穿了这衣裳竟如此好看!爷们都打猎去了,不然,你还不把他们都迷得神魂颠倒?”   黛玉啐道:“就数你话多!”放下手里的刺绣,挽着她的手往远处的小坡上走去,问道:“一大早来找我做什么?”   听黛玉这么一问,曲阑笑容顿失,面庞上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愁闷,道:“听说草原上有一位神医治病是极好的,疑难杂症都无不好的,我也不好意思叫他们陪着我过去,想找你陪着我去找他瞧瞧我这身子,可还能不能有孩子。”   总不见有消息,也叫她越来越暴躁,已经悄悄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汁子了。   黛玉叹道:“你还挂在心里头呢!走罢,我们去拜见这位神医。”   曲阑展眉道:“你身子也不好的,往日里也常常听你说过自己先天体质怯弱,大夫说气血有亏,夜间失寐等等,还是吃着人参养荣丸调理,和我先前也差不多,如今竟也去瞧瞧才好,去了病根儿才是正经,省得日后再焦急就已经晚了。”   黛玉闻听此言,立即生出无数惊疑来,不觉也放在心上。   她和曲阑一样,都是极喜爱小孩子的人,总觉得赤子之心最难得,为了曲阑所说的日后,她的确也应该去寻求大夫瞧瞧,将病根去了才能放心。   曲阑口中的老神医就住在不远处,时常给草原上的人治病疗伤,极得敬仰。   姐妹两个联袂而至,停在一处极朴素的蒙古包前,这个时候也没见到寻医问药的人,只见一个老者正在晒药草,白发苍然,长须如银,面貌十分古雅,黛玉瞧着他举止潇洒浪荡,虽是蒙古人妆饰,却并非蒙古人。   曲阑忖度再三,走过去含笑道:“是朱神医吗?”   老者抬起头看着黛玉和曲阑,随即低头继续打理药草,淡淡地道:“何事?”   听他这么一说,曲阑却是松了一口气,忙笑道:“久闻神医医术乃是天下最绝,有妙手回春之术,我姐妹二人自然是为求医而来。只求神医能为我姐妹瞧瞧,倘若有法子治,必定重谢。”为了求子,曲阑竟将昔日骄纵之气顿敛。   朱神医眉头一挑,打量了曲阑和黛玉两眼,道:“让老夫瞧瞧。”   也没请出小迎枕,伸手便搭在曲阑右手腕上,白眉皱在一起,良久才收回手道:“昔日不懂得保养,如今气血不足,并无大碍,日后调养即可。依着这位福晋气派打扮,家中必定极为富贵,上好补品自然不缺,总能调养好的。”   曲阑含羞道:“病情我亦早知,只是想问问神医,日后我可能得麟儿?”   一想到这件事情,她神色也更加激动了起来,但愿能有好消息给她。   可那朱神医闻言一愣,眼里竟掠过一抹怜悯之意,思索了片刻,方道:“这原是上天注定之事,或者福晋身子能调养好,可是否育得子嗣,老夫亦不可得知。不过,福晋是忧思太过,以平常心而待之,或者日后能有喜信亦不得而知。”   声音虽不甚重,可却几乎给了曲阑最致命的打击,不由得踉跄了两步。   黛玉看到曲阑脸上浓重的愁闷之色,心中一酸,也为她十分难过,忙笑劝道:“神医说得极是,或者就是姐姐忧思太过,这才不易传出消息。趁此机会,姐姐就散散心,精神好了,身子也好了,顺其自然,或者能有喜信。”   曲阑强笑道:“妹妹说得是,或者就是我强求了。”   可又一次听了这样的结果,由不得她不伤心,刚强如她,亦滴下泪来。   生在皇家,太多的大夫如此诊断,她也有些灰心丧气了。   新婚至今的幸福,为何叫她竟似瞧见了日后如履薄冰的凄凉呢?   拭了泪,曲阑复又对朱神医笑道:“烦劳神医也替我这妹妹瞧瞧。”   虽然她也许不会有子嗣,可是她还是盼着黛玉健康平安。   拉过黛玉,将她袖口轻轻挽起,又将她手腕上的镯子拢到上头,皓腕如玉,晶莹剔透,那镯子更显得精巧别致,朱神医忽而神色一怔,眉目间闪过一抹讶然来,曲阑见状忙用手帕掩上,朱神医方收敛心思,伸手专心为黛玉诊脉。   一炷香工夫,又换了黛玉的另一手诊脉完毕,竟是静默沉吟不语。   曲阑心口惴惴不安,黛玉将袖口放下,轻笑道:“神医有话,不妨直言。”   她方才瞧见神医看到她镯子的时候,脸上浮现的异样之色。   他既非蒙古人,那么,就是汉人了罢?   天高云淡幽情生   黛玉眸色极其清明澄澈,如同两泓清泉一般,明亮之极。   滴溜溜地在朱神医身上转了几转,忽而一笑,竟叫草原诸花尽低头。   看到这样的目光,浑不在意最终说出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之这一份对待人生的洒脱,叫朱神医倒是暗暗有些赞赏,抚摸着长须沉吟片刻,眉梢亦有一抹忧色,沉声道:“格格的病情,原是先天生就气血不足,须得不忧思,不多心,静心将养,或有痊愈之日。”言语间的沉重,却可见一斑。   闻听此言,黛玉静默了片刻,笑答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自己的身子自己是知道的,虽然看似无病无灾,可她知道,每逢春分秋分时候的咳嗽有多么撕心裂肺,更明白每每夜半失寐时又多么辗转反侧。可是,又能如何呢?寻了多少神医,求了多少良方,也并未能叫她痊愈几何。   曲阑为她自身病情焦急,自己不过就是顺其自然罢了!   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位朱神医的身份,也瞧见了他欲言又止的神色。   心中不禁忖道:“他姓朱?倒也奇怪,怎么会在蒙古出没?那么腾格里也一定知道他的身份了罢?又或者,他果真是单纯的神医?可瞧着又不像。不过还是顺其自然罢,他若是想说,也早就说了,既然不说,必有用意。”   想到这里,心里却也释然了。   唯有曲阑神色怔了怔,听着朱神医的意思,黛玉病情似也不轻,很难痊愈。侧头看着黛玉,只见她虽然言语洒脱,可眉心略蹙,噙着一缕愁痕,清新妩媚的脸庞上亦笼着一层淡淡的落寞,不复那年微雨青山中初见的无忧无虑。   朱神医也看得分明,却不知端的,只皱眉思索着眼前这两人的病情。   曲阑乃是心病太重,在皇家精神上太过压抑,本身气血亦不足,方导致无法生育,并非药师可医。至于黛玉,虽然她体质比曲阑更弱,气血两亏,但是因心性之纯之超然,是以也会好得更快,让他有法子可医。   倒是曲阑微微喟叹,生在皇家,见惯了尔虞我诈,她自然明白偌大皇宫对于黛玉来说,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勾心斗角的地方,许多事情都暗无天日,不是她所追求的平安淡定,也难怪她年纪轻轻,却心态沧桑宛若百年。   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率直的少女,心中忽而涌出一种疼惜,五许叹息,十分羡慕来。她羡慕的是她能在虎狼之地,保持着她清澈如玉的心,她聪慧绝顶,也有将相之才,洞悉世情,可她并不用此沽名钓誉,而能一如既往地待人待己。   清风徐来,枯草半弯,一时之间,朱神医的帐前,竟是寂静无声。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曲阑方接了朱神医精心思索后给两人开的方子,上面也都是些温养之药,便知道即便是神医亦无良方,道谢完毕,才携着黛玉回去。   踩着软软的草毯,黛玉柔声道:“姐姐不必太焦虑了,顺其自然罢。”   曲阑苦笑道:“倒是没想到,咱们姐妹两个竟是一般的病情,我已经这么着了,你还真得好生养着,万万不可到了我这时候,依然求医若渴。”眼角浮现一缕淡淡的忧伤,轻声道:“不要太过相信他们说得好听,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男人们翻脸,可比咱们女人还要快呢!”   黛玉想起荣国府里的凤姐,似乎也是无子,那贾琏方才有理由去拈花惹草。   世俗的教条,香火的继承,结成了重重蚕茧,叫里头的女人哪,不见天日。   千言万语,化作叹息一声,何时,女人们才能不叫有无子嗣的困扰呢?   忽见腾格里牵着一匹骏马迎面大步走过来,阳光在一人一马背后形成璀璨的光环,背着阳光也只能叫黛玉瞧见他眼里两点锐利的星芒,噙着惊艳的神色,对曲阑颔首为礼,才对黛玉笑道:“青云说你想骑马,就由我来教你罢!”   曲阑听了这话,无声一笑,对黛玉霎了霎眼睛,带着几许狡黠的味道。   “好呀!”因为一大清早康熙就带着诸子围猎去了,留在帐里也寂寞,黛玉不禁拍手笑道:“我正愁着没人有工夫教我呢!你可真是及时雨。”转过头又对曲阑笑道:“那我就不陪着姐姐了,敦恪还在里头睡觉,姐姐就多照应一些。”   曲阑掀了帐幕进去,反手摆动道:“去罢,去罢,我就在你这里歇息一忽儿!”   既然有草原上第一巴特尔的教导,黛玉兴奋地忙牵出雪影来,远离尘嚣,好学着在草原上策马扬鞭。腾格里看着她这一副兴奋的模样,两颊红润润的似涂了胭脂,自己似乎也染上了她身上的喜悦,微笑也融化了他脸上的刚硬。   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用心,不多久,黛玉也能慢慢骑马小跑了。   雪影虽是大漠神马,生性昂扬刚烈,可是对待主人却是格外温顺,想必是腾格里费了不少工夫方才驯服。黛玉笑吟吟地坐在马背上,满草原地溜达着,马鞭子上系着一根红丝绳,映衬着草原格外鲜艳。两个人在草原上并骑,两马一黑一白,迎着徐徐长风,眼里所见,耳中所闻,尽是草原风光。   因身后只有十八铁骑远远跟着,又都是腾格里的心腹,因此腾格里说话也不用十分拘束,想了想心事,才看着黛玉道:“昨夜我与青云聊了几句,依着他的意思,还是想叫你早些将那背叛你的盗丸之人驱逐出去,日后还有许多大事。”   按着他的脾气,早就将背叛之人千刀万剐处死了,哪里如黛玉这般犹豫?   黛玉闻言长叹道:“我自然明白。”   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马鞭子,凝望着碧蓝苍穹,轻声道:“我只盼着她能迷途知返,可是也许是我太过奢望了。你记得的,那日在南下的路上,你救了我和哥哥,其中保护哥哥而死的护卫中,有我贴身丫鬟的哥哥。”   腾格里蓦地里想起,惊道:“是那个唤作春纤的丫头?跟了你多年了罢?”   点点头,黛玉侧头看着他,眼角隐约有一点湿润,也有一缕伤怀,“她和雪雁一块,既是家生女儿,也在六七岁就跟着我了,按理是不应该背弃主子家的。可我万万没想到,背叛我舍弃我的人,偏偏就是她!”   说到这里,粉嫩晶莹的俏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几许自嘲的神色。   并不是每一个家人都将林家当作自家人的,家生女儿也有背叛的时候。   若是父母在世,一定更比她伤心难过罢?   腾格里圈转马头,与黛玉并肩闲逛,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黛玉沉吟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打探出来的消息。   “虽然我在宫里居住,可身边只有两位贴身掌管钗钏衣物琐事的大丫头,也要料理来往收送礼物等等,除了她们两个,外人是不能随意动了我的妆奁。我后来想过,也细细地查探过,雪雁是与我几乎寸步不离的,而春纤则不同,她哥哥死了,心里总有些嫌隙。后来我更知道她的祖父当年是皇上所赐的奴才。”   徐徐地吸了一口气,许多事情也都能贯穿了起来,为何康熙竟对林家许多事情了解甚清,却是时时刻刻都有人监视着林家的一举一动。以及哥哥所说的,自己宫中的机灵小太监柳色,也同样是康熙所派的心腹。   真的是危机环绕在身畔,处处都是别人的眼线,除了康熙,想必也有别人的眼线,只是尚且不知罢了,真真儿是一个冷不防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倘若连身边的人都不能信任,那么做人还有什么乐趣呢?   腾格里能了解黛玉的感受,不过人是需要在磨练中成长,并非一帆风顺。   这样的事情,需要黛玉自己做主。   凝神道:“你也趁早处置她,留着总是担着一颗心。”   黛玉听了忖度片刻,忽而轻轻一笑,道:“说处置太重了些儿,我并非无情无义的人,不过却也是爱憎分明的人,是不能留下春纤了,可是若是要杀她,我却又于心不忍,只好过些日子叫哥哥将春纤要了去罢。”   腾格里点头,她如此料理是最好的,青云最能掌握事情的轻重缓急。   伸长手,握着黛玉柔嫩的手,腾格里温言道:“别太难过了,为她不值。”   只看着她清丽难言的秀脸,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心里最深的悸动。心里忽然涌出无数的柔情,丝丝缕缕,缠绕成情结,仿佛有更深一层的东西,叫他愉悦而舒心,似乎沉浸在温水中,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舒泰之极。   天地豁然,而他心却既然,终于在此时,有了一种跳动的脉搏。   黛玉一怔,他粗犷宽大的手掌像是可以包容万千世界,炽热地掌心也似乎可以融化钢铁一样,那重重的热气,直透进了心扉,不由得双颊也红热了起来。   心中,忽然有一种冷硬的东西,忽而碎裂了开来,涌出万千思绪来。   仿佛在浩瀚的穹苍中,遇到了最最契合的精神!   苍茫的天地,无垠的草原,人显得竟是如此渺小,可是心胸却无比宽阔。   正欲询问腾格里关于那位神秘朱神医的事情,忽然看到远处几匹骏马直奔而来,远看着似乎是青云的那匹汗血宝马,当然也是腾格里所赠,在草原上显得十分雄骏,一眼就看到了。   黛玉勒住马等候,半柱香的工夫,来人就已经到了跟前,果然是青云。   旁边还有胤禛,与腾格里同样骑着一匹大黑马。   两个人都穿着狩猎的戎装,马前还挂着些许猎物,背上都背着狼牙羽箭。   只不过青云是一身青色,身姿英伟,仿佛一朵青色祥云漂浮在草原上,优雅舒缓,气定神闲。而胤禛依然是一身玄色,身材颀长峻拔,更显得冷酷而淡漠,蕴含着种种英气,只有一根明黄腰带,昭示着他尊贵的身份。   黛玉笑看着他们两个走近,娇笑道:“怎么都来了?不用狩猎?”   虽然胤禛身份尊贵,可她与他也是青梅竹马,早就省却了那份礼数。   胤禛目光掠过腾格里,眼里射出几许锐利淡漠的光芒来,并不言语,望向黛玉的时候,藏不住眼里的惊艳,却温柔地道:“围猎尚未结束,不过我早些回来罢了!方才回去没见到你,问过八弟妹,就找过来了。”   腾格里也瞧见了胤禛掩饰得极隐秘的敌意,无声一笑,全当不见。   青云却是饶有兴味地看着黛玉一身蒙古打扮,果真是大有草原风范。   她骨子里是透着天高云淡的气质,小小的关内京城,的确是辱没了她!   黛玉年纪却小,只觉得最信任的人在身边,心神都十分愉快,笑道:“哥哥和四哥找过来,有什么事情没有?你们瞧见没有,我现在骑马可溜着呢!”   看到她娇丽得意的模样,三个大男人都是一笑。   青云亦莞尔道:“瞧你得意的,在我们这几个骑术高手跟前,你也能说你现在骑马可溜着呢?说出去,可别叫外人笑破了肚皮去!”   “不说了,你们最坏了!”黛玉嘟着粉唇,不满地道:“快说有什么事儿?”   猛虎出林胤禛伤   听了黛玉俏皮犀利的问话,胤禛虽淡漠依然,却也忍不住噙着一缕笑意。   腾格里目光幽沉,看着青云道:“有事情找我?”   既然他们在黛玉跟前并不提来意,可见确是有极要紧的事情。   青云眼角一丝忧色,也叫他的心沉甸甸的。   青云微微颔首,却仍旧沉吟片刻,因不想黛玉知晓,便回头对黛玉柔声道:“刚刚来的时候,瞧见敦恪公主哭闹着要找你,几乎不曾掀了你那营帐,八福晋怎么劝也劝不好,还是你过去哄哄她罢。”   黛玉闻言,不禁十分担忧,遂出言告辞,扬鞭策马而去。   远远跟着胤禛骑马过来的随从,立即跟上了黛玉,护着她一路平安回帐。   “玉儿走了,青云你就说明来意罢!”腾格里看着黛玉的背影,怔了一怔,心中的柔情不减反增,终于万分确定自己那如春风化雨一般的朦胧心事,更叫他神情也柔和起来,少了一些往昔的犀利和冷漠,瞧起来越发英俊极了!   青云迟疑了一会,半日才正容道:“是关于玉儿的事情。”   说到这里却瞧着胤禛,示意让他来说明。   胤禛微微点头,故意装作咳嗽了几声,才又慢吞吞地接着道:“我们初到草原时,就已经先去拜访了朱神医,刚刚又过去了一趟,询问玉儿的病情,很有些棘手。”脸上忍不住现出几许担忧的神色,声音也低沉了起来。   腾格里一怔,亦掩不住满脸的担忧,并不逊胤禛青云,“我能帮什么?”   他一生纵横漠北,孑然一身,来去了无牵挂。   此刻的脑海中,却浮现了去江南的往事,黛玉灵动韵致的表情,老师谆谆教导的恩情,以及老师临死前那重若千斤的托付,点燃了他血脉中冰封已久的热情,她柔嫩的面颊,盈盈弱质,更激发了他心中保护她的欲望!   守护黛玉,保护她一生平安康泰!   腾格里的胸膛中滚热滚热!   青云忙道:“朱神医本是先父的至交好友,医术极其高绝,他有八成把握将玉儿的病根去掉,只不过药材极其难得,可遇而不可求,因此须得咱们一同想办法凑齐药材。”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药方,递给腾格里。   腾格里笑道:“就凭着咱们,还有什么药材是寻不到的?”   语气狂妄之极,可也让胤禛和青云深以为然。   胤禛乃皇家子弟,自己乃蒙古之王,青云虽看似最弱,可林家与贺兰家的商行遍布天下,权力势力财力兼而有之,还有什么东西是凭着他们得不到的?   展开羊皮纸一瞧,亦瞧得满面愕然,不觉沉吟不语。   “此喂九转回春丹,上面一共九九八十一味药材,七十余味药材也都能在宫中或者商行中寻到,并不是十分罕见,可依旧有九味药材极其难得。其中又以三味药材可遇而不可求,天山雪莲须得是朱红花瓣才是极品,可这样的雪莲,我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千年灵芝必须要有九叶相连,而且必须是白芝;何首乌必须有千年以上的气候,以成男婴之形,方为极品。”   说到这里,青云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这三味药材,我可听都没听过。”   胤禛早就知道原委,心里有底,也没什么惊异之色,腾格里不禁吃惊不已,皱眉道:“这三味药材,那可真是难中更难,我也没有听说过。”   又笑道:“不用愁,就叫我麾下的儿郎前去寻找,假以时日必有所得。”   微微凝神,将药方子上的药材名称都一一熟记在心,腾格里已经有了打算。   青云喜形于色,含笑瞅着腾格里道:“那就多谢脱里大哥了,我和四贝勒也会分别派人前去寻找,宁多勿少。”一言落下,掷地有声!   说到这里,三个大男人相顾几眼,不约而同地策马飞奔,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即使彼此间都有些微的醋意萦绕,不过却都都暗暗立定了主意,找寻奇药,救治那个生命中那位仙风道骨的少女。   腾格里正在回转之时,忽而瞧着胤禛和青云的背影扬声道:“皇上有危险!”   幸而草原空旷,这个时候更是人迹罕至,不然此言早就惊起千层浪了。   胤禛闻言却不由得大惊失色,围猎的确最容易发生事故。他立即拉住了缰绳,手上劲力太大,拉得马头高高昂起,长嘶嘹亮,他回转马头,一阵风般奔到腾格里跟前,虽然面色焦急,语音却沉着冷静,问道:“皇阿玛有什么危险?”   腾格里瞅了他两眼,淡然道:“有人想害你,可皇上却允许你中途退出,你竟不曾想到么?我们草原上出没的老虎豹子最是凶狠,连铁甲都能穿透,更何况皇家狩猎并不是每个人都铠甲累赘。”   而放出了老虎或者豹子攻击狩猎者,谁都找不到凶手。   不等腾格里说完,胤禛已经狠狠地在马臀上击了几鞭子,扬尘飞奔而去!   青云也不由得骇然失色,立即跟上。   只剩下腾格里立在马背上,迎风微笑,笑中却藏着几许狡黠的意味。   草原的秋天,是最为丰饶的,猎物肥,怒马狂,羽箭快。   皇家围猎一年两次,春季一次,秋季一次,原是承继马上打江山守江山的意思。每年围猎的时候,除皇帝之外,皇家子弟王孙公子,皆是分队狩猎,猎物获得多者为胜,而且也是为了选拔皇家更年轻更有能力的将领。   不过康熙却似并不催促胤禛的骑射功夫,连胤禛中途退出也毫不在意。倒是胤祀一伙与胤祯等诸位皇子皆不由自主地尽力而为,争取获得最多的猎物,好叫康熙赞赏有加,甚至于曲阑也亲自骑马上阵,收获颇丰。   李德全虽是太监,可也是身有功夫之人,跟在康熙后面,保护康熙的周全,因追逐一只金钱豹,将大队侍卫远远甩在后头,方轻声问道:“万岁爷如何就由着四贝勒退出了呢?倒是更叫许多人嚼舌头,说四贝勒不济呢!”   他也是人精子,早知道康熙对胤禛瞧得极重,培养也极用心。   可是围猎中途,康熙忽然吩咐胤禛与青云回去,却叫不少人侧目不已。   康熙目光中泛着精光,丝毫不逊于肩上猎鹰,沉声道:“你也早就知道其中缘由了,何来此言?朕可不是老糊涂,什么事情,也瞒不过朕去!”   凭着亲政多年狩猎多年的敏锐,康熙早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之所以让胤禛中途退出,另行分派了任务给他,全是因为好让自己放心一些,同时在狩猎期间,他也更加戒慎不已,应付着各种突如其来的事情。宁可防备一些,也不愿意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自己无法应付。   是有人看不过胤禛与林家交好了罢?   康熙已经身在围猎区,才得知到有人秘密策划,想叫胤禛中途受伤,或者残废!试问,大清的天下,岂能叫一个残废之人掌管?也许有人不敢明目张胆地刺杀皇家子弟,可是在狩猎期间重伤残废,却是谁也找不到源头。   真是打的好主意,好主意啊!   跟随在身后的侍卫渐渐赶了上来,前面的赶兽小队也将许多猎物都赶到了一处,好让皇家的各位主子展示出最精锐的能力!而康熙却忽然发现,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已经渐渐向他们袭来,而胤祀等人却亦一无所觉。   康熙并没有什么动作,狩猎仍在继续进行,羽箭纷飞,血色狰狞。   已经有不少野兽,都成了他们的箭下亡魂。   一线霞光穿过云层,似血一般覆盖苍穹,隐约有一种血腥的味道。   一种悲怆的意味也随之袭上了康熙的心头。   康熙却疲累地道:“朕有些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明知山有虎,岂能偏向虎山行?   他不允许胤禛受伤,自然,也不允许他和其他的儿子有什么好歹。   至于是谁谋划了此事,也只能回去另行查探。   康熙旨意一下,传得飞快,大队人马立即收起弓箭,赶兽小队的人员也立即将野兽疏散,随行的蒙古贵胄也都弯刀入鞘,预备回转营地。   康熙心事略略放下,带着人马回奔,李德全和胤祀兄弟紧随其后。   不过康熙最最看重的侍卫队也立即环绕跟上,安全皆由总管隆科多负责。   层层的保护,重重的甲胄,也算是水泄不通,安全无虞。   李德全最懂得猜测康熙的心事,见状也不由得放下心来,面露微笑。   他还在想着,回去得去求了黛玉,请黛玉陪着康熙下几盘棋,沏一杯好茶,也能叫康熙将方才的沉闷之事忘掉,龙颜大悦时,上下也都欢欣。   人马刚刚踏上一处小山林外的弯路,前面也传来极快的马蹄声,草长浓密,路边的危机往往掩藏于此,康熙立即一声大喝,接着便听到衣衫在兽爪下的破裂之声,以及沉闷的几声响,似有重物坠地。   眼前一阵尘烟突起,瞧不清楚,李德全心中一沉,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尘烟消尽,康熙已经跳下了马,紧紧抱着面色苍白浑身血迹的胤禛,老泪纵横,地上赫然就是两只筋骨尽断的斑斓猛虎!   祸兮则福之所倚   众人见此形状,不约而同地惊叫出声!   不过惊叫声中,有喜亦有悲。   暗喜的是胤祀等人,虽然不关他们的事情,但是依旧喜悦于终于去掉了一个强硬的对手;悲的是胤祥等与胤禛极交好的兄弟,这猛虎一击,竟叫他们失去了最稳重可靠的兄长!   不过还有些人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竟是康熙踏上弯路的时候,长草深深,后面的路亦被遮掩,前后若非贴身而行,便不能瞧见前后的路上有什么。偏偏就在这时,旁边竟窜出了两头斑斓猛虎,直扑向康熙。疾奔而至的胤禛虽说武功极好,却也抢救不及,只得从马上跃出,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猛虎的撕拉抓扯,身受重伤!随后的青云略落后一分,拳掌出击,内劲到处,只能将两头猛虎击毙,来不及救胤禛。   真真是千钧一发,倘若胤禛慢了一步,这受伤的便是康熙了。   也真是那谋划之人深谋远虑,前后都考虑周全,虽是要重挫胤禛的性命,可是若康熙重伤毙命,却比胤禛一条命更加让他们满意。   众人立即下马跪下请罪,青云却面色肃然,手指一扬一沉,迅捷之极,迅速地点了胤禛胸前几处大穴,流血登缓,冷厉地道:“赶回营帐,请朱神医救治!”有朱神医出马,哪怕是半死的人,他也会救活。   他深深地知道胤禛的能力,也知道,他绝不会就此死去。   有时候,胤禛的毅力,比钢铁更甚。   胤祥满面泪痕,急不可耐,就要从康熙怀里接过胤禛,却被康熙止住。   众人只见康熙迅速站起,将胤禛稳稳地抱着,身法迅捷,飞奔回营地,全然不像是一位年过半百之人,而胤禛的伤口却无半分震动。青云心中登时一宽,立即唤胤祥跟上,他自己却立即飞身上马,往朱神医所在的地方飞奔而去。   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当青云带着朱神医赶到了康熙大帐的时候,已经围满了人众。   黛玉亦焦急不已地道:“哥哥,四哥怎么了?为什么满地的鲜血?”   乍然听到胤禛重伤,叫她震惊之余,又复心痛不已。   今日还在草原上谈笑风生,却怎料世事万变,竟传来受伤的消息。   青云也知道黛玉担忧胤禛,遂忙道:“别担心,我出来再说。”   伸手请朱神医进去,徒留下黛玉茫然失措不已。里面已经有康熙随身的御医替胤禛清洗了伤口止血,可胤禛依旧面色惨白,唇无血色,躺在康熙的龙榻上气若游丝。康熙双目红肿,隐藏着几许凌厉之色,守在龙榻前。   青云轻声道:“皇上,朱神医来了,皇上且让让。”   康熙站起身,紧紧地盯着朱神医,沉声道:“一定要将老四治好!”   浑身迸发出一种冰冷凌人的帝皇气势,几乎压得别人喘不过气来,这就是帝王威仪,寻常人岂能承受得住?营帐中更是人人自危,屏息不敢言语。   朱神医却撇撇嘴,并不言语,这样的情景,他也是见得多了。   胤禛胸口的伤口深可见骨,虽已敷药止血,却依然血流如注,红得刺眼。   朱神医瞧得也是心惊不已,不过胤禛的脉搏却沉着有力,并没有消失的迹象,可见其意志之强,赞叹之余,又不免对青云皱眉道:“怎么一回事?不是好好的一个小伙子么?怎么一转眼,就受了这样重的伤?看着又像是虎爪所抓。”   青云闻言苦笑了一声,轻声道:“意外而已。”   朱神医摇摇头,取出粗大的针,穿上粗线,快手快脚地缝合伤口,那粗线穿过肌肉,带出血丝,直叫几个女眷吓得面色惨白,他反手又将药箱里各种药瓶里的药粉倒出,敷在伤口上,血水立即止住,随即只冒出淡淡的黄色水泡。   再次将手指搭在胤禛的脉搏上,跳动已经渐渐加强。   朱神医洗了洗手,收拾针线药箱等物,看着康熙焦急的面色淡淡地道:“无妨,四贝勒意志强劲,内功又厚,虽然虎爪距离心肺只有半分,但是性命却仍旧保住了,假以时日静养,必定康复,绝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此言一出,周围人等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胤祥闻言,登时落下泪来。   康熙亦忍不住喜极而泣,连声道:“好!好!好!”   三个好,一个是朱神医的好医术,刚刚连御医都言道胤禛伤势太重,纵然活下,也是残废,可他却能叫胤禛转危为安,岂不是一个好字?那些孽子计划成功,胤禛受伤,他们的计谋岂不能当得一个好计谋?明知道有危险,胤禛却义无反顾地先救自己,哪里不算是一个好儿子?   回头再看着气息也渐渐强起来的胤禛,康熙心中千回百转,思绪万千。   青云胤祥等人知道康熙必定有太多的心事,自然也都不会加以打扰,忙都彼此相顾一眼,悄然退出了营帐,只留下李德全服侍康熙。   黛玉一颗心儿如在半空中吊着,晃晃荡荡,总没个归处,正在焦虑异常时,一见青云出来,忙一把将他扯到了一旁,急忙问道:“四哥到底怎么样了?伤势严重不严重?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可把我急死了。”   想去探望胤禛,偏又是在康熙的御帐中,不经传唤,不得入内。   青云忖度片刻,忙安抚她道:“没什么,去围猎的地方,哪里不能蹭破点皮?有朱神医在,你很不用担忧。过几天,还是给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四哥。”   青云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黛玉何等聪颖?只略略猜测,便得三分真相。   本来秀美绝俗的容颜,也随着眉梢间的一点残影而渐渐冷厉起来!   霍然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坐在妆台前静思。   曲阑因白日里又去围猎区中狩猎,是以营帐中就只有剩下敦恪天真无邪,吃着好吃的,玩着携带的各色玩意儿,好不自在。一身红艳艳的衣裳,衬得她大眼睛小翘鼻子,愈加粉嫩可爱,从黛玉身后悄然走过去,胖乎乎地小手蒙着她的眼睛,娇滴滴地道:“玉姐姐,你猜猜敦恪是谁哦!”   黛玉心中狂烈的怒火燃烧着,明丽的脸庞上,浸润着风雨欲来的宁静。   却不料敦恪这么一闹,惹得她也不由得失笑道:“你是小敦恪,还叫我猜?”   敦恪松开手,趴在黛玉腿上,仰头看着黛玉,见她声色不比往时,迟疑地伸手抚平黛玉眉间的折痕,撒娇道:“姐姐不气气,敦恪疼姐姐哦!”   黛玉握着她小小的手掌,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倘若,她也如敦恪这样万事不知该多好?   雪雁在一旁劝慰道:“姑娘不必太过担忧了,公子说没事,四爷必定没事。”   黛玉呢喃道:“雪雁你说,谁会下这么狠的手呢?”   “呃?”雪雁一怔,随即笑道:“这些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姑娘好就是了。依我说,四爷也未必就是谁下了什么手,去围猎,哪里就有几个能毫发未损地回来呢?只不过四爷的运气太背了一些罢了。”   黛玉摇摇头,长叹道:“哪里就这么简单?”   依着她心中所想,所怀疑的第一个人便是胤礽。他如今贵为皇太子,这一次康熙围猎,他又是代替康熙料理朝政,名正言顺。倘若胤禛受伤,未必就能碍着他什么,只是少了一个对手罢了。可是若是意在康熙呢?许多事情就不同了。   康熙驾崩,所有人都对胤礽毫无威胁,他会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   也是因为这一点,让黛玉无法去怀疑胤褆等人,胤褆虽已封爵,但是在皇位继承上,他是名不正言不顺,康熙若驾崩了,他也就更没有葬身之地了,多年来与胤礽相争,到时候胤礽登基,首先要除掉的便是他们这些兄弟。   过了良久良久,雪雁轻声道:“姑娘不去探望四爷?”   黛玉一怔,淡淡地道:“四哥还在皇上的御帐中,不经传唤,哪能随意入内?”   “四爷已经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了,而且也清醒了。”雪雁忙将黛玉沉思这一段时间,外面胤禛挪回营帐的事情告诉黛玉,也满心希望黛玉去见见胤禛,就不会胡思乱想了。许多事情,毕竟不是她们这些女流之辈所能多想的呀!   听到胤禛已经清醒,黛玉立即站起身出了营帐。   未曾举步,便远远见到胤禛营帐前人流如潮,大约是因为胤禛救驾有功,康熙又为他如此失态,所以各人殷勤探望罢。毕竟事后康熙必定会重重赏赐胤禛不说,还会对他在朝堂上另眼相看三分。   雪雁见黛玉驻足不前,奇道:“姑娘不去么?”   黛玉淡然回帐,“去的人还少么?锦上添花的事情我是不屑为之!”   虽然黛玉并未去瞧胤禛,可是大家伙儿都知道她担忧胤禛,因此胤祥更是两头跑,一面将胤禛的事情告知于她,一面又拜托她自己养好身子,让胤禛放心,想来也从胤禛青云那里知道黛玉身体有恙的事情了。   许多暗流,皆在这平静的表面下翻涌不休。   青云神情柔和地站在康熙跟前,旁边还有腾格里悠然落座。   营帐内的气息沉闷,几有一触即发之势。   过了良久,香炉内的烟气也渐渐稀薄,康熙才摆手道:“青云你先坐罢!”   青云抿着薄唇,俊逸的面容上毫无表情,淡淡地道谢出声,便就座于腾格里的下首,两人都瞧了彼此一眼,心中揣测着康熙叫他们两个过来的心思。   康熙沉声道:“想必你们也都已经知道老四受伤的缘故了罢?”   鬓边竟已现出几根苍然白发,神情也比刚来草原时的意气风发多了些苍老,眉梢眼角隐约带着一抹洞悉世情的冷然和霸气,紧紧地盯着腾格里和青云,似乎想从他们两个身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腾格里扯出一抹极冷然的笑,“不知道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康熙一怔,论起世间谁不买他的账,也就只有腾格里一个了罢?   青云却忽而轻轻一笑,面容越发温润如玉,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泽,他性格向来如此,柔和之极,有管理的魄力,却也因此叫人防不胜防,也许世间的笑面虎,说的就是他这种人物罢?将所有魄力都藏在温柔之下。   “我并不知道四贝勒受伤的缘故,也许是父子天性,四贝勒一路上心神不宁,才会返回围猎区,谁知果然如他所料,皇上竟会遇到危机,至于为何会有猛虎出没,却并不晓得。”青云选择隐藏腾格里的提醒,他想即使是胤禛,也会如此做。   听了这话,腾格里瞅着他一笑,点头不语。   康熙哈哈一笑,笑声中藏着无尽的悲怆和凄凉,让人听了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颓然道:“父子天性?嘿嘿,父子天性!老四却是好样的,舍身救朕,可别人呢?唉,真是巴不得朕就死在塞外,顺了他们的心意啊!”   腾格里平淡地道:“皇帝陛下既然明白,却为何要包庇了主谋呢?”   康熙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心里,也都是苦胆的味道。   他答应过难产而亡的妻子赫舍里,也因孝顺而答应过孝庄太后,立了胤礽这位嫡长子做太子,一诺千金固然要紧,可是他辛苦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将胤礽抚养长大,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废除?谈何容易?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是真的做不到看着儿子落此下场。   更叫他心里不能下决心处理胤礽的原因,并非他不恨胤礽,而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废除,诸子夺嫡,自相残杀呀!   他已经可以预见太子废除之后的场景了。   良久,康熙才轻声道:“倘若朕另行立下皇位继承人,腾格里,你和青云会选择谁?”眼看着两人都身形一震,面色诧异,他又淡淡地道:“朕要听的是实话,大实话,不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糊弄朕。”   话音一落,营帐内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几乎绣花针落地也能听到声音。   腾格里斟酌再三,与青云目光交流半晌,又揣测着康熙的话中之意,半日才笑道:“我和青云不分彼此,他是我师弟,我是他师兄,亲如手足,彼此的心意都知道。我们二人不会选择别人,当然是会选择四贝勒!”   说到这里,看到康熙脸上竟是了然的神色,方略略放心,复又摊开双手,笑道:“倒也并不是因为青云和四贝勒交好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有魄力,也有毅力,更有大智慧,足以担当皇帝陛下之后的天子之位。自从大清入关以来,不用我说,皇帝陛下心里也明白,历经顺治康熙二朝,无不是战乱纷争,尤其是前些时候准噶尔之乱刚刚平定。皇帝陛下纵横沙场多年,对朝堂上并不是十分着重,也就因此造就了朝堂上贪污腐败风气横行。”   康熙竟点头称是,叹道:“你说得极是,朕一生打仗无数,可朝堂上,唉!”   目光中也蕴含着几许赞叹地看着腾格里和青云。   在九五至尊的位子上坐着,已经有太多的人不会说真话了。   “不用我说,皇帝陛下自然了解诸位皇子的脾性,虽各个都是人中之龙,但是在人品或者为人处事上,都不足以带领大清走向国富民强。而论起雷霆手段,冷酷无情,依旧是四贝勒第一,他是有大魄力的人。”虽然心里对胤禛不太以为然,但是该说的赞赏,腾格里依然不吝啬。   康熙点头不语,半日才凝视着青云,淡然道:“老四极好,朕自然知晓。不过,老四终究是太过阴冷了些,虽然这些都是朕所要的,可朕却仍旧不愿意他一辈子这么下去。日后,青云,你可要多多提醒老四一些。”   青云轻笑道:“青云遵旨。”   他也不会问康熙的意思,只不过也瞧出了康熙心意的一些眉目,这就足够了。当日里父亲临死之前亦曾言道,只有胤禛方能胜任帝王之位,到时候,也就是他们家彻底脱离俗事的时候了。   康熙摆摆手,叹道:“朕可不曾跟你们说什么,你们也不曾跟朕说什么,日后的事情,也就走着瞧罢!他们若是还要争,就叫他们争罢!只要太子在位一天,他们就谁也讨不了好去!”语气中蕴含着的,竟似要将胤礽当做炮灰。   腾格里和青云心中了然,也都相视含笑不语。   今日康熙的话,似乎也是托付的意味浓厚,叫他们两个都暗自嗟叹不已。   堪堪退出康熙的营帐,腾格里便瞧见黛玉衣袂蹁跹,飘然走向胤禛营帐,但见她长眉上纠结着淡淡的一缕忧愁,容貌比花1蕊娇嫩,身形胜杨柳婀娜,风姿若仙子婉转,所到之处,似乎草含其香,泥留其馥,四面八方的人都瞧呆了!   腾格里见状,轻轻将心里的那一抹郁闷压下,笑叹道:“四贝勒倒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不但康熙对胤禛的信任坚不可摧,就是黛玉的担忧和照顾,也会叫胤禛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这家伙!   意气风发好荣光   不提草原围猎胤禛受伤之事,却说那荣宁二府,今非昔比。   如今太子代政,康熙却又命胤褆辅政,兄弟两个嫌隙甚深,自然相互牵制住了,然两门下的奴才门人,却又欢欣鼓舞,越发意气风发了起来,说话也都底气十足,为人处事嘴上总挂着“是太子门下”,或“直郡王门下”几个字。   自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贾府女元春,今日已是胤褆之侧福晋,在府中除嫡福晋伊尔根绝罗氏之外,余者皆是侍妾等等,毫无地位可言,也奠定了元春尊贵的侧福晋之位。其色尤艳,其艺极绝,胤褆宠爱之余,也早就吩咐令其回娘家省亲六个时辰。   贾府早就忙着此事了,建造省亲别墅等等,挥霍出大笔银钱。   虽然贾府乃是包衣奴才,可终于出了一位镀金的凤凰,也算是光宗耀祖。王夫人只觉得浑身都是喜气,在贾府中说话的分量也重了起来,日后宝玉的前途也不可限量,因此奉承贾母也愈加小心,掌管家中事务的手段也日趋成熟。   堆山凿池,构楼筑阁,别说银钱如流水,上下三四百口子也忙得脚不沾地。   贾府中,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元春归省有身份有荣光。   伊尔根绝罗氏听闻此事,却全不理会,不管元春如何受到宠爱,总不会越过了她去,倘若元春胆敢对她不敬,也不用立下家规,一声令下,打死了元春,康熙也不会怪罪于她,故她依旧一心一意地去找裕亲王福晋等抹骨牌说笑等等。   可巧这日康亲王福晋也在,因道:“怎么听说四贝勒伤着了?”   女眷虽身在京城,可消息却极为灵通,这才几日,她们就知道了。   胤褆福晋闻言一愣,忙问道:“竟有此事?我倒没听说,可要紧不要紧?”   素知胤禛武功极出众,罕有人能伤着他,如今竟传出受伤的消息,可见当日事情之凶险,绝非寻常事情。纵然伊尔根绝罗氏并不怎么理会俗事,也不由得心中骇然,暗暗忖度着,唯恐事关胤褆。她总是最明白胤褆的心意的。   “哪里能不要紧?”裕亲王福晋蹙眉叹道:“早就有消息传来了,那四贝勒乃是为了救皇上,挡在了皇上面前,才叫猛虎给抓伤了,伤口深可见骨,就差那么一点儿,连性命都没了。”   康亲王福晋喟叹道:“倒是难为了这个孩子。”   不禁担忧地道:“四贝勒受了伤,可不知道小鱼儿那孩子得哭成什么样子呢!”   裕亲王福晋忙笑道:“快别担忧了,我可听说了,幸而草原上那边有一位神医,才将四贝勒从阎王殿拉了回来,如今伤势虽重,却已无性命之忧。至于小鱼儿,她倒是没哭得怎么厉害,还托了书信回来给你。”   吩咐人取了书信来,递给了康亲王福晋。   乍闻黛玉有书信送到,康亲王福晋不免有些诧异,为何竟送到裕亲王府再给她,却不送到康亲王府上去?思索一番,也无头绪,忙展开书信一看,立即站了起来,手捧书信,堪堪看完,不由得满面怒色,拍案道:“真是岂有此理!”   裕亲王福晋与胤褆福晋忙问道:“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康亲王福晋细细地折叠好信笺,方叹道:“这不是小鱼儿的信,竟是皇上借着她的名义命人送过来的,四贝勒受伤竟不是偶然,皇上龙颜甚怒,又吩咐叫我们府上将一些上好的药材送过去,也叫我们王爷查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虽如此说,心中却不免纳罕非常,不懂康熙之用意。   他为帝王之尊,一道旨意也就快马送到了,何必如此繁琐?   思索半日,康亲王福晋方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如此,皇上竟是这个意思!他不大张旗鼓地传下意思,却又要隐隐约约将消息透露出去,好叫谋划的人自乱阵脚。果真是深不可测的心思,一点意思也要拐十七八个弯儿。”   事到如今,康亲王福晋也不好多留,起身告辞。   裕亲王福晋也不多留,含笑送到二门,道:“罢了,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你就快去罢,我们府上也还有一些药材,回头吩咐人挑拣出上好的给你送过去,也权当我们对四贝勒的一点子心意。”   康亲王福晋道了谢,复又瞅了胤褆福晋一眼,方上了轿子去了。   剩下胤褆福晋也不由得蹙眉道:“真真儿是奇哉怪也,皇阿玛围猎,怎么竟有人藏了这么大的胆子,竟动到了皇阿玛头上去?倘若四弟不曾挡在前面,伤着的岂不就是皇阿玛了?”   她却是提心吊胆的,唯恐就是胤褆做的手脚,这可不止死罪这么简单啊!   裕亲王福晋摆摆手笑道:“皇上睿智聪颖,什么事情瞒得过他去?这件事情,我瞧着可不是轻易就能了的。如今我也没精神招呼你了,你就先回去罢。”   胤褆福晋点点头,方也告辞离开,一路上惴惴不安。   回到王府,忙唤贴身丫头去请胤褆,谁知去了半日,那丫头回来道:“王爷带着元侧福晋出门赏菊去了,并不在府中。”   胤褆福晋闻言,心中暗恼,恨道:“素日里也不在意这些狐媚子如何,爷是做大事的,家常有几个贴心人服侍,我也略减些顾盼之忧。谁料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爷偏只顾着这些儿女私情,我瞧着,竟也恼了!”   如此一来,心里也赌气,傍晚胤褆回来,她也不提今日之事。   唯独那元春,只觉得如今专宠于胤褆,不免容光焕发,越发显得娇艳华丽。昔日在宫中受黛玉之辱,似乎也减了许多,心中暗暗发誓,她要做胤褆的贤内助,帮着他登上大宝,来日里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要折辱黛玉一番方是出气。   对镜理妆,久候胤褆,镜中女儿颜色可真美。   忽然素手碰到妆奁,元春方想起胤褆昨日赏了她的十二支宫花来,想着自己的姐妹们佩戴倒也相得益彰,倘若能有一二姐妹也进了宫中,不但家族,便是胤褆也越发如虎添翼。想到这里,忙吩咐抱琴唤人将宫花送到荣国府给姑娘们戴。   恭敬地接过宫花,贾母忙吩咐人招待送花的婆子。   王夫人也忙命金钏儿取了上等的赏银封儿递给婆子,款待了茶果,细细地又问了几句元春的家常琐事,自然也听说了今日胤褆竟带着元春赏菊的事情,不免心中先有了三分得意,笑着对贾母道:“侧福晋可真是有福气的人呢!”   贾母四肢百骸也尽是舒坦,点头微笑不语。   待得那婆子去了,贾母方正容对王夫人道:“可别太骄纵了,到底咱们家根基尚且浅薄,没的失了身份,叫福晋面上不好看。”   王夫人忙陪笑称是。   回身看那一匣子宫花,思索片刻,王夫人便命金钏儿道:“给宝丫头两支,凤丫头四支,剩下的六支就给三个丫头佩戴罢,原是福晋的恩典,宫中的东西,轻易也不可得的,仔细些儿,别碰坏了。”   金钏儿答应一声,忙亲自送了过去。   只剩下贾母暗自皱眉,只觉得王夫人此举甚不公道,也稍嫌失了体面。   几支宫花罢了,虽然是个体面事情,到底姐妹们也未必就看在了眼里,因此贾母也不言语。晚间吃饭的时候,三春姐妹与宝钗一并来了,也只有宝钗头上戴着两支极精致极鲜艳的宫花,越发衬得肌肤胜雪,容颜赛花。   迎春木讷,探春机敏,两个姐妹抿嘴一笑,并不言语。   年纪最小的惜春却笑道:“宝姐姐头上这两支花儿倒是好看,哪里来的?”   宝钗一呆,此时烛光分明,三春姐妹并上菜的凤姐皆不曾佩戴宫花,心中便有些了然,脑海中思绪转变极快,敛容笑道:“我原不爱花儿粉儿的,皆因这花儿是大姐姐所赏,难得的体面,方才佩戴出来,也叫姨妈欢喜欢喜。”   一席话有理有据,更将元春的体面奉承到了十分去,叫王夫人十分欢喜。   贾母也心中暗叹:“这个宝丫头,果真是伶俐之极!”   说起伶俐,忽而想起黛玉来,贾母又不由得满心思念,暗暗难过。   此时黛玉尚在蒙古,纵然是自己亲身登门,也是见不到她的。   “宫中的人儿戴宫花才觉得有身份有气派,叫做相得益彰。宫外的人,倒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了。不过我也是要剪了头发做姑子的人,也不戴这什么劳什子宫花。前些日子林姐姐打发人送我的东西,我还没戴个遍呢!”惜春淡淡地道。   众人闻言一怔,素知黛玉与贾府生疏,却不知道竟有这事!   贾母忙问道:“竟有此事?怎么就没听你说过呢?”   心里随即涌上无数的欢喜来,黛玉竟然送惜春东西,可见她对贾府依旧有情。   惜春粉脸生晕,却又蕴含着无数冰寒霜气,极淡然地道:“世事变幻,本就是真真假假,什么有没有的?我喜欢的人,哪怕就是一根破草根子送了我,我也欢喜,我不喜欢的人,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屑一顾!”   此言一出,阖府俱惊!   贾母更是皱眉,心中颇为不悦,似乎想从惜春这里得到黛玉的消息,极难。   巧心思计送春纤   在贾母房中用过晚饭,三春携手回房,独留下宝玉和宝钗陪着贾母。   探春因问惜春道:“林姐姐何时送了你东西?怎么竟都瞒着我们呢?”   凝视着探春因略显得兴奋而愈加俏丽的容颜,惜春撇嘴道:“你们知道的事情有多少?不知道的事情,只怕多着呢!也是天缘凑巧,我去寺庙里看老爷,偶遇林姐姐,林姐姐请我去她家里略坐了坐,见我喜欢那些玩意,就送了给我。”   心中一声长叹,黛玉本是个极纯真极敦厚的好姐姐,可惜面对贾府如此冷淡。不过过了这么些时候,自己也能明白她远着贾府的理由了。   还是远着好罢,总不能在这里,却叫亲戚骨肉给卖了。   总有一天,她也要离了这肮脏的地儿。   王夫人瞧着惜春的背影十分不悦,皱眉道:“老太太瞧瞧,这四姑娘是什么意思儿?成了什么话儿了?倒是将福晋的一番好意都辜负了。”   贾母思索半晌,心中也不喜欢王夫人一副骄傲的模样,极淡然地道:“四丫头虽犀利了些,细细一想,话里还是有几分意思儿的。林丫头原是极尊贵的人儿,如今又是皇上皇子们跟前的红人,论起来,那才是正经的体面呢!”   王夫人气息一窒,只得强笑道:“老太太说得极是。”   宝钗将婆媳间的暗潮都瞧在眼里,忖度了片刻,依旧极其端庄沉稳,矜持地含笑道:“大姐姐归省的日子已经定在了来年的正月十五,倘若林妹妹也能前来接驾,到时候大姐姐才是极尊贵的体面呢!”   说到这里,眼睛滴溜溜在贾母和王夫人面上一掠而过。   瞧见婆媳两个闻言都有沉思之色,宝钗忙又含蓄地道:“按理说,大姐姐还是林妹妹的亲表姐,就凭着这姐妹长幼之序,也不算辱没了她,倒还能赢得一片美名,只怕连皇上都会知道咱们家一片祥和,姐妹亲厚呢!”   王夫人虽心中不喜黛玉,不过对于黛玉身后的权势却是爱到了心坎儿里,忙赞许地瞅了宝钗一眼,复又陪笑对贾母道:“宝丫头说得好,老太太怎么看?”   她心里固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管如何,还是要看着贾母的意思。   想到这里,心里又不由得犹有愤恨之意,她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儿女成群,偏偏在贾母跟前,自己连说上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万事还得围绕着她这位老封君,就是姑娘们,地位也略在自己之上。也不知道,这一切何时是个头呢!   贾母深深地瞅了宝钗与王夫人几眼,方淡淡地道:“再看罢!”   苍老的容颜上涌上些许疲惫来,王夫人忙携着宝钗告退。   娘儿两个径自到了王夫人耳房中,却有薛姨妈早就在那里久候了。   因瞧见薛姨妈携带着一个锦匣,似装着什么名贵东西,王夫人忙将方才生的愤恨轻轻掩下,堆满了笑意问道:“妹妹怎么过来了?也不吩咐人去叫我一声,倒是叫妹妹久等了。”   薛姨妈起身笑道:“总是闲着没事,就过来瞧瞧姐姐。”   又含笑看着宝钗道:“你这孩子倒是赶巧,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与王夫人姐妹两个寒暄数语,方分宾主坐下。   王夫人笑道:“宝丫头极好的,她倒是心里能拿主意的,比我们家那几个丫头强上了十分里去,倘若我身边有这么个人儿,什么事情没有个照应的?”   宝钗一旁含羞带怯,薛姨妈十分谦逊地道:“姐姐过誉了。”   忙又取出带来的锦匣,笑道:“这里头,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倒是昨儿个我们家铺子上的人采买到了几粒上等的东珠,极齐整的,难得的是一般大小。我们家也没人配得上,倒是姐姐捎给福晋戴罢,也是我们一点子心意。”   打开匣子,里头竟盛着十二枚东珠,光华圆润,果真一般大小。   一阵淡淡的珠光闪烁,王夫人瞧得也是一呆,随即喜道:“妹妹哪里来这样好的东西?果真是极罕见。若是福晋见到了,必定喜爱。”忽又觉得自己太过急躁了些儿,忙庄重敛容道:“妹妹真是太破费了,我如何能收呢?”   说着故作谦逊地将珠匣推回薛姨妈跟前。   薛姨妈复又推到王夫人跟前,笑道:“不过就是一点子小意思罢了,哪里就能破费了什么?宝丫头也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珠儿的,白放着可惜了,姐姐就收着,给福晋镶嵌几件首饰也使得。”   “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夫人忙吩咐金钏儿收起来。   拿了人家的东西,王夫人自然而然说话也愈加和蔼了。   姐妹娘儿们在一处,无非就是说些管家说些家业上的事情,大约夜也深了,金钏儿进来道:“老爷说了,今晚就在赵姨娘房里歇了,叫太太不要等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一沉,旋即恢复,复又思索着薛姨妈必有要事,方含笑对薛姨妈道:“倒是让妹妹见笑了,今儿个老爷也不回来,妹妹和宝丫头就暂且在我这里住一晚罢,明儿个再回住处也好。”   吩咐人收拾了房间床榻,王夫人与薛姨妈联床夜话。   因说起晚间的事情,薛姨妈亦温婉地道:“宝丫头说话倒也是有些味道的,姐姐也不放考虑一二。倘若果真叫那林丫头过来,宫里王府里,也就更没人能给福晋脸色瞧什么了。宝丫头也是一心为姐姐,一心为福晋呢!”   “我何尝不知道?”王夫人一声长叹,遂道:“到底还是老太太做主。”   每每想到这里,心里边生出一股怒气来。   半日又问薛姨妈道:“妹妹可有什么,叫我帮忙的?直说无妨。”   听到王夫人问话,薛姨妈方含羞道:“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就是瞧着福晋如今身份尊贵了,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受。我那宝丫头论起模样才华,倒也不比宫里的林丫头差什么,偏生就是没那个福分。”   王夫人听了这番话,心里便有底了,知道薛姨妈求的是什么。   静静地思索了一炷香工夫,王夫人才笑道:“如今直郡王的权势也是极高的,赶明儿福晋归省,我就替宝丫头在福晋跟前说说罢,毕竟当日里直郡王爷也是见过宝丫头的,深知宝丫头的人品才貌。”   听到王夫人的保证,薛姨妈方心满意足地道谢不绝。   次日一早,宝钗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自然愈加对王夫人嘘寒问暖奉承起来。   那贾母自然也得了消息,暗自皱眉,沉吟不语。   鸳鸯因悄声道:“老太太也别多想了,多少事情都要看着老太太的意思呢!”   “唉,她们这么做,可是给福晋平白添堵呢!”贾母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也觉得宝钗的主意极佳,偏生也晓得黛玉的脾性,她亦不敢擅作主张,思来想去,忽又得了胤禛受伤的消息,便知道时候到了,也不管王夫人的主意如何。   抚摸着手里的玉佛珠,贾母吩咐道:“将咱们家上好的药材淘澄出来。”   鸳鸯不解地道:“老太太要药材做什么?这可是要问问二太太了。”   贾母眉头皱了皱,随即淡淡地道:“告诉她一声,就说得了消息说,四贝勒在草原围猎的时候受了重伤,咱们虽是奴才,也要好生孝敬一番,淘澄些上好的药材,赶紧吩咐人快马送过去罢,也是咱们的一点孝心。”   鸳鸯恍然大悟,却也不禁骇然,贾母的消息好生灵通,这样机密的事情她都能知道,二太太若是想与老太太斗,只怕还更嫩了些儿呢!   王夫人虽有些舍不得那些名贵的药材,却也不敢怠慢,只得亲自料理。   待得京城权贵许多名贵药材络绎不绝送到草原上的时候,胤禛的伤势已经大有起色,他毅力之强,也叫他已经下床走动了。不过寻求药材,却也是成就了他的一点痴心,从中挑选最上等的药材,凑齐九转回春丹的药材。   胤禛这边如此尽心搜集药材,腾格里和青云也不甘落后。青云已经发了许多消息到林家各处,传阅药方,寻找药材。腾格里向来是在漠北之地横行惯了的,也在天上各处来去自如,因此他亦带着十八铁骑赶往了天山山脉。   一时之间,胤禛养伤,腾格里离开,黛玉登觉寥落,不由得闷闷不乐。   展眼九月将尽,草原上的牧民们已经开始囤积干草,预备霜雪之日。   黛玉牧民忙着,心里只觉得好奇,百般不解之下,转头问胤禛道:“囤积这么些干草做什么啊?牛羊马匹吃着草原地上的草不是很好么?又能遛马撵羊,人也不用这么劳累。”   有些可惜地看着脚下草绒,这种美景,偏偏有人来破坏。   胤禛扶着苏培盛的手站在她身后,听了这话,莞尔道:“草原奇寒无比,每到霜雪天气,哪里还会有什么草让牛羊马匹来吃?若是不囤积,只怕牛羊都饿死了。他们这些人是预备过冬,也好叫牛羊马匹寒冬不挨饿。”   “啊,原来如此!”黛玉恍然大悟,旋即拍手笑道:“真真是出了书本子,我就不知道这些缘故了。怪道古人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说到这里,不禁叹道:“可惜,我可连千里的景色都没瞧见呢!”   也不禁艳羡起腾格里的豪放自在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多美的一件事情!   青云在她身后笑道:“那我这个哥哥可舍不得你受风霜侵袭之苦。”   拿起臂弯里的披风给她披上,宠爱地将她拉到跟前,轻声道:“草原上可比京城更冷,你还不穿得厚实一些,倘若病了,可叫我们怎么办?”看到黛玉吐了吐舌头的可爱模样,又叫他不由得笑了起来,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与青云相视了一眼,胤禛忽道:“玉儿,我向你要个人如何?你也别不舍得,赶明儿我若遇到了好丫头,就还给你一个,补上这个缺。”   黛玉奇道:“要谁?”   蹙起眉梢,嘟起粉唇,仰脸笑得格外灿烂,“可别要了去做房里人!”   胤禛有些狼狈地道:“就你一张嘴,比刀子还厉害些。原是年羹尧想要个丫头好服侍她,我瞅着也没几个好的,却见你那里几个丫头倒好,雪雁你又离不开,就那个叫做春纤的丫头罢,赏了给年羹尧,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一出口,不但黛玉一呆,随行服侍黛玉的雪雁和春纤也是诧异不已。   春纤面色有些苍白,神色楚楚可怜地看着黛玉。   毕竟主仆一场,都是从小儿相伴至今,谁又舍得什么呢?   不过春纤背叛之事,仍旧是黛玉纯净心灵的一根刺儿,纵然不舍得,可是她太明白自己如今的重要,绝不能留下她。沉吟了片刻,方缓缓地道:“既然是四哥瞧中了她,倒也是她的福分,年羹尧也是有能为的,四哥就带了去罢!”   她连当日的紫鹃都不愿意留在身边,更何况已经背叛了自己的春纤?   眼眶仍旧是忍不住一红,轻轻转过了头,几滴清泪落在草间,几不可闻。   这是杨枝玉露?还是天降甘霖?   总是蕴含着说不出的心酸。   春纤咬了咬苍白无色的嘴唇,低头落泪不语。   青云忙打破寂静笑道:“年羹尧也是个汉子,必定不会亏待了春纤的,你们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做什么?雪雁,你就陪着春纤去收拾东西罢,可巧年羹尧也是随行的,送她到年羹尧那里也就是了。”   雪雁手足无措,但是想到春纤背叛之事,也觉得此事甚是恰当。忙答应了一声,拉着春纤走回她们居住的营帐,一路上都是你我无言相对。   黛玉嗟叹道:“她跟了我许久许久,可是如今,唉!”   一声长叹,道不尽凄楚苍凉。   胤禛劝慰道:“为这样的人,不值得。不过既然知道她背叛了你,谁都是不能容忍的。我听青云说,你那一枚金丸丢了?可要不要打发人去找了回来了?虽然不过就是一枚金丸,不值什么钱,到底也是当日里你的彩头。”   黛玉沉吟道:“自然是要找回来,那可是极精巧的玩意呢!”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还是将金丸找回来为妙。   胤禛听了,毅然道:“也好,我会吩咐人尽量将金丸找回来。只不过既然能将人如此安插在你身边,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寻找回来。”   “如此也够了。”青云虽不知道金丸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不过也想找回来。   商议妥当,黛玉也就不多问了。   回到营帐中,春纤已经将东西收拾打包好了,正坐在杌子上抹泪。   雪雁也眼泪汪汪,取出几件自己最爱之物替春纤包在包袱里,叹道:“你到了那里,也好生做事,年大人并非穷凶极恶之人,看着四爷和姑娘的面儿上,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势必不会亏待了你。”   春纤心中也是油盐酱醋茶,百般滋味袭上来,点头应是。   回头看到了黛玉,忙又垂手站了起来,低低地道:“姑娘。”   黛玉凝视着她如同风中白柳一样的姿态,想起往昔之情,仍旧心中不由得一酸,淡淡地道:“你去了,也就好生照顾自己。雪雁,我记得春纤最喜欢我那套翡翠首饰,你取了出来给她包上,也算是一点儿念想罢!”   虽然心中仍旧耿耿于怀,可是却也做不到绝情绝义,那就让她去罢!   都说顶头三尺有神灵,老天总会还一个公道的。   雪雁答应了一声,果真取了黛玉那套极精致的翡翠首饰来,替春纤包上。   春纤眼里的泪,顿时汹涌而出,扑地磕头,哽咽道:“姑娘,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怨什么,只怨我自己,拿捏不住自己的良心!日后我日日焚香,为姑娘祈福,但愿能还那一点孽债!”   也许是良心发现了罢?此时她有着无尽的忏悔。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裂缝一旦形成,就无法挽回,覆水难收这句话,千古至理名言呀!   黛玉摆摆手,径自和衣躺在了软榻上,面朝里,背对着春纤,也不想瞧见她那张忏悔的面容,越看,越让她心里难过而已。   她心里也好奇,到底是什么让春纤背叛自己,可是也知道春纤不会说。   与其如此,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耳不闻心不乱。   由她去罢,叹人生谁舍谁收?   雪雁性子直率惯了的,遂问道:“春纤你说,到底是谁逼你呢?倘若你说了出来,或者姑娘竟发了慈悲,留下你亦未可知。”她满心里也都是好奇,不过她比黛玉更想知道是谁,防备着,总没错。   春纤听了这话,迟疑了片刻,终于含泪摇头道:“没有谁。”   说着终于掀开了帘幕,踏了出去。   仅仅一步而已,却已经要面对着天与地,云与泥的境遇。   也留下雪雁无数的揣测,以及满帐里的寂静无声。   明根由黛玉吐血   晚间秋风吹茅草,直透进了帐篷里,真是飒飒秋风刺人心。   想起白天撵走了春纤,又想起不知金丸何处,更不知道将来面对的又是何等风浪波涛,再而三的,也就更想起了持着另一枚金丸的腾格里至今还不晓得去了哪里,但愿他平安无事,一时间思绪纷至沓来,竟是一夜不曾好睡。次日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鼻塞声重,竟是染了风寒。   黛玉身体原是极弱的,草原风霜重,白日里骑马逛了几圈,夜间心里又有事,这一场风寒来势汹汹,夜间高烧不退,只烧得脸都红了,嗓子也都干了,引起了咳嗽旧症,声声咳,声声重,只把人都心疼得要命。   康熙得知,自然免不了吩咐御医来诊治开药,青云更是日夜守着,明双只得将敦恪先行带到了自己营帐里去,又来照顾黛玉,草原上的各个王宫贵族也都来探望,各种名医药方子上好药材的,都络绎不绝地送过来。   原是草色清香宜人,这一回满帐子里药气儿只把黛玉熏得更烦恼。   胤禛虽然有伤在身,被勒令不得来瞧黛玉,不过心里担忧得也是日夜都睡不着,也叫苏培盛过来道:“玉格格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吩咐人做去,幸而咱们还带了宫里的御厨来,贝勒爷也都嘱咐过了,只管拣些清淡的做来。”   这日一早,精神略好些,正叫雪雁将满帐子里的药气儿疏散,又命柳色弄些新鲜木瓜花枝放着,阿娜依却进来道:“玉格格今儿个可好些了?”   黛玉这足不出户,也闷得狠了,忙含笑让座,叫雪雁沏茶上来。   阿娜依席地坐下在毡子上,脸色极是红润,叫黛玉好生羡慕,笑道:“我只闻着你们关内的茶香得很,倒是还没细细尝过。”   又担忧地道:“我瞧着玉格格这咳嗽,好些日子过去了,怎么不见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身子,也都习惯了这些汤汤药药。”黛玉悠然一笑,却极其平静淡然,腮上通红,压倒桃花,可见原是咳嗽所致,虽色美则体弱,自然也不算是什么好事情,“总是有御医看着诊断开药,不然还有朱神医,也就吃着药再看罢。”   闻着满帐子里刺鼻的药味儿,黛玉不禁蹙眉长叹。   瞅着自己这副弱不禁风的苍白模样,倒是真羡慕阿娜依这样的明亮朝气。   阿娜依貌美艳丽,眉宇间英姿飒爽,也许是自己一辈子都不能企及的。   阿娜依听了这话,思索片刻,才款款笑道:“我瞅着这些庸医,也没什么大本事,不然你怎么还不好?我们这里常说,松松筋骨,疏散疏散,比吃药还强呢!玉格格也别尽是吃药的,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略走走,出一身汗,回来渥着,只怕过几日就能好了。”   黛玉叹道:“你说得极好,可那些子御医,都要我静养,连吃粥都没味儿。”   毕竟年轻,也喜爱远山连绵,草原浩渺,单是住在这帐子里不出去,着实是闷得骨头都生锈了,偏生人人都还当她是容易碎的玉娃娃,一个劲地说什么静养、静养,渥汗、渥汗的,可也没一点儿起色。   明双进来笑道:“你可别抱怨,御医那里,就差着被你哥哥拆了!”   黛玉闻言一呆,忽而轻轻一笑,小脸愤愤地道:“拆了也罢了,光吃药,也没见好,尽吃苦汁子,竟是误人呢!昨儿个我吃了朱神医开的药方子,今儿就清省些儿了。可见还是朱神医的医术高明些,四哥的命也是他救了的。”   明双跟阿娜依打了招呼,稳稳坐下,道:“你也别淘气,养着罢。”   身畔的丫头捧着一盏燕窝粥来,递给雪雁道:“这可是格格挑了最上等的金丝燕窝和雪花洋糖,又亲自看着奴婢用银铫子熬的呢,极清淡的,朱神医说吃了对嗓子好,玉格格趁热快吃了罢,身子好了,大家伙儿的心也就放下了。”   黛玉一怔,心里顿时滚烫了起来。   这是不是也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这一病,虽也有拍马溜须奴颜婢膝之人,不过从细致处关心自己的,还是那么几个人呀,真格儿也是值了。   吃了两口,淡淡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暖意直透进心扉。   想起昔日春纤也经常熬燕窝粥给自己吃,不觉怔怔地掉下泪来。   明双急了,忙道:“怎么哭了?是味儿不对?还是不爱吃?”   黛玉忙拭了泪,复又强笑道:“何曾哭了?不过就是热气烘着了,眼里有一些雾气罢了。这么些日子尽吃白粥咸菜的,嘴里都没味儿了,今儿个尝了燕窝粥,倒是胃口开了。”   明双舒了一口气,笑道:“你只管吃,多吃些,精神才能好起来。”   黛玉竟是吃了半盏燕窝粥,这也比往日多吃了许多了。   忽的想起腾格里来,黛玉心念一动,向阿娜依问道:“腾格里这些日子怎么不见?问了哥哥,哥哥说他出门去了,可哪里有去这么长时间的?我听说,越是这里,越是下雪得早呢!可别在路上绊着了。”   阿娜依凝视着黛玉略嫌清瘦的容颜,仿佛一朵飘零在清水中的格桑花,那样的美丽,那样的清秀,那样天真烂漫,原是自己所不及,可一想到腾格里竟然会去天山山脉,她就猜测到了,应该是为了眼前的女孩儿去的罢?   天山的雪,是永远都白着的,那里的雪莲花,是最美丽的。   草原上的英雄们,都喜爱用狼皮来表达自己爱慕的心意,那是英雄的见证。对待江南的女儿呢?一朵美丽的香花,更能叫女孩子开心欢悦。   不然,正值狩猎的时候,腾格里怎能无缘无故去天山?   “腾格里去天山了,路途遥远又崎岖,要很久才会回来。”阿娜依低声道。   黛玉不解地道:“去天山干什么?”   心中霍然一跳,竟生出一种不想的预兆来,颤抖着声音道:“莫非竟是为了天山上的雪莲花?我昨儿个听朱神医说过,雪莲花对我病情是极好的。”   心里焦急,不由得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剧咳,响彻营帐。   想起书中所说天山崎岖险峻,黛玉心里一痛,“哇!”的一声,登时将方才吃的燕窝粥都吐了出来,雪雁忙用手帕子接住,一口一口的,手帕子也登时湿透了。想是黛玉咳嗽得过于厉害,竟夹杂着一丝丝紫血。   这么一来,可把帐里的人都吓坏了。   “怎么一回事?”因营帐内是女眷闲聊,青云也不好呆在里头,便在外面站着,看着丫头煎药,忽闻黛玉如此剧烈的咳嗽声,又见呕吐物中有血丝,不由得大惊失色,一把掀了帐幕进来,抱着黛玉咳嗽的身子,神情焦急之极。   好容易才略有起色,什么事情叫她心神如此震荡?   阿娜依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由得也急了,担忧地道:“玉格格这是怎么了?快去请朱神医呀!”   青云面色沉静如水,厉声喝道:“到底说了什么?让玉儿心神如此大乱?”   听青云这么一大声,吓得阿娜依脸容惨白,神情惶恐。   明双也给青云的黑脸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忙道:“我们姐妹间能有什么话说?只是闲聊,说到了腾格里去了天山,林妹妹就忽然咳嗽得厉害了起来,还说什么天上上的雪莲花。”   青云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面色冷厉地吩咐雪雁道:“请阿娜依公主和明双格格先出去歇息罢,赶紧快马去请了朱神医来,越快越好,一点都不许耽搁了!”   一时间,手忙脚乱,明双心里有委屈,却只得咽下去。   阿娜依更是惶恐之极,原是好意告诉了黛玉,让她高兴,明白腾格里的一番心思,哪一个女孩子不愿意得到意中人送的雪莲花呢?可万万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黛玉竟会突然咳出血来,心里不由得愧悔,汪汪地滚下泪来。   好在黛玉原是时症,病情虽重,却无性命之忧。   半日后收拾妥当了,咳嗽也平复了些儿,黛玉方扯着青云的衣袖轻声道:“腾格里去天山做什么?我要听实话,不愿意哥哥骗我什么。我不想谁为了我这个病根子,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青云踌躇半晌,扶着她躺下,盖好羊毛毡被,才道:“没什么事情。”   凝视着黛玉全然不信的容色,青云依然选择瞒着她,柔声道:“好妹妹,哥哥还骗你不成?脱里大哥原是纵横天山一带很久的人了,他这一回去,一是安置那边的游牧队伍过冬,二则就是看看山下有没有人采摘到雪莲花。”   又补充道:“脱里大哥武功盖世,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黛玉闻言点点头,方略略合目歇息。   待得青云出去,清瘦的如玉面容,终是滚落几粒泪珠来。   她太明白哥哥保护自己的好心,可是,她不愿意成为依附着别人生活的菟丝子呀?岂能为了自己的病根,就叫别人去冒生死呢?就是得到了雪莲花,配成了什么丹丸,她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儿啊!   四哥已经受伤了,腾格里,你去干什么呢?难道也要伤着吗?   不要啊,他们怎能如此可恶,叫她瞧着他们受伤的模样呢?   泪,轻轻地落下,滚到了羊毛毡上,晶莹如珠。   但愿卿心似我心   天山山脉。   在京城或者草原上,尚且有秋老虎的痕迹,但是在这高高的山脉上,已经是寒风如雷凛冽,雪色晶莹刺目,一种寒气直透进了骨子里。   狂风撕扯着,似乎带着黛玉遥远的叹息和担忧。   在如此寒冷的季节中,在如此险峻的山脉中,一行人正艰难地往上攀爬,深一脚浅一脚,留下深深的脚印,那一色玄衣的魁梧身影,正是腾格里的十八铁骑,领头的披着一件镶嵌玄色狐狸皮的黑色大氅,眼如鹰,身如山,肆虐的风雪也掩不住他浑身迸发出来的狂放气势,赫然便是腾格里!   其中十八铁骑中有七个人有些狼狈,衣衫略显得凌乱,而腾格里在这样的冷天却是赤着手臂,仅戴着毛皮腕套,但是左上臂却白纱布裹着伤口,隐约还透出些许血迹,隐隐约约瞧其伤口,竟似出自野兽獠牙之口。   原来,宝马奔腾,无日无夜,腾格里竟带着十八铁骑到了西北高原山脉上。   天山的雪莲花,的确是最美丽的,但是却只是一份欣赏之物罢了,而腾格里需要的,却是那能救命的朱红雪莲。火焰一般的雪莲,映衬着满山的皑皑白雪,一定宛若雪中红梅,可红梅却无雪莲的娇嫩和药用。   雪莲花产于高原山脉,可却亦极其罕见。   他们不远万里而来,能满意而归么?   谁都不能心存侥幸,也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人来了,就能得到。   毕竟,已经遇到了不少凶险之事。   阿九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珠,肆虐的风将他们的嘴唇都吹裂了,泛着淡淡血丝,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兄弟,这样寒冷的山脉,虽然攀爬高山浑身是汗,可顷刻间便凝结成冰,可见天气之寒冷,不过幸好一行人也走南闯北,极有经验。   “少主,残阳将下,咱们最好快点儿爬到山顶,支个帐篷尚可取暖,不然夜幕降临,咱们还在山腰蹒跚,可不是一件好事。”阿九顺着狂风大声道。   风太大,将他的声音也吹得零零散散。   腾格里重重地点点头,沉声道:“加快脚步,太阳落山前爬到山顶!”   雄浑的内力猛然爆发出来,身畔的风雪也不敢盘旋在他身边,瞬间化成清水,滚落在积雪上,他刚硬又冷漠的脸,此时却没有冰珠凝结的迹象,但是吞吐间有些儿粗的气息,也昭示着他的疲累。   下山容易上山难。   更何况这是天山山脉大雪峰,一个失足,便是尸骨无存!   十八年纪最小,虽然年已三十,但是长相却显得稚嫩如少年,道:“少主,我们都已经爬了一天了,在这所山峰上,能找到朱红雪莲么?”   十八心里也是颇有些怨念的,他们已经翻过七个山头了,都没有看到朱红雪莲的痕迹,其中遇到的艰险不足为外人道,可是他们的少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能为一个小女子冒如此大险?   腾格里笑道:“在山下的时候,不是已经有老采莲客说,这座山峰最是险峻,但是雪莲存在的几率也最高么?毕竟朱红雪莲极其罕见,我们也只能搏一搏了。不来的话,永远都没有找到朱红雪莲的机会!”   声音雄浑,在山间回荡,震撼人心。   语气中的坚定,却宛若钢铸,毫不动摇。   十八眼里带一点血丝,哼声道:“可属下却宁愿少主平安无事。”   听了这话,腾格里不由得一怔,随即沉默下来。   除了风雪之声,十九人间竟是万分寂静,无人说话,只闻喘气之声。   “我不会有事的,别忘了,我可是草原上的腾格里,草原上的脱里,我是长生天,也是苍鹰,我的命长着呢!可我一生所愿,就是能将腾格里三个字送给玉儿,送给她永恒!”过了良久,腾格里淡淡的声音飘扬在山间。   长生天,何时,他能将长生两个字送给那个飘逸袅娜的少女呢?   他明知凶险,可还是来了,为什么?因为他不愿意看到她苍白的容颜,不愿意看到她为病痛折磨,为了她,赴汤蹈火亦有何惧?   若花颜不再凝笑,若柳腰不再袅娜,那么他草原的天地也没了颜色。   十八铁骑都不由自主地将叹息藏在心间。   他们都知道黛玉性情才华极好,可是也许是因为尚且稚嫩,自幼又只沉迷于风花雪月中,心思亦是单纯无渣滓,对这些男女之事懵懂不知,仅将腾格里和胤禛都当成哥哥一样,可却不知,这样是害了两个人的心。   阿九恶狠狠地道:“我瞧着少主一番心思,那个娇滴滴俏生生的小姑娘也未必就明白,还有那个什么四贝勒也一旁虎视眈眈着呢!大不了,咱们平安回去了,就把那小姑娘抢了来,我瞧着她还回关内不回!”   众人一听,都不由得笑了起来,为这一趟艰险平添几分温馨。   说完这些话,阿九忽然又想起来,恶声恶气地问道:“少主,你那天明知道那个皇帝有危险,却为何就叫四贝勒过去了呢?真是的,早知道,我就该去放几只豹子,让他死了才好,少主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十八铁骑性子虽粗,却都不笨,也都不由得沉吟起来。   听到这家将的热血语言,腾格里莞尔一笑,淡淡地道:“男子汉大丈夫,那就明堂正道地争,何苦出什么下三滥的计划?我知道皇帝有为难,却告诉胤禛,并不是为了什么私心,而是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罢了。”   十八睁大眼睛看着腾格里,虎声虎气地道:“什么?少主还让他立功?”   顿时脾气涌上来,焦躁地埋怨道:“少主你也真是的,弄死了他也罢了,可却叫他立功做什么?他这么一立功,瞧瞧那时候,那可真是因祸得福了,到时候有权有势了,岂不是和少主争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十九个人脚步不停,顶着风雪依然往上攀爬。   腾格里爽朗的笑声,震得大块大块的积雪坠落,蕴含着光明磊落,“我也不怕他有权有势,我相信,海阔天空是玉儿所向往的,草原上的阔朗,天地的渺远,那比小小一处皇宫更值得她怀念。我只是在做一件应该做的事情,那是因为,胤禛,四贝勒,他会做一个利国利民的好皇帝。”   只有好皇帝,才有资格知道宝藏的秘密,开启宝藏,拯救万民于水火。   胤禛在钱财上极为淡漠,而且本身又有魄力,性情又极能隐忍,这是全是帝王所需要具备的,他又与林家素来交好,他这个老师的学生,也必须要为林家的后辈着想,看准了人,再辅佐,然后才会保护大家一切平安。   他心怀漠北的阔朗,现在,也要为这件事情奔波操心了。   腾格里自嘲一笑,却并不烦恼此事,万事无愧于心即可。只暗暗思索着黛玉所失去的金丸会在谁的手里,想必,依着黛玉的聪明伶俐,早就猜到了金丸的所在。只是不知道,老师是不是将宝藏的事情告诉她了。   林如海心思极其缜密,事事考虑得周全,而且绝不冒险。各位看官也都看到了,开启宝藏需要三件东西,钥匙、地图和八阵图。没有地图,找不到宝藏的所在,没有八阵图,也进不去宝藏的内部,没有钥匙,更打不开宝藏之门。   三样东西分了四份,钥匙在胤禛手里,八阵图在青云那里,地图一分为二,当日里就藏在两枚金丸之中,如今仍旧在黛玉的玉镯暗扣中,以及腾格里的手里,至于藏在了哪里,那也就是腾格里自己的事情了。   知道秘密的人,却只有腾格里和黛玉两个人而已。   这份秘密,也如同一道沉重的枷锁,架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为了这份宝藏,腾格里心里明白,他们还需要做很多很多事情。   就在这时候,狂风忽然暴怒了起来,漫天的雪花遮天蔽日,风撕扯得更加厉害了,将十九个人的帽子都吹落了,皮带骤然断裂,乌黑的长发随着狂风飞舞,打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   滚滚的积雪,从山头汹涌而下,如同波浪暴怒袭来。   蔓延的积雪,满眼的雪白,那速度,那气势,竟是如此惊世骇俗。   主仆十九个人面色立即大变,骇然道:“雪崩?”   不等他们多想什么,迫在眉睫的危机,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快跑,退回去!”   “往后跑,一定要活着!”   腾格里大喝一声,立即率先往山下跑去,身形迅猛,似猛虎出林之势!   十八铁骑更不思索,随即本能地狂奔下山。   风在身后嘶吼,大块大块震落的积雪更是狂怒滚动,仿佛天神发怒。   “轰!轰!轰!”宛若闷雷一般的声音,响彻山间,滚动的雪块毫无停息的迹象,汹涌的气势更是所向披靡,横扫下去,疾若电闪。   这样的场景,如此震慑人心,仿佛有一只无形中的手紧紧握着心。   似乎野狼在吞噬着一切阻拦它的东西,张开了大口,继续吞噬着眼前之物。   人在拼命地狂奔,随身将身上的累赘也立即抛下,山体剧震,更多的积雪坠落,汹涌澎湃,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雪浪在背后释放着寒气,前面的十九个黑点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在这万分危急之时,腾格里脑筋却不断地转动。   不能死,不能死!   他还没有得到朱红雪莲花,他心中的那名娇人儿也无法痊愈。   眼前,忽然出现了黛玉那张清嫩娇丽的容颜,那一颦一笑,竟是带着如此纯净的灵气,清澈的眸光,清淡的长眉,红润润的粉唇边,总是噙着一抹淡雅的浅笑,令百花低头,让杨柳静止。   娇妍的花颜在眼前如此明朗,可他们的性命却危在旦夕!   心里狂烈地嘶吼着:“我不能死!不能死!玉儿,等着我!”   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雪浪的冰寒之气已经在背后隐隐袭来,似乎穿透了坚硬的骨头,腾格里目光锐利,迅速扫过身畔的情景,霎时瞧见左侧有一处小小断崖,宽约十丈,深浅不知,但是对面山峰却是温若泰山,毫无雪崩的迹象。   立即大吼道:“往断崖那里跑!”   一线生机,也要把握!   一声令下,十九个人飞快奔向断崖方向。   求生的渴望,令十九个人竟发挥出了寻常所没有的速度。   顷刻间,赶到了断崖边,但是,即将面临的困难,却又如此明显。   十丈,太远了,是个人就无法跨越过去,即使他们都是草原上的巴特尔,即使他们也都修炼武功,精通轻功。   断崖的裂口深不见底,似乎在张开无形的大嘴,准备吞噬着眼前的生命。   腾格里当机立断,狠狠地扯过离他最近的阿九,手臂上肌肉鼓起,蕴含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迸发出无限的威势,手掌抓住阿九的身躯,毫不犹豫,划出一道弧形,硬生生地掷了过去,掷到了对面。   阿九毕竟是习武之人,半空中身形调整,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生存的希望之火立即亮起。   雪浪就在身后,腾格里毫不停息,双手齐上,迅捷之极,不等十八铁骑反应过来,就已经将他们接二连三地抛掷了过去。   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基于求生的渴望,仅仅这一刹那,十八铁骑平安落在对面。   十八铁骑暴怒嘶吼道:“少主!”   雪浪就在他身后!咫尺之距!   腾格里却面色平和,命令道:“都给我平安活下去,这是命令!”   他一心要寻求朱红雪莲,本是私心,可十八铁骑陪着他来了,一路上翻山越岭,经历过多少危难,虽然他们人人都不提,可是他心里都明白。这个时候,他又怎么能让他们十八个巴特尔葬身在这天山山脉?   鹰眸锐利,遥望东方天际,蕴藏的深情,已经很浓很浓。   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为何,可我仍旧希望,你的心,如我的心。   雪浪迅捷之极,毫无阻挡之势地冲击而来,冲向腾格里,冲向断崖裂缝。   十八铁骑红了眼,撕心裂肺的吼声在山间飘荡流连:“少主!”   柳暗花明又一村   再悲痛再哀伤的呼叫,也止不住雪崩的步伐!   蕴含着无限力道的雪浪,冲击到了腾格里强壮的身上,卷着他,一同滑落到了断崖中,无穷无尽的积雪,却不能将深深的断崖填满,可见断崖之深。   与此同时,正在伤病歇息的黛玉,心中一痛,一口鲜血骤然喷出。   羊毛毡上,点点滴滴,似朵朵桃花绽放。   比之上一回因愁而吐之血,更加殷红灿烂,极为凄凉……   相比于因黛玉吐血而忙乱的青云等人,腾格里的十八铁骑更是哀痛非常!   十八个铁铮铮的汉子,跪倒在崖边,极力望向黑黝黝的断崖,眼里更是流出了绝望的男儿泪,沉甸甸的悔恨,让他们难以自持。   “少主!少主……”   阿大抹了一把眼泪,率先站起身,冷冷地道:“少主福大命大,是长生天赋予草原的永恒,我不相信少主会就此陨落在雪崩之中。你们跟着我,我们回到山脚下,绕道去找断崖的入口,找到少主!”   “好!”十七个人,不约而同地道。   站起身,昂着头,不能叫软弱的泪,侵袭他们巴特尔的心!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是寻常的生死搏斗也就罢了,可陨落雪崩之中?   让十八铁骑深深地感到愤怒,而且也更加明白,在这个时候,时间极为重要,早一刻找到腾格里,那么他生存的希望也就更大。冰天雪地,落在断崖之中,时间愈久,生命之火也会渐渐熄灭。   十八铁骑毫不犹豫地下山,偶尔滑跌下去,脸上都擦伤了无数。   残阳一点,渐渐熄灭,夜幕升上。   黑暗侵袭了天山山脉,偶尔的一点星光,也被飘飞的雪花掩住。   阿九取出随身的火折子点燃,微弱的光芒,照亮着十八人下山崎岖的路。   深一脚,浅一脚。   在天山山脉最为险峻的山峰,而且在夜幕中不熟悉路径,并不比上山容易,只是十八铁骑毅力惊人,一腔热血涌动,寻找腾格里的渴望也极度张扬,竟叫他们慢慢地平安到了山脚下。   可那个时候,已经夜上三更。   望着彼此脸上一道一道的擦伤,已经结成了殷红的冰碴。   可十八人,却笑了。   一同下山了,寻找少主的机会也就更加大了。   十八个人立即跑到山脚下住在山洞中的游牧人那里,花钱借了许多火把。   山洞里的老者,恰巧竟是当初给他们指路的老采莲客,热情地招待着十八人,道:“几位大人这么晚了还出去干什么?听着上上轰隆隆的,只怕是雪崩了,还是在这里取暖,住一晚上,白天再去山顶上寻找雪莲花罢!”   花白的眉毛忽然一挑,疑惑地道:“那位领头的大人呢?”   十八铁骑不由得眼眶一红,却都没有人愿意说这令他们心痛的事实。   阿大只是客气地道:“我们只是多借几个火把,有要事要进山。”突然想起老者极其熟悉天山山脉,忙询问道:“老伯可知道怎么进到那一道断崖?这件事情对我们极为要紧,还请老伯指点一二。”   “这个……”老者不禁沉吟了起来,似乎对断崖极为忌惮。   阿九忙抓着老者的衣袖,道:“我们少主被雪崩卷到了断崖下,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过去找少主的,老伯若是知道路径,还请告知,拜托了!”说到这里,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者有些为难,竟是闭口不言。   微弱的火光下,却见到十八铁骑眼里都蕴藏着一丝泪意,老者心头一软,不由得长叹一声,道:“那道断崖,我们这里叫做蓝狐崖。听说那里有蓝狐出没,极具攻击力,对于外来人十分凶狠,很多人都是有进无出。所以小老儿还是劝着各位大人,夜深风雪大,莫要去送命啊!”   纵然是时常进出天山山脉的他,可也对那里极为忌惮啊!   不知道规矩的外来人,进去了又能如何?   死路一条,何必呢?   “我们少主放弃了自己的生机,救了我们十八个兄弟,生死,我们早就不惧怕了,只求,找到我们的少主。”阿大毅然道,炯炯有神的眸子看着老者,蕴藏着极深极浓的意志,不可摧残。   老者看着十八铁骑的神色,拗不过他们,只得将路径细细告知。   知道了断崖的路径,十八铁骑感谢之余,也立即告辞,不听老者的阻止,各自带着火把,一同踏足走向了断崖的路。   前面的风雪,黑暗,都不用惧怕。   因为有热血支撑!   如老者所言,断崖的路极为曲折崎岖,积累了很厚很厚的雪,而且异常沉闷寂静,走一步,竟没过了膝盖,十八个人走得十分艰难,但是却不离不弃。   蓝狐断崖很深,同时路径也很长。   仿佛看不到头似的,十八个人走了很久,还没有走进崖谷间。   火把渐渐熄灭,太阳挂上山头,一缕阳光普照,白雪猛然反射,竟叫十八个人眼睛颇为刺痛,忙都熄了火把,揉了揉眼睛,脚步却都不敢停下。   天气太冷了,一停下,骨头都会结了冰。   不敢停,也不能停。   少主还在断崖间,生死未卜。   一边咬着携带的烤羊腿,一边到处寻找少主的踪迹。   好不容易踏进了断崖下的山谷间,山峰上雪崩滚下,山谷间累积了太多太多的雪,竟然望不到尽头,也丝毫没有鸟兽人类的踪迹,更遑论昨日被积雪卷落的腾格里,会不会是被埋在了积雪下呢?   阿九颇有些先见之明地取出了铁铲,将没吃完的羊腿扔到一旁的巨石上,恶狠狠地道:“我就不信我铲不完这些王八犊子的积雪!都给我干,雪铲完了,估计也就能找到少主了!”说着便奋力地铲动着积雪。   十八个人一起出力,将带着血迹的袍子脱下,此起彼落,积雪渐薄。   高高的太阳已经射出极璀璨的光芒,白雪这么映照啊,十八个人眼睛刺痛得欲流泪,红红的,却都忍住了,可那并寒之气,却更加入骨三分。但是再冷,也敌不过人心的热烈,不大一会工夫,浑身冒着热气,脸上汗渍淋漓。   汗水,划过脸上的伤口,更加的痛。   可是,却无人在意。   日头更高了,蓝狐断崖阴寒,天山山脉特有的冰雪,竟然未曾融化半分。   一股股极其馥郁的浓香,随着一波波的阳光照射,忽然从十八个人的头上飘扬下来,从薄到浓,愈加馥郁,十八人嗅了嗅鼻子,只觉得浑身舒泰,忽而惊讶地失声道:“雪莲花的香味!”   那样的浓烈,那样的幽香,绝对是雪莲的异香。   十八个人的三十六只眼睛齐齐望向头顶。   虽然心里不愿意,可是他们依旧承认,少主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事情。   采摘雪莲花,只有治好了林黛玉,少主才会安心。   一对硕大的雪莲长在头顶崖壁上的缝隙里,花瓣朱红,艳丽如胭,远看着,似乎还有一道光晕环绕,翠绿的叶子烘托着朱红雪莲,红绿相配,分外鲜艳,让人有惊世绝艳之感。   “朱红雪莲!”十八个人异口同声的叫出来!   竟然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朱红雪莲!   那样的美,那样的妩媚,亭亭立在崖壁上,就宛若那名唤黛玉的少女。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屏息。   十八个人相顾一眼,叹息道:“没想到,朱红雪莲竟会出现在这里!”   不用说,也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可少主却还没有找到。   阿大毅然道:“先挖雪救少主,雪莲花有我们十八个人都在这里看着,总不会突然消失。”率先铲起积雪,堆积到一旁。   寻找腾格里的心意,更加的热烈了。   只有腾格里找到,然后采摘朱红雪莲,才是完美的结局。   就在这时,朱红雪莲旁边的积雪,突然裂开一条缝隙,隐隐有几分震动,震落了许多雪块,紧接着,一道黑色人影从缝隙中冲天而出,飘然落在十八个人跟前,微笑着打招呼道:“哥们,让你们担忧了。”   轮廓分明的脸庞,犹如易碎的玉石雕就,那飞扬的浓眉,如此熟悉。   十八铁骑目瞪口呆之余,喜极而泣:“少主!”   一齐扔掉了手中的铁铲子,十八个人飞扑到腾格里跟前,哪里想到积雪极厚,本就软软塌塌的,用力过猛,十八个人竟然全都陷身积雪中,“扑通!扑通”几声响,摔了几个大跟头。   可是,摔倒的人,却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里带着喜悦的泪。   腾格里眼里也饱含着激动的泪意,伸手拉起忠心耿耿的十八铁骑。   “真是让你们担忧了。”   一句话,胜过了太多太多,一同经历过生死,才知道其中的可贵。   阿九抹了一把脸,一叠声地问道:“少主,那么大的积雪,那么大力道,那么深的悬崖,你怎么竟然平安无事?快让我看看,是不是摔到了骨头,还是伤着了?”抓着腾格里上下左右就打量了起来。   腾格里莞尔道:“我没事,也真是幸运之极。”   原来,也真是幸运,当初斗才会上,黛玉曾经为青云赢了一把龙泉宝剑,后来给了胤禛,带着去平定准噶尔。但是在斗才会上,也曾为他赢了一匹汗血宝马与一把极其锋利的上古弯刀,他一直都带在身上。他本身体质就远比别人强健,虽然挡不住雪浪叠加的力道,但是却在紧急关头,顺雪浪落进断崖,寻了一处雪浪击打不到的崖壁,将弯刀插了进去,缓了坠落之势。   这么一缓,就是救了一条性命。可总不能吊在半空中,等到雪浪渐缓,他就用弯刀不断插1进崖壁,渐渐地往下落。也是无意间,竟然瞧见了那朱红雪莲,那种喜悦,远比他逃生更加让他欢喜。   他正欲采摘朱红雪莲,可异样奇物,总有奇兽守护。   在这里守护朱红雪莲的便是传说中的蓝狐。   蓝狐就藏身在朱红雪莲旁边的山洞中,见到有人欲采摘雪莲,立即攻击上来,蓝狐极其狡诈,而且速度如风,毕竟是奇兽,攻击力极强,性情也极为凶残,腾格里花费了好几个时辰的工夫,才将它驯服。   晚间天寒,腾格里也就暂且住在了山洞中。   蓝狐一旦臣服于腾格里,自然十分温驯,而且蓝狐往日蜕下的毛皮极为珍贵,因为蓝狐自己会将脱落的狐皮狐毛编织成毯,格外温暖。不过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腾格里见到之后才知道其中的真实,也歇息得十分舒适。   听到这一段缘由,阿九不禁叹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十八个人更想说的话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腾格里轻描淡写地款款说来,可是十八铁骑都知道驯服蓝狐过程中必定极为凶险,只是他一言带过,十八铁骑也都不愿多问罢了。   蓝影忽然一闪,一头狐狸从洞口跃了下来。   脑袋极为亲昵地在腾格里腿上蹭了蹭,颇有些灵性。   那蓝狐模样十分美丽,蓝色毛皮也油光水滑,令人隐约有些惊艳。   腾格里拍了拍它头,然后对十八铁骑道:“好了,朱红雪莲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们也该启程回草原了,我怕到时候玉儿反而不在了。”   心口微微泛着疼,莫名的牵挂,已经叫他不愿意在天山多呆了。   十八铁骑连忙取出用来盛装雪莲的玉匣,纯净通透的玉质,能保存雪莲不败,十八个人随身都带着的,不敢离身。   腾格里轻而易举地采摘下两朵朱红雪莲,轻轻放在玉匣中。   红莲,白玉,相映成辉。   腾格里顺手又从洞中取出一块蓝狐皮毯,将玉匣包在其中,笑道:“蓝狐毯有保温的好处,同时,也能好好地保存着雪莲的新鲜。蓝狐毯,也是一件天地间的奇物罢,对玉儿那样先天病弱惧寒的身体是极好的。”   听到他光是一件蓝狐毯也要记挂着黛玉,十八铁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十九个人,加上一头美丽的蓝狐,踏出了蓝狐断崖,再不回头。   回首,只有那一夜无尽的凄凉。   抬头向前,却是阳光普照。   草原上,还有着那名风流妩媚的娇人儿。   心,炽热着,媲美苍穹中的艳阳,仿佛化作流星,赶到草原。   玉面憔悴凄凉雪   黛玉夜间梦中吐血,急煞了上下人等。九月将尽,草原上的气候似有所感,忽然早落薄雪,似玉蝶蹁跹,满目娇娆,远山连绵,仿佛水墨江南。   胤禛受伤,康熙围猎心思早尽,也已经打算启程回去。   可黛玉这么一病,加上胤禛伤势未愈,康熙便吩咐延迟回京,命御医诊治。   阿娜依闻得黛玉吐血,心里极是愧悔,叹道:“若非我多嘴,忽然说腾格里去了天山山脉采摘雪莲花,只怕玉格格现在正欢欢喜喜地骑马玩耍呢!”忍不住,一点清泪上了脸颊,不复昔日灿烂红润。   明双劝道:“这倒不是你的缘故,你也别多心。”   她说得倒也是公道话,可阿娜依仍旧十分自责,“若不是我嫉妒玉格格,也不会在玉格格跟前说那些话了。我原是想,她是知道的,心里气不过,才说了那些话来讽刺她。可哪里想到,她竟是不知道,我更不知道,腾格里此去也并非单纯地采摘雪莲花,而是为了玉格格的病。”   明双微微一怔,失声道:“你是……”   话到嘴边,忽而长叹一声,咽了下去,一种同病相怜之意油然升起。   世间令人最痛的,莫过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与阿娜依同望着黛玉的营帐,人来人往,诊脉的,煎药的,服侍的,问候的,一个个脚步落地却无声,想必是怕惊扰了黛玉,一个个人中之龙,更是面色隐含薄忧,心焦不已。   “我们也去瞧瞧罢,林妹妹并不是这样小气的人。”明双提议道。   闻言,阿娜依不由得踌躇起来,竟有退缩之意。   明双执起她的双手,莞尔道:“别怕,我素知林妹妹的性子,原是极真诚的人儿,世间也再没有她这样干净的人了,我一向是极敬佩她,也极喜爱她的。我料想天山奇险,她是担忧腾格里,以致此疾,并不是恼了你什么。”   阿娜依蓦然站起,勇敢地道:“你说得是,我总不能避着玉格格。”   草原的女儿,何等豪爽,既有巾帼之风,岂能回避?   是怨也好,是恨也罢,她总是要面对。   两人披着大氅,冒着细细碎碎的白雪,到了黛玉的营帐前。   人还未到跟前,一声似有若无的嗟叹已经从营帐中透出,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咳嗽声,若梅花初坠,悄然地扯动了人心。   忆起往事,又想着黛玉此时弱态娇怯,青云面色犹有隐怒,不悦地看着两人,低沉道:“玉儿歇下了,两位公主格格还是请回罢。”   冷淡之极。   阿娜依一呆,明双心里却是一阵绞痛,黯然无语。   静默的气氛在三人间蔓延,唯闻薄雪坠地无声。   却听到营帐内黛玉轻柔婉转的声音道:“哥哥,你又发了什么牛脾气?是双姐姐和阿娜依公主么?快请进来罢,外面冷得很,别冻着了,不然,岂不是我的罪过了?”说话之间,竟已经咳嗽了三四次。   青云无奈,道:“你少说些话,别累着。”   说着便吩咐雪雁引着明双和阿娜依进去,又嘱咐了几句,自己却拂袖而去。   雪雁摇头暗叹,忙笑道:“阿娜依公主,明双格格,别跟我们公子计较,公子是太焦急姑娘的身子了,言辞上也就不客气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一面说,一面掀了羊毛毡软帘幕,请两人进去。   明双叹道:“我们哪里能怪什么?原是我们的不是。”   刚踏进营帐,一阵淡淡的药香,夹杂着清幽的墨香,扑面而至。   一个穿紫红绫袄儿青缎掐牙背心的高挑丫鬟忙迎了上来,替两人接了斗篷掸了掸落雪,微笑道:“姑娘正念着说呢,原是自己身子不好,偏又咳了血,就怕公主和明双格格心里有芥蒂,反而不过来了。”   这个丫鬟,正是青云从家中新挑的一个,吩咐来草原服侍黛玉,黛玉给其改名,唤作紫陌,油然一种淡雅清新,十分别致,与雪雁同伴黛玉。   明双和阿娜依连称不敢,闻得黛玉不怪她们,心里也略觉得好受,却见黛玉拈着素帕倚着靠枕,披散着青丝,容颜清减,下巴越发显得尖尖的,带了一点儿病色,虽未曾妆饰,越发显现出十二分的娇态与风致来。   明双忙道:“你不躺着,怎么坐着?”   黛玉含笑让座,叹道:“我再躺着,只怕骨头都生锈了。”   明双凝视着她,面上掠过一丝儿叹息,道:“好端端的,原本不是说有朱神医照看着,不是渐渐有起色了么?怎么忽然又咳出了血来?倒是让人担忧得不得了,林公子对谁也都没有好脸色。”   黛玉闻言一怔,不由得一声长叹,粉腮略带一丝憔悴之意,欲语还羞。   天山奇险,高耸入云,腾格里一行人是否安然无恙?   担忧之情,可比明月,更如那天际的云端,丝丝缕缕,不绝于心。   昨夜忽然梦见天山雪崩,腾格里坠落山崖,生死两茫茫,未免叫她惊心,方从梦中骇然而醒,心口热血翻滚,这才咳嗽出了一大口血来,倒是让上上下下都担忧了,心里也着实过不去。   病情天生如此,好不好,尽看天意。   可她怎么能叫别人为了自己的病,去冒那样的险呢?   梦中的景象,是否有所警示?让她不要别人为自己冒险?   想到这里,黛玉不由得滴泪叹道:“我夜里梦到腾格里出了事儿,竟被雪崩碰击,坠落悬崖,一时在梦里急了,血不归经,这才吐血,若说什么病症,倒也没什么相干。好在已经打发人去瞧了,我只盼着他平安无事。”   明双与阿娜依听了这话,恍然大悟。   原来竟是如此!   阿娜依沉默良久,这才侧头含笑柔声安慰黛玉道:“玉格格也别担忧了,谁不知道腾格里就是我们这里的长生天呢?那可是永恒的神灵所选择的继承人,他也是有神灵的保佑,一定不会出事的。”   黛玉奇道:“我素日也觉得他的名字古怪,可却不知道其中深意。”   “不是草原上的人,原是极难知道缘故的。”阿娜依悠然地道:“我们草原的子民,生命和财富,以及美貌和智慧,还有健康,都是长生天赋予了我们的,我们感谢长生天。而且我们这里,每过百年,会有永恒神灵的使者降生,代表着长生天,管理我们草原的所有事情。腾格里就是这一代的长生天。”   黛玉和明双都有些讶异,“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在草原上有如此的权势,甚至对康熙,也不若常人恭谨。   阿娜依说完,瞅着黛玉憔悴的玉面,轻声道:“神灵一定会保佑腾格里,玉格格你就放心罢,腾格里会平安归来的。说不定,神灵保佑,腾格里还真的会带回美丽的雪莲花送给你呢!美人如玉莲生香,相得益彰。”   黛玉粉面润红,娇嗔道:“我只盼着他平安无事罢了,哪里你这些话!”   紫陌一旁道:“就是神灵不保佑腾格里公子,佛祖也会保佑的,不然岂不是对不起姑娘虔诚实心抄写的那些平安经文?”   你一句,我一句,说笑了一番,倒也将黛玉万般愁绪减轻了好些。   大约夜幕将至,忽听前面传来消息说,康熙赏雪大悦,举行大宴,宴请蒙古贵族等,除了黛玉养病之外,余者皆去,明双和阿娜依方向黛玉告辞。   黛玉闭目道:“我想歇歇了,你们也去瞧瞧热闹罢。”   雪雁虽然性情极好,却唯独玩心甚重,最喜爱蒙古的篝火宴会,早就十分兴奋了,听了黛玉这话,料想紫陌也不敢离开黛玉半步,便忙忙地央求道:“好姐姐,你就好生照看着姑娘,我去瞧瞧热闹去,回来替你。”   紫陌啐了一口道:“你只记挂着姑娘就好。”   便也撵了她过去,省得在眼前蹦蹦跳跳,伸长了脖子去看。   雪雁吐了吐舌头,笑了笑,方飞快地跑去了。   黛玉此时方睁开眼睛,笑叹道:“雪雁这性情也是极好的,跟了我这么多年,却依然这么个模样,难得赤子之心,对什么事情都心里明白,我就爱她这个,也舍不得离了她。”   说着欲起身看看外面的雪,披上了一件白狐大氅。   紫陌忙劝道:“快别起来,仔细冻着,不然公子可就生气了。从那日吐了血,好容易养了好些日子,有点儿起色了,偏又起来看什么劳什子雪?我看着,也不过就那么一片白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又忍不住叹道:“也真不知道这是怎么着,一个个不是受伤,就是生病。”   黛玉却仍旧挣扎着起身,笑道:“我就在这看看,又不是出去。”   缓步坐在妆台前,启开妆奁,浅笑道:“瞧我这样,像个疯婆子似的,谁进来见了不担忧?吩咐小丫头送些热水来,我净净面罢。”   紫陌素知黛玉极为注重仪容,这也是接人待物首要的礼数,只得服侍她净面梳洗,换了衣裳,挽了青丝,一点胭脂用簪头挑开,往唇上轻轻一抹,顿时添了几分明丽的血色,镜中的清丽人儿越发风致雅淡。   黛玉趁着紫陌去倒水,款款起身,启开帘幕。   北方风大,薄雪卷成团,眼前已经银装素裹,极为苍茫。   犹记得,初见腾格里,也是一个下雪的日子。   他就那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天神下降,带着从未见过的彪悍之气,救了命,也将彼此的命运交缠在了一起,挽成了一个解不开的丁香结。   可如今,自己在草原,他却在天山。   漠北的雪,如此凄凉……   美人如玉,香雪如海,如此的景象,远处,也有挂心的人在看着。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眉如远黛入青鬓;   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目若秋波剪碧影。   态生两靥之愁比梨涡,娇袭一身之病赛香浮。   娴静时如姣花照水,清妍淡丽;   行动处似弱柳扶风,风姿万千。   心较比干尚多玲珑一窍,病如西子更胜袅娜三分。   茫茫尘世有仙子如此,焉能不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世人的爱,如此肤浅,谁能知道玉质之美?   却不知,她只是,高山流水觅知音。   “怎么自个出来了?别冻着。”胤禛踏着风雪走近,身姿英伟,眉眼间蕴含着担忧地端详着黛玉,见她盈盈身姿娉婷若柳,纤纤细腰更是不盈一握,心里蓦地里一痛,忙伸手拉起大氅一角,替她遮去迎面的风雪寒气。   看到他眼里的关怀,如此的浓重,更有一种情怀,朦胧如海,让她不懂,黛玉心神微微一震,蓦地里生出一抹仿佛久违了的温暖。   似乎,她也在腾格里的眼里,看到同样的情怀。   那是什么呢?   清澈若丽江之水的眸底,乍然绽放了一枝清丽的玫瑰,在胤禛面上轻轻一掠而过,目光中分明有着柔软的情怀,却也夹杂着丝丝缕缕料峭微寒。曾经的小女孩儿,长大了,长成一位有着万千情思的少女。   胤禛轻声道:“风大雪重,进去罢。”   黛玉柔顺地点点头,正欲举步进去,忽然浑身一震,愕然望着西方。   一阵阵错落有致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那整齐一般的马蹄声,带着高昂的彪悍,如此熟悉。   仿佛是,那一年,腾格里十八铁骑的马蹄如雷。   一点粉唇,逸出一句清声:“腾格里……”   胤禛闻言一怔,遥望西方天际,风雪迷人眼,隐约见到一行铁骑。   “腾格里回来了?”松了一口气,也生了几分敬佩之意。   黛玉的眼神清澈皎洁,如同明珠生光,终于放下了一颗担忧的心。   近了!近了!   铁骑近前,黄金马蹄铁灿烂无比,人影如此彪悍,焉能不是腾格里?   两行感恩的清泪滚滚落下,被风吹去,掉在雪地上,竟微微有声。   黛玉哽咽道:“腾格里!”   骏马尚未近前,腾格里已经飞身而下,几个步子到了黛玉跟前。   满身的风霜,满眼的喜悦,在他身上,依然有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可看到黛玉如此憔悴的形容,仿佛一阵风可以吹倒,腾格里不由自主地皱眉道:“怎么如此憔悴?瘦得一把骨头似的?是不是没有吃饭?还是谁欺负了你?我找他算账去!”   惊世绝艳雪莲香   听到腾格里又是责备,又是担忧,又蕴含着无限关怀的话,声声沉,却字字情,黛玉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心儿轻颤,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半日,方抽抽噎噎地道:“日后,你可都得仔细自己的性命了罢?”   腾格里闻言一怔。   原来去采摘雪莲的事情竟叫她知道了,她如此憔悴,竟是为了自己么?   心池中突如其来的悸动,令腾格里这个蒙古汉子,也不知道怎么接过话。   瞧着他这么一副模样,黛玉忽而有些莞尔之意,待得将十八铁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擦伤,不由得一阵惭愧,可见他们平安而归,心里也终于舒了一口气,泪痕未尽,却已展颜一笑,人比花娇,“瞧你这傻样!”   胤禛心中一阵酸意,含笑着劝道:“风大吹着头,腾格里,进来再说!”   入帐落座,紫陌沏茶,胤禛又命苏培盛去请青云。   紫陌性情有些厉害,据红蔷说,那就是强悍,此时紫陌俏面颇有些愠色,看着黛玉道:“才转个身子,姑娘就出了门,可叫我们焦急死不成?回头就告诉公子去,明儿个,还是多叫几个人跟着姑娘前后,看着姑娘才好。”   说到这里,还重重地将茶壶放在炕桌上。   黛玉虽吹了些风,可腾格里归来,她此时精神倒是健旺了好些,忙央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饶了我罢!不然哥哥回头可是啰嗦得有完没完了。”   紫陌还是不理黛玉,俏脸沉沉的,一点儿笑容都没。   胤禛摇头笑道:“该一个制得住你的人看着你,省得不知道保养。”   “我就知道,这家里,我竟是说不上话的了,哥哥管着我,来个丫头,还没三两日呢,就处处辖制着我了,那日后,我只怕也没好日子过了。”黛玉说到这里,顿时伤心起来,眼眶儿一红,又怕人看到,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纤细的双肩一阵激烈地颤抖,显得极为伤心。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她捂着口的手掌内传出,格外哀戚。   腾格里和胤禛心头焉有不疼的?瞧着紫陌的脸色都阴沉了起来,那紫陌也没见过两个爷们这样生气,顿时慌了手脚,忙凑到黛玉跟前,一叠声地道:“好姑娘,我再不敢说姑娘了,姑娘可别哭啊,不然公子皮不揭破了我的!我也是为姑娘想,总不能由着姑娘任性不是?”   黛玉却就此伏在炕桌上,双肩抖个不停,呜呜声也更重了。   腾格里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肩头道:“那丫头也是为你想,她还没哭,你倒哭了,怎么几日没见,你竟成了泪人了。”   忽然脚边一阵温暖,低头一看,却是美丽的蓝狐好似想亲近黛玉。   “玉儿,你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腾格里转过话头,笑道:“是天山山脉守护雪莲的蓝狐,是狐狸中最美丽的一种,而且对心服口服的主子最是温和的,编织出来的蓝狐毯也是旷世罕见的奇物。”   “狐狸也能编织狐皮毯子?”黛玉忍不住心中的诧异,立即抬起小脸来。   杏脸桃腮,长眉粉唇,一点狡黠的笑意点缀在眉梢。   干干净净的一张小脸,哪里来的泪痕与恼怒?   方才竟是诓了紫陌一回。   三人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的她,更让人觉得可爱。   胤禛笑道:“淘气!”   紫陌也嗔道:“姑娘竟是哄我呢,倒是吓着我了。”   黛玉一面揉着肠子,一面掠了掠鬓边散落的青丝,笑道:“那我也该给你点儿厉害尝尝,不然日后,可就是人人都爬到了我头上来了?看着紫陌姐姐急,我都笑得肠子打结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看到如此顽皮的黛玉,众人也就只好一笑置之了。   黛玉纯净的眸子里,盛满了对蓝狐的新奇,见它温顺地趴在自己脚边,想伸手去摸一摸,又不敢,只得抬头看着腾格里,神情极为无辜可怜。   “你摸摸它,它不抓你的。”腾格里抓起她手,轻轻地抚摸着蓝狐柔顺的皮毛,蓝狐将脑袋往黛玉手心里蹭了蹭,显得极为亲昵,并不逊于腾格里,也让腾格里和胤禛紫陌都暗暗纳罕不已。   既是天地间的奇兽,那么必有癖性,谁料到对黛玉竟如此温顺。   莫非黛玉身上总是往周围晕散的灵气,也让蓝狐感受到了天然的纯净?   漂亮的蓝狐,顿时虏获了黛玉的心,玩得不亦乐乎。   青云踏进营帐就看到这副景象,心里略略一定,方对腾格里施礼道:“我原不知道采摘雪莲竟这样凶险,虽然大哥不说,可我也从草原民众那里知道了些。让大哥去冒险,实属我的过错,在这里给大哥赔罪了。”   神色肃穆,心意坦诚,毫不做作。   他从小原是在雪山上长大的,对险峻山势都掌握在心胸之间,从来没想过采摘雪莲花的危险极大,草原上有无数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真真是恨死了自己,宁可自己亲自去,也不愿意别人为黛玉冒险。   那可是生死之险啊!   腾格里摆手,极淡然地道:“都是一家子人,还生分什么?”   瞧见黛玉眼角一点晶莹之色,不由得心中苦笑,忙站起身,摊开双手道:“你看看,我可是完好无缺地回来了,并没有任何损伤,你也不用如此担忧。”   “我宁可这身子一辈子不痊愈,我也不愿意你们谁去为我冒险采药。”   黛玉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顿时将腾格里等人愣在当场。   腾格里胤禛青云三人,天不怕地不怕,可就真的是怕黛玉恼了,各自心眼儿极多,忙都口上含糊着答应了,心里可依旧还都挂念着九转回春丹的药材。   腾格里将蓝狐皮毯子包裹着的玉匣递给青云,云淡风轻地道:“我采摘到了两朵朱红雪莲,以玉匣盛之,永远不会衰败腐坏,你尽可留着等到凑齐其他的药材。不过玉匣装着雪莲花放在玉儿枕畔,淡淡的幽香对她身子亦是极好。蓝狐毯极其温暖,在寒冬披之,犹胜火炉,也给玉儿家常用罢。”   青云感激不尽,忙双手接了过来。   细细思索了片刻,青云吩咐紫陌道:“听清楚了?按着大哥的吩咐做。”   黛玉闻言,心中的感动,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又是何德何能,让他们都为自己操心?款款走到放着雪莲花的桌旁,轻轻打开玉匣,一阵奇香沁入肺腑,两朵雪莲映入眼帘,花瓣如玉,薄如蝉翼,红若胭脂。   艳极,美极,冷极,亦香极。   此四极,用在这对雪莲花上面,最是恰当不过了。   黛玉玩赏雪莲,那边三个大男人已经开始商议事情了。   胤禛先看了黛玉一眼,见她秀脸凝脂,粉唇溢笑,端丽淡雅,无双无对,心里也是融融爱意,不过她年纪尚小,自己又怕吓着她,也不好如何表示。思绪千回百转,在心里过了一遍,方率先道:“皇阿玛已经打算启程了,我估摸也就这两日,青云,你和腾格里有什么打算?”   黛玉闻言,忽而一怔,脱口而出:“你的伤势能上路么?”   胤禛心里一暖,笑道:“我身子无妨,早就好了大半了,我却是担忧你的身子,恐怕不能舟车劳顿,想劝说皇阿玛再多留几日。”   黛玉见他面色有些红润的血色了,忆起方才帐外也和常人无异,始信他病情将愈,心内亦是一宽,噙笑道:“我也无妨,横竖躺在马车里,也跟卧室没什么差别,一路上也不是紧赶慢赶的,也劳累不着。”   如此一说,对康熙定下启程的事情也都没什么异议。   黛玉皱眉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腾格里,道:“那腾格里你呢?是留在草原上,还是也去关内玩一玩呢?我真想请你到我们家来看看,那时候在江南斗才会上的东西,我都收着呢。”   不过腾格里的天地理应是在草原上,她也不好强人所难。   去,则喜,不去,则亦不悲。   顺其自然,最好。   腾格里沉吟片刻,淡笑道:“今年去不成,我须得安排我的族人,准备好过冬的猎物和干草,也要保护好草原上的老老少少,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一个冬天。等到明年开春,我一定去找你,到时候可别把我拒之门外就好。”   “瞧你说的,你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可巧我们家和四哥的府邸就有一墙之隔,从前哥哥总是喜欢翻墙直接过去,你来了,不用翻墙,从正门进去就行,四哥也一定欢迎。四哥,你说是不是?”黛玉转头对一旁的胤禛笑道。   胤禛莞尔道:“当然欢迎。”   紫陌却因收拾雪莲花,才又重新收拾了药材分类收好,瞧着她的举止,倒是懂得些医术药材的,忽而轻轻皱眉道:“奇怪,这几个匣子里的药材,怎么瞧着如此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连这放着药材的匣子都仿佛见过。”   青云闻言,起身走过来一看,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让我看看。”黛玉不甘落后,忙拉开两个人,自个儿探头去看,怔了怔,凝立半晌,方才轻声道:“紫陌姐姐想也是见过的,难道哥哥忘了,这是咱们家的东西,这个装药的匣子,咱们家还有好些呢。”   听了黛玉这么一说,众人也就明白过来了。   胤禛想了想,才道:“我记起来了,我受伤的事情,似乎是皇阿玛传到了京城里去了,弄得满城风雨,直郡王和太子也都心里不是个滋味,唯恐皇阿玛怪罪到他们头上,因此都打发人送了极多的药材来。额外各个王府官府,也都不肯落后,送了极多的药材来。”   后面的话不说,众人也都明白,胤禛的许多上好补药都送了黛玉。   黛玉叹道:“这匣子里装的是年深日久的老山人参,还有别的极名贵的补药,从前是我的娘孝敬了外祖母的,倒是没想到装药的匣子今日竟还是又回到了我的手里。就是那药还在,这么些年过去了,只怕药性儿也早就没了。”   说着,想起贾府的所作所为,又想起那个清冷淡漠的小妹妹惜春,不由得低低叹息出声,翻弄了药材两下,便叫紫陌道:“搁着罢,不用就是了。”   怎么着,也是娘亲曾经送出去的东西,到底也是一点念想儿。   甫回京不请自来   悄悄松了一口气,黛玉看着家人收拾房舍。   虽然病情好了些儿,但是一路上的颠簸,也是十分疲惫的,黛玉回到家中便立即先歇息,直歇息了两日后,精神才渐渐恢复起来。   但是此时,回京的消息,也都早就传遍京城了,贾家亦然。   王夫人犹记得当日里宝钗的建议,就是接了黛玉过来,为元春接驾,那可是十分的体面,也终于能让自己的身份压过了她去,再怎么着,她也是黛玉的二舅妈不是?舅妈发话,甥女岂有不应的?   思来想去,又想起薛姨妈所托,不想自己的女儿去撞枪口,便忖度道:“竟是有这么一个好人儿在跟前,还叫福晋去操劳做什么?那林丫头可就是在宫里头做先生的?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也能把宝丫头提拔进宫了。”   如此想来,王夫人便忙换了衣裳,拿着玉佛珠,摇摇地往贾母房中来。   贾母也正在思索着黛玉进京之事,只是又听说黛玉吐了血了,万岁爷下旨,暂且不用进宫做先生,只管在家里静养,这样的恩德,不知道让多少人的眼睛都红得犹如兔子一般。   贾母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得意,只是想到黛玉那清冷傲然的模样,唯有叹息而已。   王夫人拿着眼睛觑了半日,方向贾母笑道:“可是听说皇上万岁爷回京了,一路上平平安安的,大姑娘也回来了。如今大年下的,大姑娘一个小姑娘儿,孤孤单单的也怪可怜的,让媳妇心里忒疼,倒不如接了来,一家子热热闹闹过个年,她们小姐妹们也都多相处相处,让几个丫头跟大姑娘学几分本事。”   贾母心里早就有些活动了,自从宝钗提了建议之后,她也想了好些时日,虽然此事对贾府大有体面,只是却也不成,毕竟黛玉身份不同寻常,长叹道:“倒是林丫头的癖性,只怕不成的。”   顿了顿,又直起腰坐着,冷笑道:“我那外孙女儿是什么身份?那可是顶真儿的主子格格,皇上亲封的凤仪格格,正一品的品级,我见了,都得给她见礼的,福晋虽是皇家人,可怎么能跟凤仪格格比?趁早收了这份心思!”   王夫人闻言,不由得怔住了。   细思贾母的话,竟是说她的外孙女儿比自己的福晋还尊贵。   不由得心头暗暗有些怒火起,王夫人陪着笑脸道:“媳妇原也是为咱们家着想的,若得了林丫头的意儿,岂不是咱们家合府的体面?老太太见了林丫头,那股子天伦之乐,可比什么都好呢!”   贾母横了她一眼,她那一点心思,自己岂有看不透的?   心里掂量再三,贾母吩咐鸳鸯道:“告诉凤丫头一声儿,就叫她和珠儿媳妇,带着三个丫头去瞧瞧玉儿罢,多带些上好的补药,听说玉儿在草原上着了风寒,还咳了血,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儿,好不可怜见的,我怎么能不心疼呢?”   说到这里,满是皱纹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哀痛的神色来。   鸳鸯那是个人精子,凤姐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通透着呢,心里也能将贾母的心意揣测到几分,可不就是明摆着让自己和李纨,以及三春姐妹过去,打动黛玉寂寞的心扉,好接了她过来住着,等着日后元春省亲么?   果然,贾母如此嘱咐了几句,也嘱咐了三春几句,最后特特取出了压箱底的老东西,一对镶嵌东珠点着猫儿眼的赤金凤头长簪,并一枚极其通透精致的翡翠福豆坠子,也叫凤姐一并带过去给黛玉。   黛玉虽未痊愈,咳嗽之症却不怎么厉害了,每日闻着雪莲的花香,只觉得有一种润润的感觉在心地荡漾,嗓子也不那么疼了,精神竟也不那么萎靡了,便晓得朱红雪莲果真是名不虚传,闻花香,亦可治疾病。   昨夜的一场雪,压弯了满园的竹,映入窗纸,生出忧郁的枝节。   紫陌折了一枝二尺来长的红梅插瓶,美人耸肩瓶,梅花红了白雪,白雪润了娇颜,蕴含着一丝丝清醇的芬芳,沁人心脾。   偶尔,还有一两句欢声笑语从房中逸出。   凤姐五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递了帖子求见黛玉。   门房虽不啻贾府,却也不敢慢待了,省得别人说林家人不懂得待客之道,快年下了,还将人拒之门外,便进去禀告了王嬷嬷。   王嬷嬷想了想,冷笑道:“他们的腿,倒也快,来得也灵便。”   她久已不大在黛玉房中当差了,黛玉敬重她,自有林家给她养老,只是平日里留意些黛玉房里的大小琐事,指点着丫头不可僭越了,或者又教导些小丫头子罢了,虽是个奴才,可日子却过得比老封君也不差什么。   黛玉听了王嬷嬷的话,蹙眉长叹道:“就知道躲不掉。”   掷笔在案,黛玉缓缓地道:“叫她们进来罢,有人陪着我说说话也使得。”   遂换了衣裳,蓝狐跟在她脚下,她回京来,腾格里素知蓝狐机灵,而且也能守护黛玉,故将蓝狐送给黛玉,留在身边,也可防备宵小之徒。   逶迤出了卧室,到了外间,一色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已经盈盈在跟前。   惜春年纪小,人又孤僻,素来不管什么礼数,径自就先跑到黛玉跟前,拉着黛玉的手撒娇道:“好姐姐,听说你们受伤的受伤,生病的生病,咳血的咳血,可把我吓坏了,幸而姐姐没事,真真是菩萨保佑。”   黛玉莞尔一笑,轻点她小琼鼻,道:“难为你记挂着,多谢多谢。”   凤姐瞅着黛玉虽形容清减,却气度雍容,显然日子过得极好,自己虽不愿意来诓黛玉什么,也不能违抗贾母之意,忙上前笑道:“好些日子没见过格格了,听说格格身上不大好,我们也就是奉了老太太的意思,来瞧瞧格格,有些上好的药材,老太太也吩咐我们带来了,也是老太太的一点儿心意。”   黛玉拉着惜春坐在正面炕上,雪雁取了蓝狐毯盖在她腿上,一阵暖意果然胜过暖炕。方含笑让座道:“快些儿坐,刚回来,你们消息也灵通。紫陌,冰天雪地的,也别叫嫂子姐妹们吃什么茶了,竟是沏上人参茶来暖暖身子罢。”   款然待客,缜密心思,关怀之意,一丝不落。   探春盯着蓝狐看了一眼,笑道:“竟是蓝色的狐狸,还真是头一回看到。”   “可见你也不是博学多闻的,瞧你们成日家还说嘴不说嘴。”李纨取笑道,随即想了想,方道:“从前看过几本书,也听过这蓝狐乃天地间的奇兽,其毯温暖无比,寒冬披裹,犹胜暖春。玉格格倒也是有造化的,竟得了它!”   李纨在贾府,成日家不过就是绫罗绸缎裹着槁木死灰一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今日忽而侃侃而谈,还知道如此生僻的蓝狐来由,探春不由得有几分惊异,暗暗瞅了李纨几眼,笑道:“若是宝姐姐在,必定知道的。”   惜春撇嘴道:“你就知道她,她算什么?”   探春听了这话,不禁笑道:“宝姐姐原是极好的,也真是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怎么就不和她好?素日家我若碰到不认得的字,问她,她必知的。”   李纨轻轻摇了摇头,青黛云髻,只插着一支素色长簪,极为简朴。   黛玉见了一怔,替眼前这个女子,忽而生出一丝凄凉之意。   在贾府那个地方,一个生下遗腹子的寡妇,日子必定极其艰难罢?   李纨突然脸上红了红,更有几分美丽,咬了咬嘴唇,对黛玉哑声道:“按理说,我不该提了出来的,只是,左右我也不知道找了谁去。素知格格才学是极好的,我有一件事情,就求着格格的恩典了。”   黛玉年纪渐长,自然愈加懂事,怜她生活艰难,听她此言,似乎又确有所求,忙道:“什么格格不格格的?嫂子只管说就是了,别生分了。我和别人生分了,可嫂子也是不生分的不是?”   一缕暗香雪中炭   李纨原是难以启齿,但虽与黛玉相交不深,却素知黛玉品性。   心中忖度再三,终究是贾兰的前程要紧,方扭扭捏捏地开口道:“前儿兰儿上学,听学堂里的先生说,有一种徽墨是极好的,用的是什么东北雪压的松枝,还有什么劳什子玉屑什么的,写出来的字极圆润有力,我这几年也攒了些钱,想托着林妹妹找认得的人给买几块上好的。”   这话说出来,不但黛玉吃惊,就是三春和凤姐也都是一呆。   惜春奇道:“难不成兰儿上学的笔墨纸砚也都没有的?还要嫂子自己出钱去买?好歹也是荣国府的嫡长孙。我可素日见到宝玉那里,到处扔得都是上好的湖笔徽墨,家里哪里能少这些东西呢?”   探春一旁也使劲点头,“我那里也有好些上好笔墨纸砚呢!”   李纨眼眶一红,轻叹道:“兰儿刻苦,日夜苦读习字,家里私塾按例给的不够用,加上还有一个菌哥儿,家里也是极贫困的,又跟着兰儿读书,少不得也要分他一份,竟渐渐地都接不上了,我也不好张口再去要这些东西。”   凤姐闻言,羞愧地道:“嫂子怎么不早说?我叫人给兰儿多预备些就是了。”   她是管家人,如今竟亏待到了嫡长孙的读书上进的大事,就算王夫人心里没什么,可贾政素疼贾珠,亦疼贾兰,犹胜宝玉贾环等人,她怎么能不知道其中的要紧?她自己无子,却也明白李纨以寡妇之深教养贾兰成才的心意。   贾兰,可是李纨唯一的依靠。   李纨摇摇头,笑道:“你也别光说,我虽不怎么管事,到底也知道些眉目,账面上的东西,该去的去,该当的当,那湖笔徽墨价格极其昂贵,你哪里有这个主儿月月添上这笔钱?到最后反而更让你在太太跟前不好说话。”   凤姐情知她说得极是,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李纨续道:“再说了,我也使唤婆子打探了些,寻常人家也是难买到上好的湖笔徽墨,我想着林妹妹家人脉是极广的,这才想求林妹妹一声,给兰儿买些上好的,省得家里头,给的都是些掺杂的普通笔墨。”   说到这里,虽是求人,可心中酸楚更甚,不禁滴下泪来。   好好地长在天地间,谁愿意张口去求人呢?钱债好还,人情债难还啊!   听到李纨说给贾兰的笔墨纸砚竟是劣等的,纵然是凤姐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愤怒起来,道:“怎么竟有这样的事情?那账房里分配的可都是登记好的。”   李纨却苦笑道:“我虽不知道我们娘儿两个得罪了谁,不过也的确有人惦记着我们娘儿两个,吃穿用度也罢了,都有老太太嘱咐着,可私塾里的事情我却是管不到的,分配的笔墨纸砚等物,四五成都是不堪之物。”   凤姐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已经猜测到了几分。   黛玉生性敏锐,亦觉得伤感,忙笑道:“嫂子也别多虑了,虽说湖笔徽墨寻常人家难见,不过我这里却是多得是,也不用什么钱,回头给兰儿带过去一些就是,难得他这样上进,也是我这个姑姑的一点儿心意。”   见李纨张口欲说话,黛玉忙抬手止住,含笑道:“我倒也不是因为嫂子家道艰难,这才送了给嫂子,却是极爱兰儿的模样品性,一家人还用说什么钱来伤了情分?给他用,我心里倒是舒畅些,白放着也可惜了。”   李纨却仍旧不愿意,款款地道:“若是妹妹不肯收钱,那我也不敢要了。”   众人都是一怔。   李纨也是书本网的小姐,其父乃是国子祭酒,那品级也是极高的,按理说,家世上并不比荣国府差什么,只是先死了丈夫,这才被人叫做扫把星,可读书人的傲骨仍在,不肯受人免费之物。   黛玉幽幽长叹,道:“也好,就按着嫂子说的罢。”   既然李纨执意如此,她也不好说个不字,毕竟人都是有傲骨的。   白占人便宜的事情她也做不来。   李纨听了这话,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整个人都显得温婉妩媚。   忙命素月取出一个小匣子来,推到黛玉跟前,笑道:“这是一百两银子,妹妹看着给先买一些上好的笔墨纸砚,等用完了,我就再打发婆子送钱来。”   黛玉笑道:“这也尽够买好些了。”   示意雪雁收了下来,并不怎么细看。   紫陌捧着茶站在一旁,听了半日,忽然笑盈盈地道:“我听着珠大奶奶的话,倒是有了个主意,不知道奶奶姑娘们的意思如何。我家里有个姐妹,和那些贩卖上等笔墨纸砚,或者进贡的皇商家都有些瓜葛,都是按着成本价买来,既然珠大奶奶如此为兰少爷着想,我就跟那姐妹说一声,按着成本价卖给大奶奶,不然我们姑娘心里也过不去,大奶奶觉得可好?”   黛玉拍手笑道:“我倒是忘了,红蔷那丫头的生意经极好,你也学到了几分。大嫂子,你也别推辞了,就听紫陌的,既然是成本价,也没亏什么,不过就是顺便,如此说妥当了,我心里也好过些。”   李纨迟疑片刻,但是一想到贾兰将来读书上进都要用钱,也只得答应了。   站起身,李纨走上前对着黛玉深深一福,滴泪道:“格格既然有此心意,我若推辞不免矫揉造作。若是兰儿有了出息,必不敢忘记格格的大恩大德。”   “嫂子快休如此,我也没出什么力气,也都是家里人辛苦,嫂子这么一谢,倒是把我羞死了。”黛玉示意雪雁扶着李纨坐下,软语安慰道:“我虽不知道贾府前景如何,但是嫂子和兰儿洁身自爱,将来必定有所报。”   贾府已呈外强中干之势,又得康熙之忌,富贵荣华,也不会太远了。   李纨破涕为笑,“那也多借格格吉言了。”   答应了李纨所求之事,姐妹们也都彼此心里各自沉吟。   凤姐忙又命丰儿捧上包裹来,笑道:“这是老太太嘱咐我送来的,绸缎皮草也还罢了,倒是一对赤金凤头长簪上镶嵌的东珠还好,寻常人家难见的,还有一个翡翠福豆也是极通透的,是件吉祥物,留给格格赏人罢。”   黛玉眉间沁出一抹颦痕,笑道:“来不来,见一面也罢了,还送什么东西?”   欠身道谢,是给贾母的礼节,也就命紫陌收了,连看都不看。   雪雁却走过来拈起那枚翡翠福豆,细细看了半日,笑道:“这个翡翠福豆倒好,原是一千两银子也买不来的。我小时候也见太太带过,却没想到,周周转转,咱们家的东西还是回到了姑娘身边。”   凤姐妯娌和三春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是一呆,随即面上都有些羞愧。   黛玉却岔开了话,与她们谈论些诗词书画漠北风光等等,却只字不提姑嫂五人的来意,凤姐和李纨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如今李纨又有事求黛玉,迎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惜春更加不理事了,因此四个人只问候黛玉身体以及一些罕见的漠北景色,别的事情也都不多提一个字儿。   紫陌初见贾府众人,因此心里细细打量品味,归纳各人秉性。   探春因不见青云,方笑问黛玉道:“怎么不见林家大哥?”   惜春正靠着黛玉看蓝狐慵懒地躺在地上,听得探春此言,不由得一呆,抬头又见到探春俏脸如姣花初绽,腮上似笑非笑地道:“我们都是女孩儿家,虽说林大哥是亲戚,可也不是随随便便见的罢?三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探春脸上一热,有些羞涩,淡笑道:“不过白问问罢了。”   转过头,又看着黛玉柔媚袅娜端丽无双的容貌,笑道:“老太太也想姐姐了,姐姐跟我们回去也在老太太跟前孝敬老太太罢,大年下的,总不好再叫老太太日思夜想着姐姐,熬得身子骨都不如从前了。”   果然,还是探春先开口了。   黛玉心底暗叹,“三妹妹是聪明人,也看得透,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轻柔婉转,让人如沐春风。   可话里意思却是棱角分明,却也由不得探春听不明白,呆了呆,随即一笑,道:“林姐姐说得极是,倒是我的不是了,原是不该开口问的。”   探春也是极之聪明的人物,当然明白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   黛玉如今恩宠之盛,皇恩之隆,可是万人所不及,更是上上下下的天之骄子,与其惹得她不高兴,还不如讨得她欢喜,将来自己待选之时也好说句话。若是因贾母的意思得罪了黛玉,自己反而不美。   探春能这么想,也足见她聪明机智了,心意转变得极快。   三春和李纨妯娌又坐了一会子,便起身告辞。   黛玉也不多留,只命紫陌道:“将前些日子宫里送出来的人参取出来,嫂子带回去孝敬老太太罢,我这里这些劳什子东西多得很,也并不缺。”   凤姐闻言也不多推辞,只得带了回去。   五人前脚一走,青云后脚就进来了,皱眉道:“她们来做什么?”   “横竖不过家常事儿,也没什么。”黛玉轻描淡写地道,然后看着青云道:“倒是大嫂子托我给兰儿买笔墨纸砚,我精神不好,哥哥就多费心了,让红蔷姐姐多送一些上好的来。兰儿乃嫡长孙尚且如此,那个环儿也不用多想了。”   青云点头道:“你就放心,不用操劳这些事情。”   其实,真正好的徽墨,乃是进上的贡品,其配料皆是极品,墨色极佳,幽香更清,就是银子也买不到真正上好的。不过黛玉久居皇宫,家常用的皆是上上之物,家里又是有做生意的,自是送了一批上好的来,此是后话了。   兄妹两个对面静坐,房中一阵宁静。   黛玉忽然道:“我那个金丸,哥哥可替我找回来了?把玩习惯了,也不愿离了身。”心中不禁一叹,那金丸藏珠,原是奇巧之物,自是舍不得丢了。   “找到了。”青云从袖中摸出那枚金丸来,递给黛玉。   黛玉不由得笑颜如花,“好极了!”   把玩了一阵,黛玉抬头皱眉道:“在哪里找来的?”   青云淡淡地道:“是从太子宫中中找到的,不过我想,也未必就是他做主得到的。自从猛虎伤了四贝勒之后,我就知道,皇上对太子心里已经颇有微词,也不像以往那样亲热了。”   “纷扰不断,几时能休?”黛玉低低叹息道。   遥望窗外花色依然,心中亦一片平静,黛玉缓缓地道:“叫四哥也不用做什么,一切皇上心里都有道理的。只不过,该露锋芒时则露,不该露的时候尽量内敛,唉,按着我的性子,再不愿意如此的。不过四哥不同,长在那里,多与手足交好,对他有益无害。”   青云点点头,情知经过胤禛受伤之后,也激发了黛玉心中的怒气。   黛玉自幼男儿教养,论起为人处世以及兵法之道,罕有人能及她。   胤禛得她相助,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忖度至此,青云忽然又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情,就是珠大嫂子的父亲,不是国子监祭酒么?品级是极高的,珠大嫂子的一个兄弟名叫李卫,据说此人头脑敏捷,年纪尚轻,四贝勒欲招揽在门下,这条路,还须得妹妹给想个法子。”   黛玉闻言一怔,不由得笑道:“李卫?这是何人?日后倒要问问。”   (注:李卫出身属于杜撰,只借用其名,莫与历史计较。)   青云笑道:“我只是听说,也不知道,等打探明白了,再告诉你。”   黛玉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了。   既是年下,自然要送节礼,虽与贾府情分淡漠,但是礼节亦不可废,年年都是如此,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贾母遣凤姐妯娌带人来,不就是提醒着黛玉已经年下了么?也或者,是想让年初二的时候,接了黛玉过去住罢!   黛玉全然不理会,一切皆有青云做主。   青云预备了上好的节礼,自己也没亲自过去,只遣人送到了贾府。贾母的乃是沉香拐一个,玉佛珠一串,翡翠观音一座,官用绸缎十二匹,内造点心八盒,美酒八坛,余者鸡鱼肉蛋皆备。邢夫人和王夫人的乃是金簪四对,玉镯四个,官用绸缎四匹,内造点心四盒。   额外的礼物是凤姐妯娌与三春的,不算在节礼之中,她们也都不能享受黛玉兄妹送的节礼,毕竟节礼送长辈,并非平辈,因此凤姐和李纨的礼物皆是:金钗二对,玉环二个,皮草一件,上用绸缎二匹,内造点心二盒。   三春与巧姐儿的礼物则是:赤金长簪一对,金锁一对,官用绸缎二匹,皮草一件,内造点心二盒,白玉九连环一套,新书二部,宝砚一方,徽墨一匣。宝玉贾环贾兰叔侄三人的却只是一些笔墨纸砚新书等物,不露厚薄。   探春看完礼单,不由得心中纳罕。   摇摇地到了李纨房里,却见凤姐也在与李纨闲话,正说到今日的礼单,探春不由得笑道:“哎哟,我料想着凤姐姐也就在大嫂子这里,怎么着?竟是来安慰兰哥儿不曾得什么绸缎礼物不成?”   李纨起身让座,笑道:“在我心里,这笔墨纸砚可比什么都贵重些儿。”   探春蹙眉道:“也不知道林姐姐这是怎么弄的,送了这些东西来,只怕竟比宝姐姐送的礼物压了下去呢!我听着太太说,宝姐姐今日送了她上用绸缎八匹,内造点心八盒,金银首饰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十个呢!”   凤姐叹道:“你瞧着罢,薛家早晚就因这个出事故呢!”   探春不解,疑惑地道:“凤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哪里有单送这个就能出了什么劳什子事故的?我只想着,林姐姐那样富贵的,送的东西却不及薛家送给太太的,只怕太太心里恼呢!”   “你有所不知。”凤姐姐呷了一口茶,缓缓地道:“上用是皇宫大内才能用的,官用则是满朝文武所用,轻易入了有心人的眼就出事故。咱们姑嫂得了上用绸缎,意思上呢,就是林妹妹私房里送的,不算什么。送给老太太和太太是官用的绸缎,是比上用绸缎略次一等,但是论规矩,却是不错的,原是明面上的节礼,稍出一点岔子,那就是大事。薛家不懂事,偏偏就送了上用的绸缎,虽说看着好看,可是若出了事故,其罪非轻。”   李纨在一旁点点头,认同地道:“正是,我从小听父亲说过的。”   回想幼时自己也是在父母膝下承欢,如今却凄凉之极,不由得也感到凄然。   姑嫂间静默片刻,凤姐才道:“我久在官场上走动,知道的事情自然是多的。三妹妹,你可别小瞧了今儿个送礼的事情,若是一点半点儿地被有心人利用,那就是极大的罪过。”   探春疑惑道:“我却记得,咱们家衣物皮草,极多皆是上用之物。”   是以她才觉得黛玉所送,不及宝钗所送。   李纨忙过去掩住她口,轻声道:“千万莫传了出去!不是我说的,咱们家如今,什么东西没有?吃的都是内造的,穿的都是上用的,就是那羽缎,一年进贡也不过二匹,咱们家就占了好些,已经落了人眼,日后千万小心。”   听着李纨说得如此惊悚,探春也不由得暗暗惊心。   凤姐一旁也道:“咱们家的首饰,多少都和宫中之物不相上下的?前儿个我当了两件首饰,听说差点就叫人查了来,幸而托了几个认得的人,才将此事不了了之。我料想着,林妹妹此举,大有意义。”   李纨眼波一闪,轻轻地道:“你是说……”   说到这里,却没有说出口,不过意思和凤姐都极为明白,她们妯娌两个想到的,都是:“莫非贾家如此东西,竟叫外人得知了什么?告了上去?因此黛玉只送上用绸缎给贾母和王夫人,就是提示着这个意思?”   探春原是极聪颖的人物,隐约也猜测到了几分,不由得骇然失色。   不过她们都没想到,送礼的只是青云,黛玉并未理会什么。   其中暗藏的意思,或许是有一点儿提点之意,但是绝非黛玉提点。   瞅着探春清丽的面庞,李纨语重心长地道:“虽说兰儿叔侄三个看着东西是最寒薄的,实际上却是最贵重的。笔墨纸砚皆是宫中贡品,有价无市,只有宫中的人才能使用,我瞧了一回,兰儿和环儿得了的笔墨纸砚是宝玉的三倍。我也打听过的,这些,都是宫中送给林妹妹使的,她送了人,不算违制。”   一听黛玉竟不曾忘了贾环,探春不由得一呆,怔怔不语。   凤姐长叹道:“这也是林妹妹为兰儿和环儿想的缘故,再不得更周到的人了。我料想着,这一回送的笔墨纸砚,必定是不算大嫂子的钱,也够兰儿和环儿用好一阵子的了。三丫头,你也去瞅瞅,看看别人还这么周到不曾。”   蹙眉片刻,才悄悄地道:“如今省亲别墅已经差不多了,我却有些忧心。”   李纨心中明白,叹道:“虽说是为了接皇家的媳妇而建造的园子,可是方圆三里,豪奢风流富贵无比,其中极多摆设都按着皇家摆设,我也觉得有些太过了,倘若真惹了谁,都能告咱们家违制,用了禁中之物。”   凤姐听了,心中吃了一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打着别样心思。   探春是聪明人,当然也明白,暗暗思索片刻,便即起身告辞回去。   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儿家,心头思绪千回百转,顺脚到了王夫人院里,便听到一阵笑语之声,细听竟是王夫人与薛姨妈母女,隐约只听宝钗笑道:“只要姨妈有面子,我们什么做不得呢?一点儿心意罢了。”   紧接着便听到王夫人絮絮叨叨说些话,无非都是贬黛玉赞宝钗的话。   探春知道自己进去了,只会更加尴尬,抬头看到赵姨娘这样大冷天,却站在帘子外面,笼着一个小手炉,仍旧要担着掀帘送客等事,不得王夫人之命也不能进屋取暖,不由得心中一酸,怔怔地落下泪来。   想问问她,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又恐王夫人生怒,探春只得转身去了。   一抬脚,重若千斤,泪落风中无人知。   世事纷扰几时休   离了王夫人的院落,探春竟没个去处,也没个知心人说话,素日又不满迎春之懦弱,惜春之冷清,故回房拭了泪,又重新洗漱一番,妆容收拾妥当,方款款地往贾母房中来,但闻娇声细语,细细一听,却是宝玉和湘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接了湘云过来。   湘云一袭红衣,如冬雪中的火焰一般,撅着海棠花瓣也似的嘴唇,笑嘻嘻地看着探春道:“三姐姐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们都是可恶的,也都不想着去接我过来!还是爱哥哥体贴呢,巴巴儿地求了老祖宗打发人去接我。”   探春闻言莞尔一笑,心中暗道:“也不过是史家见大姐姐受了恩宠,所以才打发你过来巴结罢了,哪里就是去接了来的?”口内却笑道:“啊哟,竟是我们的不是了!亏得从小儿也是一处长大的,说来,你眼里心里也就一个爱哥哥罢了,咬着舌头说话,瞧你明儿个怎么出门子!”   湘云红着脸,指着探春不依地道:“老祖宗,这话我可不依!”   贾母抚摸着她,笑道:“我就爱看你们小姐妹说笑,热闹。可惜玉儿竟没能过来,不然,只怕家里更热闹了好些呢!我心里也舒坦。”   探春想起黛玉的性子,便不说话了。   又想起黛玉的提醒,敏捷如她,不由得暗自发呆,手足无措。   管家的事情,哪里有她说话的余地呢?   “这有什么?”湘云大喇喇地道:“老祖宗要林姐姐陪着,难道还拿着凤仪格格的架子不肯过来不成?她可是老祖宗的外孙女呢,比云儿还亲近,如今连个孝心都没了,还是个人么?”   贾母自是听得舒服,不过却依然道:“可不能这么说凤仪格格的不是。”   心中也暗恼黛玉竟不肯过来,难道她这个外祖母还算计她不成?   湘云眼波一闪,也不则声了,却问探春道:“听说林姐姐送礼来?”   听到湘云这样的口气,似乎人人都应该顺着她似的,探春也有些不悦,想起黛玉与自己也无关,自己也不好多言,又知道湘云本性极聪明,并不是一味憨玩之人,自己也不愿意得罪了她,故只撇过头和宝玉说话,并没有搭理她。   宝玉蹙眉长叹,抑郁地道:“我也想妹妹,偏妹妹送的都是笔墨纸砚,若是将她用的胭脂水粉送些来才好呢!我可听说了,宫里有一种极好的红兰花,淘澄出来的胭脂膏子是极鲜艳的,正好给姐妹们用呢!”   湘云心中登时一酸,冷笑道:“瞧来我们都不配用,所以才不送来呢!”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宝钗的声音笑道:“云妹妹这是说什么呢?宝兄弟也大了,很是该好生读几本书,做几篇文章,让姨夫欢喜欢喜才是正经。哪里能天天调脂弄粉呢?倒是叫外人笑话堂堂贾府的嫡公子竟无所事事了。”   一面说,宝钗一面扶着王夫人进来。   宝玉本待生气,忽见王夫人也来了,只得掩住话头不语,心里暗自生气。   王夫人对宝钗的话那可是十分喜欢,听在耳中说不出的畅快,亦对宝玉道:“瞧你这孩子,虽生得单弱,可书还是要读几本的,别叫你兄弟侄子比了下去,你老子还等着考你的书呢!”   一句话唬得宝玉立刻蜡黄了脸,忙寻个借口,扯着湘云一溜烟去了。   探春刚过来,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正自呆站着。   贾母面色淡淡的,瞅了宝钗一眼,道:“知道宝玉生得弱,偏还这么吓他,若是吓坏了他,我可不依!”心里很是不喜欢宝钗处处逢迎,又笑道:“如今我们家里也忙,宝丫头怎么有空过来找你姨妈了?”   王夫人忙笑道:“宝丫头和姨太太送了一万两银子过来。”   宝钗神色间颇有几分端庄,浅笑露齿,显得极为有身份。   贾母却不由得一怔,什么时候薛家如此大方了?思忖着王夫人到自己这里来的深意,半晌方含笑道:“想来是见家里建园子,怕银钱筹措不开,所以姨太太才有此心,也真是难为姨太太和宝丫头了。”   “这原是宝钗应该的,大姐姐省亲,也是阖府的荣耀。”宝钗矜持地道。   王夫人看着探春站在这里,很有些不乐意,皱了皱眉头,想起探春亲自己远赵姨娘,自是自己的人,因此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贾母陪笑道:“今儿媳妇过来,竟是有一件要紧事情要求老太太的恩典。”   果然不出所料,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贾母半靠着靠枕,琥珀捶着腿,语气颇有些淡淡地道:“什么事情?”   王夫人不语先红脸,半日方蛰蛰蝎蝎地道:“唉,媳妇这也是为家里头着想不是?福晋省亲,那么大的脸面,那么大的荣耀,连宝丫头都以一击之力特特送了银子来,媳妇心里感怀得很。只是那么大的园子,少说得花三四十万两银子,还要预备福晋省亲用的东西,家里的银钱,一时竟接不上手了。”   听到这里,贾母老眼一闪,“叫凤丫头尽力筹措罢,难道还去抢不成?”   王夫人忙道:“哪里有人那么大的胆子,去抢去偷?媳妇也不敢的,倒是有个主意。”心里却想到了一尾大鱼,那就是极尊贵极富贵的黛玉,哼,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宫里人,哪里及得上自家姑娘现如今是大皇子的福晋呢?只要将她的银子弄到了手,瞧她还怎么在宫里那样傲气!   贾母也不装傻,怅然道:“你是想去找玉儿借钱罢?趁早死了这条心!”   坐起身,接过一盏茶,呷了一口,才慢慢地道:“玉儿那是什么身份?本就和咱们家生分了,你偏来算计她的家产!也不用脑子想想,咱们若是开了这个口,指不定得罪了多少人呢!竟将贾府置于众矢之的了。”   王夫人本想着贾母一辈子都被贾家着想,却没料到竟有这么一番话。   脸上的神色沉了沉,王夫人低头道:“媳妇也不愿意这么做,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毕竟家里已经很吃紧了,若是不得银子,园子也建造不上来,岂不是失了福晋的脸面叫人家笑话?”   一想到元春身上系着贾府荣辱兴衰,贾母也没什么话说了。   过了良久,贾母涩然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那玉儿也是极精明的人物,现如今就离四贝勒府那么近,我打发凤丫头去接她她也不来,偏刚出了门就又想着法子弄她的银钱,岂不是更叫她心寒?如此得不偿失,不行!”   到底是久经风浪的老人,在这个时候,也能保持住一份心胸。   王夫人不由得有些不悦,暗恨上一回黛玉让元春失了颜面受了罚,如今偏贾母还咬着口不愿意,左思右想,只得流泪道:“媳妇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媳妇却是一心为咱们家,为了宝玉,怎能不筹措一番?媳妇还听说,大姑娘是极有钱的,光是那年斗才会上赢的东西,件件都是无价之宝。”   宝钗用手帕掩口笑道:“正是这个,三妹妹也是知道的。”   贾母看向探春,探春心中顿时激灵灵打个寒颤,忖度再三,都不知道说什么话好,说了就得罪贾母,不说就得罪王夫人,权衡一番,毕竟嫡母要紧,只得含羞点了点头,叹道:“虽然未见,可贺兰家的东西哪里是简单的?”   “贺兰家?已经败落的贺兰家?”贾母挺直了腰背,若有所思。   见到贾母略有些松动,王夫人紧接着道:“媳妇想,大姑娘现如今住在宫里头,家里的银钱都是那继子料理,她一个姑娘家也用不到,与其便宜了那继子,还不如咱们这至亲骨肉用到实处上。”   贾母长叹一声,原也希望黛玉能过来,一则双玉联姻,宝玉身份有了着落,家里的生计也会渐渐好了,二则也让元春看看,到底是薛家的丫头利益高,还是黛玉的权势高,到时候黛玉过来了,自己和自己的骨肉,真真是一家之主,王夫人再没翻身之地,偏生自己这一番苦心,黛玉不懂啊!   不由得,心里也生出一股怒气来,若是不能帮衬贾家,那要她做什么?   思来想去,又着实舍不得这个嫡亲的外孙女。   见贾母虽没答应,却也没有反对,王夫人便放下心来。   回到房中又与宝钗商议了一番,宝钗浅笑道:“姨妈是亲舅妈,现如今也就府上才是林丫头的亲人,她又是个懂身份的人,哪里就能拒绝了姨妈的?还是不要将希望放在老太太身上好,到底老太太才和林丫头亲呢!”   王夫人也觉得有理,心里暗暗有了想法,决定自己亲自去找黛玉。   却没发现宝钗眼里一点寒星似深潭,林黛玉,若你没了钱,瞧你还有什么权!四贝勒那样的好人,又未曾娶亲纳妾,着实是女儿家的好终身,岂能让你专美于前?我虽没你的贵气,可我却是牡丹之王!   虽然王夫人已经答应了金玉良缘,可她并不会满足,所以还有计较。   既然王夫人要去找黛玉,宝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次日便亲自过来给王夫人请安,又含羞带怯地道:“既然姨妈要出门,一应衣裳首饰自是妥当的,钗儿也没什么东西好孝敬姨妈,倒是昨儿个赶了一宿,给姨妈绣个香囊。”   说着将精心绣制的香囊递给了王夫人。   上面绣着清波涟漪,一枝并蒂莲极是精巧,里面装的竟是沉香!   王夫人见了,立刻爱上了,忙佩戴在身上,左右打量了一番,丫鬟们都满口夸赞,王夫人觉得很有脸面,笑道:“好个手巧的宝丫头,这样鲜亮的活计,我竟是没有见过的!到底是我的儿,原是想得比别人周到!”   “姨妈过誉了,钗儿不过就是家常做罢了。女子无才便是德,钗儿也不能拿着诗词歌赋当正经事情做,针黹女工才是紧要的。”宝钗杏眼里泛着激越的清波,暗暗有些得意,却丝毫不露出来。   不提贾府如此,且说偌大的林府西侧,白雪晶莹,梅色清然。   一炉青烟,半林清幽。   冬日的雪,湿润了一丛略显青黄的竹林,凝结出浓绿的碧色,经开得正好的红梅一衬,顿时鲜活了起来,仿佛俏皮的小精灵在黛玉的眼前舞动,将黛玉满身的病势略略减轻了些许,咳嗽得也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   “玉儿,你身子不好,我看着还是少出去才是。”青云满脸无奈地道。   眼前的黛玉虽然精神好了些,可是青云心中明白,不过就是治标不治本,她的病势并未减轻,反而夜间失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现在,他只能期盼着所有人找到九转回春丹的各种药材,也费尽了各种心思去找。   因此,在照料黛玉的衣食起居上,青云不敢出一丝儿的差错。   否则的话,他不但自己原谅不了自己,京中有一个,草原有一个,哪一个会饶了自己?他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去招惹那两个瘟神!   一想到这里,青云就有些头痛,胤禛和腾格里,两个都好,个个都是人中之龙,可妹妹却只有一个,又不能一女二嫁,到底最后还是会辜负一个,这是谁都不愿意的事情啊!但愿最后能有两全其美之策。   黛玉抚摸着蓝狐的脑袋,清减的俏容漾起一抹顽皮淘气,撒娇道:“哥哥,朱神医不是说了吗?让我多活动活动身子,气血循环,才会更好。”从草原上的阔朗,到此时忽然如困囚笼,黛玉一颗向往天地的心自然不依了。   青云看着黛玉眉间的一缕清愁,满脸的祈求之色,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由自主地沉吟片刻,终是妥协,揽着她柔弱的身子道:“别处也不用去了,就去宝相寺一柱清香,求佛祖保佑我的玉儿来年平平安安。”   “呀,哥哥越来越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嬷嬷了!”   黛玉娇俏地抱怨道,可清丽的娇颜却蕴含着天高任鸟飞的笑意。   太好了,哥哥答应带她出门了。   忙忙地回房妆扮了一番,穿得厚实,蹬着一双羊皮小靴,披着一件大氅,带着蓝狐,颇有几分娇俏玲珑,唇上的一点殷红,给她苍白如雪的容颜添了些血色,瞧起来没有那么憔悴了。   青云与她并肩往前走,道:“贺兰家的人已经从明转暗了,生意还不错。”   “这样也好,殊不知越是有钱有权有势,才叫上位者惦记着呢!既然来了,明儿个就来见见罢,横竖也有个事情做。”黛玉沉吟片刻,又道:“我也没什么好计较,就凭哥哥做主罢。”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些事情,她只喜欢那诗情画意的生活,就是皇宫,她也不愿意久呆。   伸手接着空中飘落的雪花,她好喜欢啊,这么白,这么干净。   和草原上的雪,没什么不同罢?   唉,腾格里,你在草原上又要做完什么事情才会回来呢?   刚刚走到厅前,却听紫陌走过来通报道:“姑娘,外面有荣国府的自称是姑娘舅妈的女人求见姑娘,还有一个叫什么劳什子薛宝钗的丫头同行。”   听了来人,黛玉眉头一皱,烦闷上心头。   青云面容一整,冷笑道:“好本事,好脸皮,怎么就没个消停了?”   转身对黛玉道:“不用理会她们,来了也没什么好事。”   黛玉眉尖笼着一层寒气,凤姐她们回去也没几日,怎么这王夫人亲自上阵了?若是叫自己去贾府,给那元春添脸儿,那是万万不能的,难道还有别的事情不成?还有那个宝钗,唉,真真是蛇鼠一窝。   优雅地掸了掸衣上的落雪,黛玉吩咐道:“就叫她们前厅候着。”   紫陌答应一声去了。   青云却皱眉道:“你见她们做什么?没的惹人心烦。”   “我约略也猜到了几分来意,不过白听听罢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戏,竟不用戏子来唱的呢!”黛玉巧笑倩兮,跟了胤禛和青云许久,竟染了一分淘气,带着雪雁往前厅走去,心中却不断忖度着该如何应对。   贾府的情,早就没什么了,既然不依靠着她们过活,何必任由他们予取予求?该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也容不得他们家再来人啰嗦不断。   缓步走进前厅,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情了。   王夫人与宝钗下首坐着,宝钗面色如旧,倒是王夫人有些焦灼。   黛玉坐在上位上,抚摸着蓝狐,浅笑道:“不知道王淑人还是王恭人,啊,对不住,我这记性很差,竟不知道王恭人还是王淑人的诰命品级了,嗯,那就叫王恭人罢,总不能没个名分不是?王恭人今日有什么事情求见我?”   王夫人闻言,心中登时大怒,立刻就要发作。   宝钗暗恼王夫人竟禁不住这一点子口气,忙暗暗扯了她一把。   王夫人这才回复平常,笑意凛然,和蔼可亲地道:“舅妈早就想格格了,只是家里忙着福晋省亲的要紧大事儿,所以竟没个工夫过来瞧瞧。今日好容易偷了一点子空闲,前来看看格格好不好,府上可好。”   黛玉心中微微叹息。若是论起知书达理,端庄沉稳,王夫人原是有几分厉害的,只可惜,或许她是真的厌恶自己罢,什么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她就立刻沉不住气。款款启齿道:“若是王恭人有此心,倒是难得了。”   神情闲逸,姿态风致,黛玉竟是一句都不问来意。   王夫人见状,心里愈加焦虑,半日才抹了一把眼泪,唠唠叨叨地道:“俗语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实在是家里急得慌,舅妈也就不过来打搅格格的清净了。”瞥眼打量着厅中摆设,虽然不多,却件件都是精品,此时方相信宝钗的话果然不错,林家几代传下来的家底,可比贾府厚得多。   黛玉眼里顿时掠过一片寒光,敛眉道:“倒是不知道有何所求?”   听到黛玉问话,王夫人大喜,直是心痒难搔,忙道:“还不是为了建造福晋省亲园子的事情,家里的银钱竟是一时筹措不开,所以来求格格的恩典。”   黛玉眼波流转,冷笑了一声,嘴上却笑道:“这可不敢当,我不过就那么一点子俸银,哥哥也就那么几两银子一个月,上下还需要各处打点,家人的月钱等等,哪一处不花银子?林家家业浅薄,恐怕没什么恩典给王恭人了。”   见黛玉直言拒绝,王夫人脸色登时不好看了。   宝钗款款地道:“格格这话却是谦逊了,若是格格府上浅薄,只怕我们倒是都家徒四壁了!姨妈也是一片真心来求格格的,并没有二心。”   王夫人也红着眼睛,叹道:“若是家里支持得住,哪里还要打搅格格?只不过,我也并不是白得了格格的好处。三丫头是极精明爽利的,模样在二丫头四丫头中又是拔尖儿的,管家可是一把好手。格格素日在宫里头,哪里有时间打理府中的事情?大外甥也要有个内人服侍不是?因此格格出个二十万两银子,权当林家给三丫头的聘金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紫陌讶然,雪雁张大了嘴巴。   黛玉更是挑眉愕然,原想过王夫人的来意,却没想到她竟是将探春生生地卖到自己家来,倒是好手段啊!探春素来以她马首是瞻,嫁到了林家,还不是任由她吩咐?此时既得了实惠,将来的好处也不断。   说到这里,王夫人又滴泪道:“况且格格年纪小,不理俗事,虽然青云公子极好,到底不是嫡亲的同胞兄妹。姑老爷原是为格格打算,才过继一个哥哥来给格格,只是读书人却不知道人心难测呢!若是青云公子有一点儿异心,别说林家的家业都叫他弄去了,就是格格,只怕也没立足之地了。”   “三丫头素来也与格格亲厚的,两府这么一联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彼此拉扯,岂不是好的?怎么说,三丫头是格格的亲表妹,自家姐妹不亲,还和外人亲不成?这么一来,格格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原也是一番心思为格格,格格可莫辜负了我这一点子痴心才好!”   霹雳耳光一声赏   听到王夫人如此道貌岸然的说法,黛玉掩不住眼里的讥诮和讽刺。   二十万两银子,真真是狮子大张口!   探春原是极聪颖的人儿,若是知道竟成了贾家的货物,又将是何种模样?   俏脸罩着一层凛然的寒气,黛玉淡淡地道:“这话可真是叫人不知道怎么好了,什么外人内人的?谁是我姐妹?谁又是我外人?哥哥是我的哥哥,那是林家一家之主,和我是一条心,外姓的人何时和我成了姐妹了?”   王夫人本来笨嘴拙舌的,面对黛玉的话,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宝钗扬眉浅笑,柔声柔气地道:“妹妹这话也不中听,且听姐姐一一道来。论起血缘来,妹妹还是贾府的外孙女,姨妈的外甥女,荣国府才是妹妹的亲人,那青云公子不过是外人过继来的,就因没这一点儿血脉,才最容易蛊惑妹妹远了亲人的,可见人心险恶,妹妹怎么就不能有所醒悟呢?”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宝钗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脸上顿时火辣辣的,隐隐作痛,仿佛裂开了一般,痛得心都抽了起来,脸庞被这一记耳光打得歪到一旁,一时目瞪口呆,竟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那一记耳光却是黛玉打的,原是气不过宝钗言语中如此侮辱青云。   紫陌忙道:“姑娘仔细手疼,若是恼了,叫婆子拉开弓赏她就是!”   雪雁也忙取了消肿膏来,执起黛玉打宝钗的玉手,细细地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膏药,清凉之意缓缓沁开,掌心的红晕也慢慢褪尽了。   黛玉亭亭玉立,站在宝钗跟前,粉唇噙着一抹极冷的笑意,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称姐姐道妹妹?人家客随主便,你们倒好,竟要饭要到我林家来了!这也罢了,赏你们几口饭吃也就过得去了,偏在这里说我哥哥的不是,也不瞧瞧自己的嘴脸,配不配对我林家指手画脚!”   见黛玉威仪如斯,又打了宝钗一巴掌,王夫人瞪着眼睛,直愣愣的,半日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格格怎么打人了?竟当我们是叫花子不成?”   黛玉看着王夫人愤怒的脸庞,浅浅地露出一抹笑的涟漪,冷声道:“只怕我府外的叫花子,也比你们干净些!强取豪夺,又强硬将女儿倒贴在我们家,似你们这等人,哪里配得上一个人字?不过就是衣冠禽兽罢了!”   青云原是怕黛玉没法子周旋,因此就在内堂听着,不由得莞尔一笑。   口内无声一叹,却是极赞同黛玉的做法,这样的女孩儿,才拥有林家不屈不挠的气节和风度,只有这样,才会愈加出淤泥而不染。这贾府的人虽然阴谋诡计比比皆是,可在伶牙俐齿上,世间却极少有人能说得过黛玉去。   宝钗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只是强忍着不出声儿。   王夫人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红,然后又是一阵白,她堂堂王家小姐,贾府太太,几时受到过这样的羞辱?早知道黛玉伶牙俐齿,却万万没有想到竟厉害如斯,反过来说落侮辱了自己娘儿两个一番。   宝钗哭得楚楚可怜,道:“何曾得罪格格什么了?偏就这样打人?”   依着她的花容月貌,牡丹之姿,那是将来荣华富贵的青云梯,向来是小心翼翼保护着,此时若是在黛玉的手里损了一点半点儿,岂不是比要了她的性命更为严重?心里的恨意,随着黛玉这一记耳光,愈加浓重了起来。   看到宝钗这样可怜的模样,王夫人心里更是平添了三分怒气来,对黛玉的恨意也深了几分,只是毕竟银子还没到手,又不好十分和黛玉撕破脸皮,只得站起身来佯装厉声指责道:“天可怜见,我原是一番好心为了格格,却没想到竟被当成了驴肝肺,格格你可对得起我贾家赋予你的生命?”   黛玉有些好笑地看着王夫人,她难道忘了,自己是姓林吗?   贾府赋予了娘亲的性命,同时,不也算计了林家极多?亲情不是光有血缘上的关系,而是有着亲人间的回护和爱惜,才滋生那样温暖的情分,有付出才会有回报。贾府冷漠,全然利益为先,就凭着他们,也配得上说是自己的亲人?   她清然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清新妩媚,但是寒意却是显而易见,道:“王恭人这话说得更为不通,我林家的姑娘,什么时候是贾家赋予的生命了?木秀方成林,西贝货岂能相提并论?明堂正道来要银子,却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心?既是好心,不妨送给薛家,也全了你们的情分!”   王夫人脸色阴沉,鼻子里哼出一道极响亮的声音来,语气也愈加激烈了起来,道:“可见格格竟是没心没肺的人,枉我贾家还时时刻刻挂念着格格呢,如今连舅妈都不认了,连祖宗也不认了。”   黛玉淡然一笑,眼似寒星落水中,语气清冽:“再重申一遍,我祭拜的是林家的祖宗,和西贝贾府没半分瓜葛,我也不稀罕各种各样带着算计的挂念。紫陌,我乏了,撵了她们出去,下一回不许叫进门来。”   心里对贾府的观感越加恶劣起来,又吩咐道:“雪雁,叫人擦地!”   王夫人甩手道:“好!好!好!格格绝情至此,也别怪我将来不讲情面!”   说着便携着宝钗愤怒离开。   黛玉冷冷地目视着她们离开花厅,眼里沁出一丝寒气,锋利如刀。   青云走出来,拥着她的肩头,端详片刻,劝道:“好妹妹,别和这些愚妇刁民一般见识,若是四贝勒知道叫你操心如斯,岂不是揭了哥哥的皮?”   黛玉看着哥哥俊逸的脸庞,心中一阵温暖,叹道:“我倒不是和她们一般见识,只是更加有些心寒罢了。若没得贾老太君的同意,这二太太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冠冕堂皇地过来要银子,还说那些有的没的。”   紫陌在一旁撇嘴道:“再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什么德性!”   雪雁笑道:“可不是一场打劫的戏!她们那些人,竟都真是戏台子上的戏子了,一唱一和不说,这样肮脏的话偏那样冠冕堂皇,竟没一点儿良心,还要什么来着?哦,要将堂堂的姑娘,卖给咱们公子做少奶奶呢!”   满室中丫鬟婆子听了,知道雪雁打趣青云,不由得觑着青云抿嘴一笑。   青云摇头笑道:“这个雪雁,服侍妹妹几年,倒是越发学得伶牙俐齿了,若是别人家,可不是一顿板子赏给你,撵了出去。”   “呃!”雪雁气息一窒,忙不迭地扯着黛玉的手道:“好姑娘,快给我求求情儿,我这可是得罪了公子呢,撵了我出去,谁给姑娘梳头呢!”   黛玉伸手打了她一下,笑道:“你这丫头,越发淘气了。”   不过心里的抑郁,却随着雪雁的这几句话慢慢消散了。   且说那王夫人坐在回贾府的车子里,想到黛玉的口齿,越想越是气愤,又见宝钗用手帕捂着半边脸庞坐在旁边嘤嘤哭泣,姿态娇柔,好不可怜,这是她认准了的媳妇,什么时候由着那狐媚子赏耳光了?   一时气起,刚回到贾府下了车,便拉着宝钗便往贾母房中走去,人还没进门,便哭道:“媳妇和宝丫头竟被人骑到头上来了,老太太,你老人家可要为媳妇和宝丫头做主!”   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正在门边翻着红线,忽见此举,忙不迭打起帘笼。   鸳鸯和凤姐以及薛姨妈正陪着贾母抹骨牌,贾母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隐隐有几分不悦,待得见到王夫人哭泣得这般伤心,便揣测到必定是到黛玉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没法子。   薛姨妈原本含笑奉承贾母,陡然见到宝钗脸肿如充血,不由得惊呆了,忙扑过去抱着她哭道:“我的儿,你这脸庞竟是怎么了?”   贾母见状,也是一呆。   王夫人忙拉着宝钗跪下,又将宝钗挨打的半边脸庞转给贾母看,口内哭道:“老太太瞧瞧,这就是那凤仪格格赏了给宝丫头的,嚣张跋扈得很,素日年轻小姐妹的,哪一个不亲厚?可哪里有她那样狠心手辣的?”   薛姨妈一旁已经嚎啕大哭起来,听着分外凄凉。   凤姐忙上来扶起王夫人和宝钗,又劝着薛姨妈道:“唉,娘娘还没回家省亲呢,怎么这炮竹倒是放起来了?按理说也没我这个媳妇说话的余地,只是前因后果,也得叫人听清楚弄明白不是?林妹妹是个娇贵人,若不是侵犯了她心底儿的那跟弦,她再不得会这么做的。”语气委婉,不过心底可是对黛玉竖起了大拇指,真真有她的,竟连宝钗都打了一耳光,让她脸都丢尽了。   贾母也深知王夫人的去意,见她如此,自然明白黛玉很是恼怒,只不过贾府缺钱得紧,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只好叹了一口气,向王夫人劝道:“你也是个做婆婆祖母的,快别这么了,鸳鸯,你也去服侍太太和宝姑娘重新梳洗一番,别叫下人们笑话,有什么话回头不能说的?”   见贾母偏爱黛玉,王夫人立时便要发作,却见宝钗使了个眼色,方平心静气,拭泪道:“老太太说得是,媳妇这就去了。”   人间何尝有盛世   待得王夫人携着宝钗去梳洗,薛姨妈也去安抚,贾母不由得怆然泪下。   凤姐心里明白,忖度片刻,上前笑道:“老太太也不用这么着,凤仪格格心思简单,年纪小,脾气自然大些,恼怒了也是有的,一两耳光,也不好苛责什么,只不好抚平太太和宝妹妹的心气,才是一件大事儿。”   贾母叹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机灵的孩子,只是,动口不动手,她却……”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拭泪不语。   须臾后,便见王夫人已经梳洗得焕然一新,带着鸳鸯走过来,行礼后,含泪道:“原是媳妇莽撞,巴巴儿地跑到凤仪格格府上,反带累了宝丫头,竟又不得借得银钱回来,还请老太太治罪。”目光低垂,那中间,恨意更加地深了。   贾母摆摆手,怅然道:“自家人,还说什么罪不罪的?”   洞悉世情的眸子凝视着王夫人,因不见薛姨妈母女,自家人商议事情也就更方便些,方缓缓地道:“我早说过,去了,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偏你们还去碰一鼻子灰,如今可知道玉儿不是轻易招惹的了?”   王夫人虽然心中不忿,却只得点头应是。   其实依着她的精明,她亦明白黛玉绝不会借钱,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毕竟林家的嗣子,是明堂正道的继承人,只是这一回去,一则是试探,二则,就是想告诉贾母,家中没钱,亦借不来钱,还是拿出些梯己银子的好。   阖府上下,最有钱的可不是二房,而是贾母。   贾母也深谙其中的心思,思来想去,心里百转千回,终是长叹一声,她再不出钱,只怕省亲别墅还真是不得建造完成,只得吩咐鸳鸯道:“鸳鸯儿,去取十万两银子来给凤哥儿预备建造省亲别墅,她也苦得很,嫁妆贴补了不少。”   鸳鸯答应着去了里间,片刻后,果然捧着一个小锦匣子来,递给凤姐。   王夫人闻言大喜,旋即却又不悦,如何就交给了凤姐呢?   凤姐拿着钱,必定是会从中谋取一些油水。   凤姐捧着锦匣,含泪道:“多谢老祖宗体谅,定然不辜负老祖宗的期望。”   贾母点点头,看着王夫人道:“你也别怪我交给凤哥儿,说起来,如今你虽是管家太太,可管家理事的却是凤哥儿,她是大房的媳妇,也是你的内侄女,自然是向着你的,有她来拿着钱,也必定不会抹了娘娘的脸面。”   “是,媳妇晓得。”王夫人敛衽一福,恢复了昔日不言不语的木讷情状。   不管怎样,已经争取到了十万两银子,可以不用自己的梯己,目的也已经达到,王夫人自然也没有别的心思了。   建造省亲别墅的事情,因为有了银子,越发地热火朝天起来。   这些黛玉却均不知,不过各个府邸里都有细作,胤禛焉能没有?   因此,胤禛和青云两个得到消息之后,都相视一笑,青云叹道:“果然如妹妹所说,贾府老太君才是最有钱的人。”   胤禛闻言奇道:“玉儿竟这么说过?”   “这是自然。”青云呷了一口茶,随即笑道:“玉儿还说,老太君几十年的梯己,历年来先父和太太也没少孝敬了老太君,其中有多少稀世宝物,林家的账册上都有记载,光是那些东西的价值,只怕就比底子薄的贾府还多,更何况老太君做过管家媳妇,做过管家太太,如今又是宝塔尖,敛财手段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不由得深深一叹。   都说宁可有败落人家的古画,不要富贵人家的新画。   可想而知,林家虽然明面上已经略呈败落之象,没有嫡亲的继承人,但是每一件东西,都是传世古董宝物;贾府从马上立功,至宝玉不过第四代,且这一代人才寥落,前三代也没有什么功绩,不过是呈现明面上的富贵繁荣罢了。   胤禛莞尔一笑,道:“有可能。那王熙凤敛财手段极为厉害,重利盘剥、周旋官场、为人办事,其中有极大的油水,贾王氏也不落后尘,虽然没露出来,就是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她更加心计深细。”   该是好生部署一番了,贾府不过中等人家,倒可不当一回事。   不过,草原上受伤一事,却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今日他受伤,明日,是不是就有人将矛头直对了黛玉?他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心腹,只有这样,才能保护黛玉平安无事。   青云点头称是,道:“王熙凤办事,尚且有迹可循,还有些证据,可这贾王氏做事却让人丝毫察觉不到,端的厉害了得。玉儿常说,别瞧着王熙凤如今风光璀璨,可若是贾宝玉娶妻生子,王熙凤必将失势,并且不容于荣国府。”   似乎也明白胤禛接下来会做什么,道:“与其联络老人,莫若新人做心腹。”   胤禛一怔,旋即笑了,道:“是玉儿让你告诉我的罢?”   见青云点头,他便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朝廷上的老人,均已被各个势力拉拢去了,我终究是起步太晚,而且上下左右虎视眈眈,稍有所动,便立刻引来他们的注意。用新人,尤其是自家门下的新人,别人就没话说了。”   一如文武双全的年羹尧,如今可是他的心腹之一,却没人留意。   青云笑道:“因此,四爷也因此才招揽李卫的罢?不得不说,四爷的许多想法都和妹妹不谋而合。说起来,这个李卫倒是有趣,竟是荣国府孙媳李氏的兄弟,前些日子,妹妹还问我是谁呢,我告诉了她,她也觉得可行。”   胤禛一笑,思忖须臾,沉声道:“你那药方子上的药,我已得到了一味。”   别的都可平静无事,可一说到那药方子的三味极难得的药材,饶是青云镇定从容,也不由得变了颜色,立刻道:“哪一味?”   “千年何首乌!”胤禛缓缓吐出这一味极其难得的药材,冷漠的脸上也浮现一抹笑意,道:“自得了你那药方子,就没断人去打听挖掘,终在三日前,得了确切消息,麾下之人在黄山深岭之中,巧合掘得何首乌数块,其中就有一味已成男婴之形的千年何首乌,已经在快马进京的路上了。”   青云大喜,道:“其他的药材,均已齐备,如今,就差九叶灵白芝了。”   说道九叶灵芝,胤禛笑意略减,面色沉静如水,眼里依旧有些担忧,道:“若说九叶灵芝,只怕世间罕见,我也离不开京,不过已经派人往西北之处搜寻,高原山脉上所产的白芝是最好的。”   “何止四爷?我也打发人去了,也私下派人高价悬赏,只怕脱里大哥也一定在找寻九叶灵芝。”青云笑道,黛玉近日精神倒好,自己也悉心照料,想必暂且身子无事。   一提到腾格里,胤禛就有些不悦,道:“这个腾格里……”   醋意,那个叫做浓啊!   青云戏谑一笑,道:“我这个妹妹是极好的,自然是人人喜爱,只不过,四爷你可不能轻敌了,腾格里为了找到雪莲花,竟不惜自己的性命,我原本还不喜欢妹妹到草原上去,不过如今,很难说!”   胤禛脸色更沉了。   黛玉在家中无所事事,偏因身子怯弱,也不好做什么,看书劳神,做活计也觉得费神,便只与丫鬟们闲话聊天,青云晚间回来也会陪着她说些外面的新鲜事儿,含笑道:“今个去四爷府里,提到脱里大哥,四爷还吃醋了呢!”   黛玉闻言一怔,伸手戳坐在炕边的青云额头一下,抿嘴道:“哥哥你就是看戏是不是?”如今寒冬无事,难怪青云也顽皮。   青云一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当然要挑一个最好的妹婿才行!”   一抹淡淡的霞痕飞上黛玉的粉腮,神情娇羞无限,道:“哥哥,你再说,我可就恼了!哪里就有这样的哥哥,四哥哥很好,腾格里也极好,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腾格里是师兄,你怎么就这样戏弄四哥哥呢?”   青云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叹,在黛玉心里,终是胤禛第一。   有些事,说不清,有些情,还不完。   但是,关于一生的归处,他想,黛玉自己心里是有打算的。   毕竟世间的黛玉,只有一个,自然,她也就只有一个归宿。   为了不叫黛玉多心,青云立即转了话题,皱眉道:“年年都有雪崩,今年的雪,也不遑多让,我听说,很多处都遭了雪灾,妹妹你怎么看?”   闻言,黛玉眉心立即露出担忧的颦痕,沉声道:“朝廷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赈灾粮款岂有按时到的?况且如今人人都言康熙盛世,将近年关,自然不会将这样晦气的事情往上通报,即便是皇上知道了又如何?朝廷那些官员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青云侃侃而谈,愤恨难平。   不得不说,去赈灾的官员,多是欲中饱私囊者。   黛玉冷笑了一声,道:“这几年,我也理事,竟遇到了几处大灾,偏偏国库有虚,官员亏空,终是明白了,这人间,何尝有太平盛世?”   齐心合力共赈灾   听了黛玉一声言语,犹如春日杜鹃泣血,青云静默不语。   房中也寂静须臾,青云长叹道:“这又能怎样?我们也只能尽我们的心。毕竟这天下是皇上的,怎样处置朝廷中的大臣,我们说话有什么用?只怕四贝勒说也没用。况且,皇上素来重满抑汉,你说,怎么能平这天下疮痍?”   黛玉怅然道:“小时候皇上南下,我总觉得天下太平,路不拾遗,皇上是一代明君,如今,不得不说,这天下的疮痍,多半都是皇上的缘故。”   说着,吩咐雪雁拿来账册,递给青云,道:“哥哥你自己看罢。”   青云不解,展开一看,悚然一惊,道:“这是历年来的饥荒记载?”   一眼掠过,竟是满纸疮痍。   怪道黛玉一语道:“人间,何尝有太平盛世!”   这句话,带着多少悲痛,多少未竟之语?   黛玉眼神始终湿润,似朦胧着一层雾气,清音含悲怆,道:“单是今年一年,哥哥你看看,夏天,广宁、连平、龙川、海阳、揭阳、澄海、嘉应州大饥荒。秋天,庆元、龙南、潜江、酉阳、江陵、远安、荆州、郧西、监利大饥荒。冬天尚未记载上去,可几处雪灾已经很明白地将消息送来。”   顿了顿,眼光中已经泛着波纹,道:“哥哥你说,这是太平盛世吗?”   这就是,所谓的康熙盛世吗?   这就是,将来要由四哥哥继承的天下吗?   康熙犹在壮年,四哥哥依旧少年英姿,几十年的光阴,几十年后,又是一副什么样的天下?是不是,非要将国库花光了,百姓皆饿死?到时候四哥哥怎么办?他就要继承这样的江山社稷?   何止满目疮痍?竟是处处饥荒,虽未发生易子相食的世间,那么将来呢?   谁能保证,在这样的政策下,在这样的官员下,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宫廷依旧锦衣玉食,年将至,大户人家也都是山珍海味,可贫困的百姓,在雪灾下,竟是衣食无着,而朝廷上的官员犹在中饱私囊。   青云的手,也在颤抖着,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不知所措。   手里的账册,在这一瞬间,竟是重若千斤。   过了良久,黛玉才道:“话也不多说了,哥哥,我们只能尽我们的力。皇上不能给四哥哥一个完整的江山社稷,我们就要帮四哥平复这些创口。我打算叫红蔷利用做生意的身份,各处商铺,收购粮食。”   青丝依旧,花颜依旧,可话里话外,铿锵有力!   闻言,青云和紫陌雪雁均是怔了怔。   各处都放粮,这是多么大的一笔数目啊?   踌躇片刻,青云轻声道:“我知道你一番好心,只是我们家未必就能够做到处处有粮放,而且,也不可能永远放粮,愈是如此,各处灾民越是觉得有咱们家做依靠,竟是不但有身外之事,反为不美。”   黛玉摇了摇头,鬓边的流苏摇曳生姿,轻笑道:“我没那么说。”   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风雪浓重,沉吟须臾,才转身凝视着青云,柔声道:“各处天灾人难,许多商贾就此屯粮,竟是苦了百姓。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即便不能处处周到,也可以免了抬高粮价的忧虑。”   见青云点头称是,黛玉方笑了笑,眉梢眼角带着几许狡黠,更显得温润俏皮,脆生生地道:“我的打算却是,最好是收购大批地亩以及饱满的种籽,分发百姓种田交税,当然不可能白白给他们粮食吃,要让他们欠着,然后种田所得,视收成上缴,而收购地亩的时候,百姓也可以用这银两谋生。”   话说到这里,青云情不自禁地击掌赞叹道:“极是,极是,妹妹好心思!”   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思索片刻后,道:“按着官价买地,也好叫百姓不受欺,他们得以生活,我们买下大量良田,将来分发种子良田,他们不用终日无事,我们也不用白白购田买种,竟是两全其美。”   说完,立刻笑道:“我这就去吩咐,多分派一些银两,多叫一些人。”   黛玉莞尔一笑,这一笑,看在青云眼里,竟是如许美丽。   不得不说,黛玉的确是慧性灵心。   她有大魄力,也有玲珑心,倘若彼此情投意合,她必将成为胤禛的贤内助。   胤禛,胤禛,你何其有幸?能得妹妹一心相待?   至于腾格里,虽然他也极好,与黛玉更为相配,可是在青云眼里,却总是觉得他和黛玉之间少了一些什么东西,没有那一丝朦胧的情愫。   也许是他出现的终究比胤禛晚,而让人先入为主。   胤禛虽然冷漠,其实,他最看重百姓社稷,闻得黛玉这种想法,自是极为赞成,立刻就命管家将银库中当初内务府拨放的二十三万两安家银子,花掉建造府邸之后还剩下的十七万八千四百两也取了出来,交给林盐买田买种子。   另外,还有他历年的梯己,一共三万六千七百两也拿了过来。   既然能尽一份心意,胤禛自然不会拒绝。   黛玉笑道:“四哥哥,你也真是俭省善良,安家银子居然还剩下十七万两。”   心里,却情不自禁地为胤禛感到骄傲。   太子胤礽的乳父凌普担任内务府的总管,以备太子领取财物,足见奢侈,但尚且觉得不够用,甚至于曾去江宁织造府曹家取银数万,而胤禛,他却有着极多的剩余,相比之下,胤禛定然能做一位勤俭爱民的好君王。   听到黛玉的赞许,胤禛揉了揉她的头,道:“说善良,谁能比你更善良?”   清冽的眸子凝视着黛玉,越发觉得黛玉,生得更加美好。   这一种打从心底透出的良善和灵秀,是任何皮相之美都比不上的。   有她的地方,天地一片宁静和清澈。   看着青云在一旁算账理账册,书房中平静恬淡,沉吟片刻,想起了一些事情,胤禛笑道:“说起来,不知道那荣国府会如何想,我听青云说,那贾王氏竟然将主意打到了你这里,还想将一个名唤贾探春的女子许给青云是不是?若是得知你如此大刀阔斧地赈灾,指不定心痛什么样。”   说得黛玉眼中清漪潋滟,风姿楚楚,道:“这可不知道,我又不是他们。”   挽起鬓边的青丝,黛玉叹道:“哥哥也是该娶嫂子的年纪了呢!”   胤禛笑看了青云一眼,只见他瞪眼摇头摆手,心里暗暗好笑,道:“玉儿说得极是,虽然你没了父母,不过你这个妹妹倒是能替他张罗。”   气得青云大声道:“我的事情,还不叫你们操心。”   旋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瞅着胤禛笑道:“我却忘记了,四贝勒也到年纪了呢!虽然说你命硬,但是皇子十五岁均已成亲,你却孑然一身,这可怎么行啊?玉儿,改日里你也多为他瞅瞅,寻个好福晋请皇上赐婚才是。”   胤禛慌忙摆手,道:“不可!不可!”   黝黑深邃的目光瞅着黛玉,那里面盛满了深刻的情意,叫黛玉粉腮一红。   心儿如小鹿一般乱蹦。   这就是所谓的情么?   也许是罢,不然,她不会在听到四哥哥娶妻的时候,心里一片黯然酸楚。   侧过身,清明澄澈的双眸看着青云,黛玉俏脸如樱花初绽,眉心颦出一抹得意的神采,道:“四哥哥就罢了,不过哥哥却是该娶个嫂子回来的。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现在就差个嫂子呢!”   胤禛连连点头。   青云苦着脸道:“罢了,罢了,还不是一家人呢,居然一条心!”   黛玉方得意一笑,满脸都是俏皮。   重新拾起毛笔,看了几页账册,青云回头再看他们两个时候,却是喈喈细语,满室温馨,而胤禛深刻冷峻的脸上,却均是温柔,包含着柔情万缕。   拿起账册,青云道:“差不多了,该当将命令分发下去了。”   胤禛立刻敛容道:“我已经叫年羹尧从中周旋,有他在官场中打点,毕竟带着贝勒门人的名声,林盐叔和红蔷那几个办事则更加稳妥些。”   “如此,就派下去罢,我们等着过年,百姓等着吃饭呢!”黛玉点头道。   购良田,买种子,囤粮食,林家的家业分布极广,消息传到分布大江南北。   做这样的事情,除了劳心劳力,其实一点好处都没有。   康熙高高在上,底下自然不能阳奉阴违,这些事情只能暗着来,而且还不能顶着林家和胤禛的名头,不然会有功高震主之说。别说他们伪善,其实他们是真善,毕竟无名也无利,谁人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尽自己的心,保一方百姓安,一抔江山定。   有灾的地方太多了,而能登记在册的,又能有几处?   黛玉深深地明白了当初为何父亲说,那批宝藏,切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也许,父亲早就明白,在康熙大帝的治理下,天下未必是太平,人间不会是盛世,而百姓的生死,却极需要这笔银钱来保命,所以,要为下一任的帝皇保住江山时,势必要用这一笔宝藏,来抚平天下的疮痍。   来年开春,腾格里会来,黛玉已有了决定,开启宝藏。   当然不会全部取出,至少取出一部分,用来为四哥哥铺平他的帝皇路。   步后尘薛家囤粮   先不说黛玉这边如何挪银购置良田种粮,且说元春来年正月十五省亲,那贾府为了建造省亲别墅,银钱排山倒海一般,一时手头紧,竟连年货也不曾好生添置,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只怕是连年都没什么心思过了,只有宝玉并三春姐妹等不知民间疾苦,依旧风花雪月,吟诗作画,却是十分乐业。   倒是宝钗,每晚做活计必到三更,白日里则帮衬王夫人料理家务琐事。   这日清晨,风雪初停,探春因约着宝玉并迎春惜春去给王夫人请安,却见宝钗早就到了,服侍着王夫人用完了早膳,正坐在炕上说话,其乐融融。   宝玉见宝钗每每替王夫人解闷,言辞恳切周到,虽然很不苟同她的利欲熏心,但是心里却也感激,因笑道:“瞧着宝姐姐,竟像是太太的女儿,哪里还是侄女儿?在太太那里,说话做事井井有条,竟是比我还叫太太受用呢!”   闻言,宝钗羞然一笑,微露贝齿,如花绽放,竟是美得炫目多姿。   王夫人在炕上慈爱地道:“可不是,我就喜欢宝丫头端庄稳重的模样儿,没有那起狐媚子轻浮无行,只不知道谁家的有福气,能得了她去。”   说着,目光似有意若无意地瞥着宝玉,殷切之意十分明显。   宝玉却恍然不觉,举目四望,笑道:“二姐姐快坐,我都站累了呢!”   迎春是姐姐,探春和惜春是妹妹,虽然宝玉极为淘气,但是却也极遵守规矩,不然贾母也不至于如此疼爱于他,因此迎春落座后他方能落座。   王夫人见宝玉全然不理自己话里的意思,心里暗暗叹气。   宝钗听了这话,忙起身让座,含笑道:“姨妈已经用过饭了,你们倒是来了。”说着命人沏茶,举止款款,矜持自若,待人说话,宛然一位当家主妇的模样,瞧得王夫人十分满意。   探春闻言却是心中一沉。   惜春轻轻一笑,娇声俏语道:“我们来得多早晚,也要瞧着老太太用完饭了没有,原是规矩,只不过宝姐姐这话倒是让人费思量,听着意思,竟仿佛是说我们不孝敬太太,比不得宝姐姐贤淑知礼了,竟在这里当家作主!”   宝钗素知惜春秉性冷僻,且天不怕地不怕,眼波一闪,默不作声。   探春之所以心沉如斯,也如惜春一般,听出了宝钗话里话外额外的意思。   敏锐如她,此时已经不由自主地忖度道:“素日里都说宝姐姐沉稳端庄,最是个好姐姐,说话也极周全,我才和她略好些,怎么此时细细一想,每每话里都带着一些褒己贬人的意思呢?今儿个也在太太跟前说我们不孝顺?”   心里一这么想,立刻就将昔日里宝钗的言语行为想个了遍,竟句句如此。   情不自禁,探春心里竟划过一道寒气,身子亦微微有些颤抖。   好不容易讨了王夫人的欢喜,今日却被宝钗一言蔽之,焉能不心寒?   宝钗回身瞧见探春微有颤抖,神色温和,软软地笑道:“三妹妹竟是冷了不成?这么冷的天,很是该穿得厚实一些。我家里还有一件极暖和的紫貂皮的斗篷,明儿个叫莺儿给妹妹送去,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探春心里虽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露,欠身辞道:“多谢姐姐记挂,只不过我那里衣裳多着呢,就不劳宝姐姐费心了,斗篷还是留着赏丫头罢。”   宝钗点点头,笑道:“既然妹妹不要,也罢了。”   说实话,紫貂皮极其昂贵,若是等闲,她也不舍得送人。   王夫人在上头道:“都到年下了,原是该给你们姐妹添些衣裳首饰,只是今年建造省亲别墅,银钱花得海水似的,凤丫头也没个精神再理会这些事情,我便将这件事情交给宝丫头料理罢,她家是皇商,自然便宜些。”   说着,瞧着宝钗微微一笑,眉心带着一抹极其满意和赞许的神色。   探春心中一凛。   惜春立刻反唇相讥道:“这是何故?虽然琏二嫂子没精神理会这些事情,难不成大嫂子竟是不能理事的?自家人添置衣裳首饰,什么时候要交给外人料理了?太太这话倒也好笑,可别传出去丢了大姐姐的脸面才好!”   这话说得极是厉害,饶是王夫人沉稳内敛,也不由得有些狼狈。   但是阖府上下,她只信任宝钗,这才是她将来嫡亲的媳妇,岂能便宜别人?   王夫人也管过家,自然知道其中的细微之处,不管料理家里哪一样事务,都是有着极大的油水,尤其这个时候,即将迎接元春的省亲,哪怕就是给几位姑娘添妆,其间也会有大半的银钱落入管事的手里。   李纨克死了她的大儿子,她怎能信任她?又怎能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莫若宝钗,和她是一心。   只是惜春这么说出来,倒是让王夫人不好说什么,毕竟宝钗尚未进门。   宝钗却款款地启齿笑道:“四妹妹真真是个急性子,姨妈的话还没说完呢!”   一抹嫣红浮上粉白的脸颊,更显得荷粉烟润,如杏花着露,侧头看着探春和惜春笑道:“姨妈的意思是由大嫂子料理,我辅之。三妹妹也知道,我们家别的不敢说,市面上的东西还是明白的,添置反而便宜些。”   “原来如此。”惜春淡淡一笑,眉梢眼角却有着说不出的嘲讽。   沉思须臾,指尖也如玉,抚着手炉上的花纹,惜春轻笑道:“大嫂子办事我们却是放心的,毕竟她可是堂堂国子监祭酒的小姐,又是书本网,见识原是比别人雅致些儿,我最厌恶那些大金大银的俗气。”   话里话外,讽刺得宝钗亦不留余地。   宝钗脸上笑容略略一减,竟是无言以对,毕竟她此时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惜春这一番话,让她心里终究极其恼怒,想起黛玉一身清雅高贵,那种睥睨的神态,就好像只有她高高在上,凤仪天下,而身畔尽是蝼蚁。那一记耳光,亦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让她气得半夜起来吃冷香丸也压抑不住。   她不服啊!   她怎么能服气呢?   明明她的才貌举世无双,远远胜过那个林黛玉啊!   却为何,她能自由出入皇宫,与皇帝嫔妃皇子公主如同一家人一般,而自己,却只能为了一点小小的荣华富贵汲汲营营做小伏低?   世间,何其不公!   如果,她也能投生好人家,是不是,那种风光体面就是属于她的?   看着闺房中的一片清冷,青纱帐,土定瓶,一枝红梅却没绽放出它应有的美丽,宝钗指甲尖锐,狠狠地掐在梅枝上,片片红梅翩跹落,她脸上终于露出一份畅快来,喃喃地道:“谁挡着我的青云路,我就让人送命!”   风声凛然,语气冷冷,竟散发出一种骇然的寒气,荡漾在本就清冷的房中。   “姑娘,铺子里送了账本过来。”帘子掀起,莺儿捧着一摞厚厚的账册进来,脸上却带着一点薄薄的抑郁,轻声道:“今年大雪压倒了许多庄稼,冻死了不少佃户,只怕是不得收成了呢,偏偏大爷也一点儿都不管。”   宝钗理了理鬓发,恢复端庄沉稳的神态,拿起账册看了片刻,眉头一皱。   有出无进。   北方的几处庄园,竟然都报了饥荒,且还下了冰雹,砸死庄稼牛羊无数。   “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几处庄园,都没有进益不成?还是要叫咱们喝西北风?”宝钗愤恨难平,将账册掷在案上,下巴抽紧,面色隐怒。   上一回因人兑银,钱庄倒闭了。   这一回,竟然要叫庄园都荒废了不成?今年如何送王夫人过年的年货?   她过完年就十七岁了,年纪已经不小了,而元春在胤褆那里也迟迟没有消息,幸而元春身尊体贵,宝玉温柔多情,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再也不能有丝毫闪失,虽然,她依旧羡慕皇宫里的高高在上,一心想上九云天。   莺儿吓得打了个哆嗦,忙道:“哪里都是这样,外面几十处闹饥荒呢!”   定了定神,又道:“姑娘,我也听干娘说,荣国府里的几处庄子,也报了饥荒和旱涝,虽还有些粮食,只怕今年连五千两的进账都没有呢!”   宝钗怔了怔,心中一动,旋即道:“竟都如此艰难了不成?”   莺儿的干娘正是宝玉第一得力小厮茗烟的老娘,消息还是十分灵通的。   “是啊,姑娘,我今儿个出去了一遭儿,听药铺的大掌柜说,似乎如今有不少商贾开始大量囤积粮食,准备闹饥荒的时候抬个好价钱。”莺儿想了想,又道:“大掌柜得了消息说,不但今年秋天十几处闹饥荒,还有平定、乐平两处今年冬天庄稼都死光了,恐怕来年颗粒无收,定然也会闹饥荒的。”   宝钗眼前一亮,道:“这个法子倒是使得,囤积粮食,来年必定卖得好价。”   瞅了莺儿几眼,宝钗赞道:“你大了几岁,越发机灵了。我一个千金小姐,也不好时常出门,倒是你,很是该多打听一些消息,就如同这个消息一般。”   莺儿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片刻后,宝钗理了理思绪,笑道:“如今各处闹饥荒,田亩荒芜,竟是留着也没有用了,回头告诉外面的管家一声儿,将这些荒田都按着官价卖了罢,用这些卖了荒田的钱囤积粮食,明年好发个大财。”   想到这里,宝钗也不由得有几分得意。   莺儿抬起脸,眼里有一丝笑意,恭维道:“姑娘好聪明,这样也不用再拿钱了。我也听说有极多的财主都抛售了家里的荒田呢,毕竟佃农都逃荒要饭去了,田野荒芜,留着也是没有用的。”   宝钗既然已经有了这个主意,立刻便命人着手办理,开始卖田囤粮。   这一举动,自然被胤禛门下的探子得知,忙报到了胤禛和黛玉处。   黛玉因冬日渐寒,几乎不出闺门,裹着大斗篷,围在火盆边,正和刚刚下朝回来的胤禛闲话,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抿唇一笑,眉心舒展,笑靥如花,道:“真真这薛小姐,也是个不懂得如何管家谋划的。”   胤禛探手握着黛玉略显冰凉的小手,不解地道:“如何这么说?”   一旁的紫陌和雪雁扑哧一笑,雪雁笑道:“四爷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咱们家囤积粮食,本就不是为了抬高价钱赚钱的,只是为了尽自己的一点子心意罢了。偏那薛家步咱们的后尘囤积粮食,晚了几步,粮食自然也没咱们的多,到时候咱们家的按着官价出售,他们却是抬高价钱,谁还去买呢?”   紫陌接着道:“我们姑娘呢,慧性灵心,勇气十足,即便不知道成功与否,也是个领头者谋划做事,有着独特的想法,做事是极灵活的,全然不是从前人的脚步上而来。至于那薛家小姐,虽然博学多才,却均遵循前人之意,没有创见,寡淡而无味之极,看似管家理事本事厉害,实则只是从别人的想法上执行,极擅长委过于人,不敢承担自己的责任。”   说得胤禛莞尔一笑,道:“这丫头说得极是,我一时倒是没想到。”   黛玉叹道:“皇上最厌恶就是商贾呢!”   剪水双眸,似雨雾朦胧,却有一抹柔情,一抹坚毅,波光粼粼中,又透着几许不羁,几许不屑,轻声道:“像我们家,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商铺做生意,其实也都明白,这是官家门下的产业罢了,因此皇上才不理论的。”   “你又多心了。”胤禛温言道:“难不成我不知道皇阿玛的心意?正如你所言,你原本也不是商贾小姐,哪个官家门下没有几间产业?这也算是家产之一了,并不是商贾之流。况且,皇阿玛许多想法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倘若事事都依着康熙的想法,那么,这个天下,谁人敢接?   连他都不敢啊。   看着朝堂上兄弟离间,勾心斗角,可是都没想过,大清江山,只是一个空架子而已,得到之后,只怕要背负着骂名来整治吏治,方能还百姓清明。   如今,他隐隐有些明白当年白塔老和尚的谶语了。   九龙夺嫡,步步惊心,一朝天子,千古骂名。   胤祺生日熟人聚   这日清晨才起来梳妆,就听外间叽叽咕咕一片热闹,黛玉问道:“什么事?”   绣帘儿掀起,雪雁进来,敛容回道:“今儿个三管家去了一趟粮仓,不妨回来的路上,遇见人牙子卖丫头,因见生得极干净齐整,偏冻得好不可怜见的,便买了过来,谁知,竟是荣国府宝二爷身边的丫头,名叫茜雪的那一个。”   林油虽然脾气最是火爆,可是却也是柴米油盐四人中最心软的一个。   因此,他可没少买被拐子和人牙子买卖的丫头小厮。   不过也是这一点子,最让人觉得林油的可亲可敬,黛玉向来支持他。   黛玉听了,怔了怔,想起茜雪原是宝玉身边极得力的丫头,虽贤惠不及袭人,灵巧不及晴雯,却别有一种敦厚气度,最是个感恩图报的丫头。   思忖片刻,眉尖浮现一抹慎重,也不先说留下,黛玉随手挽了挽乌云也似的的秀发,对雪雁轻声道:“叫她进来我瞧瞧,就说我有话问她。”   雪雁答应了一声,片刻后果然带了茜雪进来。   但见她只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棉衣裳,嘴唇略略有些发青,脸色也苍白,圆脸杏眼,合中身材,几年不见,也有十六七岁了,竟长成了一个温雅秀丽的大姑娘了,眉梢眼角更有一种清淡叫人喜欢。   见她恭恭敬敬地磕了头,黛玉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原是跟着宝玉的?”   茜雪忙道:“奴婢以前是跟着宝二爷的,只不过如今不是了。”   口齿干脆,说话却也简便俏丽。   只是说话的时候,却不妨一点清泪落在衣襟上,显得有些凄然。   黛玉听着她说话,随手取了一块香料掷在火盆里,立刻满室都溢满了雅淡的清香,抬眼如波,含笑道:“按理说,我不该和那府里有什么牵扯,怕的就是又惹些是非,只是油叔既然买了你,我还是要细问个明白的。”   吴侬软语,清嫩软糯,在室中想起,动听之极。   停了停,见茜雪恭敬倾听,黛玉慢慢地道:“油叔原是一点子恻隐之心,我没有不遵的。只不过你在荣国府里呆得好好儿的,却怎么被人牙子卖了呢?”   荣国府向来极重名声,只有买人的,哪里有卖人的?   更何况如今元春省亲在即,人手尚且不够,却怎么忽然卖了丫头?   宝玉最是个护花爱花的绛洞花主,难道,他是愿意自己身边的丫头被卖?   柔肠百转,思绪万千,一时间,黛玉心间竟是涌现极多的疑惑。   茜雪听黛玉说完,又磕了一个头,凄然道:“姑娘能这样说,奴婢心里也是很欢喜的,至少姑娘不像别人说些场面话。人人都说在荣国府当差,是头顶儿的好事,宝玉房里差轻人多,比寻常寒薄人家的小姐还尊贵。”   轻轻顿了顿,泪如雨下,声音愈见悲凉:“如今才知道,竟大错了!”   雪雁忙拉起她,又递了手帕子与她拭泪,安慰道:“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们说说,既然你已经离了那里,还为那里伤心做什么?”   黛玉拿起梳子对镜理发,却不回头,口内笑道:“就是这么个话,来日方长,焉不知你离了那里,就是你的机缘呢?只不过,我也有言在先,既跟了我,便和那里一刀两断,也得给我记着,永生永世不得背叛了我。”   茜雪立刻道:“奴婢自然晓得,姑娘且放心。我原以为宝玉最是个与众不同的,平日里说得那样亲热,可事到临头,一点子小事发了脾气,依旧撵了我出去,所有的情分也都尽了。只因我将那一碗枫露茶孝敬了李奶奶,他从姨太太那里吃酒回来不见枫露茶,便不高兴了,砸了茶碗,又要撵了李奶奶出去。”   说到这里,凄然道:“李奶奶是老人了,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一个丫头?虽然当时茶碗粉碎,老太太问怎么了,被袭人遮掩了过去,可是次日还是瞒不过,原不是我的错,可慈善的老太太依旧做主将我撵了出去!”   听到这里,黛玉也不禁喟叹不已。   紫陌想了想,道:“原来那老太太也是个老糊涂,既错不在你,怎地就撵了你?越发显得没有是非黑白了。奶了哥儿姐儿的老妈子,原是体面些,奶水之恩也是恩,那贾宝玉,真真是个没有教养的纨绔公子,竟如此忘恩负义!”   黛玉笑道:“他们的事情,还用你来打抱不平儿?真真好笑。”   转头看着茜雪,忖度须臾,方启齿道:“你就留下罢,昔日的委屈,如今说了出来也没什么用,我瞧着,统共那些人,斗得乌眼鸡似的往上爬,皆是无情,竟都不及你,她们依旧泥足深陷,你却已退步抽身,也是你的福分。”   黛玉只是一时安慰之语,却没料到,一切就如她所说,竟然成了真。   历史的齿轮转动之余,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负了人也得了报应。   天道是公平的,世事更是变幻莫测,出人意料。   茜雪虽然是个丫头,却也是个极有大义的人,三年后从黛玉这里出了门子寻了个好人家过着平淡的日子,依旧存着一腔侠义,并与丈夫前往狱神庙探望成为阶下囚的宝玉,宝玉之无情,面对茜雪之侠义,焉能不愧悔哉?   只不过,此已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茜雪听完黛玉的话,感激不尽,施礼道:“姑娘愿意留下奴婢,奴婢感激不尽。也只有在凄凉的时候,才知道谁是真心实意。果然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奴婢也算是看透了。别的话,奴婢也不多说了,以后,奴婢的命就是姑娘的,若有背叛姑娘之意,必定天打雷劈!”   神色俨然,郑重其事,那种清澈的眼神,竟是骗不了人的。   紫陌拉着茜雪的说,笑着道:“可别发这些誓,听着怪叫人心惊胆战的。好妹妹,且跟我来罢,换身厚些儿的衣裳,你也是服侍惯了人的,不用教导也懂规矩,明个儿就跟着我罢。”   一时紫陌带着茜雪出去了,雪雁方问道:“姑娘相信她?”   黛玉淡淡地道:“看人先看眼,这个茜雪是厚道人,眼神澄澈清明,没有一丝渣滓,也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人,虽然是从荣国府出来的,却是可以相信的,你们也别因她从那里出来就小看了她。”   雪雁闻言答应了。   房中沉寂了一忽儿,雪雁服侍黛玉梳妆完毕,又擎着一杯槐花蜜水递给黛玉,踌躇片刻,开言道:“那为何当初姑娘不要紫鹃呢?她也是极好的。”   犹记得黛玉初到贾府的时候,紫鹃也是个极慧性灵心的丫头,十分尽心。   如今紫鹃留在曲阑身边,想必也盼着回到黛玉身边罢?   黛玉抿了一口槐花蜜水,眉心却沁出一抹如寒雪一般的锋锐,语声如珠,冷意凛然:“不是我不要,而是不能要。我又不是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竟还个个都收了不成?咱们家也不是难民住的地方。紫鹃,唉,紫鹃……”   紫鹃是个极聪敏极贤惠的人物,偏偏,就因为这贤惠和忠心,才叫她不能信任。春纤尚且能背叛自己,更何况紫鹃呢?她可是跟着贾母的人,原是极念旧的,且贾府上下,哪个丫头不怀春?哪个不是挣破了脑袋往宝玉房里去?   紫鹃也有她的一点子痴处,她不忘旧,且父母均在贾府。   茜雪只是孑然一身,毫无牵挂。   说到这里,黛玉沉默良久,才吩咐道:“日后,不可再带贾府的人到这里来,也告诉油叔一声儿,他有善心,我是支持的,只不过买下了就送几两银子打发他们回乡罢,别好的坏的都带进府里,竟成了难民营了。”   雪雁听了,忙笑着答应,深知黛玉也是思虑到了如今的形势。   正如黛玉说的,茜雪果然将前缘一概斩断,尽心服侍黛玉,依着她说的话就是:“我记得当日里荣国府里对我的恩典,只是如今,我更记得姑娘的恩典,我不忘旧,但是不会因此而再对他们肝脑涂地,我只服侍姑娘罢了。”   黛玉闻言只是笑笑,自取了一卷诗集在窗下看着。   雪雁坐在杌子上做针线,絮絮叨叨地道:“这样才好呢,你们素日里只在宝玉房里,哪里见过那二太太和宝姑娘的另一副嘴脸?那二太太最恐人勾引了宝玉的,你离了那里,真真如姑娘说的,乃是极大的福分。”   茜雪听了雪雁的话,笑道:“果然离开得好,只不知道太太看重袭人是什么意思。果然是家贼难防呢,那太太时时刻刻防备着我们,却不知道她最信任的袭人,早就和宝玉成就了好事,只是瞒上不瞒下罢了。”   黛玉粉腮一红,啐了一口,道:“偏你们说这些话,仔细割了舌头!”   茜雪长叹道:“那宝姑娘也真是有心,奉承着老太太和太太还不足,如今更是帮衬着大奶奶料理上上下下的添妆,对袭人也是极好的,连我都不认得的人,宝姑娘却都极清楚明白,可见下足了功夫呢!”   紫陌端茶过来,听了这话,笑嘻嘻地道:“必定是想做了那宝二奶奶的。”   茜雪侧头想了想,老实地道:“自从宝姑娘来了,说有一块金锁须得找有玉的方能正配,想必是想成就了这金玉良缘的。只不过,我瞧着却未必。”   紫陌雪雁均极惊奇,问道:“这却是为何?”   茜雪穿针引线,也绣着手炉套子,想了想,才道:“还有云姑娘呢!”   众人一怔,黛玉恍然道:“是了,那云丫头,虽然爽朗憨厚,却也是有意的。她从小儿和宝玉一同长大,原是比别人亲厚些,她满嘴里亦是爱哥哥爱哥哥地叫着。我记得以前没见过她带金麒麟,可自从金玉良缘的说法出来,就见她身上带了一个文彩辉煌的金麒麟,只怕也想应在金玉上。”   紫陌摇头道:“真真不知道那一块假宝玉有什么好,偏都记挂着。”   说着,瞅着黛玉嫣然一笑,美目流波,娇声道:“就拿咱们家的来说,别说四爷了,就是腾格里大爷和公子,也比那贾宝玉强了几倍,竟是天壤之别,姑娘你说是不是啊?”   说得黛玉立刻晕红双颊,娇羞无限,良久后才啐道:“就你清楚明白!”   正说笑呢,就见小丫鬟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泥金请柬,道:“今儿个是五贝勒的生日,五福晋特特下了帖子来请姑娘过去吃酒,人已经在外面了。”   黛玉知道胤祺乃是胤禟的亲哥哥,宜妃郭络罗氏的儿子。   他生性敦厚,且精文学,只因秉性柔懦,因此从来不争权夺利,深得康熙看重,也与诸位兄弟交好,很少红过脸儿闹过矛盾。   只是却没料到,他的生日,居然也来请自己过去。   一时收拾妥当,命人备了贺礼,带着雪雁紫陌和茜雪等人,到了胤祺的贝勒府里,早见一干熟人均已到了,曲阑更见绝代风华,笑吟吟地道:“我就说得请了妹妹也过来呢,年下是该热闹热闹,不然岂不是清冷了?”   黛玉见过各人,方淡声道:“只是闭门不出,消息竟闭塞了,还叫人来请。”   说完命人将贺礼呈上,无非是一些吉祥物件,并没有什么罕见。   只有一架麻姑献寿慧纹插屏是可与而不可得的,也应景儿。   胤祺福晋见状,忙笑道:“知道凤仪格格是最懒怠出门的,今儿个我们爷捧场,原是我们极大的脸面,哪里还值凤仪格格这样破费?”   黛玉尚未答话,已见胤祥拉着胤禄和胤礼进来,笑道:“五嫂你和玉姐姐客气什么?只叫玉姐姐多吃一些就是了。好容易五哥生日,我们兄弟能多吃一些儿酒,五嫂就别在这里客套了,还是叫我们入席吃酒才是正经。”   一席话,爽朗明快,说得众人俱是一笑。   因胤礽胤褆和胤禛胤祀等人因上朝,尚未过来,故此先来的众人也只散座着,女眷们都在里间说话,只有胤禄和胤礼年纪小,平日里也常找黛玉寻稀罕玩意,黛玉并不因胤禄生母身份卑微而怠慢他们,因此他们同黛玉极为亲厚,索性也跑到了里间跟着黛玉,笑嘻嘻地撒娇,十足逗趣。   元春生妒即失礼   胤祺贝勒府里的氛围渐渐热闹起来,早有极多官员并家眷等前来贺寿,胤祺忙向自家的女眷告罪了一声,笑道:“原是想自家人乐一乐的,不想来的人越发多了,少不得过去周旋一二,这里却是怠慢了。”   裕亲王福晋闻言,看了胤祺福晋一眼,笑道:“自家人,不用招呼。”   待胤祺福晋出去了,裕亲王福晋方侧身看着黛玉,细细打量了一番,虽当冬日,却亦面色如春,清丽绝伦,心下方安,笑吟吟地道:“瞧着你气色,倒是大好了,若是有什么要用的药材,不用给我们府上客气,尽管打发人来要。”   秋日草原一行,胤禛受伤,黛玉重病,此已人尽皆知。   但凡有什么好药材要药方的,无一不送过去。   先别说胤禛乃是封了贝勒的皇子,前途一片锦绣,便是黛玉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即使没有父亲靠山,依旧极得康熙的垂青,宫里宫外出入自由,宫中四妃尚且和颜悦色,更遑论别人,这也是为何胤祺福晋当她是自家人的缘故。   黛玉容色雅淡,语气和婉,轻声道:“多谢福晋记挂,已经大好了。”   曲阑一旁笑得花枝乱颤,执着黛玉的手,目光缓缓掠过几个早到的年轻皇子与诸位福晋侧福晋等等,笑嘻嘻地道:“过了今年,妹妹也有十三岁了,只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能得了妹妹呢!”   一抹胭色霞痕瞬间浮上黛玉的粉腮,雪里透红,容色妍丽,更显妩媚。   几个年轻的福晋听了此言,再见黛玉生得绝丽,容光照人,倘若参加了选秀,一时半刻地被赐给了谁做福晋侧福晋,都是一个极大的祸患,因此心里都不怎么痛快,嘴里却道:“正是这个话呢,倒不知道将来谁求了凤仪格格去。”   虽只寥寥几句,却半含酸意,目光锐利如剑,落在黛玉身上。   聪慧的黛玉怎不明白其中心思?淡淡一笑,正色道:“曲阑姐姐却是说笑了,我原是已经有了凤仪之封,依着皇上先前的意思,只是在选秀册上挂个名罢了,倒也论不到这上头来。”   闻言,众人神色略霁。   正如黛玉说的,她已经有了宫中的封号,初春选秀只怕不会再有了。   瞅着依旧清新婀娜的黛玉,曲阑叹道:“真真不知道皇阿玛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似妹妹这般的人儿,偏在宫里当什么劳什子女先生,没的耽误了妹妹的青春年华。倘若早些定了终身大事,倒也免了许多是非呢!”   说完,瞅着黛玉一笑,这一枝清丽的海棠花,终究有些凋零之色。   脑海里想到那芝兰玉树一般的胤祀,似乎对黛玉也有着莫名的一腔柔情,虽然黛玉无意,但是自己迟迟不能生养,将来要面对的,更是满府的红颜佳丽,连良妃也有意在初春给胤祀选两个人,性如烈火的曲阑怎能不黯然神伤?   正如黛玉当初说的,宫廷如牢笼,锁住一生青春一腔情思。   只不过,她这么多年的情思,怎能一时磨灭呢?   裕亲王福晋忙笑着打岔道:“快别这么说,今儿个老五生日,怎么竟论到小玉儿的姻缘上来了?老八媳妇,你性子也柔和些才好,须得记得刚强易折。”   曲阑站起来答应了,心底却犹自悲伤。   虽然此事也不过闲谈中略略带过几句,但是诸位福晋哪一个不是人精子?越发将黛玉年满十三岁的事情放在心上,瞅着黛玉带着几个小皇子说笑,神色间似乎全不在意,且天生秀色,芙蓉娇妍,倒也渐渐放下心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她们都是从选秀上出来的满洲贵胄,怎能不明白选秀乃是选德不选色?越是生得太过美丽越是容易落选,宫中四妃是万万不会叫这样一个绝代佳人留下来与徐娘半老的她们争宠的。   更何况黛玉生得绝色,虽然让人目眩神夺,但是她性情率真不羁,对各种规矩教条不屑一顾,便是德行有瑕,按规矩只怕也是不得通过的。   三年前待选,似乎就有一个才貌德慧兼备的女子,便是因美貌而落选。   那一个女子也是使了极多的手段,走了极多的门路,以荣国府贾元春姐妹的身份,才勉强上了秀女待选的册子,只是生得太好了,才被刷了下去。   想到这里,几位福晋便相视一眼,与黛玉说话也渐渐亲热起来。   一时分散着落座,黛玉与曲阑坐在一处,因嗔道:“偏你就多事,竟说起我该选秀的年纪来,那些福晋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差一点子就吃了我呢!”   曲阑闻言笑笑道:“我也是为你好,你却来怪我。”   听了这话,越发让人疑惑了,黛玉亦不解地道:“只给我惹了极多的烦恼,哪里就是为我好?你却是个极伶俐聪慧的,我竟不解你这话呢!”   虽然她聪慧如诸葛孔明,但是宫闱心计,她却是百般也揣测不到。   低低一笑,笑声如乐,曲阑语带暗示地道:“你年纪到了,越发成了万众瞩目的一个,宫里头那些娘娘们,听太后的意思儿,大约都想求了你去做媳妇呢,也该叫四哥有主意才行,倘若他竟晚了几步,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一旁的紫陌并雪雁等人都抿唇一笑,看着黛玉。   黛玉羞得面红耳赤,啐道:“在家里她们几个臭丫头打趣我不说,来这里给五贝勒贺寿,偏你也来打趣,你就是这样做姐姐的?”   说完,便道:“我竟有些乏了,且去更衣。”   贝勒府里自然有退居之地做女眷更衣之所,也是极方便的。   曲阑笑道:“四哥他们都还没到呢,快去快去,都说了女为悦己者容,四哥既要来了,你不打扮得更加光鲜一些怎么行?”   在曲阑戏谑的目光中,黛玉从容出厅,早有贝勒府的丫鬟引了过去。   更衣之所收拾得极是洁净,摆设也极清雅,黛玉暗暗点头不语。   癖性喜洁如她,最厌恶不干不净的更衣居所。   黛玉脱了外面的大衣裳,里面只穿着水粉色缎子小袄并软绸夹裤,雪雁打开妆奁,紫陌抱来衣包,打开时,却是一件鹅黄色的宫装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竹青色坎肩儿,领口和袖口都滚着雪白的风毛儿,显得格外温暖。   旗装重繁丽,厚重高华,多用厚重之色,缎面素来都是七成织绣,并袖口多达十八镶色,繁复已极。黛玉生来风流清灵,素爱清雅,因此只有长裙绣着疏淡的竹叶,坎肩斜襟绣着梅花,越发显得绮丽而不落俗套。   重新净面梳妆,雪雁拣了一朵红宝石雕就的梅花给黛玉簪在鬓边,雅淡中透着明媚的娇艳,端详片刻后笑道:“这样倒好,总不能太过清淡。”   一时小丫鬟来说太子并诸王爷贝勒都到了,茜雪忙取了一件大红羽缎面淡织梅花并青金闪绿镶边的大白狐皮鹤氅给黛玉披上,方出了屋子。   雪花在风中翩跹,迷离了人的眼,却如千树万树梨花烂漫。   眼波轻轻一眨,长睫如卷,万般流光逸出,似有暖意融化了冷冷薄雪。   逶迤着往大厅中走去,却不料刚到门口,恰见元春迎面傲然而来。   黛玉微微一怔。   自从那日元春在宫中被胤褆福晋责罚之后,黛玉就再也没见过她,也懒怠与她结交,若非近日王夫人并薛宝钗前去为青云说亲探春借钱等事,只怕她至今也想不起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彼时雪厚风寒,元春一袭侧福晋的衣装,披着一件孔雀金线点缀野鸭子毛织就的大氅,云纹灿烂,华贵雍容,看衣料似乎比黛玉的鹤氅更为金翠辉煌碧彩闪灼,但是她从小养于京都,不及江南美人天然白腻,倒显得有些暗淡。   见状,黛玉心中微微一叹。   不管是孔雀金线也好,野鸭子毛也罢,均不保暖,徒有炫耀罢了。   不过她身段妖娆,修眉樱唇,宫妆华丽,别有一番妩媚丰韵。   元春眉目鼻口与宝钗极为肖似,毕竟是有那么一点子血缘之情,更何况宝钗出自商贾,再如何雍容丰美,总有一种媚俗,而元春乃国公府的小姐,从小贾母悉心调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自然而然在气度上更胜宝钗几分。   瞅着黛玉身段袅娜,着一件大红鹤氅,用色十足,孤高清雅中透着十足的娇艳,丰姿绰约,清丽难言,风雪在她背后盘旋呼啸,愈加显得犹如画里佳人一般,元春眼里不由得透着不甘和些许怨恨。   她也想穿着大红的服色走在人前啊!   可是,她这身为侧室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这正红色。   哪怕一丝一毫。   虽然郡王侧福晋的冠服与郡王嫡福晋差得不多,但是那不过是朝服上,只是东珠略少而已,在家常衣裳的用色上,尤其是红色,依旧是次一等,比不上黛玉这般,可以明堂正道地着正红之色,显得格外明丽。   其实皇子身份极高,哪怕未曾封爵,亦高于亲王,乃是皇室血脉之意。   至于皇子妻妾等,大多也都因人而异,侧福晋出身满洲贵胄,别人便尊敬些,倘若出身略低,极多都是按着封爵的身份相待,在康熙重满轻汉的体制下,多是轻视汉人或者包衣出身的侧福晋,甚至比不得满人出身的庶福晋。   昔日元春虽为皇子侧福晋,但是却尚未正式请封,并无玉碟和冠服,只是叫着好听罢了,其实依旧是个庶福晋,所以黛玉尚能冷面相对。   如今元春才请封为直郡王侧福晋,地位虽然比先前低了些,却与贝勒福晋等同,黛玉虽然得封凤仪格格,但是依旧还是要向元春问一声安,只不过未嫁之女地位极高,除帝后外不大礼参拜,况且元春又是包衣出身,因此黛玉浅浅一笑,软软地道:“许久不见,元侧福晋可还安好?”   闻言,元春冷笑道:“再好,也比不得凤仪格格体面。”   原来胤褆如今极重用荣宁两府,虽然康熙并没有亲自指婚册封贾元春为侧福晋,但是胤褆依旧上书宗人府,请封元春为侧福晋,她生来妩媚,且多才多艺,又将省亲,正是极为风光之时,今日也不过是过来再挣个脸面罢了。   只是没料到刚到门口,便撞见了黛玉,想起昔年受罚,心里极为怨恨。   又从前来探望的王夫人口中得知,荣国府欲借黛玉银钱建造省亲别墅,却被一口拒绝,宝钗反挨了一记耳光,这样不给自己面子,焉能不恨?   一时之间,新仇旧恨登时在心中一起涌上来。   黛玉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道:“元侧福晋说笑了,再大的体面也不过虚的,我不过徒具虚名罢了。今日五贝勒生日,人已到齐,元侧福晋先请。”   并不与元春生出口舌之争,黛玉极为客气地请她先进,也给了十足的脸面。   元春语带讥讽地道:“我可是上了皇家玉碟的侧福晋,有正经的冠服,你不过就是虚拟的凤仪格格罢了,不用你让,也是我先进去。倒是不知道你和皇家有什么瓜葛,竟进这唯有皇室宗亲才能进的正厅!”   她这话竟带着极尖锐的骨头,分明是说黛玉乃是皇室外人,假凤虚凰。   黛玉目光微微一冷,虽然她如今身份未明,不过家常也常听青云说起过,康熙心中早有决断,才会待她如本家人一般,别人虽然个个语焉不详,可是都明白黛玉能有这样的排场,乃是康熙的纵容所致,少不得也是个皇子福晋。   这种想法,这种心思,黛玉都是深知,是以即便是宫妃也不敢怠慢于她。   虽然不屑于这些荣华富贵,但是她只要一心对待四哥哥便已足够。   听了元春这话,黛玉淡淡地道:“元侧福晋须谨记祸从口出才是。我是外人也好,内人也罢,这原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元侧福晋并没有什么相干。”   黛玉愈是平淡无波,置此为无,元春心里愈加恼恨。   明明自己的身份高于她,但是却处处低她一等,这种矛盾已经存在心里很久了,自己省亲在即,胤褆极为宠爱,她再也忍受不了心中那种深深的憎恨,此时一起爆发了出来,厉声道:“我是皇家的媳妇,你不过就是外人,今儿个,很该教导教导你一番什么是上下尊卑的规矩!”   再受罚各自算计   听了元春如此的言语,紫陌立刻便要开口,却被黛玉摆手阻止。   本来元春这个身份就得来不易,皆靠着府上乃是胤褆一党,且一心为胤褆办事,胤褆又要用到荣宁两府,方抬举了她做侧福晋,不然一个包衣女子,依靠着一点姿色只做庶福晋便是,何必给个侧福晋的封号?   黛玉虽不在宫闱,却深谙其中的道理,故此今日也给元春三分颜面。   但她生出如此莫名其妙的妒意,用这等口气说话,黛玉自幼娇生惯养,所学所知哪里是一个贾元春能比的?宫里宫外又有谁不敬她十分?心里也极为不悦,面色冷冷地道:“元侧福晋也是极有见识的人了,莫非竟是忘记了上一回自取其辱的事情了?在五贝勒府上,凡事还是得掂量再三才行。”   眸色一冷,唇畔虽依旧带笑,却已冰冷彻骨,声音更如风中碎冰。   元春原是极有心计的女子,只是乍见黛玉,心里很不痛快罢了,此时听黛玉这么说,心中一沉,立刻明白这里不是自己撒野的地儿,慌忙收起了方才的无礼放肆,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圆场。   也合该这元春没有运气,不过就是逞一时之快,却叫胤褆福晋听见了。   原来胤褆福晋在厅中正与诸位福晋见礼,走了一圈,洋洋洒洒,极是和气,因不见黛玉,自忖黛玉身份极是与众不同,便笑言道:“凤仪格格也来了,我来晚了,竟不得见,此时却是要去找了她来才是呢!”   曲阑闻言笑道:“她去换衣裳了,竟走了极长时间,果然这个妹子是极懒散的,全然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人等她呢,大嫂去找她回来也好。”   胤祺福晋如今也已过来作陪,含笑道:“林家妹子本已生得极美,再略略打扮一番,只怕再回来的就不是人了,而是天上的仙女儿了。”说完这话,聪慧如她,亦瞅着一旁冷峻静默的胤禛一眼。   众人都觉得不错,不免莞尔一笑,对黛玉的再次出场,倒也期待起来。   胤褆福晋便告罪一声,扶着丫鬟的手出了大厅。   可巧就在丫鬟打起帘笼的时候,听到了元春那一番洋洋洒洒的话。   面色登时一沉,胤褆福晋唯恐得罪了黛玉,便瞅着元春训斥道:“在五弟府上,又不是自己府邸,既来了就进来伺候着,哪里来这么多的唇舌,竟来教训起凤仪格格来了?谁给你这么大的身份?”   元春吓得面如土色,背心冷汗淋漓,躬身不语。   黛玉软软一笑,脸色略略和缓了一些,心里毕竟还念着一点子亲戚之情,虽然自己与贾府并不亲,但是贾母一生所盼,就是自家的女儿能体面风光,因此也不忍叫她因此失望,便轻笑道:“我还没进去呢,大福晋怎么出来了?”   胤褆福晋拉着她手笑道:“已经全都见过了,就差妹子你,故出来瞧瞧。”   眼波一转,虽然波光潋滟,目光却沁着一丝凌厉的寒气来,瞥着元春道:“昔日里瞧着爷的面儿上,在府里纵容你三分,如今却越发不知礼数来,林家妹子什么身份,也是你能教导的?没的失了爷的体面!”   元春面容愈加苍白,浑身战栗,丝毫不敢忘记胤褆福晋的威严。   彼时早有小丫鬟告诉了里面的诸位皇子王爷并福晋们,胤禛本已极冷的面目,此时愈加阴沉起来,欲待发作,裕亲王福晋却是一叹,道:“原说她是个知礼的,却没料到今儿个倒是失礼到了小玉儿头上来,真真叫人笑话。”   曲阑不屑地道:“林家妹子为人素来极清淡,不与人生忿,偏就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总是惹到她的头上来,真真该杀鸡儆猴一番,不然总是记不住。”   瞅着胤褆道:“大哥,这可是你那府里的人呢,你也不说句话?”   胤褆却是微微一笑,面容清俊从容,眼角微微一挑,透着一种狐狸似的精光,道:“这些事情,自然是交给福晋来料理,我一个爷们,还要做这些说教的事情不成?”况且,他也明白他那福晋必定是向着黛玉的。   虽然黛玉没了父亲和家族靠山,但是,昔年林如海任盐课御史所留下的人脉和家产,却都是八方觊觎的,诸位皇子都虎视眈眈。更有那对关于明珠的秘密,怎么说,他也都不会得罪了黛玉,只有讨好的。   曲阑笑道:“大哥哥这么说了,我倒也是要替妹子出一口气呢!”   霍然站起,摩拳擦掌,就欲待出去理论一番。   裕亲王福晋毕竟见多识广,忙阻止了她,转脸对胤祺福晋道:“发生在你们府上的事情,你去调停调停罢,只怕那府里也有来贺寿的,老大媳妇脾气不好,老八媳妇又是那么个火爆性子,仔细反闹大了,失了小玉儿的脸面。”   胤祺福晋点点头,也走了出去。   却见黛玉悠然静立,如姣花照水,姿容美秀,眉心一抹颦纹透着一点浓浓的冷意,胤褆福晋口内却在道:“……我早说不该带了你来,偏你百般求爷,想在这里见娘家人一面,爷疼你,就允了,既然来了,就将规矩记得熟惯些,别做出一些失了彼此体面的事情。”   轻轻打量了元春一番,见她已经羞愧欲死,黛玉方对胤褆福晋笑道:“好福晋,快别恼了,咱们且先进去罢,外头风怪冷的,我倒是受不了了呢!”   心底不禁微微叹息,虽然贾府如斯,但是她还是硬不下心肠无情以待。   胤祺福晋正听到这里,也忙笑道:“正是,大嫂可别冻坏了我们的娇客,大家伙儿都在里头说话闲聊呢,就差大嫂和林家妹子了。林家妹子都不恼了,大嫂也就别为一点子事情和奴才一般见识。”   虽然元春也是和贝勒福晋差不多位分的侧福晋,但是在满洲贵胄出身的胤祺福晋口里,依旧是不屑一顾的奴才秧子罢了,此言一出,更叫她极为羞愧。   见元春已经无话可说,也不敢说,胤褆福晋方笑吟吟地道:“哪里劳烦五弟妹亲自来呢?这就和林家妹子进去。原是五弟的喜事,大家伙儿都是来贺寿的,原想乐一场,偏就有些不知轻重的搅了大家伙儿的兴致。”   言罢,微带不屑地看着元春道:“你也不必进来了,自回去闭门思过罢!”   虽然有心重罚元春,但是她亦是胤褆的贤内助,自然明白荣宁两府能帮衬到胤褆极多,故此也不十分惩罚,只是闭门思过,略减一些脸面罢了。   元春眉峰一动,依旧得谢恩答应,怏怏不乐地带着丫鬟回去。   人多口快,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那贾母亦按着品级大妆,携着王夫人和邢夫人尤氏等前来贺寿,与一干诰命坐在偏厅中,正与几家亲厚的世交闲聊,不妨听到元春受罚的消息儿,不由得有些发懵。   因来贺寿,也为了联络官员间的交情,因此多带了一些年轻的小姐。   探春和宝钗,竟然也赫然在列。   史湘云素来也是经常在官场中走动的,是以也跟着婶娘史夫人过来了。   片刻后,在众人安慰的目光中,贾母叹道:“侧福晋怎地如此不知轻重?枉我教导了她那么多年,连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了。”   明知道黛玉身份尊贵,偏还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这下可好了,自己受罚。   众人笑道:“毕竟年轻人儿,元侧福晋也保不住是年轻气盛的,凤仪格格年纪更小,从小儿就被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地长大,得元侧福晋这样的口气说话,自然生气。原是姑表姐妹,过些日子,自然就和好如初了。”   贾母虽知道这是安慰话,也知道黛玉与府上不亲,却只得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但愿元侧福晋知礼些,明儿个去给凤仪格格陪个不是才好。”   自家如今还要倚仗黛玉,少不得,贾母在这里也褒黛贬元一些儿。   众人连连点头,又凑趣说了一些黛玉的好话儿,只有王夫人心里极为不悦,不过她亦是极精明的人物,眼里透着寒气,神色却平静如初,竟仿佛一截木头似的,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在黛玉跟前大失了体面。   酒如溪,肉如山。   展眼,戏台开演,寿宴也摆上了。   贾母等人所处的偏厅不能与皇室宗亲相比,不分男女,因此这里均是各府里的女眷,珠摇玉动,红飘绿静,瞬间热闹起来。   别人如此热闹,唯有贾母苍颜白发,深深叹息,心里想着主意。   史夫人见状,因建议道:“元侧福晋得罪了凤仪格格,偏还受了罚,未免颇为不美,今儿个好容易凤仪格格出来,姑太太何不寻个际遇亲自向凤仪格格请罪?一则全了彼此的体面,二则更亲近些了。”   贾母闻言迟疑道:“这却也极是,我也有好些时间不曾见玉儿了。”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怅然道:“虽然玉儿是我嫡亲的外孙女,不过她身份极高贵,我这个老婆子只怕她爱干净不见的,去了的话,没的反讨了没趣儿。”   史夫人听了,忖度片刻,启唇一笑,道:“听姑太太这么一说,却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可行否。”   又起攀龙附凤意   贾母闻言,忙问端的。   史夫人眸子里透着暖意,目光掠过探春和宝钗,唇畔带着一丝笑意,道:“我瞧着这两位姑娘竟是生得真好,如今年纪也都是足够的,若将名字报到了内务府待选,一般人家的小姐只怕连一零儿都不及呢!”   这话却是极中肯,贾府中的女孩儿原就是秀名远扬,个个皆是绝色。   探春和宝钗都离得近,闻言,顿时羞涩无限,低头搓弄着衣角不语。   尤其是宝钗,年长于探春,减其稚气,多些丰韵,况且身段已成,虽然微微有些丰腴,却玲珑有致,犹如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只等有心人采摘。   更有几家诰命细细打量着两位年轻姑娘,不断点头,窃窃私语。   虽然在皇室宗亲以及黛玉跟前,荣宁两府不免卑微些,自然而然矮人三分,但是能得封国公,又是何等荣耀?亦非常人所能想得到的,故此这些官场上的诰命也都是极为尊重荣宁两府,更有极多有心人,欲结其亲。   如今闻得探春该当参选,却又不免有些惋惜,便将目光都放在宝钗身上。   听着一些儿言语,又见探春和宝钗都有心角逐宫廷之选,湘云原是静坐不动的,此刻却忽而眉梢一动,笑颜似娇花一般,透着几许轻快,几许明媚,眼波滴溜溜一转,又仿佛有那么一丝儿的得意和放心。   手指,却轻轻抚上了文彩辉煌的金麒麟上。   一张俊秀如玉的容颜,亦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悄然浮现在眼前。   虽然只是来年例行的一场选秀,可是因为其中黛玉年纪已到,探春湘云亦然,又处于元春省亲后不久,这么些的巧合凑在一起,在这么多人的一言一行中,都透露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真真是,一场选秀,各怀心思。   贾母眉峰骨棱棱地动了动,满眼慈爱和温柔地看了探春和宝钗几眼,婉转地道:“按着规矩,三丫头过年也十三岁了,是该将名字报到内务府的,选不选得上都要看她的造化。只是宝丫头却已经选过了,只怕这一回是不得进的。”   当日里她对薛家长住荣国府里不置一词,便是盼着宝钗当选,能与贾府添彩,却不料竟落了选,还要联络王夫人成就金玉良缘,令她极为悔恨。   不过对于史夫人的话,纵然历经风浪的贾母,亦心中蠢蠢欲动。   史夫人却是一笑,道:“姑太太莫非竟也忘了?往日里没有人在宫里,自然路子少些,如今凤仪格格在宫里,哪位娘娘主子们不给几分颜面?又有侧福晋极得直郡王爷的怜惜,倘若从中周旋一二,还怕有不成的?”   说完,又低低一笑,在贾母耳畔道:“侧福晋不也是这样上了秀女册子?”   秀女,乃是满洲八旗之女,三年一选。   至于上三旗包衣佐领之女,只能待选宫女,一年一选,承担宫中杂役,但是或有一二得恩宠,升嫔妃,但是在康熙重满抑汉下,却是少之又少。   别说宝钗乃是康熙最鄙视的商贾出身,便是元春,也上不得秀女册子。   既然两表姐妹都能上了册子,且元春还曾入选,虽然最后依然只是做了宫女,又升为五品女史,与秀女天差地远,但是到底还是进了宫,有了前程。   贾母瞅了探春一眼,轻叹道:“三丫头模样是极好的。”   侧脸看着史夫人,贾母淡笑道:“方才你说有法子向玉儿请罪,怎么却说起这些事情来了?仔细人多耳杂,反落了我们自己一身的不是。”   “姑太太最是会调理人的,调理得都是一把子水葱儿似的,哪一个见了不心里爱见呢?”史夫人眉眼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小心翼翼观望了片刻,方有低声笑道:“选日不如撞日,倒不如叫她们小姐妹的,去拜见凤仪格格。”   贾母忙摆了摆手,面上有一丝失望,道:“我还当什么主意呢,哪里知道也不过就这么着,只是,这却是万万不可的。”   “这是为何?”史夫人不禁颇为疑惑。   王夫人忙笑道:“还不是那凤仪格格排场大,连我们家侧福晋都碍了她的眼儿,等闲人去了还不是没的找事儿,只怕闹得更大了呢!”   言辞款款,语意温和,可软软的口气里,却带着极硬的骨头。   怨愤,亦藏在她心里。   给元春没脸,不就是给她没脸么?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   闻言,贾母不觉看了王夫人一眼,心里有些不悦,淡淡地道:“与其在这里听我这老婆子罗唣些琐事,你倒不如多和几家诰命夫人结交一番,也为三丫头将来待选铺一点子路,她心里也承你的好处。”   王夫人面色一变,忙躬身答应了,且去一旁和陈家冯家几家世交闲谈。   贾母语重心长地对史夫人道:“我也想过,只是怕自讨没趣,那里头毕竟都是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咱们哪里就能有那样的脸面进去呢?”   史夫人道:“姑太太竟是不明白的?向凤仪格格请罪是假,带着俊俏的姑娘们给各位爷们福晋请安是真。就凭着咱们家姑娘的人品才貌,昔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没有人见过的,饶是那样,也名扬四方呢!倘若如今露了脸儿,若叫哪一位爷瞧上了,岂不是比进宫待选更便宜些?”   一席话说得贾母顿时动了心。   虽然史夫人并么有什么好主意,不过倒是提醒了贾母一些儿,与其让宝钗留在荣国府里,等着王夫人聘她做媳妇,倒不如趁着她心藏青云志,想法子成全了她,到时候荣国府里给宝玉娶妻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黛玉只怕已没什么指望了,宝钗亦去,剩下的,倒是只剩下湘云了。   说起来,湘云也和自己极亲,她那金麒麟儿,不也暗合了金玉良缘的说法?   虽然偏厅里极是热闹,可是既然在贝勒府里,又是人多眼杂,极多欲浑水摸鱼之辈,又当朝堂敏感之时,焉能没有一旁服侍留心的人?贾母与史夫人这些话,并脸色神情等等,很快就送到了里头诸位皇室宗亲的跟前。   胤礽与胤褆素来不睦,闻言立刻笑道:“大哥,瞧瞧,这就是你们那福晋娘家人的想法?全然没个尊卑,没的在咱么兄弟跟前讨个没趣呢!”   说得胤褆面色阴沉,极为不悦。   众人正要相劝,胤礽又笑道:“若论绝代佳人,谁还能越过了凤仪格格不成?饶是这么着,咱们兄弟还不敢轻举妄动,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此时偏又来一个绝色?难道就当咱们兄弟们皆是好色的?”   胤禛本就罕言寡语,只在一侧闷头吃酒,闻言,手一颤,脸色沉了下去。   黛玉是她的心头宝贝,怎能容忍别人背后议论?   哪怕是胤礽也不成!   胤祺见机极快,忙笑道:“大哥,二哥,好容易我过生日,大家兄弟齐聚一堂,很该乐一乐,何苦还理这么些有的没的?再说了,这里也不是等闲之人能进来的,回头嘱咐几句,来了就拒之门外就是……”   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荣国府亦是黛玉的外祖母家,素日里自己亦即敬佩黛玉的绝世才气,此时丢她的颜面,不由得口齿有些踌躇起来,偷偷瞧了远处正与裕亲王福晋并康亲王福晋和曲阑等人抹骨牌的黛玉一眼。   原来,爷们犹在吃酒划拳,几个小皇子小公主则困得歇息去了,剩下这些精力极佳的女眷们,早命人撤了酒席,在一条曲靖通着的暖坞里摆了牌桌抹骨牌,暖坞四面镂空,镶嵌着极大的透明玻璃,将那戏台子也瞧得一清二楚。   胤禛眉目清冷,语气如冰:“那一起奴才,也敢和凤仪格格攀亲带故?”   饮完手里滚烫的美酒,这位冷面冷心的贝勒爷终于开口道:“不过,他们既然有这个攀龙附凤的心,爷就成全了他们。”   目光中一闪而过的,众人看得分明,乃是杀气。   胤祀心里发涩,拨动着手里的酒杯,淡笑道:“那老太君自有一番行事的法子,四哥就相信那老太君这么没脑子地过来借请罪之名,行色诱之实?”   虽然不喜荣宁两府,但是他们是胤褆的助力,还是要保住的。   有些事,错过了就再也得不到。   但是有些权,只有汲汲营营,才能得到,而君临天下后,更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儿女私情,只是私情而已,动摇不了他逐鹿天下的心思。   想必,这种想法,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有。   胤禛目光如炬,看了胤祀一眼,忽而淡淡一笑,眼角有一些细细的纹路,他素日严肃沉冷,今日这么一笑,却显得格外英俊,竟瞬间将俊美过人的胤禟、温润如玉的胤祀比了下去,更有一种极冷傲的魅惑。   声音低沉如玉石破土而出:“八弟以为呢?”   胤祀摇摇头,笑道:“四哥的心思,我是不大了解的。”   眸光忽然有些柔软,越过人头,越过曲径长廊,落在暖坞中人身上。   那里,有曲阑的巧笑倩兮,还有临水佳人的笑靥生香。   只是他看的是谁,却谁也不知。   玉雪翩跹情初定   暖坞中女眷更是花团锦簇,喜笑颜开。   透亮的玻璃,将外面的一切都看得纤毫毕现。   黛玉纤手巧极,已经赢了好几场,正自有些得意,忽而察觉到几道目光从厅中送来,微微一凛,抬头望去,却见胤祀目光朦胧,便有不悦,转眼又瞧见胤禛眸色生春,心中一暖,对他嫣然一笑,恰似寒梅初绽,清丽婉约,回头一面抹骨牌,一面对曲阑轻笑道:“曲阑姐夫瞧你呢!”   曲阑看了几眼,打趣道:“我怎么就瞧见我们四哥瞧着你呢?”   一句话顿时闹了个黛玉红透了脸。   裕亲王福晋闻言,开怀笑道:“老八媳妇这个嘴哟,真真比刀子还厉害一些,偏来打趣咱们小玉儿做什么?小玉儿脸皮子薄,可不是你这样雷霆呼啸一般的,拿着笑话当饭吃。”   说完,因又对身边的丫鬟道:“那些爷们说些什么呢?瞧着脸色不对。”   那丫鬟忙去询问,须臾后回转过来,笑道:“还不是那偏厅里元侧福晋的娘家人竟算计着凤仪格格呢,惹得几个爷们心里都不大高兴。”   机灵的丫鬟,口齿伶俐,毫不拖泥带水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元侧福晋的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胤褆福晋面色顿时一变,越发难看。   曲阑正在喝茶,听了这么一番话,顿时一口茶喷到了黛玉的裙上,揉着肠子道:“一心攀高枝儿也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谁不想往上爬呢?偏还算计到了咱们妯娌的头上,真真是一点子脑浆里进了水,越发少了脑汁了。”   紫陌忙拿着手帕给黛玉擦裙子,黛玉抿唇道:“急什么?”   闻得此事,心里对贾母仅存的一点子柔和和悲悯之意,终于烟消云散。   原来,自己可以多情,而他们却只会越发算计。   荣华富贵,真的就那么要紧么?宫闱深深,红墙巍巍,要葬送多少女儿心?   裕亲王福晋蹙眉道:“那史夫人也是个有见识的,怎么却出了这样个主意?若说为她女儿和侄女儿打算,我倒是还有那么几分相信,只是给荣国府里老太君出主意,竟叫我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心思了。”   曲阑一面跟黛玉道歉,一面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史家小姐在那一年我也见过一面,看似娇憨无邪,实则是很有些儿心计的人物呢!”   眉心缓缓皱了起来,如罩秋色,对黛玉道:“你怎么看此事?”   黛玉衣袖款款拂了拂,行云流水般仪态万千,神色温婉如初,曼声道:“不过跳梁小丑罢了,还叫我操心不成?”   淡如雾中云烟的长眉一轩,胭唇薄抿,“且看来年选秀,如何风光!”   因欠身道:“我有些乏了,欲去换件衣裳,明双姐姐来替我。”   裕亲王福晋若有所思,旋即挥手道:“快去快去,这么精致的衣裳偏就被老八媳妇一口茶喷得糟蹋了。小双儿过来,我们也被小玉儿赢得够狠了,抹骨牌也是抹了大半辈子的人,偏在她手里就是讨不到好儿去。”   明双和雪方对嗑着瓜子,听了这话笑道:“快别叫我,还是雪方上去罢!”   说着将纳兰雪方推了过去,自己起身拉着黛玉的手,容色清婉,笑道:“我就陪着玉儿妹子出去走一走,在这暖坞里,暖虽暖矣,却闷得很了。”   黛玉点头道:“也好。”   想起明双对青云隐约透出的浓情蜜意,不禁心中喟叹。   到退居之处换了衣裳,又披上鹤氅,姐妹方携手跨出暖坞,片刻后沿路到了园子里,但见四面雪白,一路上却默默无语,唯闻风送雪声。   虽然离得略远,但是戏台鼓乐依旧清晰入耳。   “热闹却是热闹了,偏就没一点儿趣了。”黛玉扬手捧雪,轻笑着道。   明双侧头看着她,虽然她病后精神不如昔日,每每透着一种疲惫之意,但是容色娴如姣花,身形更是袅若春柳,唇畔透着清灵,眉心婉约着淡淡清愁,这样的绝代风华,依旧让人记挂心头,无时无刻地不敢抹掉。   轻启朱唇,语音轻缓,明双道:“今儿个事情,你有什么主意?”   黛玉淡声道:“你们怎么都瞧我有什么主意?我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晶莹剔透的眼珠子忽而转了转,娇声道:“爷们可都知道的,之所以没个动静,皆因那些儿福晋没一个好相与的,想进了她们的府邸,你说,她们心里岂能愿意?因此,依着我的意思,她们的攀龙附凤之意虽浓,却未免弄巧成拙。”   明双呆了呆,旋即抚掌笑道:“这话极是呢,就是八福晋就是一只胭脂虎。”   曲阑乃是姜桂之性,虽然不老,却亦极辣,最是容不得人的。   言罢,叹息道:‘那荣国府以包衣身份,得了如此的身份,已经是极大的恩宠了,只要好生守着根基,子孙争气,必能持久。可惜,竟没有一个正经子孙能继承家业,只依靠着女孩子争荣夸耀。”   长眉纠结着一点清愁,黛玉轻叹道:“是是非非,曲曲折折,真真头疼。”   思及探春之敏,宝钗之德,湘云之憨,许多往事纷纷拥拥上了心头,偏偏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真的会以向自己请罪为词,前来大厅中么?   摇摇头,也不想多想,那是因为,她已经不愿意再见这种场面了。   彼时,雪落满身,风送暗香袭人来,明双问道:“这样的雪天,也不知道草原上是什么光景呢!听说,阿娜依格格,今年要来京城的,不知道腾格里公子会不会来,我已经可以预见到乌眼鸡了。”   说到最后一句,不免多了几分戏谑。   怔了怔,黛玉想起草原上的事情,淡淡一笑,道:“腾格里开春才会来。”   草原上的腾格里,蒙古子民的守护神,他粗犷豪迈的容貌,历历在目。   他的心,他的意,自己深知。   至于阿娜依,那个美貌的蒙古格格,她的心啊,是谁辜负了呢?   又有谁,能担待的呢?   明双提起阿娜依,也是提醒着自己罢?   其实,没有这种必要的。   因为,自己并不欠着她什么,每一个人都无力左右任何人的想法。   明双轻微得犹如蚊吟一般的声音在黛玉耳畔响起:“四贝勒是好的,我和他是堂姐妹,自然向着他。可是,腾格里大爷也是极好的,他不当自己的命是命,万里迢迢采摘雪莲。可是,好妹子,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想的呢?”   语气中,亦藏着深深的忧虑。   情深意重,自是人间美事,可是一个女孩子,面对两个人中龙凤。   这却是,一种很难抉择的事情了。   黛玉的笑容,浅浅淡淡,似花初绽,只是这一回,却带着一点晶莹之色,声若柔风:“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承他们这么多的情,不过,”侧身对明双幽幽一笑,“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只有一段情!”   玲珑之声,掷地有声,在风中隐隐有些回旋的气势!   明双眼里却不由得浮现一抹淡淡的赞意。   也许,这就是她罢!   坦荡磊落,一切如明月入怀。   仰脸看着弥漫人间的雪花,朦胧的微光,犹如美玉生色,黛玉心头满是深深的忧虑,她似乎已经看到将来的风雨,转脸看着明双道:“实在是受不得这里的繁琐,回头代我向五贝勒和五福晋告罪一声,我且先回去了。”   明双一怔,却瞧见远处胤禛缓缓走近,便笑道:“也好,叫四贝勒送你。”   黛玉转身看去,粉腮漾红,星眸晶亮。   有一种情,不因风雪冷它就降温。   有一种情,即使朦胧中,却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心上。   看着他踏雪而来的英姿,深情如一的目光,忽然之间,有一种东西在心间弥漫,酸甜如酒,美丽氤氲,就仿佛置身于朦胧的江南烟雨之间。   胤禛拉着黛玉的手,柔声道:“我送你回去。”   明双笑道:“四贝勒来得也巧,林家妹子刚要回去,四贝勒就来了。”   胤禛与黛玉相视一笑。   这一笑,万般心思尽成沙砾沉淀心扉柔水中。   而任何言语,在这时已经成了累赘。   坐在回去的车辇中,一片静默,黛玉垂眉思忖,静若美月。   胤禛道:“今日贾府那些言辞,你不用放在心上,跳梁小丑,起不了什么大风浪。”   黛玉点点头,笑道:“我自理会。”   握成粉拳头,轻轻捶了胤禛肩膀一下,却被胤禛握住,放在唇畔轻轻一吻,羞得黛玉面红耳赤,忽觉手腕一阵温暖,细细一看,却是一枚玉环戴在腕上。   玉环极为通透,玉色晶莹,宝光流动,竟无一丝儿瑕疵。   黛玉欣喜地笑道:“好玉,竟透着暖意呢!”   抬头正好对上胤禛的双眸,他的眸色极之深邃,盛满似雪光的洁净。   大手握着她的手,连着玉环一起,语气恬淡:“这是万年暖玉石中的玉精,对体质虚寒的人极好,皇额娘弥留之际留给我,说要留给她的媳妇。”   为权贵钗谋胤禛   玉心窃喜,秀色无双。   纤指抚着剔透的玉环,温暖的触感犹如心也贴着心,暖成一片融融。   那一抹羞涩荡漾在美目流波中,小佳人愈见妩妍,胤禛微微一笑,眼神中亦透着眷恋,看着佳人,也凝视着玉环,道:“这是昔日皇奶奶送给皇额娘的玉环,从那时起,就交代要传给媳妇,留着做传家之宝,想图着一般百姓家的天伦之乐。玉儿,将来,这枚玉环,也传给我们的媳妇,可好?”   他口中的皇奶奶自然是康熙的生母佟佳氏,而皇额娘三个字,指的自然不是德妃,而是孝懿皇后,因为他是过继到了昔日孝懿皇后佟佳氏的名下为子,是以唤孝懿皇后为皇额娘,唤德妃为额娘。   大清后宫有规矩,皇子公主,除了生母之外,是不得唤别的嫔妃为额娘。   他是唯一一个例外。   这枚玉环,并不如何珍贵,玉色虽好,终究不是无价之宝,但是在两代皇后的心里,却比天下还贵重。那是因为,男人心怀天下,只念江山社稷,而女人要的却只是一个普通的,能享受天伦之乐的所谓的家。   两代皇后的寓意,不言而明。   胤禛送出这一枚玉环的用意,黛玉更加明白。   和黛玉相识这么多年,是他比腾格里更有利的胜算。   腾格里又如何?自己感激他昔日战场上的相助,也感激他为黛玉取得天山雪莲,可是,黛玉啊,是他的心,他的唯一,岂能相让?   天高云淡的生活,或许是黛玉所憧憬的,但是他相信,他也可以给黛玉。   当天下都属于他的时候,区区北漠草原,焉不是来去自如?   腾格里初春来,那么在之前,他就要定下,他和玉儿一生一世的情缘。   谁都不可阻挡!   胤禛的眉眼透着霸气,凛然的威势和势在必得,却让黛玉心儿乱颤。   感动,欣喜,甜蜜,种种情绪纷沓而来。   良久之后,小脑袋终于轻轻点了下去,红晕飞上粉颊,欲语还羞。   外面的风依旧吹着,雪花依旧弥漫人间。   唯有情字最浓。   送黛玉回到林府歇息之后,胤禛又与青云说了些话,自然少不得一些天下大事或者黛玉的身边琐事,最末意味深长地道:“丁忧之期也差不多了,青云你也该出仕了,我需要你的帮忙,玉儿更需要你这个哥哥护着她。”   青云微微一怔,旋即点头叹息道:“自然。”   目光望处,却是荣国府的所在,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眼里盛满了多少愤怒。   因为今日元春受了罚,自然是极大的没脸,连带荣国府里的人亦在众人跟前大失体面,虽然依着贾母的老谋深算依旧能长袖善舞,但是心底到底不大自在,勉强到了席散,方携带着心里暗恨的王夫人等人回去。   刚刚坐下,贾母便吩咐凤姐道:“预备一份厚礼,明儿个我亲自带着替福晋去向玉儿陪个不是。再者,选秀在即,你很是该替你妹妹打点门路了。”   凤姐听了忙一一应承下来,心里却格外疑惑。   又见去拜寿的几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王夫人眉眼更是寒气凛然,唬得她也不好多问,只是陪着笑,说了些笑话,渐渐将贾母的心情转换过来,方等贾母歇息后,回到了自己房中,暗自寻思着。   平儿服侍她卸妆宽衣,见她若有所思,便笑道:“奶奶想什么呢?”   “我想,今儿个老太太兴高采烈地去了,如何这般回来?”凤姐披着一件大氅,斜卧在炕上,长长的指甲抚摸着手炉,柳叶眉高高挑起,粉唇带笑,瞅着平儿道:“你也是个机灵的,说说看怎么一回事。”   笑了笑,平儿方将从鸳鸯那里打探的消息细细告诉了凤姐。   末了,平儿笑道:“不是我说的,老太太真真也老背晦了不成?和那史夫人能在人家贝勒府里说这些事儿的?虽然不知道后面如何,不过依着我的想法,那些爷们福晋,以及林姑娘,必定是知道的。”   说完,美目流波,轻颦浅笑,却有几分铁口直断的语气。   凤姐赞许地点点头,叹道:“谁不想巴结着林妹妹呢?只是她哪里就由着咱们算计的呢?她原是个极真诚的可人儿,只怕就是因为素来不屑权贵,才对咱们家这些藏着龌龊心思的人很是厌恶。”   说到这里,决然道:“我们房里却是万万不要有这样的心思才好。”   黛玉的身份,黛玉将来的地位,不可讳言,必定有着他们所不能想象的尊贵,自己已经感觉到如今依靠的荣国府只是一座冰山,内囊罄尽;而黛玉,则是一座金山,更为稳固,讨好她,结交她,自己将来必定会平安些。   而真正讨好黛玉的契机,就是万万不要存有算计之心,要用心。   平儿收拾妆奁,因道:“这是自然,不用奶奶嘱咐。只是奶奶,听着老太太的意思儿,是想送三姑娘待选?这又得如何打点呢?只怕宫女的册子老太太是不愿意的,必须是秀女才行,可这又是一笔极大的支出呢!”   凤姐沉吟须臾,抿唇道:“自然用官中的,我想,怕是要求直郡王呢!”   “可奶奶你看,宝姑娘如何?”平儿对凤姐的点头称是,却忽然天外飞来一句话,似有深意。   凤姐闻言奇道:“宝丫头不就是想着金玉良缘么?”   平儿笑道:“奶奶管家是一把好手,可是论起看人心思却不及我。”   说着坐在炕下的杌子上,细心地剖析道:“宝姑娘从来都是将主意打在皇家里上,宝玉既不能袭爵,又没有功名,且喜在内帏里厮混,全没志气,区区一个宝二奶奶的位置,宝姑娘岂能看在眼里呢?依着我猜测,她如今十七岁,倘若能走得好门路,说不得,竟还能再上一回册子呢!”   凤姐蓦地里一惊,失声道:“怎么说?”   虽然这话听着令人惊心,可细细一想,却极有几分意思。   平儿淡淡地道:“往日就是因为并没有极高贵的门路,宝姑娘才被刷了下去。如今朝廷里几位爷们都极力拉拢着各种势力,宝姑娘家经商,自然人脉广大些,又是个极有钱的,那些爷们哪里就没有花销呢?倘若薛家送上极多的财物,再多说些好话,那些爷们若是想在宫中安插一个自己人,没有不答应的。”   凤姐脸色却好了些,轻笑道:“她若入选,对我们岂不是好事?”   长袖微微一拂,笑意盈盈地道:“咱们就且看戏罢,只怕二太太一心里算计将宝丫头配给宝玉,可没想到宝丫头志不在此。”   平儿深深地点了点头。   却听外面丫鬟道:“二爷回来了。”   帘笼卷起,果然一身酒气冲天的贾琏歪歪斜斜地进来。   凤姐忙起身迎了上去,一面叫平儿去弄解酒汤,一面腮上似笑非笑地道:“二爷今儿个从哪里来了的?竟是一身酒气?可别在外头找着粉头取乐。”   贾琏忙搂着凤姐笑道:“家里有娇妻,哪里就偷腥儿呢?是做正经事。”   凤姐啐道:“我不相信世间有不偷腥的猫儿!什么正经事,值得吃这么多的酒?你也不想着多为家里打点一些儿,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叫三妹妹参加明年的选秀呢!估摸着,宝丫头也是有着想法的。”   闻言,贾琏敛容道:“竟有这事?”   坐在炕上,由着丫鬟脱去靴子,才摇头笑道:“今儿这事,就是薛家的。”   凤姐不由得满眼疑问,贾琏笑道:“蓉儿请我吃酒,说起如今市肆里的事情,似乎薛家里头儿有些不对劲呢,似乎银钱上极吃紧,还能打点宝丫头走门路选秀?我这么一细问,才知道,如今天灾人祸,极多地方闹了灾荒,也不知道是谁家带头大量囤积粮食,薛家也跟着做了,又将家里的荒田都卖了。”   “如此不是很能牟取暴利么?如何就吃紧了?”凤姐不解地问道。   贾琏又笑又叹道:“薛家起步晚了,人家又是极有本事的,早就买下了市面上流通的七成粮食和大量荒田,在各处灾区买卖粮食时,竟是一丝儿价格也不抬,极多的人愿意和他们买卖,薛家抬高价钱,自然没有门路了。”   凤姐亦是七窍玲珑,闻言便明白了,叹道:“也就是薛家白费工夫了。”   言罢,对贾琏道:“如此说来,宝丫头若是想选秀,就有些儿难了。”说着便将方才和平儿的言语细细都告诉了贾琏。   贾琏点点头,最后却笑道:“依着我说,这事未必就是成的。”   凤姐冷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宝丫头素来是个有本事有心计的人,哪里就不成呢?路子她定然会有的,只是将来如何结果就不知道了。”   其实每个人都想错了,宝钗此时,并不是想着选秀的事情。   薛姨妈得知来年的选秀后,亦欣喜无比,摩挲着宝钗道:“我儿生得这般美貌,原是最有本事能入选的,只是先前来得早,门路不多,今年竟是无论如何也要寻个门路才是。你大姐姐的话,却是不能相信个十分的。”   宝钗点头叹道:“女儿如何不知道呢?大姐姐在直郡王府里做侧福晋,是必定不会喜欢别人取代她的位置,况且,我已经选过一回了,在参加选秀,岂不是特特给朝廷上的规矩没脸?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里的娘娘们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呢?怕就是我的才色,才成了我的阻挡之石呢!”   冰雪聪明,深谙宫人心。   此时的宝钗,倘若将一番聪明不用在谋取权贵上,或许,也不会如此薄命。   听了宝钗的分析,薛姨妈愁眉苦脸道:“那这可如何是好呢?咱们家是靠不得你哥哥的,如今全都靠着你了,若进不得宫,如何有富贵呢?”   宝钗淡淡一笑,道:“凭着才色,是进不得宫的。”   眼波轻轻流转开来,泛着妩媚流光,五官更加精致艳丽,轻笑道:“倘若不进宫呢?难道就没有富贵了么?那些爷们原是极高贵的人,哪一个不爱几分才色呢?只要入了爷们的眼,不用参加选秀,也能请封为玉碟之人呢!”   薛姨妈若有所思,喜道:“难道你已经有了主意?”   顿了顿,又道:“可到哪一个爷们府上好呢?须得好生选个好的才行。”   宝钗含羞带怯,容颜如花,声若蚊吟:“四贝勒不是不曾娶妻纳妾么?”   闻言,薛姨妈蓦地里吃惊道:“莫非我儿竟是瞧中了四贝勒不成?如今京城里谁人不知道四贝勒命硬,最是克妻?我儿思虑着实不周到。”   想到胤禛冷漠无情的性子,饶是母女私话,薛姨妈也不由得打个寒颤。   宝钗冷笑道:“那也不过就是以讹传讹罢了。只能说以前的凝香格格她们都是没福气做这贝勒福晋!女儿是有金锁压住邪气的,许是就只能镌刻在玉碟上才格外相配。况且,四贝勒就是无妻无子,女儿过去才好专宠做当家主母。”   薛姨妈依旧有着深深的忧虑,踌躇道:“可那林丫头和四贝勒走得很近。”   依着黛玉的美貌和才气,出身和地位,可都是胜过宝钗啊!   一丝寒光在眼中一闪而过,宝钗淡淡地道:“这又如何?男人哪一个是不喜欢美人的?不管怎么说,她林黛玉也不过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哪里能比得上女儿花样年华正值妙龄?已经有身为女人的风情?”   听宝钗这么一说,倒也大有道理,薛姨妈叹道:“但愿能一帆风顺呢!”   说着,又不禁流泪道:“咱们家的生意每况愈下,听说近日你囤积粮食,原是想从中谋取些大利益,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囤积了粮食却不肯抬高价钱,倒是让咱们家的粮食大批放在仓库里卖不出去。”   荣华就在眼前,岂能放弃?   宝钗眉头深深一皱,旋即叹息道:“竟是女儿思虑不周,误了大事。”   理了理思绪,庄重一笑,淡启朱唇道:“只要女儿进了皇家门,还有什么前程是没有的?娘就放心罢,女儿也是有两手打算的,且就叫那三丫头参加选秀,和那些满洲贵胄的女子争个头破血流罢!”   拒母命胤禛心冷   禛玉情已定,万事皆随心。   黛玉本是天真女儿,情情如一,胤禛自然心满意足,办起事情来也愈加得心应手,冷峻的面容竟柔软了几分,连带年羹尧这些门下的人也都笑言道贝勒爷似乎心情极好,做下人做事自然也轻松些。   展眼已经到了除夕,自是热闹非凡。   因蒙古的阿娜依格格亲自来京,向康熙朝贺,故此宫里也设宴款待。   蒙古素来和满洲乃是铁盟,阿娜依背后更是极大的蒙古权势,那些皇子们焉有没心思的?诸位妃嫔都想为自己的儿子打算,拉拢蒙古,对待阿娜依也越发亲热起来,心里都筹划着怎样开口请康熙降旨好联姻。   各位年纪渐长的皇子们,哪怕胤礽胤褆等人,亦对阿娜依十分友好。   阿娜依却对胤禛嫣然一笑,道:“这样热闹的场景,怎么不见凤仪格格呢?”   知道腾格里会在开春进京,她此来,亦不过是先他而来罢了,省得别人说她是追着腾格里才来京城,这样蒙古的名声也不好。   此时见了极多的人,却不见黛玉,阿娜依心里也不禁有些疑惑,开言询问。   胤禛淡淡地道:“玉儿身子不好,在家里歇息,近日不进宫。”   灯光朦胧,酒宴奢华,氤氲中,仿佛出现了黛玉似笑生香的清丽娇颜。   神色微有黯然,阿娜依重新抬起笑脸,关切地道:“怎么?凤仪格格在草原上的风寒,竟然依旧尚未痊愈么?四贝勒且放心罢,凤仪格格生得这样好,而且心地善良,我们草原上的长生天必定会保佑她一生一世的。哎,自从草原上一别,心里都很挂念,改日必定要登门见见凤仪格格才行呢!”   胤禛想起那一回黛玉吐血也和凤仪格格有关,心里不愿意原谅,淡淡地开口道:“玉儿身体欠佳,不见外人,阿娜依格格却是收起这番心思罢。”   阿娜依神色一敛,轻叹道:“说的也是,我们原是比不得凤仪格格的。”   那个清丽绝俗的小佳人呀,注定,桃花缠身。   可是,又有谁能像眼前的胤禛一样,得到她的一生一世呢?   腾格里,或许,注定要黯然一生了。   德妃离阿娜依最近,闻言笑道:“阿娜依格格可是草原上的格桑花,咱们宫里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阿娜依格格呢!”语气温柔,神色和蔼,瞅着几位年轻皇子和阿娜依说笑敬酒,又笑道:“不知道哪一个有福气的得了去呢!”   阿娜依想起腾格里,心里一阵黯然,面上却羞涩无限,低下了头。这种娇柔的羞色,出现在蒙古豪爽的美貌女儿身上,更有几分说不出的魅力。   德妃话里的意思众人都很明白,各种目光都放在了阿娜依身上,各有心思。   得蒙古之助,必会成为夺位的极大裨益。   康熙在上面朗朗一笑,道:“就不知道朕的儿子们哪一个有福气呢!”目光锐利,似含着极深的用意,在众人身上一掠而过。   阿娜依更加羞涩,娇嗔道:“皇上陛下别取笑阿娜依了!”   说完,深深地凝视了胤禛一眼,也许,也只有他是最有福气的罢?   同是女孩子,她隐约明白黛玉心中朦胧的情愫。   一线情愫,寄在他身,焉能无福?   她本是羡慕胤禛能得佳人心,而且,看着胤禛的眉梢眼角却有柔情,就明白他们只怕情愫已定,心里自然羡慕不已,不知何时,自己和腾格里也能修成正果。只是这样的目光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虽然胤禛与自己不亲,但是德妃毕竟是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次日胤禛前来请安时,德妃就提起了这件事,神色款款,语重心长地道:“我瞧着阿娜依格格和你远比别人亲密些,你竟是求了你皇阿玛,许了这门亲事才好,也省得你将来怨我,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闻言,胤禛顿时眉头一皱,心里极为不悦。   他已经有了玉儿,何必还要别人?况且阿娜依的心思,是放在腾格里身上。   他可是巴不得有人缠着腾格里。   心里思绪纷沓,胤禛口内却淡淡地道:“儿臣命硬,配不得阿娜依格格,况且彼此无心,额娘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的好。”   德妃面色一沉,立眉冷声道:“我是一番为你的心思,你竟不领情?”   胤禛淡声道:“儿臣心中自有丘壑,额娘倒是不必操心。”   口气中的冷淡之意十分明显。   昔日孝懿皇后薨逝后她不愿意教养自己,今日何必摆着慈母心肠?   至今已经十年,他依然记得当时康熙将自己交给德妃教养时德妃所说的话:“臣妾已有一子,无力再行教养之德。”   字字历历在耳,谁也不知道这句话给自己的伤害多大!   如果当时是有这样的原因,可后来胤祥之母无身份教养皇子时,胤祥就由四妃之一的德妃教养,她也并没有说出无力教养的话。   想必,那样的话,也只是针对自己一个人罢。   只因为,自己自幼是孝懿皇后教养。   依着素日里德妃偏爱胤祯的心思,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她心里更想为胤祯打算的罢?只是胤祯年纪与阿娜依相差太远,况且年纪只有十一岁,彼此不配,因此她才想到自己而已。   静默良久,德妃冷眼如电,抚着额头道:“你已经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府邸自己的爵位,自然用不到我这做额娘的操心了。”   眸色流转,清漪潋滟,丰韵犹存,却颇有幽怨之意。   胤禛依旧淡漠以对。   德妃忽而神色一缓,笑道:“我也没那么些的精神管着你的终身,最后终究还是要你皇阿玛做主。如今你年纪这么大,自然也不急在一时,倒是十四,你还得操心一番才是,替他周旋一二。”   “额娘言重了,儿臣不敢当。”胤禛有些摸不清德妃的心思。   右手抚着左手的指甲,轻轻吹了一下,德妃笑容可掬地道:“你原是与凤仪格格极好的,她年纪倒是与十四相仿,都说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抱金块,她这两岁年纪倒是极好呢,你若有兄弟情义,就从中打点些儿。”   宫里的几位嫔妃,个个都为自己日子打算,她自然也如此。   况且,林家的权势亦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然没了林如海,可还有林青云,以及林如海昔日累积的财富,足以帮着胤祯极大的忙。   如果冷淡对待自己,或许没那么生气。   可是,此时却涉及他的玉儿,胤禛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就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几乎滴得出墨汁来,冷冷地开口道:“额娘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德妃勃然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胤禛冷声道:“皇阿玛早就答应过当年的林大人,玉儿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别说皇阿玛不好违反昔日诺言,便是儿臣,也绝对不会让玉儿的一生掺杂着宫闱朝堂尔虞我诈。”   德妃正要发作,忽有宫女小碎步跑进来,弯腰道:“娘娘,十四阿哥来了。”   德妃听了,立刻喜动颜色,忙笑道:“快叫祯儿进来,常日家里在上书房里上学,也不得常见,叫我怪想他的,特特留了极多他爱吃的东西等着他呢!快些儿摆上来,仔细祯儿进来还要等一会子才能吃。”   立刻有宫女答应了一声,几样细点摆了上来。   被冷落在一旁的胤禛,神色愈加冰冷。   可笑如此生母,刚刚自诩慈母情怀,如今却立刻偏心如斯!   也许,他本就不该存有幻想,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失望。   举目四望,永和宫中华丽奢靡,可是这里却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暖意。   脚步声迅速响起,年少俊美的胤祯跑了进来,立刻依偎在德妃怀里,撒娇笑道:“额娘,孩儿好生想吃额娘这里的糕点呢,大老远就听到额娘吩咐宫女姐姐给孩儿摆上了,孩儿谢额娘恩典!”   德妃欢喜地笑道:“你这孩子,就是一张嘴讨人欢喜!”   说话时,眉梢眼角,俱是慈爱。   这种和蔼的慈爱和柔情,和方才面对胤禛时生硬的表情完全迥异。   母子两个的欢喜和絮絮叨叨,在胤禛眼里竟是如此刺目。   过了良久,胤祯才诧异道:“啊,四哥,你什么时候来了?”忙起身欲给胤禛见礼,却被德妃按住,轻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哪里这么多的规矩?好孩子快坐下让额娘瞧瞧,上学这几日,可真真是大瘦了。”   胤禛神色淡漠,恭敬地道:“额娘有话嘱咐十四弟,儿臣告退。”   在德妃随意的颔首中,胤禛退了出去。   望着茫茫依旧的天空,心里浮现一抹淡淡的悲哀,原来,有些事情真的勉强不来,而生母的慈爱,就是其一,胤禛立刻抬脚出宫,自去林府。   因为,只有那里,才有他温暖的归处。   玉儿呀,他们就是彼此的归宿,他也一心拥有一副能让玉儿依靠的肩膀。   雪花飘,冷也罢,寒也罢,唯有情思一缕,谱写出一段最美丽浪漫的爱情传说,给苍白无力的生活,添上最亮丽的色彩。   情相通但吐遗秘   新春佳节,万象更新。   皑皑白雪尚未融化,选秀之事却已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凡事满洲八旗的女儿,年龄在十三到十七岁之间,皆已由着父母长辈将名字报到了内务府,预备开春入宫待选,端看天命。   探春年纪已足,原本贾母也有求黛玉的意思,故此在大年初二的时候,命凤姐带着礼物去接黛玉回外祖母家走亲戚,这也是一种习俗,不想青云却道:“贵府来接,原不应辞,只是妹妹不在家,倒是让贵府来空了。”   这番话一出,凤姐自然极为明白,笑道:“如此,倒是不敢难为大兄弟了。”   因此凤姐也不敢强求,只得回来如此回了贾母。   贾母闻言自是不悦,叹道:“瞧来玉儿与我越发生疏了呢,这样大过年的,她也不过来走走。更何况,今年又与往年不同,纵然元宵节福晋省亲时她不肯过来增光添彩,如今也该来走走,联络联络情分也免得别人说闲话。”   因为要预备正月十五的省亲,贾府的年也不曾好过,这么说也是明面罢了。   王夫人和凤姐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只为了能让元春省亲时比别人更为体面,因此也没那么多的精神顾及着黛玉的事情,倒是探春得知自己的名字亦将报到内务府,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隐隐的,更觉得几分凄凉。   这日因听说黛玉不来,探春便到王夫人房中请安。   王夫人正听周瑞家的说城外有一个绝色女尼妙玉,文墨极通,生性又极为骄傲,便对周瑞家的道:“那妙玉师父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下了帖子去请又何妨?况且娘娘省亲在即,栊翠庵里是万万不能少了住持的。”   周瑞家的忙笑着答应了,自去料理。   一件一件事情都料理妥当了,王夫人才看着探春,心中一动,语重心长地道:“你虽不是我肚子里托生的,可打小儿都是在我跟前长大,我当你和你大姐姐也没什么不同。如今你大姐姐已经要回来省亲了,她的终身大事我已经渐渐放心,只是你啊,倒是让我很叹息,可也要和你大姐姐学着一些儿才是。”   探春心里滋生着一种温软,敛容道:“太太说的是,探春明白。”   王夫人瞅着探春晶莹如玉的容颜,朗若明星的双眸,透着一种闺阁女儿所没有的敏捷和爽利,这也是一位红颜娇女啊,她聪明睿智,也必定能如元春一般,为这个家,为将来宝玉继承的这个家,带来极大的富贵和荣华。   此时此刻,王夫人心中万分庆幸自己没对这个庶出女儿冷过眼色。   因素日里常见宝钗往王夫人这里走动,没有一日不碰见的,本以为今日也会见到宝钗承欢于王夫人膝下,不想到了王夫人这里,却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探春心里暗暗纳罕,陪笑道:“太太忙得很,宝姐姐怎么不见?”   王夫人也想起已经多日不见宝钗,但是有心回护宝钗,便笑道:“过年了,宝丫头自然忙了一些,一时没来请安也是有的。倒是你,已经是要进宫的女儿了,很是该多打几件首饰,多做几件衣裳才是。”   探春羞红了脸,娇声细语地道:“老太太已经吩咐凤姐姐预备了。”   想起宝钗最是有争荣夸耀心,此时选秀在即,却迟迟不露面,令探春心里很有些纳闷,更有些踌躇,王夫人如此聪明,难道竟是瞧不出来宝钗心意的?   如果依着自己,或者可以入选,但是倘若宝钗也再次参选,胜负难料啊!   她可不信,宝钗会不搭这一回的东风起。   也许心性相近的人,更容易揣摩对方的心意,宝钗此时确实因为忙着自己的终生大事,而没有时间再去王夫人房里请安陪伴。   瞅着元春和王夫人的许诺迟迟不得兑现,宝钗是何等人物?又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最是经不得日月蹉跎,与薛姨妈商议之后,便开始打首饰,做衣裳,预备各色礼物,命薛蟠带着极多的财物,去走各个府里的门路,混淆视听。   本来么,一介商贾之女,并不值得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在意,精神有限,理会这些跳梁小丑作甚?只是颇有几位心胸狭窄的福晋,知道这宝钗生就天仙绝色,便有了些儿疙瘩存在心里,暗暗留了心眼儿,叫人打听着。   就在诸位皇子并诸位福晋皆以为宝钗有意参选今年秀女时,宝钗却已经打扮得焕然一新,一脱素日里在王夫人跟前的淡雅朴素,去了胤禛府里。   胤禛的四贝勒府,听雨轩。   一池清冰,满塘残荷,透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风光好,风雪轻,唯有景物来往最秀艳。   临池而立听雨轩三楼,窗儿敞开,里面却依旧温暖如春,窗台上停留了几只白鸽,一只白腻柔嫩的纤纤玉手探出窗儿,指尖似凝娇香,拈着糕点碎屑放在掌心,引得白鸽忙来啄吃,逗得窗内佳人吐出一串清脆银铃笑。   只见胤禛宠溺地道:“楼高风冷,玉儿,你仔细冻着又着了风寒。”   说着,取了一件厚实温暖的大氅披在黛玉身上,细心地系好了锦带。   黛玉娇嗔道:“四哥哥,你诅咒我呢,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是吧,蓝狐?”   说完这话,用脚轻轻点了点蓝狐的背脊。   可是这蓝狐在地上呼呼大睡,却半点儿都不理会主人的意思,偶尔抬头,狐狸眼睛里似透着一点笑意,转而又卧地而睡。一旁的雪貂却“嗖”的一声窜到了黛玉怀里,小脑袋极为亲昵,撞得黛玉倒退了两步,抱着雪貂格格娇笑。   “哼,腾格里也没安好心,人还没到,这些畜生却霸占着你了。”   胤禛满眼都是不悦,瞪着黛玉怀里的雪貂。   谁知,那小东西却极为通灵,两点滴溜溜的眼珠子回了胤禛一眼,复又伏在黛玉怀里呼呼大睡,嘴角还很可疑地流露出一点晶莹的馋涎。   满室的融融暖意,让黛玉笑看了脸,心里一阵甜蜜。   因见房中无人,黛玉忽而想起宝藏的事情,知道此时也应该告诉胤禛了,便轻声对胤禛道:“四哥哥,我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呢。”   胤禛有佳人在跟前,万事舒心,闻言笑道:“什么事情这样神秘?”   黛玉轻叹一声,道:“自然是我爹爹留下的嘱咐了,这件事情知道的没有几个人,我是一个,腾格里也是一个,哥哥和四哥哥都不知道呢!昔日爹爹曾言道,此事必定要有一位帝王参与才行。”   说到这里,抬眼看着胤禛,眼波潋滟,却并不说下去。   她的意思很明白,这是,询问胤禛的意思了。   倘若胤禛有逐鹿天下的心思,那么她一定会帮他,也会告诉他。   反之,如果胤禛不愿意,那么这件事情且就按下,日后再看端的。   胤禛怔了怔。   沉默须臾,胤禛目光坚毅,淡淡地道:“都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生在帝王家,注定没有逍遥心,也许,只有登上那帝王位,坐拥江山万里,我才能给你你想要的逍遥和自在。”   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凝视着黛玉,笑道:“如果我没有这个心,那么,我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想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不是帝王的家,只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家。这个家,必定是要我们自己来经营,只有拥有无上的权力,才能保证一生无忧无虑,成全我们的风花雪月。”   字字句句,凝重坚毅。   这是一言九鼎的诺言,同时,也是他们彼此的誓言。   有些事,藏在心里是不会让人知道的,只有说出来,才能敞开心扉。   黛玉晕红双颊,娇艳无比,抬眼轻笑道:“四哥哥,我明白的,一切都明白,那就让我们自己来经营罢!”伸手拨弄着手上装着地图的镯子,想了想,她方才低低地道:“四哥哥,你还记得,爹爹留给你的钥匙吗?”   “是这个?”若非黛玉提起,胤禛倒也忘记了,此时忙从衣领内取出一根明黄绦子,果然系着当日里林如海谆谆嘱咐守好的钥匙。   黛玉微微颔首,神态妩妍,婉声道:“这钥匙,也和这个秘密有关。”   挽了挽碎发,又笑道:“四哥哥,你还记得曾经发生过的,那些盗取明珠的事情吗?他们,都是差不多猜测到了一些,都以为,那明珠就是和这个秘密有关。其实,他们没猜错,只是,明珠已经没有任何用罢了。”   目光纯净,似漾秋水,道:“这个秘密,就是一个宝藏的秘密!”   胤禛骇然道:“什么?”   佳人巧笑倩兮,踮起脚尖在他耳畔笑道:“明珠里就藏着宝藏的地图。”   小手把玩着胤禛的钥匙,道:“这是开启宝藏的钥匙。”   胤禛呆了呆,片刻后终是叹道:“原来如此,我说皇阿玛为何那么心心念念什么劳什子明珠。”旋即又立刻握着黛玉的手,脸带忧心,道:“你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岂不是将你自己置身于风头浪尖了?岂不是有危险?”   黛玉安慰道:“四哥哥你放心罢,我懂得保护自己,我还没说完呢!”   正要告诉胤禛另一半地图在腾格里那里,八阵图在林青云那里时,却听楼下脚步声响起,转眼间到了三楼门前,恭敬地道:“贝勒爷,外面居然有薛家的薛宝钗亲自来给爷送礼。”   胤禛府黛玉逐人   黛玉先是一怔,旋即轻笑了一声,花颜清丽,摄人心魄。   揉着怀里雪貂的小脑袋,闹得雪貂“嗖”的一声,飞身爬上了玉人的香肩坐着,小爪子抱着肩,小屁股一扭一扭,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胤禛,貌似有些生气地眼神,居然有些恼怒的火光哩!   很通灵,仿佛觉察到了黛玉心里的丝丝恼怒。   胤禛原本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坏殆尽,脸上如罩寒霜,一点冷厉挂在眉心,喝道:“一个奴才来不来,也值得你们打搅爷?滚下去,自己去领三十大板!”   吓得外面报信的丫头扑通跪下,磕头声声声入耳:“奴婢知错了,爷饶命!”   胤禛的狠,向来不留情。   只是他面对黛玉的时候才有一腔柔情,眸色尽显温润。   四贝勒福晋的位置,正是人人虎视眈眈的所在。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而这一个丫鬟,恰恰碰到了胤禛的逆鳞。   而且,这样的事情向来都是总管苏培盛料理的,如何就能到了自己跟前?   必定是这丫鬟收了什么好处,才过来通报的。   有时候这也是一种契机,不得不说薛宝钗好心计,本来她登门名不正言不顺,但是买通了人来传递消息,虽然依旧没那个脸面,但是不管怎么说,已经交主子爷知道了她的来意和名字,在这一点上,她就成功了。   将来会如何,也要看她自己的经营了。   听着丫鬟凄厉的求饶声,胤禛低低沉沉地哼了一声,满是不悦,虽然轻轻一声,却不啻天雷之怒,立刻就有人将那通报的丫鬟拉了下去,自是奉命料理。   黛玉转动着手上的镯子,容色婉媚,淡声道:“四哥哥打算如何处置呢?”   眉心微蹙,颦痕宛然,小佳人也满脸不悦。   她知道四哥的好,别人当然也知道四哥的好,只是这个别人啊,这个薛家的丫头,却只是心心念念着四哥所能带来的荣华富贵罢了。   晶莹澄澈的美目中,却带着戏谑之色,兴致勃勃地看着胤禛。   胤禛忍不住莞尔一笑,探手将她落在身畔,大掌理着她领口的风毛儿,声音却是惯有的清冷:“小丫头,这些接人待物的事情,难道还用得着爷们亲自出面不成?就将这件事情交给你处置了。”   这句话说出口,那就是奠定了黛玉在他府邸中的女主人的地位。   有些事,挑明了,才好让下人心生畏惧,不敢小觑。   昔日里黛玉往来于胤禛府中,总是用着客人的身份,诸事都不理论,只是偶尔苏培盛前来询问时,她略略指点一二罢了。而今,在胤禛的语气中,在他们彼此相通的心思中,终于确定了早已空缺多时的女主人的身份。   闻言,黛玉羞涩之余,眼里盛满了淘气:“四哥哥,你确定让我处理?”   胤禛点点头,继续把玩着她柔软的秀发。   喉间吐出一串轻巧的笑声,黛玉笑得娇憨婉转,忽而道:“上一回薛家那丫头跟着贾王氏到我们家里,我还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呢,这一回,她倒是很凑巧,又撞到了我的跟前,不知道见了面,会是何种神情?”   胤禛惊异地道:“你还打过她?真是该好好看看你生气的模样,定然好看。”   语气中充满了宠溺的味道。   “呿!四哥,你竟是嘲笑我不成?”黛玉轻嗔薄怒地打了胤禛肩膀一下,心里甜甜的却犹如五月的槐花,淡淡的香甜,宜人的清雅。   顽皮地说笑了一番,雪貂也蹭蹭蹭地用着小爪子抓着黛玉鬓边的碎发。   每次见到这个在草原上腾格里送给黛玉看家的雪貂时,胤禛心里就是一阵叹气,本来柔情蜜意的氛围,顷刻间便会被这雪貂弄得消失殆尽。   “玉儿,雪貂肥了,你应该叫青云带着牠跑动跑动,不然不好看。”   胤禛眼珠子一转,唇角微勾,带着一丝邪气。   雪貂本来圆滚滚的,常常在黛玉的枕边敞开肚皮,这下子被胤禛吓得立刻钻进黛玉怀里,吱吱叫个不停,小爪子不断挥动,似乎非常气愤。   黛玉抚摸着雪貂,笑道:“好了,好了,哪里舍得累着你这个小家伙呢?”   雪貂这才眯着眼睛舒服地躺在黛玉怀里,肉肉的小爪子抓着黛玉的衣襟。   转过脸,看着胤禛一脸郁闷,黛玉莞尔道:“四哥,牠不过一只雪貂罢了,你就别吃牠的醋了,仔细满府邸里都是酸味呢!”眉眼微动,浅笑浮靥,道:“我却是要会会那位薛家姑娘,倘若撵了她出去,四哥你说她生气不生气?”   胤禛眼前一亮,笑了一声,道:“何止生气?只怕恼怒欲狂。”   虽不明白薛宝钗是为何而来,但是如今正值选秀的时候,她这来送礼必定没有什么好事,不得不说,此女好心计,进京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动作,今年却一举打起了他四贝勒府里的主意,岂能轻饶?   身为女人,尤其是才貌双全的美女,心眼如针孔,不容别人胜过自己。   在江南,金锁总是不及玉珪秀,到京都,早有黛玉专美于前。   日积月累之下,种种事故一出来,高下立现,对黛玉,宝钗心里有了一种似愤恨似嫉妒又似羡慕的矛盾心思,也暗暗期盼自己能在此时入了胤禛的眼缘,胜过黛玉一筹。   林家再清贵,也高不过皇家不是?   只要自己做了高高在上的皇子媳妇,看她林黛玉还如何风光高傲。   为了满腔的青云志,宝钗这一次亦是孤注一掷了,不但大量置办衣裳和首饰,更花了极多的银钱,买通了供应四贝勒府家常货物的商家,今年的年货以及年后的各样脂粉、菜蔬、瓜果、花木等等都由薛家供应。   皇子府邸所有物事都是有内务府供应的,这些却都是下人用的。   不然,小小薛家供应的粗俗货物,焉能入了贝勒府的眼?   宝钗信心百倍,正自等候在四贝勒府邸的角门处,坐在朱轮华盖车里久等不到,也不禁焦躁起来,忙命莺儿下了车,再次递了一大块碎银子给门房,陪笑着道:“我们家送了府上的货物过来,还请哥哥给寻个方便,通报一声。”   那门房早见这辆车里的人买通了好几个人,斜着眼看了莺儿一眼,微微抬手,莺儿机灵地将银子放入了他袖袋中,笑盈盈地看起来娇憨可爱极了,倒也让人平添三分喜爱,门房忖度片刻,方笑道:“你们走错了地儿,送货物来孝敬爷,哪里能走了角门,且去后门里说一声,自有管事领着你们进去卸货。”   说完,自坐回门前凳上,与一干门房指指点点,说些笑话段子。   莺儿素来仗着宝钗在荣国府体面,别人也都敬她几分,且她极懂得讨好宝玉,又心灵手巧,今儿个竟办不成事儿,心里也自恼怒,只不敢发作。   怏怏不乐地回到了车边,如是回了宝钗。   宝钗闻言,眉心微蹙,若有恼怒,欲待下车问个究竟,又矜持自己的身份,不能和奴才相提并论,只得吩咐莺儿道:“里头的通报也久等不到,就吩咐驾车的婆子一声,去后门进去罢,见了四贝勒爷,一概都好了。”   莺儿答应了一声,车队只得绕了街道,到了四贝勒府的后门。   后门却是几个婆子看门,听了来意,又探头瞧了瞧货物,暗自点头,便打开后门,道:“进去罢,和总管大人结了账就出来,可别逗留,也别乱走,这可不是寻常人家,仔细冲撞了主子们。”   宝钗此时已下了车,忙笑着应了。   此事早已有人回了苏培盛,苏培盛亦是极机灵的人物儿,早知胤禛雷霆大怒,惩罚了那通报的丫头,心中也不敢造次,近日府里的银钱支出以及购田囤粮等事皆是黛玉料理,便忙亲自来回了胤禛和黛玉。   胤禛听了不怒反笑,道:“竟是送货收账的?却也有趣。”   面上寒霜之色略略一减,黛玉原不爱理会这些俗事,只是自幼也懂得管家立业之道,故此笑道:“既然如此,苏培盛,你就陪着我去会一会这位亲自登门送货的薛家小姐如何?想必四哥哥也是不理会这些的。”   苏培盛素知胤禛心意,今闻黛玉此言,便知道那薛宝钗弄巧成拙了,忙上前扶着黛玉,笑道:“格格亲自见她,也是她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黛玉却道:“什么见她?她有什么福分要我见她?我原不过逐人来了。”   这话里口气却是威仪陡增,苏培盛顿时一怔。   说话间,却已经到了议事厅儿,已经有丫鬟放下了珠帘,黛玉坐在帘内,几个管事的皆在珠帘外候着,那宝钗一抹倩影,娇柔婉约,竟如牡丹绽放。   珠帘罩白纱,瞧不清里面谁人过来,因见苏培盛掀了帘子出来,站在帘子边儿,一则监督各管事,二则瞅着薛家运来的各色货物,譬如脂粉、大铜锡家伙等等,瞧起来甚杂,可见薛家经商,也不过就是买卖这些杂货罢了。   宝钗早先就百般跟管事的说要亲自拜见四贝勒,有几色名贵东西也只能孝敬四贝勒,寻常人是不懂其中珍贵的,因此此时见苏培盛来了,便道是胤禛亲至,因男女之别才隔了帘子,便盈盈拜倒“薛氏宝钗见过四爷。”   语音娇柔,甜腻恬然,几个管事听了,不由得心中一荡。   黛玉何时听过这般矫揉造作的语气声调?扭扭捏捏,娇娇滴滴,竟是从来不曾听过的,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惊得雪貂也立刻打了几个哆嗦,似是怕冷一般,钻在黛玉披风下面不出头。   轻笑了一声,黛玉慢条斯理地道:“薛小姐以为,你区区一介商贾,值得四哥哥屈尊纡贵亲自过来么?我今儿亲自来,也不是高看了你。”   吴侬软语,娇糯轻柔,静静地从珠帘中流淌而来。   陡然听见此生中最恨之声音,宝钗不由得面色大变,饶是她沉稳端庄,也不禁身形摇晃,几欲跌倒,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黛玉冷笑了一声,道:“我在不在这里,也是你能问的?”   言罢,眉心微微拢起,带着薄霜,吩咐苏培盛道:“这些粗俗货物不过都是给下人用的,也值得惊扰四哥哥?亏得你们都是跟着四哥哥好些年的老人呢,竟是一点儿主都不能自己做的?快些结了帐,叫他们拿钱离开才是正经。”   苏培盛想了想,笑道:“还不是说有什么稀罕物儿要孝敬爷,一起子管事也不知道个轻重,怕也是果然误了爷的事儿,这才请示几句罢了。”   说完,立刻横眉怒目,对管事喝道:“还不给格格请罪?愣着做什么?”   一干管事哪一个不是聪明人?见氛围有些微妙,忙磕头谢罪。   黛玉在里面微微摆手,淡声道:“你们打搅的是四哥哥,不是我,倒也用不着请罪。只是四哥哥素来脾气急了一些,你们也该知道个轻重才是,仔细也跟那刚挨了板子的丫头一样,伤筋动骨的。”   冷汗,立刻从他们脑门子上淌了下来。   那丫鬟响彻府邸的凄厉哭饶声,似在耳畔响起。   呷了一口丫鬟送上来的茶,黛玉清声如珠:“好容易人家做生意的都做到门上来了,还不快些儿给人家结了账,给些赏钱,好叫人家回去?”   宝钗脸色瞬间难看极了。   枉自她打扮得华靡绮丽,此时竟似做了无用之功。   羞愤、恼怒、怨恨种种思绪纷沓而至,令她几乎忘却尊卑,开口吐出不满之语,幸而立刻收了回来,神色自若,敛容道:“我原是跟四贝勒府里做生意,孝敬四贝勒府的东西,只怕外人也是不能管的罢?”   伶牙俐齿,机敏睿智,全然不让素日里千伶百俐的黛玉。   黛玉闻言,罥烟眉轻轻一挑,笑道:“我是外人又何妨?偏我就能管事。”   见管事的已经将购买货物的银两取了出来,掷到宝钗跟前,便抚了抚衣袖上精美的苏绣花纹,雪貂温顺地将小脑袋往她手上蹭了蹭,慵懒如猫,婉声道:“你不过就是做生意的,还能管得了我们四贝勒府里谁管事做主不成?银两已经付了给你,你拿着走罢。我们四贝勒府的下人,还真是用不起薛家的货物。”   大漠雪貂逞神威   黛玉言辞锋利,毫不相让,隐隐带着凛然之色。   宝钗闻言,勃然大怒,欲待发作,又情知原是自己来意不善,自忖黛玉善妒刻薄,不及自己端庄沉稳,便为彰显自己的长处,也不与黛玉针锋相对,柔然一笑,愈加显得温和,道:“我自然是管不得,不过各人心里有数罢了。”   “自然是各人心里有数,薛小姐妄图攀上四哥哥,岂非心中有数?”   黛玉娇颜玉丽,语音轻柔,脸上却殊无半分刁蛮恼怒骄纵之气。   她护着她的人,护着她的心,理所当然。   区区一个薛宝钗,不过跳梁小丑,满心都是攀龙附凤的心思罢了,哪里就有那么大的本事让自己和她相争?薛宝钗的心思,她自是明白,当然不会中计。   如果四哥轻易受人摆布左右的话,那也不是她一心一意相待的四哥了。   瞧着管事收了货物,付了钱,黛玉便款款起身,神态翩然若洛神,眸子清澈柔光,轻笑着道:“既然诸事已定,薛小姐且回罢。我们这府里本是哪个商行供应的,依旧换回原来商行的好。”   说完,又唤苏培盛道:“这些小事,日后也别打搅四哥,自己瞧着办。”   苏培盛答应了一声,果然亲自瞧着宝钗怏怏不乐地回去,管事也都告退了。   彼时,胤禛却在内堂,他一直不放心黛玉,也从头听到尾,见黛玉一心护着自己,心里亦是欢喜非常,知道,自己的一腔柔情终有回报。见宝钗去了,方现身道:“这丫头心机好深,只怕不肯善罢甘休,须得想个万全之策。”   黛玉抿唇一笑,花颜妩妍,顽皮地道:“谁叫四哥哥现如今是个香饽饽呢?”   胤禛不禁失笑道:“什么香饽饽?说得四哥好像祸水一般。”   “哼,人家都说倾国倾城的美女是祸水,因此宫中选秀素来重德不重色,我瞧着,似四哥哥这般品貌极佳,身份尊贵的主儿,也是地地道道的祸水呢!”黛玉娇声细语,心思伶俐,出口亦是惹得满室莞尔之声。   说完,黛玉轻叹道:“其实女孩儿终身大事,做正头夫妻岂不好?这薛家丫头何必心心念念都在皇家?就凭着她的身份出身,连侧福晋都是不得做的。”   胤禛笑道:“这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罢了。”   苏培盛一旁也笑道:“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格格这样想的。如今亲事,哪一个不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别说皇家了,就是一般中等官宦之家,也是要看对方的身份来历,宁可要寻常秀才家的姑娘,也不要这些商贾出身的小姐呢!”   黛玉听着点头,笑道:“就是这个话儿,所以说这薛家忒攀龙附凤了些。”   瞅着胤禛挪揄道:“四哥哥,倘若那薛家丫头不是商贾出身,你要不要呢?”   胤禛一怔,旋即笑骂道:“又胡说这些做什么?”   顿了顿,轻笑着道:“倘若我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那你要不要呢?”   闻言,娇腮顿时一片绯红,黛玉轻嗔道:“我中意的是四哥的人,又不是四哥的家世,就算四哥是个叫花子,我也不会不要。”   在如今礼教森然的时代里,这样的话,不啻胡言乱语大出格。   可是在黛玉眼里心里,却是再自然不过。   她神态温婉,眼眸清澈,言谈举止间竟无一丝淫邪,唯有一片坦然。   胤禛心里一热,满腔的柔情形于外,柔声道:“正如你这般的心思,不因身份而钟情,我自然也不会因为那丫头出身高贵就瞧中了她。”   黛玉盈盈一笑,心满意足,经此一事,彼此的情意却更深了一层。   与胤禛携手回听雨轩时,忽觉怀里空旷,两手亦是空空,不觉一怔,焦急地道:“雪貂儿呢?怎么不见?刚刚牠还跟着我在偏厅里的啊?”   胤禛也吃了一惊,道:“怎么不见了?”   忙命人四处去寻找,半日依旧不得其踪迹,黛玉更是泪眼盈盈。   这雪貂何等通灵?素日里青云和胤禛忙着外事的时候,自己寂寞难耐,便都靠着蓝狐和这雪貂陪伴,此时忽然不见,焉能不心急焦虑?   各位看官可知这雪貂到了何处?   想必也不曾料到这雪貂通灵如斯罢?如何通灵,且听在下一一道来。   宝钗出了贝勒府,坐上了朱轮华盖车,满腔忿恨,捏得手帕子皱巴巴地如同咸菜一般。自忖才不及黛玉,貌不及黛玉,身份地位更与黛玉有着天壤之别,就是这样的差别,让自己的壮志难酬,每每一腔心思付诸流水,欲哭无泪。   康熙皇帝最厌商贾,她不能指望再次选秀。   可是这些出身高贵的爷们,年纪相仿的,却总是家有胭脂虎。   只有这胤禛依旧孑然一身,福晋之位空悬,所以才动了这些心思,哪怕做不上嫡福晋,也能做头一个侧福晋,也能上了皇家玉碟,成全自己的富贵。可千算万算,就没料到那黛玉竟然以女主人自居,那府里人人皆以为然。   难道,那林黛玉,竟与四贝勒私定了终身?   那可是犯了礼教大防,第一等羞耻之事,将会臭名远扬!   细细思忖黛玉秉性,最是视礼教规矩如无物,万事随心,倒是极有可能。   宝钗心中一动,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鸷,既然我得不到,那么你也别想得到。当你臭名远扬时,看你还如何立足在这礼仪之邦,泱泱大国!   心里正算计着将来如何行动,忽然眼前白光一闪,脸上一阵剧痛,饶是宝钗镇静淡定,但是美貌女子生性爱惜容貌,顿时“啊”的一声尖叫出来,几欲晕倒,伸手去摸脸上的痛处,待得放在眼前,却是满手鲜血。   眼前只有那血红之色,一片模糊,竟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物事抓了脸!   莺儿也始料不及,吓得竟呆住了。   只见那物事灵动之极,迅捷异常,瞧不出是什么,蓦地里蹭到了宝钗脸上,然后一跃而出窗帘,消逝得无影无踪。   而宝钗的脸上,已是数十道抓痕纵横交错。   抓痕细微,一点殷红缓缓流出,但是太多的抓痕布满娇腮,却是可怖之极。   宝钗心痛容貌被毁,早已晕了过去。   莺儿吓得大叫大嚷,几乎想抬脚下车逃跑,但是毕竟卖身契犹在薛家,不得已只得拿着手帕子按住抓痕处,急急忙忙地吩咐驾车的婆子道:“快,快,快到咱们自家的药铺去,叫上高明的大夫!”   宝钗向来自负美貌,若是容貌被毁,岂不是要发疯了?   薛家药铺里当值的掌柜的和伙计们都是吓了一大跳,忙请了相熟的大夫过来给宝钗诊断,当日里也闭门谢客,明白依着宝钗的心性,必定不喜别人知道这样重大的事情,故此知道的人也只寥寥。   那大夫取了丸药用清水研开,吩咐莺儿给宝钗用这药水洗了脸,彼时抓痕已经不流血了,细细的痕迹却有数十道,敷上了药,用纱布包好,方才妥当。   宝钗已经醒转,思及晕倒前的事情,不由得颤抖着双手摸着脸上的纱布,几乎要哭出来,鼻音浓重地问道:“大夫,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将我脸上的伤痕治好,治好了,我薛家必定重重答谢大夫。”   那大夫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畜生抓伤了姑娘,瞧着并非关内所能拥有的畜生,姑娘脸上的伤口虽然极细极微,但是却亦极深,那畜生爪子上还带着些微毒素,已经深入肌理,若要姑娘容颜完好无损,很难很难。只能说,治好了姑娘的伤口,将来涂抹些脂粉,倒也能掩盖得住。”   宝钗欲待痛哭,又恐眼泪浸润了伤口,拖延愈合时间,只得忍住不发。   一名拥有着牡丹之姿,绝代风华的美貌少女,忽然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无双容颜,这种痛苦,就犹如千万条虫子在心中啃噬,痛苦得肌肉也扭曲。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扶着莺儿的手,躲躲闪闪地从药铺回到了薛家在贾府的住处。   薛姨妈正在窗下做活计,现在家计艰难,许多活计也没有能力再用针线上的人了,娘儿两个每日都带着丫鬟婆子自己做到三更方罢,彼时她正嘴角含笑,盼着女儿马到成功,自己也能做了皇子的丈母娘。   忽见宝钗这般模样进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失声道:“我儿这是怎么了?”   宝钗倒头扑到薛姨妈怀里,哽咽道:“妈啊,女儿的无双容貌毁了!”   闻言,薛姨妈顿时一个趔趄,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宝钗立刻抓住薛姨妈的衣襟,忙吩咐莺儿过来扶着薛姨妈躺在炕上,握着薛姨妈的手,半晌后,薛姨妈方渐渐醒转,眼神有些呆滞地道:“我儿的容貌怎么毁了?你不是去了四贝勒府里么?怎么弄成了这么个模样?”   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宝钗缠着纱布的娇脸,眼泪簌簌而落,伤心之极。   宝钗强忍住悲痛,呜咽道:“一言难尽!”   凤姐深沉好计谋   本来贾府忙着省亲,原是不会在意薛家的事情,但是宝钗的性情模样最是符合王夫人心目中儿媳的人选,因数日不见宝钗,不免想念,便亲自去了薛家,一则探望妹妹,二则就是商议元春省亲时宝钗觐见的衣着打扮等等。   乍然见到宝钗脸上裹着纱布,王夫人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宝钗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此时竟也没精神一一叙说,只低头拭泪。   薛姨妈早从宝钗那里知道了经过,虽猜不出到底是什么畜生抓伤了她,但是却隐约有点儿怀疑胤禛府上,毕竟是从那府里出来就在路上成了这么一副模样,今见王夫人询问,薛姨妈哭哭啼啼地告诉了她,其中自然省略了宝钗去胤禛府邸的目的,只说薛蟠身子不好,宝钗亲自去收钱的。   听完,王夫人蹙眉道:“听这么说,竟是不知道如何伤着的了?”   宝钗和薛姨妈一起点头。   长叹了一声,王夫人略带怜悯地看着宝钗,怅然道:“本想叫宝丫头也在咱们家里给侧福晋接驾,谁知竟出这样事情,也只好先叫宝丫头先养伤了。”   宝钗忖度片刻,盼了这么久,怎么能不见元春一面?怎么说讨好元春也对自己的前程有好处,想到这里,忙启齿道:“姨妈容禀,虽说伤着了,但是伤口细微,不数日也就痊愈了,并没有什么疤痕留下,也是可以接驾的。”   薛姨妈呆了呆,瞅着女儿不语,似是明白了女儿的打算。   王夫人闻言果然喜道:“如此甚好。家里那几个丫头个个都成了精了,二丫头木头似的,三丫头到底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四丫头又更是嘴里没遮拦的,云丫头不是咱们家的人,数来数去,也就宝丫头识大体,懂规矩。”   想了想,又忧心地道:“虽然不会留下疤痕,到底也要留意些。”   薛姨妈点头笑道:“姐姐说得极是,已经叫蟠儿去打听一些驻颜养容的方子了,势必是要钗儿容颜美貌如初,不会失了姐姐的体面。”   “嗯,这就好。”王夫人心事皆定,便轻松了许多,因笑道:“凤丫头最是个会打扮的人儿,家常打扮得花里胡哨,脂粉钗环之类的也懂得极多,宝丫头从来不在意这些,少不得也去问问她有什么好法子。”   宝钗目光霍然一跳,忙摇头拒绝,深觉不妥。   她素来以荣国府第一人的身份说话行事,岂能将容颜毁却的事情大肆宣扬?况且素日里就和凤姐颇不投机,倘若她知道了此事,还不得渲染得人尽皆知?到那时候,不但皇家里的爷们知道,就是宝玉也会知道,没了后退之路。   虽然宝钗拒绝了王夫人的好意,声称薛家人脉极广,自然有法子。   但是王夫人却是一片真心对待宝钗,次日吩咐人唤来了凤姐,如此告诉了凤姐,末了便道:“你宝妹妹如今急着用方子治伤,你也操心些儿。”   凤姐听了这些来龙去脉,又和素日里与平儿的揣测一合,顿时惊心动魄,原来这宝钗并不是想选秀,而是想依着如今的才貌,一跃入龙门。想必去四贝勒府里,并不是如他们对王夫人说的收钱,而是献殷勤罢?   心里沉默了片刻,凤姐也不好启齿,只笑道:“太太吩咐,自当尽力。”   本就不喜薛宝钗只顾着奉承王夫人,却不将自己这个表姐看在眼里,昔日里居然在贾母跟前叫自己做凤丫头,俨然长辈模样,自己心里也存着恼怒,更恐宝钗做了王夫人的媳妇,夺了自己的管家权,几下一合计,凤姐便有了主意,似有意若无意地道:“听说宝妹妹打算进了皇子府邸里做主子呢!”   这话不可谓不是晴天霹雳,王夫人顿时一呆,顺口道:“什么?”   凤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按理说,不该告诉太太的,只是恍惚听说了,太太也知道我藏不住话,少不得忖度一二罢了。”   神色俨然,言辞灼灼:“听说宝丫头去四贝勒府里就是想叫四贝勒瞧瞧的。”   虽然这是她的揣测,但是深谙宝钗心里,凤姐知道自己的想法八九不离十。不过若是错了也无碍,就当是给宝钗对自己不敬的一点儿回报罢,再说了,这样的事情王夫人是不会去向宝钗问个究竟,她很放心地说出口。   谁知,王夫人却笑道:“这必定是不成的,想必是传错了消息。”   说完便又道:“你小孩儿家,哪里就知道朝堂上规矩呢?现如今皇子娶亲,哪一个不是论着出身家世的?你大妹子挤破了头,最后还是靠着咱们自家孝敬直郡王爷才得了一个侧福晋的封号,宝丫头是配不上的。士农工商,就是一般人家,宁愿娶那穷读书人家的姑娘,也不愿意娶商贾家的小姐,可见一斑。”   顿了顿,又轻叹道:“虽说宝丫头模样生得好,品格儿也是拔尖的,一般的公主郡主都不及她,只是就败在了这出身上头,别说皇家媳妇,就是侧福晋庶福晋她也不得做。不然,老太太怎么会就那么反对宝玉娶她呢?”   凤姐神色间似是恍然大悟,脸上却笑道:“太太说得极是,只不过这天底下也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情,想必是有了影儿,才有了这样的话传出来的。”   王夫人道:“哦?竟有这样的事儿?咱们也不用很在意,毕竟自家人。”   凤姐闻言,不禁暗叹王夫人那样聪明的人,到底还是相信宝钗多些,本来想离间她们,但是王夫人心性如此坚定,竟然对宝钗没有任何怀疑,也不由得暗暗摇头,一时之间,竟也无计可施。   王夫人喝了一口茶,才道:“如今你也知道了宝丫头受伤的事儿,竟是想些法子才是。我知道你人面最广,少不得就告诉你一声,替我周旋一二,寻些上好的药材,在福晋省亲之前让宝丫头复旧如初。”   凤姐略有难色,道:“这个我却不能保证的,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听了凤姐推脱的言语,王夫人顿时脸色一沉,颇为不悦。   凤姐忙道:“我虽不能保证最终结果如何,不过一些偏方却还是能打探到的。脸上有伤,曾听人说过,用从白转红的朱红天山雪莲的花瓣晒干,研磨成粉末,用甘泉和着,敷在脸上,一日三次,能将任何疤痕都去掉的。”   王夫人听了,顿时眉开眼笑,道:“竟有这样的法子?亏得是你,别人只怕也不知道。那你还不取了天山雪莲来送给宝丫头去?”   听王夫人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宝钗,凤姐更坚信只要宝钗进门,自己便立刻失宠,心里极为不悦,面上却堆满了笑容,款款地道:“太太却是太看重我了,虽说知道这法子,可上等的天山雪莲何等金贵?我却是没有的。”   又见王夫人面色阴沉如水,凤姐忙道:“不过宝妹妹家资富饶,又是做生意的,门路极广,哪里还能少得了上好的天山雪莲呢?”   王夫人方回嗔作喜,道:“这话倒也极是,我这就去跟宝丫头说说去。”   也真真难为了这王夫人,家里正逢元春省亲之事,很是忙碌,连年都不曾好过,却还有这份闲工夫忙着宝钗恢复容颜的琐事。   王夫人前脚刚走,凤姐后脚就摔了茶碗,怒火烧得眼睛都红了,冷声道:“真真偏心也太过了!难道我就不是她的骨血至亲?我和她可是一个王字下的女儿,还比不上一个外三路的薛家宝钗?”   平儿忙上来收拾,劝道:“奶奶消消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凤姐目光炯炯,哼了一声,道:“我哪里能消气呢?素日里我孝敬她,事事顺着她,不惜和正经的婆婆冷着脸,她倒好,不说体恤我,却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宝丫头,说一句不得雪莲,她就恼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凤姐所有所思地靠着软枕。   过了良久,凤姐忽而启齿一笑,竟似鲜花绽放,满室生春。   平儿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道:“奶奶可是有了什么主意?可是要掂量着再做才好,若是惹恼了太太,咱们这里两边不是人,得不偿失。”   凤姐伸手拍了拍炕沿,招呼她坐下,才道:“我没那么鲁莽,不过我的确是有了主意。我是宁愿林妹妹这样或者云妹妹那样的人进门,也不愿意宝丫头进门,她心机深沉,又识文断字,我可不是她的对手,不过,”   狡黠一笑,眼里透着深沉,道:“却可以从宝玉这里着手。”   平儿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满眼疑惑。   “你啊,也傻了不成?宝兄弟生性喜洁,他是对女孩儿个个都温柔体贴,可那也是在如花女儿似玉娇颜的前提下,不然也不会说女儿是无价之宝珠,嫁了人的女人是死珠,婆子却是鱼眼睛之类的话了。”凤姐微笑着娓娓道来。   平儿一点就通,恍然道:“奶奶是打算告诉宝二爷?”   凤姐微微点头,轻声叹道:“平儿,也别怪我狠心,我如今就只有一个姐儿,身子又不好,你也不得个哥儿,咱们就是栓在一起的蚂蚱,一个冷不防,就会被人从管家奶奶位子上拉下去。咱们如今只消将这个消息告诉宝玉就是。”   平儿平静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那奶奶为何告诉太太说天山雪莲能治好脸上的伤呢?倘若不得治好,岂不是更对奶奶有利?”   听了这话,凤姐嘻嘻一笑,道:“你这么问,可见你真心待我。”   说着,口内不紧不慢地道:“你以为那朱红色的天山雪莲是容易得的么?其实很难得到,其难不下于海底捞针。天山雪莲从白转红,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岁月,也不知道要吸收多少天地灵气日月精华,饶是我见多识广,也没见过朱红的雪莲。不过,林妹妹那里却是有的,乃是一个好友送了给她的。”   平儿一怔,疑惑道:“奶奶怎么知道林姑娘那里有?”   凤姐腮上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的,可多着呢!年前不是说了么?要好好对待林妹妹,几次三番,我不怀着任何利益之心去见林妹妹,陪着她说说话解闷儿,可巧就见到林妹妹房里玉匣中就有两朵纯色的朱红雪莲。一时好奇,多嘴问了几句,听着林妹妹的意思,为了这雪莲,她那好友差点没了命呢!”   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悠然地道:“那是林妹妹配药要用的,薛家谁能去求了来?便是林妹妹答应了,只怕青云大兄弟和四贝勒爷也不会答应罢?毕竟那可是人家用性命从天山上得了来的。”   这就是明知道雪莲在眼前,薛家也是求不到的。   毕竟,薛宝钗之前,可是打着胤禛的主意。   若是心里无芥蒂的话,将救命的雪莲给人治伤,那就不是人,而是圣人了。   偏偏,黛玉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孩儿,善良,天真,坦率,唯独不是圣人。   平儿听完来龙去脉,不由得心中暗叹凤姐果然好心机。   明明有希望恢复美貌的容颜,但是却又要面临着绝望的境地。   依着凤姐的想法,平儿很容易揣测到她下面会做一些什么事情,不留痕迹地泄露给宝玉知道只是微末小道,不足为虑。紧接着,凤姐会漫不经心地打探朱红雪莲,然后再不经意地透露给薛家知道。   以后的事情,她就不会有任何举动了。   都说平儿是凤姐的心腹,果然不错,主仆都深深地明白彼此的心意。   宝玉因近日被他老子拘束着读书写字,好在元春省亲时让元春放心一些,故此也没时间没精神在内帏里厮混,消息竟不得通的,凤姐的第一步却是偏差了些许,不过一时倒也没什么,只要宝钗容颜不恢复,自己就有机会。   不过,薛家却很快就知道了林黛玉拥有朱红色天山雪莲的事情。   薛家在这几日里,也询问了许多极高明的大夫,果然这朱红色的天山雪莲能令容颜复旧如初,不留一丝疤痕,因此他们也百般寻求朱红雪莲。   不想到处都没有消息,最后却得知只有黛玉才有。   胤禛冷威罚薛氏   上回说到宝钗容颜毁,却需朱红雪莲方能复旧如初。凤姐的消息尚未传到薛家耳中,宝钗却已想起昔年江南斗才会时,黛玉九次夺魁,其中彩头中便有一样朱红雪莲,虽非新鲜之物,如大夫所言,想来效验也极佳。   毕竟,谁能有新鲜的朱红雪莲呢?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只是宝钗与黛玉素有嫌隙,且天下难容相提并论的美女,她会给吗?   在四贝勒府门前,宝钗心底极是忐忑,罩着面纱的脸庞也隐隐泛着忧虑。   那薛姨妈陪着女儿一同过来,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说的话也叫宝钗放心了些许,言道:“我的儿,莫担忧,不过一朵莲花罢了,难道她还小气不给不成?倘若不给,将来我儿毁容的罪名儿也都由她担着了。”   宝钗听了,眼前登时一亮。   往昔,她有足够的容貌和才华,可以傲气地在林黛玉跟前说话。   如今,她虽有才华却不及黛玉,牡丹之姿更有瑕疵,不知不觉,说话也没了底气,连出门都要小心翼翼,唯恐别人知道了她容貌有瑕。   不过,母亲说得好啊,宝钗笑了笑,声若蚊吟:“她给了我雪莲花,便是她大方,不念过恶,我心里也承她的情,倘若她不给,那就容易了,天下人很快就知道她林黛玉乃是善妒卑鄙之人,嫉妒我的美貌,不肯叫我恢复容颜。”   薛姨妈满意地点了点头。   母女两个一条心,一句话,便明白各自的打算。   彼时乃是正月初六的清晨,天尚未大亮,人迹寥寥,胤禛上朝的轿子也没有出来过,虽已正月,却依旧寒透,朔风吹来,车帘儿半卷,吹得里头母女两个都有些瑟瑟发抖,不由得拉了拉衣襟,脸色有些发青。   贝勒府的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十几个门房衣着质朴,捧着小手炉肃然而坐,竟半眼不瞧薛家的车轿。   偶尔有人起身过来,却是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要饭婆子?也能在这里停你们的破烂轿子?想挡着爷们上朝的路不成?快些滚开,否则休怪叫人拿了你们进大牢里去!”声音冷冷,傲气十足,带着凛然的寒意。   宝钗素知这里的人极不给脸面,忙吩咐驾车的婆子将车停远了一些。   心里,却是暗暗恼怒。   这就是皇权啊,这就是富贵啊,如果她也有这样的富贵,还有谁看轻她?   每一次见到这样的耀武扬威,她就愈加羡慕,上青云的心,也愈加坚定。   薛姨妈搓了搓脸,指尖也泛着寒意,有些焦急地道:“这些人,好生狗眼看人低,怎么说,咱们也是那林丫头的亲戚,他们竟然不愿意去通报!”   瞧着母亲恼羞成怒的模样,宝钗叹道:“妈哪里知道呢?她可高傲着。”   顿了顿,轻声道:“先前,竟不能见到四贝勒爷,今儿个差不多可见呢!”   薛姨妈怔了怔,立即明白了女儿的打算,不由得大喜。   片刻后,薛姨妈又担忧道:“可是我儿你容貌略有瑕疵,如何见四贝勒爷?”   宝钗今日有求黛玉,不就是因为容貌有损,需要雪莲花恢复容貌么?   纤手素白也如玉,拈起帷帽上的半幅白纱,露出了宝钗完美如旧的容颜,眼如水杏,面如满月,肌肤粉白,两颊红晕,唇上点着一抹朱红,青黛将双眉描得犹如远山,眉尾的眼线轻轻勾进鬓边,越发显得丰润大气。   外面微微的雪光一衬,若非就近仔细,全然瞧不出脂粉下的细细抓痕。   见状,薛姨妈喜道:“这不是好好儿的么?”   宝钗放下白纱,声音略带凄凉,道:“只是今儿个特特用了宫里头上好的脂粉才将伤痕掩了下去,只是终究有些刺痛,不是长久之计。”   “这样也好,见过了四贝勒爷,再想法子去了抓痕。”薛姨妈放心地道。   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谁也不愿意放了手。   皇家是至高无上的,是最为尊贵的地方,只有做皇家人,才是凤凰儿。   宝钗自幼生得美貌伶俐,她和已经过世的丈夫,花费了极多的心血来教养宝钗,银钱花费了无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怕是舞艺,宝钗也都极为精湛,为的,不就是那皇家么?哪里能放弃?怎么能放弃?   区区一个林黛玉,挡不住她宝贝女儿的青云路!   在四贝勒府里有林黛玉拦着见不到胤禛,难道他们就不能有法子的?   山不就我,我就去山里。   论手段和谋略,黛玉终究嫩致了些,哪里想到男人偷情,有的门路。   “吱呀”一声响,在冷寂的清晨显得分外清楚,四贝勒府角门大开,十几个门房立刻垂手站起,徐徐的,一顶按着贝勒规格的轿子被抬了出来,轿夫踩着尚未融尽的积雪冷冰,嚓嚓有声,门房立刻跪下请安。   里面,自然是欲出门上朝的胤禛了。   嘴角含着些许柔情蜜意,黛玉情思初定,自然让他心情大好。   冷冷的脸,有了些温暖的意思,更显得这位冷面四爷极是俊美摄人。   玉儿最怕冷,可也最喜欢美丽和自由,快要元宵了,也不知道吩咐年羹尧找的能工巧匠,是否将烟花都制作好了,在那一夜,黑幕如发,星子璀璨时,他要给玉儿一个惊喜,一个难忘。   不是他不懂得风花雪月,只是在玉儿面前,他方显出风流潇洒。   清晨的风有些冷,低头看着轿子两边放着的方盒,比手炉大些,比脚炉小些,乌银梅花,套着黄缎套子,烘得轿子里暖暖的,一路上也不会因为坐在轿子里冻得手脚冰冷,竟是黛玉叫人预备的,真真是好生贴心!   得玉儿,此生何幸?   胤禛的手放在火盒上,细细地抚摸着上头的纹路,冷冷的梅,散发着热。   心思荡漾,正眉眼带笑,忽然脚步重重,有人冲到了轿子前。   “贝勒爷,奴婢和女儿宝钗一片诚心,来此拜见我那好外甥女,也尽尽奴婢这姨妈的本分,不知道贝勒爷是否怜惜,叫我们去见大甥女一面?”   薛姨妈早就从马车里冲了下来,跪倒在地,恰好挡住了胤禛的轿子,面色慈和,语音带笑,攥着宝钗的手,沁出无数的汗意来,可见激动异常。   可恨这妇人,黛玉与她非亲非故,她却口称乃是姨妈,真真叫人无语。   胤禛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瞳眸透着彻骨的阴寒,虽不知那妇人是谁,但是听她自称其女名唤宝钗,立即便猜到她就是薛家的掌舵人,如今的薛王氏,不由得冷声道:“何人胆敢拦爷上朝的路?在爷的府邸门前喧哗?”   苏培盛也是眉头一皱,前儿个已经很是给薛家没脸了,如今还腆着脸来。   正要回胤禛的话,却听薛姨妈笑吟吟地道:“奴婢金陵皇商薛家王氏,乃是九省统制王子腾和荣国府二夫人的亲妹妹,元侧福晋的亲姨妈,今携带小女宝钗,欲拜见大甥女黛玉,还求贝勒爷大开方便之门。”   冷冷地哼了一声,胤隔着轿帘淡淡地道:“这么多的头衔,好生风光。”   此言颇有些深沉,也似有极重的讥讽,讽刺这薛姨妈仿佛怕人不知道她有那么多的头衔加在身上似的,殊不知这些头衔,在皇子眼里,什么都不是!   宝钗聪敏,比薛姨妈更明白其中之意,也知道康熙极憎商贾,在上面的权贵里头,谁都瞧不起商贾的,薛姨妈先将皇商放在前面,她心里也觉得极为难堪,柔声细细地道:“家母无知,让贝勒爷见笑了。”   “哼!”胤禛冷冷地道:“尔等算得什么东西?也值得爷见笑?想见我那玉儿,也不瞧瞧你们有这个脸面身份没有,我那玉儿就是开恩见了奴才们,你们也没那福分占一席之地!”   这话,更加地厉害了,在他眼里,薛家连奴才都不是。   只把宝钗羞得满脸通红,心里暗恨父母不能给自己极高的出身。   薛宝钗情知隔着帘子胤禛瞧不到,但是风情已成,眉梢眼角楚楚可怜,垂着修饰地长长的睫毛,泪珠莹然,哽咽道:“既然如此,奴婢就不敢打搅贝勒爷,只是奴婢有要事求见凤仪格格,还求贝勒爷开恩。”   声音似轻非重,在风中若隐若现,竟有几分魅惑的声调。   几个把持不住的门房瞬间脸色通红,在这么冷的天,也有些心猿意马。   胤禛自幼长于宫中,身处朝堂,什么样的把戏没有见过?自是觉察出了薛宝钗的语调有异,不过这种将乐理加入声调中的高招,却还是头一回听见,心里也不由得更生了几分怒火,冷冷地道:“苏培盛何在?”   “奴才在。”苏培盛跟随胤禛日久,自是明白这位冷面爷怒了。   拂了拂箭袖,胤禛冷冷地道:“干涉皇子上朝,误爷时辰,该当何罪?”   苏培盛肃然道:“该当责打四十大板!”   雪地里依旧跪着的宝钗和薛姨妈顿时骇然失色!   胤禛在轿子里轻轻一笑,声音阴沉沉地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凤仪天下似早定   苏培盛听了胤禛的话,即刻立眉喝道:“来人,还不拿下!”   立刻便有一干小厮簇拥而上,将薛姨妈母女按在地上,当街重打。   女身挨打,这是何等侮辱?   宝钗与薛姨妈羞愤得几欲晕倒,哀哀痛叫道:“贝勒爷饶命!贝勒爷饶命!”   胤禛将抚平的箭袖挽回袖上,淡淡地吩咐苏培盛道:“给爷数着打,少一板子,你们就等着挨一百大板!”听苏培盛答应了一声,他方冷喝道:“还不启程,误了早朝谁担当得起?”   一干下人匆匆忙忙抬起轿子,踏雪而去。   对于已经落在身后的痛呼声,胤禛竟是没有一丝怜悯之意。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黛玉的听雨轩里,黛玉正在衾内安睡,尚未起来,雪雁听了,忙拦住传递消息的丫头,呵斥道:“这样的消息,既然贝勒爷已经做了处置,还来回姑娘做什么?姑娘好容易睡着了,倘若惊醒了,可仔细你们的皮!”   因有九叶灵芝尚未寻得,朱神医的药迟迟不得配好,黛玉气血不足,心神疲乏,竟是难得一顿好觉,因此谁若惊醒黛玉歇息,必受胤禛重责。   唬得那小丫头脸上一阵煞白,立刻不敢言语了。   紫陌因走出来,随手挽着头发,冷笑道:“在咱们门前挨打,可好受着呢!瞧她们还来不来打搅姑娘,真真是不得说的,脸皮这样厚,越发阴魂不散了。”   雪雁笑道:“可不是,偏就盯着咱们。”   紫陌嘻嘻一笑,口内道:“那可不是盯着咱们,竟是盯着贝勒爷!”   说得姐妹几个都笑了起来,心里却也甚是温馨。   黛玉的幸福,不就是她们的幸福么?   过了大半个时辰,外头传来消息说,那薛家母女已经灰溜溜地回去了,只是当街受辱,未免大丢了颜面,这回不曾回贾府,却直接去了薛家自己的药铺里去,幸而那宝钗尚未取下面纱,薛姨妈披头散发的老妇也无人识得。   又过一时,黛玉在里间唤人,雪雁与紫陌茜雪忙进去服侍。   黛玉坐在炕上,只觉得头有些沉,想是睡过了的缘故,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本要歇息一天,因又记得赈灾粮款的事情,还有就是前些日子进宫,太后出言要诸皇子皇孙的福晋给她做几件针线活计,用来做今年的寿礼。   胤禛无妻,自然是黛玉来做,已经决定绣一幅百子千孙闹春图,此图极其繁杂,颇为花费时间,布料和丝线都已预备妥当,图样也都画出来了,只是少了几色极罕见的丝线,少不得黛玉也要去绣庄里亲自挑选。   若非为了胤禛,她也不屑理会太后的懿旨。   这个时候啊,朝堂深深,宫闱深深,孑然一身的胤禛,她怎能不帮着他?   换了出门的大衣裳,在窗下对镜梳妆,镜中人儿清丽如昔,气质脱俗,只是脸色并没有往日那么好,隐隐有些苍白,眼角也噙着一抹疲倦,瞧起来很是有些憔悴,想是昨晚画图的时候劳了些心神。   黛玉并不以为意,只用一根络着黄线的红绳松松地挽着发髻,不带花饰。   只是,镜里的那一抹娇影渐渐清晰,让黛玉微微有些失神。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她也有十三岁了啊。   正是豆蔻好年华,风情万种时。   只是,皇权在上,礼教森严,终身何时能定?情缘何时能圆?   窗外风声依旧,轻喃软语,恰如江南竹荫下的千古传说。   见状,雪雁不由得笑道:“姑娘怎么了?别是被镜里的自个儿迷住了罢?”   黛玉回过神,啐道:“就你这个小蹄子儿多嘴多舌。”   因从妆奁内取出耳环,耳眼却左右各是三副,雪雁笑道:“姑娘最爱简单的,偏偏也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么主意,偏叫宫里的嬷嬷多给姑娘穿了两对儿。这么长的耳坠子,还镶嵌着最上等的东珠,可不是坠得慌。”   闻言,黛玉竟有些怔忡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   紫陌忙暗暗拉了雪雁一把,嗔道:“主子们的事儿,你多嘴什么?”   忙服侍黛玉收拾好了妆容,方出去命人送早膳过来。   雪雁跟在后面咕哝道:“紫陌姐姐,你可说我做什么?我只好奇罢了。”   听了这话,紫陌白了她一眼,因见四面无人,方悄悄地道:“你跟着姑娘这么久,宫里也住了几年了,怎么偏还一副孩子气?细微处竟不留意的?难道你竟没见宫里头有哪些人穿三对耳眼儿的?”   雪雁想了想,道:“见过好些呢,贵妃、妃嫔娘娘都是三对。”   哼了一声,紫陌道:“就说你粗心,竟没留意到的?这些贵妃、妃嫔娘娘们有谁逾越了规矩,用了一等东珠镶嵌耳饰?四妃娘娘也都是用三等东珠,嫔娘娘们都是四等珍珠,往上说,皇贵妃贵妃娘娘都是用二等东珠。”   雪雁立刻掩口,眼珠子漆黑溜圆,也想起了素日里在宫里听老嬷嬷们说起宫里规矩,似乎只有皇后的耳饰,才是每具金龙衔着一等东珠各二。   如此说来,康熙命黛玉穿三对耳眼,且赏赐东珠为饰,岂不是有意?   紫陌瞅了她一眼,轻声道:“别往歪处想了,咱们也不是能揣摩圣意的,顶多明白,皇上是为四爷打算罢了。你也仔细些儿,姑娘那些东西,须得亲自收拾了,虽说均是登记在册的,可有心人也多着呢!”   雪雁依旧有些震惊,喃喃地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经紫陌一点,雪雁此时方明白为何黛玉竟得封凤仪,这岂非凤仪天下之意?细细想来,又不免想起许多细微之处,隐隐都昭示着这一点。   过年的时候,康熙陆陆续续一共命人给黛玉送了一千两银子,蟒缎、补缎、织金、妆缎、闪缎、金字缎、蓝素缎、帽缎、宫绸各是二匹,倭缎、衣素缎、潞绸则是四匹,粗布、三线布五匹,洋缎六匹,云缎七匹,纱、里纱、绫、纺丝、杭细、绵绸各是八匹,高丽布十匹,毛青布四十匹,金线二十绺,绒十斤,棉线六斤,木棉四十斤,里貂皮四十,乌拉貂皮五十。   虽然为了掩人耳目,并非一次性送来,但是雪雁掌管黛玉的贴身细物,许多来往礼物赏赐等等她都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还挺奇怪怎么那么丰厚呢,此时听紫陌这么一说,她竟有些觉察了。   按着规矩,宫里,只有皇后的年例是这么多,余者皆不及此。   难道,皇上真的已经嘱意四爷做继承人不成?   不然,怎么会让黛玉身边许多细事都按着皇后的规格呢?   这全然不符合康熙极重礼仪的作风。   却听黛玉在里间道:“什么时辰了?怎么早膳还没送来呢?我快些吃了,要出门一趟,你们也不催着些儿。”一面说,一面走了出来。   彼时雪雁已经收敛了脸上的震惊,忙笑道:“这就来。”   忙与紫陌布了早膳,又取温水来给黛玉净手,服侍黛玉用完,便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打发我们去就是,何必亲自出门,灌一肚子冷风去?”   黛玉轻笑道:“你最是个可恶的,还说这,那些东西还得我细细挑选才是。”   她还要为胤禛缝衣制鞋,所用的针线等物,自然是她亲自去瞧才是。   雪雁点头笑道:“我们自然是粗手笨脚的,难怪姑娘要自个儿去。不过,我在这里还要讨姑娘一个示下,从今儿个起,姑娘的妆奁物事等等可都是要交给我管着了,除了姑娘和紫陌姐姐,别人都不得碰的。”   若是往日她倒也没那么细心,处处管着,不过今日起,已经有所不同了。   毕竟那些康熙赏赐东西,极多都是按着皇后的规格,若是有心人瞧见,传扬了出去,只怕本是清白无辜的姑娘和四爷,也要被连累了。   黛玉笑道:“左右不过那些东西,我又不管,你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罢!”   径自带人出了门,往绣庄而去,因从车帘儿的缝隙中迎风瞧景,见府邸门前有些凌乱,黛玉奇怪地道:“今儿个也怪了,这门口怎么就那么多的车辙?四哥是坐轿上朝的,难不成还有人驾车来迎的?”   嗅了嗅挺俏的琼鼻,又笑道:“还有一股浓重的胭脂花粉味儿。”   紫陌放下车帘儿,又将纱窗也掩好,道:“姑娘理会这些做什么?横竖不过就是一些不长眼的东西图些荣华富贵来打搅贝勒爷罢了。”   黛玉想了想,道:“也是。不过打搅了四哥,我心里还是觉得讨厌。”   一时到了绣庄,因是自家门下的,早就传了消息过来,今儿个便闭门谢客不开张,只有一个管事大娘带着几个极干净伶俐的绣娘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先行了礼,口内方笑道:“姑娘可来了呢,咱们等了一会子了。”   黛玉扶着雪雁的手下了车,含笑道:“快别多礼,难为你们等了这么久。”   说话之间,已经进了绣庄,黛玉先问了几句绣庄里的绣娘衣食待遇等,才笑道:“我虽不常出来,不过消息却是有的,不许瞒着我。你们做管事的,也别苛待了那些绣娘,哪一个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才来做工的呢?将心比心。”   那管事大娘罗氏忙笑道:“阿弥陀佛,也就咱们主子姑娘最善心的。”   说罢,才敛容道:“因为冬天里大雪,冻死了许多庄稼和牛羊鸡鸭等等,故此来做工的绣娘竟比往年多了几倍,这些家里闹饥荒的绣娘,往往都是拖家带口,大少爷早就吩咐门下的人去帮着他们建屋定居,也给了粮食,地亩租给了他们耕种,一切使费都叫她们做工相抵,因此并没有工钱给她们。”   黛玉听了,笑道:“这个极是,天底下哪里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歪着头,想了片刻,又笑道:“只不过人都有急着用钱的时候,或病、或饿,他们手里一时无钱,岂不是反害了他们?依我说,吩咐下去,倘若安静本分做活的绣娘,家里若有急事,可在绣庄里预支三月工钱。”   罗氏大喜,道:“真真姑娘好心思好善心,竟这样体贴,天底下再没这样怜惜人的主子了!我这里就替那些姐妹们,谢过姑娘了。”   说着,深深地福了福身子,眼里也有些湿润。   黛玉摆摆手,道:“我只是尽自己的一点子心意。况且我也不是叫他们白白受了东西却不做活。倘若果然光给钱不求回报,别说哥哥那一点子家业很快就被我败光,就是那些受了东西的人,也未免纵容了惰性只知道求人了。”   在黛玉的心里,林家的家业,是她和哥哥共有的,并非只是她一个人的。   罗氏闻言,不断点头,叹道:“姑娘真是慧性灵心,这样的想法,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呢!别人光舍钱舍米,不过都是一点浮华,哪里如姑娘这般,既帮了他们,又叫他们有的忙碌,并不因为受人恩惠就矮人一截。”   古人尚且不食嗟来之食,更何况现在?   颠沛流离的难民中,也有不少有骨气的读书人,以及一些流民,因为不满舍粥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宁可饿死,也不肯接受施舍。   黛玉身受江南文人的千古文化熏陶,满身都是读书人的气质,自然深知这些铮铮傲骨是不允许任何侮辱的可贵,也知道为何江南文人面对折辱,总是宁死不屈的道理。是以她想得比任何人都更周全些,处处顾及着别人的尊严。   黛玉叫罗氏将这一条命令传到各处林家产业,只要家里有用钱的急事,均可预支三月工钱,又命罗氏道:“也告诉各处产业里做活的人,林家门下也有普济堂,那里有极正直极高明的大夫坐诊,倘若家里有人受伤生病,都可以去那里诊治,诊金就免了,只付些药材本钱便是,若没钱,也可做工相抵。”   罗氏又惊又喜,不禁脱口道:“当真如此?可真真是我们的福分了!”   如果说黛玉前一条命令很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安慰,那么后一条命令则为他们免了受伤生病却没有好大夫诊治的后顾之忧,虽只是两条命令,但是带给他们这些给人做活的,却是极大的保障!   元春计谋百子图   听罗氏语气里满是赞叹,雪雁凑趣道:“那也是我们的福分!”   说得众人俱是莞尔。   料理完这些事情,黛玉便笑道:“既然已经完了,剩下的我也不操心了,有什么事情,只管打发人告诉我。且将那最好的丝线取出来我瞧瞧,内务府虽然什么东西都有,可是那些丝线却未必就有我们自己家染得均匀,颜色也多。”   罗氏忙命人取了来,黛玉指尖抚摸过几卷丝线,自觉满意,便选了些命人收好,又选了几色绣花针,放在掌心里,瞧了瞧针头,摇头叹息道:“这绣花针,虽比先前更细韧了些,但是还不够。”   罗氏忙道:“这已经是满京城里最好的绣花针了。”   放下绣花针,黛玉道:“不够好,真正的绣花针必定是磨得力道均匀,这样用起来才会得心应手。昔日里我也都是不做这些活计的,因此也没那么多的要求,不过这一次事关四哥的前程,丝毫马虎不得。”   都说妻贤夫祸少,她虽爱自由,但是更爱胤禛,愿意为他做个贤妻。   不过她的贤,只会在接人待物上,永远不会在她的爱情上让人有可趁之机。   百子千孙闹春图,不绣便罢,一起针,便要最好。   宫里的眼,交织成了一片,对什么都虎视眈眈,她要保护四哥,虽然四哥锋芒不露,只内敛沉稳地做事,但是,在无关朝堂权势的小事上偶露一下锋芒却是极必要的,不然,四哥会被人永远小瞧,也会被天下小瞧。   罗氏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便命令下去,叫人寻好针来。”   黛玉点头笑道:“如此就劳烦你们了。”   就在这时,却听外面一把子又嗲又糯的声音娇滴滴地道:“掌柜的可在?”   黛玉听这声音略略有些耳熟,一时却记不起来了,便抛开不理,对罗氏笑道:“我这么来一趟,倒是打搅了你们的生意,你们快开门做生意罢!”   “姑娘这话,令我们着实惶恐呢!姑娘来,本就该闭门谢客,只管迎接姑娘。”罗氏笑道:“我们却是盼着姑娘常来呢,说不得也沾了些姑娘身上的仙气儿,将来飞针走线更顺手。”   一席话说出来,竟是伶俐异常,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黛玉起身回去,罗氏忙带人启门相送,直看着黛玉上了车,方唤小厮来抬出去套上车轴,出了大门,方回转过身来,瞧着刚才叫门的女子,容色秀美,衣着华丽,身边竟跟着两个小丫头和两个婆子,倒也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   “不知道小姐有什么见教?”罗氏落落大方地上前道。   那女子本就在院中,呆呆地瞅着黛玉上车远去,眼睛里似有无数神光变幻,凝视着罗氏道:“方才离开的那姑娘,在这里做了什么?能否告知?”说话间使了几个眼色,立刻就有一个婆子借口去拿东西出去了。   听到她居然打探黛玉的事情,罗氏脸色一沉,不悦地道:“这不是做生意的人能随意乱说的。倘若小姐来做生意,咱们欢迎,倘若为了打探着别人的消息,却还是请小姐往别处去罢!”   那女子忙笑道:“掌柜的别见怪,我只是见到一个熟人,略有些好奇罢了。”   倘若黛玉细心些,见到这个女子容貌的话,就一定会认出来她就是昔日对自己颇有几分怨恨的,已经进了宫,充为五品女史的邱明慧。   罗氏淡淡地道:“我们做生意的人,是不许有好奇心的。”   邱明慧闻言,勉强笑了笑,眼珠转动,道:“听说你们绣庄乃是京城里最好的绣庄,一幅绣品叫价上千的银子,宫里头的娘娘们也啧啧称叹,我们来,是寻些上好绣花针以及丝线花样等物,不知道有没有?”   罗氏侧身让了进去,道:“自然是有的,不知道小姐要多少?”   “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邱明慧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眉眼生春,款款地道:“不拘多少,每一种都要些,一些带着贺寿之意的花样更是都要了,这是一千两银子,你们很不必担忧我们出不起钱。”   说着,便命婆子送上沉甸甸的一个包袱,打开时,都是十两一枚的银锭。   罗氏心里冷冷一笑,用钱来昭示着他们地位的不同么?   偏偏,她就不稀罕这个!   正要推辞这门生意,忽而眼光瞥见银锭上都是宫里的标记,不由得一怔,便住了口。她时常做生意,各色银锭样式标记也都深知的,且也听从林青云的嘱咐,光从银锭上就能看出各种人的身份。   静默了片刻,罗氏淡淡地应了邱明慧的生意,收下了银子。   那邱明慧看得也极为满意,方出了绣庄,往直郡王府走去,那先前离开的婆子也早就等在了门口,躬身道:“奴才已经跟过去了,却是进了四贝勒府。”   邱明慧一怔,道:“四贝勒府?莫非,她竟是想帮着四贝勒做针线?”   那婆子想了想自己跟去所见的场面,点头道:“想必是这样的。奴才远远瞧着,跟着凤仪格格的丫鬟婆子,手里拿着的就是绣庄里的丝线和花样儿,虽然是用包袱包着的,但是印记是丝毫不错的。”   沉吟了片刻,邱明慧眸子里透着一缕精光,道:“真是一件要紧事呢!”   说完,一行五个人匆匆进了王府里,左转右转,脚步匆匆,却到了胤褆福晋的房里,将从绣庄里买来的各色丝线东西交割明白。   太后懿旨,胤褆福晋自然也不敢懈怠,故此才有遣使邱明慧买东西之事。   那邱明慧原是宫中女史,跟过惠妃,也跟过德妃,最后跟了太后,太后怜惜胤褆福晋,且那元春即将省亲,又恐胤褆福晋忙不过来,邱明慧是江南人氏,绣工极佳,便将邱明慧赏给了胤褆福晋,留在身边使唤。   邱明慧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丫头,素来志向不下宝钗,心机甚深。   她如今虽然没有成为侧福晋的福分,但是到底已经进了直郡王府,依着她的才貌,将来自然也会成为胤褆身边的人,因此她亦是信心百倍,处处讨好胤褆福晋,心里对那即将省亲的元侧福晋也有十分敌意。   元春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且混迹宫中多年,岂会败给她?   故此,两个人明枪暗箭着实斗了几场,只是平分秋色,都没占便宜罢了。   胤褆福晋一切都瞧在眼里,她自恃贤惠,且是嫡福晋,自然不能拈酸吃醋,恐落得一个妒妇不贤之名,故此大事她弹压着,底下的小事由着她们争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邱明慧很聪明很有心机,但是终究是嫩了些儿。   元春很有才情很有经验,但是终究是太过得意了一些儿。   所以,这两个人,永远都不会爬到自己的头上去。   看了看买来的绣花针与丝线花样等物,胤褆福晋温言道:“你倒是个办事妥当的孩子,若是交给了别人,只怕还没有你这般不拖泥带水呢!”   邱明慧忙谦逊地道:“福晋过奖了,奴婢愧不敢当。”   踌躇了片刻,才凝声道:“奴婢方才去绣庄里,竟似瞧见了凤仪格格呢!”   胤褆福晋听了一怔,旋即淡淡地道:“是么?那凤仪格格身子不好,素来少出门,近日也很少进宫,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刚出门就遇见了她。”   她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招惹黛玉。   虽不知黛玉到底有什么权势背景,不过瞧着康熙看重,那么他们这些做儿子做媳妇的就只有和黛玉交好,不愿意去做那出头鸟,首先挑衅黛玉。是以她狠狠地罚了一顿元春,那个愚妇,对黛玉不敬,便是为这府邸招祸啊!   见胤褆福晋很不热衷黛玉的事情,邱明慧也不好多说,忙告退下去。   她想起昔日里斗才会上败给黛玉的事情,加上宫里见她,总是雍容高华,万人不及,心里不由得一阵暗恨,只是黛玉如今是正一品,自己不过就是五品女史,且出了宫,品级也就没有了,再也比不得她了。   脚尖点地,莲步生香,邱明慧并没有回自己房里,却去了元春院里。   元春省亲在即,况经历上一回的惩罚,心里若有所悟,越发自重了起来,正在窗下抚琴,姿容美秀,仪态万方,见邱明慧款款而来,面上平静如常,含笑道:“邱小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真是稀客,抱琴倒茶。”   暗地里尔虞我诈,面儿上,却都保持得十分亲密。   邱明慧谢过后欠身坐了,仪容秀丽,吹气如兰,笑道:“侧福晋再过几日就要省亲了,明慧在这里恭喜侧福晋了,这样的体面,还没有人有过呢!”   元春淡淡一笑,道:“多谢邱小姐的恭喜,这样的体面,也是爷赐的。”   口气里几分自得,自然是说自己很得胤褆的宠爱。   至今尚未过明路儿,也不曾近胤褆的邱明慧心里一阵恼恨,口内却笑道:“这是自然的。满府里,也就侧福晋是最得爷儿宠爱,各位侧福晋庶福晋心里都羡慕得很呢!不过,侧福晋既然得了爷儿的宠爱,就须得给爷儿多挣些儿光彩才是,今年太后大寿,侧福晋少不得要露一手罢?”   “这是自然,我已经有了样稿。”元春淡淡地开口道,她怎会不在意这事儿?倘若立下大功,博得太后喜欢,可是极大的体面和尊贵。   邱明慧笑道:“既然侧福晋有了主意,明慧也就不提醒侧福晋了。”   眼珠子漆黑溜圆,滴溜溜一转,起身告退,轻笑道:“听说凤仪格格住在四贝勒府里,恐怕也要为四贝勒露一手呢!她那样心灵手巧的人物,想必所绣必定不是凡品,若得了魁,只怕别人都没有翻身之地了。”   说完,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屋里剩下一根琴弦断裂的声音,紧接着琴声顿停。   邱明慧轻轻一笑,笑里藏着多少刀枪,也唯独她自己明白罢了。   静静地瞅着断裂的琴弦,元春凝声道:“林黛玉?林黛玉?她竟然也掺和进去了不成?素闻苏绣天下扬名,她那样无所不通的女子,必定是极厉害的。只不过,我岂能就此认输呢?还是叫老太太嘱咐家里的几个丫头帮我罢!”   抱琴上来收拾,笑道:“福晋这是怎么了?各人凭着本事呗!”   “你不懂。”元春思忖片刻,面容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却更显得美丽清淡,道:“那林黛玉必定是有极好的图可绣,不然,也不会叫邱明慧那丫头惦记着。哼,她想叫我先出手么?我偏偏就等着!”   一抹阴暗的笑浮在唇畔,元春轻声道:“倘若快到太后大寿的时候,林黛玉的刺绣忽然不翼而飞了,所有心血白费,你说,那是什么结果?”   这样的话,寒气十足。   抱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旋即道:“福晋,这怎么可以?”   元春冷笑道:“有什么不同?我因为她,不知道丢了多少面子,这个面子势必是要找回来的!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傻,岂能自己做出头鸟?那邱明慧也是有主意的,我偏偏就不上当!”   转身离开琴旁,立刻修书一封,递给抱琴道:“将这信送给老太太。”   抱琴无奈,只得想法子将信送到贾府里交给贾母。   殊不知,这一切,果然落入了邱明慧的眼里,她得意一笑,容颜若鲜花初绽,光华四射,她就像是梨花落后的清香,隐隐透着几分清丽。   弹了弹指甲,邱明慧轻笑道:“很好,那就让我看看最后结果如何罢!”   跟着邱明慧的婆子道:“姑娘也莫信那元侧福晋,她是个机灵人,哪里就有不防着姑娘的道理?轻易上当是不可能的。我倒是怕她假装上当呢!”   邱明慧摆摆手,笑道:“她太恨林黛玉了,不会不出手的。”   言语中,十分自得,也相信自己。   可叹这女子,算计别人,殊不知自己却被人算计。   那贾元春岂能愿意做别人的枪尖?她做这一切,不过给邱明慧看罢了。   欲防范风波再起   黛玉回了胤禛府邸,正理着丝线,没多少时候,便有罗氏亲自上门来求见,心下有些奇怪,道:“叫她进来罢,刚从绣庄分开,如何就有事了?”   一时雪雁领着罗氏进来,罗氏忙施礼道:“按理说,原不应来打搅姑娘,只是兹事体大,少不得亲自来走一遭儿,让姑娘有个防范。”   雪雁闻言奇道:“这可怪了,哪里防范什么呢?”   罗氏忙道:“姑娘刚离开绣庄,就有一个极美丽的女孩子带人过来,就是姑娘离开前那个叫门的女子,不想姑娘前脚离开,她麾下立刻就有一个婆子也出去了,紧接着,她又问奴婢姑娘来绣庄做什么。奴婢虽没说,不过听着她话里的意思,仿佛认得姑娘,拿来的银锭,也都是宫里的样式。”   说着,便将收下的那些十两一枚的银锭取了出来,递给雪雁。   雪雁瞅了瞅,对黛玉道:“竟真是宫里的银锭,成色极好,咱们家也有的。”   黛玉放下手里的丝线,眉心微蹙,一抹春痕婉然,半日,方浅笑道:“宫里的人,认得我的多了去,只是宫里的人除了一月一次,也不是轻易就能出宫的。至于这个人,还是小心为上,罗大娘,多谢你费心了。”   “姑娘生分了,这原是我们该做的。”罗氏道,禀报清楚了,便告辞离去。   黛玉命雪雁依旧送她出去,也叫罗氏将银锭带回去,瞧着她们去了,方回头对紫陌道:“叫年羹尧过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晶莹澄澈的美目,带着一点冷意。   片刻后,立刻就听年羹尧的声音在窗外道:“格格有什么吩咐?”   年羹尧如今官职已经极大,不过依旧是在侍卫中,所以他还是隶属黛玉。   黛玉淡淡地道:“今儿个出门,你也是跟着的,有没有人跟着咱们?”   “回格格的话,有!”年羹尧干脆利落地说出了事实,面容刚毅,铁血气息十足,道:“不过那婆子离去时,奴才已经叫人跟上了,一则是打探那婆子的来历,二则就是打探她跟着格格的用意。差不多,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黛玉软软一笑,赞许道:“这样极好,如今正处风头浪尖,小心为上。”   顿了顿,又问道:“罗大娘说的那个女子,我却没留意,你可认得?”   年羹尧声音低沉了些许,言语中带着一抹不屑,道:“认得,就是昔日姑娘也认得的邱明慧。不过,她早已不在宫里,因此奴才这才吩咐人去打探。”   黛玉皱了皱眉,道:“也罢,你们心里有底就行。这个邱明慧,虽没什么交情,不过在宫里冷眼旁观,倒是个心计极深的女子,她家世上也不错,其父在江南为官,盘根错节的权势也还是有些,你们也小心些儿。”   轻语软音,却先嘱咐其周全,让年羹尧心中暖意倍增,忙答应了一声。   过了没多少时候,果然年羹尧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回来了。   事关己身,黛玉不免也问了几句,那侍卫立刻便将所知做得细细说了。   听完,黛玉冷笑道:“没影儿的事情,偏他们就这样算计,真真叫人不省心!如今才正月,离太后的生日还有八九个月呢!那个邱明慧也罢了,贾元春可打着什么劳什子主意要来算计我的?”   那侍卫素知黛玉秉性光明磊落,最不喜宵小,踌躇片刻,方道:“信也拦了下来,瞧了后才送到贾府,只不过那里头并没有什么嘱咐,只是说太后大寿,媳妇们做活计当寿礼,要荣国府多打理打理,找些绣工无双的绣娘云云。”   听到这里,黛玉便抬手止住道:“不用说了。”   波光在眸中荡漾片刻,方抿唇一声冷笑,黛玉道:“我倒是要瞧瞧,究竟得多重的责罚,才能叫他们心甘情愿地遵守本分!一个个想要坏了四哥的大事儿,也要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女儿家不让须眉的气魄,在此时一览无余!   怒气,一点点也在心中晕染开来。   她只是一个极简单的女子,守着自己的情,和胤禛相知相许。   她从来不曾做过危害别人的事情,她也只守着自己心中的一方净土,可为何那些人啊,总是算计着自己做什么?难道自己落魄了,他们就能得到这份荣华富贵么?贾府如是,元钗如是,邱明慧亦如是,嫉妒之心,如此丑恶。   如此一理,恍然发觉,他们并不仅仅是为了攀龙附凤,他们的心思里,更多的,只是不愿意自己生活过得比他们更好罢了。   哪怕自己和她们没有任何相干,她们也会有这样的心思谋算。   不过,好在元春即将省亲,暂且也未必有什么动作,黛玉倒是略略放心了。   房里静默了些许,正要叫年羹尧等人退下,忽的想起年羹尧要走的春纤,黛玉便问道:“那日你要了春纤去,她如今在你那里可好?”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年羹尧微微一怔,旋即道:“春纤?可是那个从格格身边带走的丫头?原是给了奴才的老娘使唤,奴才也有些日子没回去了,是以竟不知道她现在境况如何。不过既然姑娘问了,这就去瞧瞧。”   黛玉幽幽一叹,点头道:“虽说她背叛了我,不过毕竟她哥哥却是因我而死,若是一命换一命,她的性命我原是有意保全的,只要她平安就好。”   也是感念当初春纤的哥哥送命一事,胤禛和青云当初才没要了春纤的命。   不然,在知道她窃走金丸的时候,她这条命就已经不在了。   只不过此时得知元春邱明慧各有算计等事,黛玉也不免小心谨慎了些儿,对于昔日这个背叛过自己的丫头,还是有些防范之心,多少知道她的下落和接人待物等事,也好放心些,毕竟,她知道自己太多的细事。   心底一声轻叹,这个时候,真可谓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朝堂风云变幻,底下亦是暗流汹涌。   年羹尧嘴角微微一翘,笑道:“格格慈悲,原是她的造化。”   春纤聪明伶俐,且是大家出身的丫头,对于一应规矩都心中有数,年羹尧要了她去,给了母亲年老夫人使唤,也极讨得年老夫人的喜欢,是以就当了贴身的丫头,只要她不在黛玉身边,年羹尧也是极放心的。   不过今日得黛玉一问,年羹尧不免也要瞧瞧。   他也是极聪明的人物,怎能不明白黛玉心里的担忧?   说实话,他也满担忧的。   当下便即回府,去了年老夫人房里,只见珠围翠绕,极多的年轻丫头,倒是让年羹尧看花了眼,也不认得哪一个是春纤,便先给母亲请了安。   年老夫人正和几个丫头抹骨牌,见他进来,打趣道:“怎么舍得回来了?”   年羹尧最重事业,闻言不免有几分惭愧,嘴角也多了一抹笑,走到年老夫人身边道:“孩儿不孝,不曾孝顺母亲膝下,今儿个回来,特特来瞧母亲的。”   知子莫若母,年老夫人撇嘴道:“你这个滑头,我才不信呢!”   推倒骨牌,径自坐上了炕,招手叫年羹尧坐下,才问道:“索性说说来意。”   脸上有些狼狈的红,年羹尧十分惭愧,嘴里却笑道:“怕母亲寂寞,所以想买两个丫头陪着母亲解闷,又恐怕这里的丫头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便亲自过来瞧瞧,倘若哪个丫头对母亲不敬,便撵了出去。”   听了这话,年老夫人十分喜悦,道:“你心思却好,不过我也不缺丫头,前些日子,我还送人好几个丫头呢,剩下也还有十几个。”   年羹尧闻言,顿时一怔,忙道:“咱们家又不是养不活丫头,送人作甚?”   心底,一种担忧油然而生。   不知不觉,他竟有一种预感,春纤,只怕已经不在母亲房里了。   若果然如斯,接下来会有很久,他都要忙着防范各种即将会发生的事情。   黛玉的安危,她身上所系着的一切,都要他们拼命去保护。   果然,只听年老夫人笑道:“养那么多丫头做什么?没的白费了米粮呢!说起来,我也不想送了人的,就是几个月前你带回来的那丫头春纤,我极爱她伶俐的,只不过人家开口,我也不好说不给,到底心里还有些不舍呢!”   年羹尧目光霍然一跳,冷声道:“谁要了她去?”   黛玉的担忧,果然成真了。   年老夫人想了想,道:“前些日子不是请人吃年酒么?你在四爷门下,又有了极大的前程,那荣国府里的老太君特特亲自打发人下了帖子来,我就带着你嫂子侄女儿走了一遭儿。那老太君是极和蔼的,言辞有物,竟是见多识广,几代下来,原比咱们家更体面些,她见了春纤喜欢,我索性就送了她。”   虽然年羹尧跟着胤禛办事极是体面,不过年家根基浅薄,不及荣国府。   年老夫人有心与贾母交好,无可厚非。   送几个丫头几个家奴,在达官显贵间都是常见的事情。   贾母讨要春纤到底是什么用意,年老夫人也不知道,只当纯粹喜欢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从年羹尧处得知春纤竟然被贾母要了去,黛玉不禁蹙眉深思,终是长叹一声,道:“原以为自己多心,所以白问一句,不想竟成真了。”   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衣裳,凝眸潋滟,问道:“年老夫人可曾说是何缘故?”   窗外的年羹尧,黝黑的脸上微有惭愧,道:“家母只说是那贾老太君极爱春纤伶俐,又约略露出些口风,大概也都是说元侧福晋省亲在即,很是少了使唤丫头等等。见她殷殷切切,家母便将春纤送了给她使唤。”   一缕深忧落在远山黛眉心,室内声若雪落:“只怕未必罢!”   当初春纤背叛,盗取了暗藏明珠的金丸,如今,自然也有人依旧想从春纤那里知道她身边的琐事物品,那么大的一笔宝藏,多少人觊觎着?   康熙如斯,欲想奢华一辈子却偏偏缺少财富的荣国府就更甭提了。   听了黛玉的话,年羹尧深为赞同,便淡淡地道:“俗语说得好,没有白得的好处,自然也没有白白开口要人的缘故,依着奴才的想法,贾府竟是有一点儿利用春纤打探格格消息的意思!”   雪雁站在一旁,深叹道:“倘若那春纤还有一点子良心,就盼着她老老实实做一个丫头罢,可别在生出些对姑娘不利的事情。不然,不但姑娘不能原谅她,就是和她一同长大的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   昔日的姐妹情分,主仆情分,怕就怕在权势面前竟然如此苍白无力。   见雪雁粉面含悲,其色凄然,黛玉也不禁心中一酸,眉心颦痕却是坚毅:“从她离开,就注定了一辈子不会被原谅。雪雁,这一次,不是我不饶她,而是你要明白,必要的时候,杀鸡儆猴是绝对要做的!”   冷冷的威仪,在周身散发开来,柔弱的黛玉,此时竟有上位者的霸气!   雪雁长睫微眨,抿了抿唇,敛声肃容道:“姑娘放心,我自然晓得。际遇总是稍纵即逝,往往原谅也只有一次,春纤若是不珍惜,那就她太愚了,自是应该杀鸡儆猴,不然不足以平愤,也不足以服众。”   黛玉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抹赞意,道:“雪雁,你终究没辜负我!”   房中安静须臾,黛玉拂了拂针线上的不平,道:“贾府省亲之事如何了?”   年羹尧忙道:“一切尘埃落定,差不多都弄好了,还请了当日里赠送格格绿绮古琴的妙玉师父坐镇栊翠庵。不过听说,单是买小戏子儿小尼姑小道姑就花了三万两,也难怪当日里那贾王氏来找格格,一开口就要二十万两呢!”   黛玉立刻有些怔忡,想起那个心在尘世,却比天高的女尼。   而紫陌听了,想起这些年里黛玉做了极多的善事,银钱来往自然也明白,不由得有些惊恐地抽气道:“乖乖,三万两,竟够一千户人家丰衣足食一年了!亏得他们京官,哪里来的这么些钱?怪道处处打着姑娘的主意!”   微蹙双眉,笼着薄霜色,黛玉一点轻声曼曼:“哼,寅吃卯粮,必致后手不接,我却瞧这赫赫扬扬的荣宁两府如何支撑这么大排场和使费。”   雪雁不禁嬉笑道:“那是他们的事情,还和咱们有什么相干不成?咱们家再有钱,那是姑娘的,是公子的,再不得他们得一个子儿去!将来姑娘出门子,公子娶媳妇,都是要用钱的,可不是用来便宜了那起子作威作福的人!”   一席话,说得众人不禁莞尔,黛玉脸上一抹淡淡霞痕散开,娇羞无限。   寂静的气息,在房中逸散开来,一时间,竟无人言语。   在主母内院,年羹尧虽是护卫,也不敢多走动,禀报完时间,立刻告退。   纷纷扬扬,一点春雪又落了下来,虽是料峭清冷,但融融的春意,在新年后开始渐渐复苏,再过一二月,将会生机无限,满园丽色。   只不过,这种逢春的生机,却驱散不了黛玉心里对荣国府的疏淡。   既然许多情势都已经步步紧逼而来,黛玉聪慧颖悟,料理家事以外,便开始吩咐下去,处处防患于未然,并且也去信给已经家财散尽四处逍遥的贺兰瑶,请他进京相助,帮着料理门下产业。   她已有所打算,等到腾格里进京,便启开宝藏。   贺兰瑶精明厉害,且人脉极广,毕竟也是长辈,有他指点青云,以及红蔷等人,自然可以让启开宝藏后散财济贫的任何后顾之忧都消逝于无形。   胤禛下朝回来,先从年羹尧那里知道了春纤的事情,心中暗怒。   他一生气,面色冷凝,阴沉若水,叫人胆战心惊。   哪怕已经见惯了这样冷面皇子的模样,雪雁与紫陌也忍不住心里嘀咕。   黛玉纤纤小手轻轻拍了拍他胸膛,一股清泉般的气息,瞬间便将他满腔的怒火浇灭,启齿笑道:“四哥,不用跟这个丫头生什么劳什子气,泥鳅焉能翻得大风浪?总是人人将荣国府瞧得太高了,在我眼里,不过中等人家罢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嫣然一笑,风姿楚楚,慨叹道:“荣宁两府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官宦人家了,他们不过仗着祖宗的功勋,才封了国公,依旧掩不住马上立功的粗鄙气,他们是京官,在朝中也没那么大的权势。”   见黛玉神态温婉如昔,姿容犹若洛神出水,眉目间更辐射出冷冷的慧黠,有一种运筹帷幄的威严和睿智,令人心神宁静,烦躁尽去。胤禛也不由得怜惜不已,轻轻点了她可爱的小俏鼻一下,宠溺地道:“我堂堂皇子,哪里就怕了荣国府?只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心里担忧你。”   她总是这般清妍淡丽,不染人间烟火气,试问,他怎能不担忧呢?   他的玉儿,是这般的令人怜惜呀!   一丝冷意沁入眉心,黛玉语声虽然依旧软糯,却冰冷如珠:“爹爹给我担子,我早就担起来了,连皇上背后里的心思都不在意了,我还怕他们?”   眉目冷冷,一脸傲气!   这才是傲骨铮铮,不屈不挠的林黛玉!   深蕴在骨子里的骄傲,浸润在血肉里的高贵,一身置身事外的清冷,并不代表她是闺阁中无知的女子,任由别人算计而无能为力。   胤禛静默片刻,轻轻将黛玉揽进怀里,清晰地看到她满脸娇羞。   情,在彼此间蔓延。   过了良久,黛玉抬眸轻笑道:“四哥,等腾格里来了,咱们就去启开宝藏。”   胤禛却是一怔,随即失笑道:“这么急着去?”   宝藏,难以估计的财富,代表着拥有宝藏的人可以富甲天下。   天下,谁不心动?   饶是胤禛明知道这笔财富不会被别人得到,可这代表着他将来有着足够与胤褆胤礽以及胤祀他们足以抗衡的力量,也不由得有一些心动。   自己,依旧是个俗人罢了,摆脱不了权势的诱惑。   但是,在她明亮清澈的眼睛里,只见到对天下百姓的怜悯,以及江山疮痍的感慨,却没有一丝贪婪的渣滓,哪怕那笔宝藏,本就应该属于她。   似是看破了胤禛心中所想,黛玉娇容清丽,气质婉约,依偎在他身畔,笑吟吟地道:“四哥你却不用担忧什么,我知道,皇上很是忌惮我们家,以及有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但是四哥,许多事情,不是将来做的,要从现在就开始做,这是积阴德的善事。难道,你要等到你君临天下时才襄助百姓么?”   说完,狡黠一笑,灵气逼人。   胤禛一怔,似有所悟,旋即满足地叹息道:“玉儿,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这样亲昵的话,带着融融的暖意,粉嫩的小脸在胤禛掌中蹭了蹭,淡唇噙着一抹柔婉,黛玉眼里装满了对知己的情愫,她喜欢趁着诗酒年华早当歌,不要等到蹉跎了时间再来后悔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九五至尊,纵然能操控天下,可是她并不在意,也无缘置喙。   该承担的责任,她不会去回避,父亲这样风雅的人,在官场上也是游刃有余,她虽极爱风花雪月,却也并非一味不通世故,她懂得太多人的心里。   所以,她只希望她的身边,存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不叫世俗破坏殆尽。   情,发乎于心,她永远不希望被世俗拘束。   时光,在柔情总是容易飞逝而过,展眼间就已经到了正月十五。   胤禛早早地就开始为黛玉预备元宵节的礼物,这一日清晨起来,连上朝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禁暗暗讥笑自己,和黛玉相知相许这么长时间,什么时候也成了一个毛头小子,这样急躁?有一种献宝般的欢喜和忐忑,在心里盘桓不去。   不想,康熙却在下朝的时候唤住了他到御书房里。   深深地看着这个并不是十分亲近的儿子,眸色似墨染出,容颜刚毅如斯,康熙眉眼间竟有些迷离,似乎透着他,瞧见了昔日里那名温婉清丽的女子,一点一点的颜色,消逝在深宫中,最终只余下鲜血点缀的一抹苍白。   想起黛玉的清浅如水,风流婉转,恍惚间,竟觉得与她如此相似!   但愿,深宫也有家,不叫这支江南第一花,枯萎其中。   神驰天外,若有所思,良久后,眉心一抹忧伤消逝,才看着胤禛笑道:“今儿个元宵,宫里大宴,本是例宴,原想叫你也一同来,不过既然那丫头不喜欢宫里,她又孤身一人,少不得你陪着她玩一忽儿罢。”   胤禛闻言大喜,躬身道:“谢皇阿玛恩典!”   听了胤禛打从肺腑里吐出的言语,康熙不觉调侃道:“这算什么恩典?朕的恩典若是到了,只怕你喜欢得连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呢!”   帝皇,帝皇,天下至尊,他们少年人的那一点子心思,他怎能不知?   想起林如海一生,处处游刃有余,死后也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叫自己全然打探不到想要的东西,不由得心里暗暗有几分忿怒,你不就是不愿意将林家的财势来帮着我爱新觉罗家么?哼,朕偏偏就叫你女儿也姓爱新觉罗!   想到这里,康熙越发佩服起自己来。   不过倒是苦了胤禛,心里千回百转,似乎觉察到了康熙的意思,但是又不免有些怀疑,眸光垂下,里面却藏着许多心思,尽力敛下不露出罢了。   李德全一旁忍住笑,忙笑道:“四贝勒竟害臊了,皇上还是少打趣些才是。”   康熙啐道:“你这个老货,在朕跟前说朕的不是。”   但是将手一摆,却没见半分恼怒,道:“老四,那丫头二月十二的生日,倒是个好兆头,花朝节呢,可见是个百花仙子下凡尘,少不得,今年就为她大办一场,到时候你可别身上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胤禛不解康熙心里的想法,忙道:“儿臣遵旨。”   康熙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就索性今儿个替朕颁旨,命旗籍在册秀女二月初十入宫待选,内务府上下不得有丝毫闪失。林丫头虽然已经得朕封了凤仪格格,然国法不可废,不经待选,不得议婚,因此,她在册的名字不可删。”   听了这话,胤禛眸色愈加深邃,显得有几分焦急,躬身道:“皇阿玛!”   黛玉才貌德惠兼备,倘若入选,那便如何是好?   自己可明白,宫里头那几位嫔妃无不想为自己的儿子牵线请旨赐婚!   将眼睛一瞪,威风凛凛,康熙斥道:“怎么,朕的旨意,你想违抗不成?”   眼睛里焦急的神色,疏忽而逝,胤禛反倒镇定了起来,面容沉静如水,眼眸淡漠,恭敬地道:“儿臣遵旨。”手却在袖中缓缓握起,掐得掌心几乎渗出鲜血,再一次,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皇权在手,掌控天下的力量!   幽深双眸,迸发出犀利的光芒,对皇位,他势在必得!   将一切瞧在眼里,康熙语重心长地道:“老四,你重情,固然是好事,可是你也别忘记了,你是皇子,注定要为皇家开枝散叶。林丫头虽好,终究纤弱了些,大抵有一两个也就吃不消了,你还是要多留意些别家的闺秀才是。”   胤禛闻言,口气愈加冰冷:“儿臣愚昧,有劳皇阿玛操心了。”   蓦地里语气一转,竟有几分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没有半分暖意:“倘若别家闺秀不怕儿臣命硬,儿臣倒也无话可说,只不过再次发生凝香格格那样的事情,尚未入儿臣门中,便送了花样性命,却是叫人深为叹息了。”   “你……”康熙龙目一瞪,旋即叹了一口气,无言以对,凝声道:“倘若你不是……不是……朕必定已经将你撵了出去!”   倔强如胤禛,是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不怕引起朝堂震荡。   而胤禛心里却有一抹好奇,康熙说话吞吞吐吐,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片刻后,康熙对李德全微微颔首,李德全忙躬身无声答应,对胤禛道:“万岁爷的旨意已经拟好了,贝勒爷这边请,奴才拿给四爷带出去。”   胤禛点点头,倒退着出了御书房,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   他决不允许别人觊觎着玉儿,也决不允许别人觊觎着属于玉儿的他!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他们彼此间尚未定的终身大事,便是他的一片儿逆鳞!   堪堪取了用蜡封好的圣旨,李德全见四面无人,方悄悄地对胤禛道:“我的贝勒爷唷,您可别在万岁爷跟前摆脸色,万岁爷那可是九五至尊,做什么事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您孝敬些儿准没错儿!”   胤禛的好,李德全也记在心里,少不得这时候,提点一二。   接过李德全递过来的圣旨,胤禛淡漠地道:“皇阿玛的这道旨意……”好不容易与黛玉两情初定,倘若康熙这选秀旨意一下,若有一二变故,岂不是两颗相近的心,都白白地被糟蹋了?这时候,他还没有足够的权势与皇权相抗。   李德全闻言,忍不住无声一笑,道:“贝勒爷,您啊,总是粗心一些。”   又靠近了胤禛一些距离,他方轻轻地道:“倘若万岁爷不是为了贝勒爷着想,何必这样操心?迟迟不给贝勒爷指婚?似贝勒爷这般年纪,早就不知道该有几个小阿哥承欢膝下了。您哪,就等着花朝节的旨意罢,包您欢喜。”   双眸中精光一闪,神电开阖,定定地看着李德全,胤禛沉声道:“什么?”   为什么,他似乎嗅到了一种对他有益的气息?   可是,他又怎么能忘方才皇阿玛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和说法?   黛玉如此轻灵,他岂能相负?   李德全叹道:“若是旁的皇子,哪里就这样平安了?四贝勒爷啊,您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万岁爷替您操心的太多了,虽然有时候不免说了几句您不中听的话,不过您还是瞧在万岁爷一片为人父的心意,多多体谅一些才是。”   说到这里,又嘿嘿一笑,只道:“贝勒爷快回去罢,仔细凤仪格格也焦急。”   话,有时候点到为止就好,他也不好多嘴。   瞧着胤禛一头雾水地离开,他忙回到了御书房中,侍候在康熙的身边,康熙却微微一笑,道:“哼,朕的心思,哪里就是这些小毛孩子能猜测的?”   李德全躬身笑道:“万岁爷英明,自然是不容人揣测的。”   “唉!”康熙长叹一声,放下手里的朱笔,神色却有些感伤,怅惘地道:“算起来,她已经走了十年了,十年风雨,朕可是独自走过的。只不过,朕还是很不愿意老四这副心怀,堂堂皇子,岂能专宠一人?不为皇家开枝散叶?”   浓浓的愁色,挂上这位千古一帝的眉梢。   可是,历史早就在昔日里那一日,有了自己的轨迹,岂能由着帝王做主?   跟康熙这么多年,见了极多的皇家秘史,李德全素来守口如瓶,轻易不闲言碎语,也不被诸位皇子左右,故此最得康熙的信任,常常听康熙说些往事。   “四贝勒爷是极像皇后娘娘的,少不得,乖僻一些儿罢了。”李德全神色间也有些叹息,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凤仪格格虽然弱了些,可毕竟跟四贝勒爷比别人更为亲昵一些,也未必就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   康熙轻轻哼了一声,道:“皇家从来不嫌子嗣少,朕巴不得老四多子多孙。”   眉头紧紧皱起,略有不悦地道:“不过,平民百姓尚且三妻四妾,一个老八娶了个妒妇已经很够朕操心的了,幸而老八朕也不指望什么。只是这老四不同,偏这林丫头娇滴滴的,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朕有些担忧。妻贤夫祸少,家有贤妻万事兴,都说了一个贤字,可这丫头独独就缺了这一点。”   李德全也不禁有些静默,深以为然。   世道如斯,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着实罕见,也并不存在。   看遍后宫风云的李德全,深深地知道,这种爱情,是永远不会存在人世间的,每个人都有着劣根性,而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一个不以豢养年轻艳丽的女人为荣?而康熙更是其中翘楚,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有百余,除却二三十个有封号的嫔妃外,还有许许多多没有封号的年轻美女。   胤禛之心,固然令人感慨,同时,也是他的劣势。   哪一个朝臣不愿意自家出一位皇妃?带来极大的体面和富贵?   如果胤禛做不到这一点,他的确不会得到太多的拥戴。   真情,是不存在帝王家的。   “万岁爷,这也只能随缘了。”李德全无话可说,只得用这话来搪塞。   重新拿起朱笔,康熙叹道:“朕自然知道,只是哪一个帝皇,没有三宫六院来平衡朝堂?这两个小冤家太倔强了一些,朕也怕,那林丫头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倘若朕逼得太紧,定然会令她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情来。”   世间,为何总有与她一样清高刚烈的女子?   李德全默默无语,一切,他也看在眼里,康熙的心思,他更明白。   同时,他亦在心里长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无情啊!”   批阅了几份奏折,康熙瞧着一点殷红朱砂不小心染上了衣袖,竟似那有一日,从她口里吐出的鲜血一般,也似宫闱封闭红颜的墙,不由得有些失神,让他再次想起那一抹清新曼丽的娇影,与那一曲,氤氲着江南气息的梦江南:   昏鸦尽,小立因恨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他一直都不懂,他给予了她至高无上,给予了她娘家满门富贵,独霸朝堂,却为何,她在临死前,颤抖着纤纤素手,在粉红笺纸上写下“心字已成灰”?   烟花璀璨赠真心   风很冷,吹在脸上,干干的,有些疼,像是要裂开一般。   胤禛颁了旨意之后,回转府邸,不知何时,脸上已经结了冰,愈加冷沉。   可以想象,此旨意一下,多少旗人上上下下欢喜非常,日期已定,不足一个月了,在这个月里,必定满城的商贾都会赚翻了去,因为待选的女儿们,势必要买上好的首饰、精美的衣裳,盼着一朝得选,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雨轩,却是一片宁静安详,踏入厅中便觉得融融如春。   厅室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放着兽头铜炉,上等的银霜炭烧得旺旺的。   见胤禛进来,带着一身清冷,神色阴鸷,洒扫房屋安插新梅的丫鬟忙弯腰行礼,紫陌上来接了胤禛披着的大氅,吩咐小丫鬟沏茶上来,笑道:“爷已经下朝回来了,昨儿个姑娘睡得晚了,这时候还没起呢!”   胤禛眉头一皱:“玉儿素来身娇体弱,怎么又睡得晚了?”   口中也不免十分担忧。   紫陌听了胤禛责问的口气,神情冰冷,心口亦是一紧,不禁腹诽片刻,明摆着也只有胤禛的事情才能叫黛玉如此忙碌罢了,否则便是天皇老子的要紧事儿,黛玉也全当没事,因此口内笑道:“原是劝着姑娘早日歇息,偏姑娘说就差几针收针,多熬了一个时辰,没奈何就晚了些儿,想必这时候也该起来了。”   摆摆手,胤禛瞪了她一眼,才道:“这几日忙着上朝,家里可有什么事?”   紫陌想了想,道:“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寻常人来求见姑娘,我们是拒之门外的,并不见他们,其他的,不过就是赈灾的一些事情,公子每次都是带了账册和消息过来和姑娘商议,也没敢劳烦了姑娘的精神。”   胤禛沉吟了片刻,想起才得了的薛家消息,对那只雪貂的做法不免极为赞赏,不过那薛宝钗容颜白璧微瑕,需要朱红雪莲才能恢复,几年前黛玉曾在斗才会上为了林如海的身体得到过一次,薛宝钗心中尽知,那薛家岂有不过来打搅的道理?况且黛玉身边也是有了雪莲吐芬。   想罢,便问道:“薛家没有过来打搅玉儿?”   目光冷酷,满脸淡漠,眉梢眼角似有隐隐戾气在其中。   听到胤禛这样的询问,倒是让紫陌感到有些新鲜,笑道:“薛家哪里来的脸面,再来求见姑娘?莫非竟还是要姑娘出言撵了他们出去不成?”忽的眼前一亮,不由得笑了:“前几日,倒有一回,就在四爷打了那娘儿两个后没两日,拖着病体来求见,恰巧十三爷来玩,也没告诉姑娘,就拒之门外了。”   闻言,也让胤禛松了一口气,道:“这样极好,可别累着玉儿。”   话音刚落,就听卧室里黛玉叫人,紫陌忙向胤禛告罪,溜了进去。   虽跟着黛玉与胤禛相熟多年,但心里仍旧有些害怕胤禛喜怒无常的性子,就这一会子,也琢磨不透胤禛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时冷时热。   黛玉青丝散乱,粉腮莹润,只披着大衣裳,坐在妆台前梳妆,见紫陌进来就拍拍胸脯的模样,不禁奇道:“这是怎么了?仿佛大大松一口气似的?”   紫陌吐了吐舌头,道:“还别说,今儿个的四爷有些吓人呢!”   黛玉听了,眼中流光溢彩,娇俏非凡,调皮地道:“四哥向来都是这样,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语到后面,不禁有些愉快和得意:“四哥这么早就回来了,就不知道今儿个有没有空陪我过元宵。”   朝政极繁忙,四哥并不能每日都陪着她风花雪月,她也是尽量体贴。   心里有了疑问,便堵得胸口难受,黛玉忙忙地梳洗完毕,也不管妆扮如何,匆匆出了卧室,看见胤禛坐着,立刻便拉着询问。   举止坦率,语音清脆,皱了皱小俏鼻,瞧起来越发妩妍。   旁边的丫鬟们都不禁掩口轻笑。   有这么个可人儿既体贴又俏皮,既贪玩又清贵,也真够胤禛操心了。   乍见黛玉唇畔噙着一抹笑意,清新妩媚如空谷幽兰,满身的灵气,瞬间将心里的阴鸷驱除殆尽,胤禛冷漠的脸也不禁浮上淡淡微笑,拂了拂她颊边的落发,怜惜地道:“今日我所有的时间都是你的,必定带着你好生玩一番。”   黛玉闻言大喜,道:“好极了,四哥,我今儿个要玩一天,你都是我的。”   眼中清漪潋滟,粉面犹如美玉生晕,全身都闪着晶灿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而话语里所带的霸道,叫人不觉得出格,反觉得可爱。   看得胤禛心口微热,却难以启齿,将康熙旨意在此时说明。   “四哥,你想什么呢?”黛玉芙颊红润,瞧出了他眼里的一抹黯然忧伤。   胤禛恍然回神,知道黛玉机灵异常,便掩住心里所想,笑道:“没有,只是在想,今日晚上送你一件礼物,叫你大大地惊喜一场。”   双眉轻轻一扬,满眼都是好奇,黛玉笑眯眯地道:“四哥,你送我什么?”   好生好奇呢,四哥也越发心细了,啧,不过她很喜欢。   被人惦记着的感觉,自然是心里都暖暖的。   胤禛眼里也带着一抹罕见的暖意,微笑道:“既是给你惊喜,自然是佛曰不可说。来,快吃点东西,趁着今日市肆也清净,我带你去好生闲逛一番。”黛玉生性浪漫多情,喜爱自由,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法子让她的幸福圆满。   虽然时辰不早了,不过黛玉可不理会什么过时不吃的规矩,紫陌与茜雪忙张罗着一桌早膳,无非清粥小菜,几色粗粮,给黛玉养身罢了。   黛玉跳脱顽皮,吃饭时,也将粥点塞进了胤禛口里一些,倒也乐业。   踏出胤禛的府邸,路上微湿,阳光烁金,倒是风声隐隐,颇有些料峭之气。黛玉一身男装打扮,穿着打扮竟与胤禛仿佛无二,只是身量娇小,衣服尺寸也小,活脱脱便是一位粉妆玉琢清秀异常的少年公子。   放下斗笠上垂着的白纱,黛玉盈盈娇笑道:“四哥,怎么样?”   女装虽说更为清丽绝俗,一展本色,不过她不喜欢人人回头注目的感觉。   还是男儿打扮好啊,瞧,这身衣裳,还是她给四哥做衣裳的时候,一块儿做的,布料式样都是一样的,看起来,似极了两兄弟呢!   胤禛无奈地看着黛玉,不过这样俏皮的打扮,倒也放心了一些,他更不喜别人注目他的玉儿,玉儿的美好,他只愿自己一人轻掬在心。因为他知道,她女装时似水一般的一身轻灵气韵,即便蒙面,也会叫人心惊不已。   不带丫鬟,不带侍卫,就他们两个人,自成世界。   这一天,他都陪着她到处闲逛,也出了城池,到了几处极近的村落瞧了瞧施粥舍米的善堂,然后方回转城里,到书苑画斋转了一圈,午时去了最好的酒楼尝了尝江南佳肴,午后也去了绣庄一回,青云正在理账,趁着黛玉指点罗氏等绣娘绣艺的时候,自然也听说了邱明慧的事情,心里暗暗留意。   逛到残阳将落时,满城晕黄,似燃烧的彩缎,秀逸清致,满是风情。   拿着胤禛给她买的风车,黛玉花颜生笑,玉容妩妍,格外清新淡丽。   因想去探望曲阑,偏路过宁荣街时,却见早有帐幕遮住街头巷尾,通往直郡王府的路,都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数十个小厮推着车洒着与残阳同色的黄沙,后面还有人用水洒上压住飞扬的沙土,早有极多的军士拦住了百姓走动。   远远的,也瞧见荣国府门前,早有贾母按着品级大妆,领着邢夫人、尤氏并王夫人凤姐列队等候,三春亦是难得的盛装艳服,站在身后,贾府男子则由贾珍领头,亦候在一旁,满目锦绣繁华。   此时冬未尽,春未暖,路边花木枝头皆用彩色缎绫扎出树叶花朵。   一瞧见这种情景,黛玉方笑道:“我倒是忘了,今儿个元侧福晋省亲呢!”   这样大的排场,果然非一般人家所能做到。   不过,却也未免太过高高在上,将百姓行走的路都阻拦住了。   皇家的体面,想必每一个人都是在这么想的。   胤禛眼里有一层清淡的鄙色,在瞧着黛玉容色清淡,便柔声道:“山鸡披着锦绣也不是凤凰,只要他们不来打搅你,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黛玉点头,叹道:“想去瞧瞧曲阑姐姐呢,偏路都被挡了,不去也罢。”   拉着她柔软滑腻的小手,胤禛也明白胤祀一点痴心依旧,心里极不痛快地哼道:“八弟府中什么没有?倘若那八弟妹不好,自然也有太医去瞧,眼瞅着天快黑了,咱们回家去,我送你的礼物须得天黑方见其妙。”   眸光漾波,黛玉立刻道:“那快回去,我等着瞧呢!”   彼时乃是酉时,胤禛黛玉携手刚刚离去,便有一行锦绣压地而来。   荣国府早已门第打开,灯光如白昼,照得四面风流,郡王侧福晋的车辇、一应排场,极是华丽,满是皇家气派,缓缓从街头过来,贾母并贾珍皆带领贾府男女拜了下去,一声柔脆从轿帘儿中逸出,车辇方进了荣国府大门。   进了正房,元春更衣之后,贾母方带着女眷们来拜见。   但见元春修眉樱唇,宫妆华丽,眉梢眼角与王夫人极是相似,隐约也和宝钗有些许仿佛,见了家人,未言语便先哭,拉着贾母和王夫人哽咽道:“好容易回来了一遭儿,老太太太太快叫我瞧瞧。”   贾母想起贾府儿郎无能,皆靠女儿体面,也不禁老泪纵横。   倒是王夫人反而忍住了,款款出言劝解道:“福晋回家,就是喜事,竟是莫伤心才是,好在如今福晋体面,直郡王爷也有恩典,赶明儿还是能去见见福晋,将来我还要给福晋的小阿哥添几件金锁长生牌呢!”   最后一句话殷殷切切,吐露心中意,羞得元春反而红了脸。   进了皇家,区区侧福晋的身份并不能保持荣华富贵,只有生了小阿哥,将来胤褆做了皇帝,或者还有一席之地,王夫人如斯说,元春自然明白。   闲话家常了片刻,元春方瞅着探春道:“听说你今年也参选了是不是?二月初十就要进宫了,我已经求了惠妃娘娘的恩典,也为你疏通了些门路,内务府上下也都知道你是我妹妹,想必你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王夫人笑道:“瞧福晋这样多体面?你也要争气些才是。”   瞧着探春俊秀清丽的模样,王夫人心中越发得意和欢喜,到底是女孩儿,也没有白疼了她,既不像贾环那样能分走贾府的基业,将来得了体面,也是贾府的好处,自然也是继承贾府的宝玉的好处。   探春闻言,心里一酸,瞧着王夫人满脸喜色,只得道:“谢过福晋。”   晶莹如玉的容颜,在报名之后便添了几分怅然和忧伤,贾府勾心斗角尚且极为厉害,更何况宫闱呢?自己一个包衣女子,又能有什么荣华富贵?   元春淡淡地提点了探春几句,便转头问道:“薛姨妈宝钗怎么不见?”   贾母眉头微微一蹙,这是家里的喜事,何必要外人在场?若是黛玉来,才是极大的体面,只可惜,那丫头未免太倔了些,倒是便宜了薛家。想到这里,口内只得淡淡地道:“外眷无职,不敢擅进。”   “让她们进来罢。”元春一脸柔媚和蔼,轻笑着道:“素闻宝钗极好呢!”   王夫人忙答应了一声,自叫人去请了已经多日未见的薛姨妈和宝钗过来。   距离上次挨打不及半月,不过薛家有钱,用了最上好的金创药,伤处倒也好了八九分,只是这是羞耻之事,加上宝钗容颜白璧微瑕,也不能启齿,故此借口家里有事在家里养伤,不过今日倒也早早地等在王夫人房里了。   金钏儿过来找她们过去时,却见薛姨妈神色虽有些紧张,眸光里却透着兴奋的喜悦,便是那宝钗,亦打扮得十分矜持,竟不曾穿百蝶穿花牡丹裙,而是一袭水红芍药倚栏百褶裙,越发显得俏若牡丹,却不夺了元春的主位。   金钏儿见状暗暗点头,到底是王夫人,想得很周全,衣裳也替宝钗备好了,看来今儿个是要让元春瞧瞧这位未来的兄弟媳妇呢,毕竟是王夫人的心愿。   依着大礼参拜过元春,元春就着灯光见宝钗如此容色,赞叹了几句。   又宣了宝玉进来,但见他已经长高了许多,浓眉长睫,脸庞晶莹如玉,唇若涂朱,真真是玉树临风,芙蕖出波,十分鲜润,充满了浓浓的书卷气,虽然大红箭袖略嫌奢丽,却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绝世佳公子。   虽然宝钗更为羡慕皇家尊贵,但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心思亦为其动。   元春见状,立刻揽着宝玉在怀里,喜极而泣,道:“到底长大了,模样也好,赶明儿,上学读书,考个功名,就凭着咱们家的权势,寻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儿,也是我一点子长姐心事也完了。”   宝玉红着脸道:“我再不要别人的,不过大姐姐若见了林妹妹,必觉得好。”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这孩子,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黛玉虽好,可她高傲如斯,尚且不给元春脸面,在这里提起她,岂不是抹了元春的体面?王夫人脸色顿时微微一沉,忙上前笑道:“这孩子,偏就胡言乱语呢,福晋别理会他,过一时就好了。别人虽好,哪及福晋呢!”   元春心里也极不痛快,面上却淡然,道:“这是我兄弟,哪里不好?”   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瞧了宝钗一眼,再瞧着贾母神色颇为不满,便盈盈一笑,果然听贾母陪笑道:“宝玉还年轻,过一时再说也不迟。虽说咱们家已经有权有势了,也不求人家有什么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过,行事周正,多给几两聘金罢了。不过到底还是要顾及宝玉的前程,门当户对是极要紧的。”   王夫人闻言,目光中立刻沁出一丝儿寒气来,却不好与贾母针锋相对。   片刻后,贾政与贾珍带着贾府子孙在珠帘后面行礼,方解了围。   元春受过礼,命人赏赐了从胤褆府中带来的东西,诸如绸缎金银笔墨纸砚项圈等物,用过了筵席,便命宝玉在前,游玩省亲别墅,但见处处精致,火树银花,一色绚丽皆是缎绫做扎,饶是她居住王府,也不禁暗暗感叹。   彼时夜色已深,满空烟花绚丽,落得一地璀璨。   宝玉忽然叫道:“好看,真好看!大姐姐你快看啊!”   说着指向了一个方向,满脸兴奋。   远远的,夜幕如缎,但见高空中却用华丽的烟花组成了数行行书,悬在空中,良久不散。在场之人都认得字,细细看来,虽觉得有些模糊,倒也依稀认得,居然是诗经开篇的《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字迹秀逸婉约,端的是璀璨无方。   众人不觉看得都呆住了,宝玉更是抚掌大赞,满脸激赏,饶是见多识广,元春也不禁道:“这是什么烟花?竟然神妙如斯!”   王夫人也立刻唤来贾琏道:“怎么不见咱们家也为娘娘用这样的烟花?”   倘若用恭迎元春等字组成烟花悬挂半空,满城皆知,岂不体面之极?   贾琏忙躬身道:“这样的烟花,侄儿从来未曾见过,也不曾听过。”   元春闻言,面色缓缓一沉,似有不豫之色。   却听一旁始终微笑的贾珍淡然开口道:“便是知道,也是没法子请来制造烟花。我却听同僚说起过,那原是十三阿哥结交的一个草莽人物,却是天下第一等能工巧匠,名唤刘一巧,最擅制作烟花,端的是别出心裁,神妙无方,但是此人却有个癖性,倘若不入他眼,纵是皇上,他也誓死不做。”   贾珍虽是族长,但是辈分却比贾政低,故此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此时他正站在花树的阴影下,骤然开口,元春并王夫人尤氏等人均是脸色微微一变,眼里似乎透着一种油然的恐惧,只是隐藏极深,难得察觉罢了。   理了理鬓发,元春若无其事地道:“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脸面。”   王夫人却有不悦,道:“既然珍哥儿知道有这么个人物,怎地不去请了来替娘娘制作烟花?没的叫咱们家在今儿个大大失色。”   吊儿郎当地瞧了王夫人一眼,贾珍淡笑道:“人家不做,也没法子。”   王夫人一阵堵心,只得瞪了贾珍一眼,说不出话来。   元春却抬头看去,关雎已然散去,但见几颗极大的流星般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绚丽夺目,却组成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极大的楷书,悬挂空中流连不去,纵然不知是何人所做,却也能感受其中绵绵密密的浓情。   贾珍微有失神,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何等深情?”   惜春年纪最小,也喜欢新鲜物事,见这烟花如此璀璨夺目,心里深为羡慕,站在贾珍身边拍手笑道:“真好看,真好看!大哥哥,赶明儿你也请了那能工巧匠来,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做几个烟花好不好?”   说到后来,娇嫩稚弱的小脸已经露出几分祈求的神色来。   贾珍心中微微一酸,伸手抚摸着她满头秀发,轻笑道:“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能请了刘师傅来。不过我教你一个巧宗儿,明儿个你去找你林姐姐,就向她要这么个寿礼,她必然会答应给你的。”   惜春顿时恍然大悟,道:“大哥哥是说,今儿个这烟花,是林姐姐家的?”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均是骇然。   正如惜春猜测,此时黛玉正与胤禛站在高楼上看小厮在院里放烟花呢!   “四哥哥,你送我的礼物,我好喜欢呢!”瞅着空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字里行间的浓情蜜意,已经昭告天地,黛玉喜得脸都红了,在灯光下,眼儿如猫,波光潋滟,几乎可以沁出几许桃花水来,满心都是感动。   青云也站在一旁,笑道:“亏得四爷好心思,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在明亮如昼的灯光下,他清俊的脸,微有黯然。   胤禛俊朗的容貌在此时亦是充满柔情,拉着黛玉的手,轻声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可又不仅仅是我的心意。烟花只是璀璨一瞬间,落地成空,但是我的心意,却是永恒不变,烟花成字,却是不及我的心意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在风中豪放:“我送你的真正礼物,就是真心!”   圣旨下大婚初定   富贵时光容易过,只剩似水年华柔情溢。   胤禛黛玉真心已定,青云虽记得昔日林如海不愿意黛玉和皇家亲近的话,但是情之一字,倘若说得清,也就不是情了,因此他只有答应的份儿,听闻胤禛说起康熙的旨意,亦命黛玉进宫待选,便心里有了底儿。   胤禛亦是睿智之人,将青云的反应,并李德全的话凑将起来,细细思索,蓦地里恍然大悟,不觉有欢喜非常,将昔日阴霾一扫而尽。   大清祖制,旗人女子不入宫待选,不得谈婚论嫁。   所以即使黛玉不参加选秀,倘若谈婚论嫁亦会落得罪名,只有参加选秀,不管入选也好,落选也罢,但是他们的婚事却能名正言顺地请求康熙赐婚。   在这样的心思中,不知不觉,冬日逝去,进了二月,春寒料峭,黛玉并没有脱下厚重的棉衣,却依旧掩不住她更加婀娜轻盈的身姿,不着脂粉,却亦将她冠绝天下的美丽挥发得更加淋漓尽致。   少女的情怀,让无限风情点上苍白的容颜,绯红如霞,焕发出浓浓的春意,她的神韵气质愈发清澈,宛若初春清晨的一滴雨露,晶莹剔透,清灵绝世。   她欢喜时犹如初绽的出水芙蓉,娇妍欲语;   她惆怅时仿佛临江的秀弱水仙,美绝尘寰;   她临窗作画,执笔轻染,就宛若自己笔下水墨画里那一首风流的诗;   姗姗于花林之间葬花念词,收起满地的落梅,荷衣穗带,倚着花锄翩跹回眸,那清然一笑,让满树未放的花苞,羞得簌簌而落。   选秀愈加地进了,一点惶然染上淡淡的长眉,却让胤禛眼里更添温柔。   有一种温软的东西,缠绕在彼此间,将两颗寂寞的心,牢牢拴住,哪怕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这种不言而明的情愫,依旧徘徊不去。   在这样的美丽中,二月初十的选秀终于开始了。   别家的女儿坐着骡车进宫,经过层层筛选,黛玉却得天独厚,早早就得了恩典,只是走一回,被点个名字罢了,牌子却早就送到了康熙的跟前,毕竟,她现在就是康熙所册封的正一品凤仪格格,原就是有职的人物。   这一回的选秀,竟是四妃一同做主,看着黛玉都有些意味深长。   德妃与胤禛不近,自然而然也不喜黛玉与胤禛亲近,只是心里也知道,黛玉的身份,背后所能带来的极大利益,她年纪虽比胤祯大了两岁,可是倘若再晚几年进宫选秀,到时候就好向康熙开口赐婚了,而此时,胤祯只有十一岁。想起送来的消息,胤禛为黛玉,大放烟花,轰动京城,不禁心里暗怒。   早就跟他说过了,要他帮衬着胤祯,也早就吐露了心中意思,偏偏他竟罔顾母意,居然自己先下了手,想娶了黛玉去,这叫她怎能心平?   想到这里,德妃瞅着黛玉风流标致的模样,淡笑道:“老四倒是有福了。”   黛玉粉腮泛着一层淡淡的胭脂意,娇容清丽,花颜妩妍。   宜妃与惠妃却怔忡变色,凝视着黛玉宛如清波芙蕖的妩媚,心里暗自叹息,虽然都有意,可是牌子却早就送到了康熙那里,她们是没有法子阻止这种事情发生的,因为黛玉身份清贵,也只有康熙才能赐婚啊!   惠妃叹道:“可叹我们的都是没福的。”她也想叫黛玉做她的媳妇啊!   虽然不认同她洒脱随性的想法,但是背后所带来的却是能扶持着胤褆登上皇位的要紧财富,只是康熙早早就将她的牌子拿去,想必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也难怪,谁叫胤禛这么大年纪了,还尚未成家呢!   只是,这样,谁甘心啊?   被人评头论足,叫黛玉满心不悦,俏脸亦微微沉下,淡然不语。   倒是荣妃极为厚道,忙笑道:“瞧两位姐妹说的,话里带着酸呢!万岁爷的意思,哪里就是能由着咱们揣测的?不拘怎样,玉姐儿还是咱们一家的人,四贝勒年纪也老大了,也难怪万岁爷操心,咱们也要遵旨才是。”   荣妃年纪虽然比康熙大了几岁,也生了几个孩子,但均已夭折,仅剩下一个儿子,自己也已风华不再,而德妃曾盛宠十年,按着封号地位,她还是屈居于德妃之下,所以说话也就软软的似没任何骨头。   德妃听了,讽刺一笑,道:“但愿万岁爷不是偏心的才好。”   话里颇有几分怨愤。   康熙到底还是偏心老四,自己求着他替胤禛向蒙古的阿娜依公主求婚,居然被他斥责了一番,瞧来,他早就有意将林家的丫头许给胤禛了。   十四生得这样好,这样伶俐,文武双全,先生也赞,他就不为十四想想?   黛玉听了德妃这样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对胤禛不满,又想起昔日里她厚胤祯薄胤禛,每每给胤禛冷脸,前因后果一凑将起来,登时大怒,涨红了脸,欲待发作,又恐失了体统,遂冷笑着道:“天底下谁人的心不是偏的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德妃娘娘尚且做不到一视同仁,何必强求皇上也一视同仁?”   德妃闻言,顿时变色。   惠妃以及宜妃不禁笑了起来,暗叹黛玉终究年轻,护胤禛之心也极为明显。   见德妃也欲发作,荣妃立刻劝道:“德妃妹妹,小孩儿家说话口没遮拦,你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要多体谅些儿,万岁爷偏心与否,可都不是我们所能置喙的。这玉姐儿可也是为妹妹好,倘若妹妹说的那话传了出去,岂不是在万岁爷面前抹了妹妹的脸面?”   德妃看了黛玉一眼,只得掩住怒火,道:“罢了,我不和她一般见识。”   她自忖高高在上,殊不知黛玉亦是不屑一顾。   别的秀女都在宫中等候四妃的筛选,在她们羡慕的目光下,黛玉则早早告退,出宫回府,接下来她也不会再出现其中了。   不管什么规矩,可是在帝王权下,都薄如纸脆如瓷。   剩下的秀女,一起一起地走过来,四妃细细打量,惠妃指着盘子上一个叫贾探春的牌子,又看了一眼探春,轻笑道:“这丫头生得齐整,气度也不俗,只是出身略低了些,各位姐妹怎么看?”   宜妃笑得花枝乱颤,娇声道:“怎么说,她也是姐姐的媳妇的父亲的小妾的闺女呢,又和凤仪格格有一点子血脉瓜葛,不看僧面看佛面,倘若姐姐留下她,咱们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道理!”   惠妃闻言,瞪了她一眼,道:“就你嘴里拉扯出这么些的话儿!”   回身看着德妃和荣妃,道:“两位妹妹怎么看?”   荣妃素来敦厚沉默,且儿子也不争宠,便只淡淡笑道:“我没什么看法。”   德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掩口笑道:“这么个模样,这么个气度,颇有几分爽利,我极为喜爱,倘若到了老四府邸里做个格格,我却是极为放心的。”   既然胤禛黛玉婚事隐隐已定,那么她就给他们添些烦恼罢!   母亲所赐的屋里人,在这孝大于天的世道里,胤禛还能有什么反对?   众秀女闻言,顿时羡慕地看着探春,满眼里也都装着嫉妒和不屑。嫉妒她一下子就得了德妃的眼缘,不屑的是她不过就是包衣身份,进了府邸做格格,也依旧是奴才。   而探春,亦是惊得粉唇惨白,心里惴惴不安。   她亦是又惊又喜又悲。   惊的是竟会有如此缘法,喜的是居然会入王府,悲的是黛玉那样清贵,自己原是她的表妹,却要到他们的府邸里做妾,辜负了自己的一番志向。   荣妃惊道:“德妃妹妹你疯了,你难道不知道老四的心思?”   唯恐皇家细事被人知道,便挥手叫教养嬷嬷将秀女们带了下去。   只留下一片宁静。   听荣妃满腔里都是不愿意的神气儿,德妃面色微微一沉,不悦地道:“我这个做额娘的,连这个主儿都做不得不成?我偏就将她放在老四府里。”   见她执意如此,荣妃毅然道:“今儿个做主的是我们姐妹四个,我也有我的说法,惠妃姐姐,宜妃妹妹,你们也白听听再做主罢!虽说,这丫头生得极好,只是,万岁爷的心思也不是我们能揣测的,那老四心里的想法咱们也都不知,不过既然万岁爷早早拿走了凤仪格格的牌子,必定有了主意的。”   惠妃与宜妃点头叹道:“早就瞧出来了,那凤仪格格原与老四极亲的。”   德妃脸上却带着一点冷意,一抹不满,静静地吃茶不语。   荣妃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德妃妹妹多疼了老十四一些儿,只是老四终究也是你的儿子,如今万岁爷那样重用他,原是妹妹该喜欢的事情才是,怎么却反在这里拉他的后腿呢?家和万事兴,可别因这个丫头,坏了老四的前程。”   这么一番话下来,字字句句都有深意,德妃不情愿地道:“我也是一番好意,老四这么大了,早就该多纳几个,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摇摇头,荣妃淡淡地道:“只怕未必罢?”   一句话说得德妃面颊泛红,冷声道:“未必又如何?我还能害他不成?”   宜妃莞尔一笑,娇滴滴地道:“害倒未必,咱们这样的宫妃,只有巴不得儿子有体面的前程,哪里愿意害了的?只是德妃姐姐素来疼十四薄老四,咱们都是知道的,若是泄愤,倒是有点儿意思呢!”   德妃听了无言以对。   “好了,咱们姐妹争什么?”惠妃大度地挥挥手,道:“可别为了一点子小事坏了咱们的姐妹情分。再说了,这个贾探春,就刷了罢,我也不愿意到时候老四家出了什么事儿,皇上怪罪到了咱们头上去。”   宜妃立刻赞同道:“刷了罢,一个身份低微的包衣丫头,哪里配得上皇子?可别到时候仗着生得好,竟以妾欺主,反闹出些丑事来。”   身份低微四个字,刺得德妃心头微微一痛。   原来德妃虽然亦是满洲人,不过出身低微,并没有选秀的资格,当日里乃是以宫女的身份进宫,做了服侍着孝懿皇后的宫女,后来趁着孝懿皇后怀孕的时候,初展风情,得了康熙的宠幸,生下胤禛之后,才得以封了嫔。紧接着在胤禛之后生了六阿哥胤祚,与当时的宜嫔荣嫔几个一起封为了妃子。   十年中,她一共生了三子三女,所以人人认为她得宠,奠定了坚实的地位。   但是,一切的荣华富贵,都掩不住当日里出身低微的事实。   她也最厌恶别人在她跟前说起这四个字。   后妃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且不多说,三对一,探春就此被刷掉。   消息传到康熙的跟前,不由得微微一笑,目光中却是一片冷意,对李德全笑道:“瞧,就是选几个秀女进宫,她们也都不放过算计别人的机会呢!”   李德全躬身不语。   片刻后,康熙才道:“朕本来是想在花朝节的时候送林丫头一份厚礼,瞧这今儿个的排场,竟是不能再拖了。也罢,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早几天晚几天有何不可?林丫头已经算是选秀进宫的秀女了,李德全,这就去颁旨。”   启开锦盒,取出用蜡封住的一卷明黄。   李德全心里一喜,旋即又愁眉苦脸地道:“万岁爷,奴才这去哪里颁旨才好?凤仪格格现如今是住在四贝勒那里,可娘家却在林府呢!”   康熙闻言,不觉莞尔,道:“你也糊涂了,哪里不一样?反正也都是给他们两个的旨意。他们虽然淘气了些,可相守以礼,并无淫秽之事,却又比俗人的见识更高了一层,这回颁旨,也就不用拘泥于小节了。”   李德全答应了一声,心里也自赞同。   彼时黛玉正在房里给胤禛做一件春衫,忽闻外头匆匆有报圣旨到,心里不禁十分罕异,胤禛尚未回府,便只剩下她一人做主,忙命人在大开正门,在二门处摆了香案。   李德全满脸笑容,尖细的声音响彻半空,令阖府上下又惊又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家有女黛玉,才貌德惠兼备,且家世清贵,有主母之象,凤仪之才,故赐婚于朕之四子胤禛,立为嫡福晋,定于二月十六遣使纳彩下聘行五礼,钦此!”   旨意虽下,却并不算正式的指婚,只有皇家遣使纳彩行过大婚前的五礼,才算真正为皇家媳妇,最后只要等着大婚即可。   黛玉虽然约略明白一些,却也没料到康熙的旨意来得这般迅速。   薄薄的红,浮上了粉嫩的娇腮,眉梢眼角均是惊诧,谢恩接旨之后,因让李德全吃茶,笑道:“怎么忽而就下了旨意来?倒是叫我们措手不及呢!”   李德全呷了一口茶,心里的事也放下了,笑眯眯地道:“奴才在这里恭喜格格了。不是奴才多嘴,这也是万岁爷疼爱儿子的一点心意,虽说急了些,但只怕四贝勒却觉得晚了呢,这事儿定下来了,也就少些算计了。”   黛玉早知胤禛心意,自然欢喜,不过李德全的话,却有几分疑惑。   思忖须臾,黛玉抬眸启齿,轻声道:“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算计之事?”   想来想去,自己和胤禛的婚事,并没有碍着谁,谁会算计呢?   李德全叹了一口气,看着厅里的丫鬟,黛玉会意,忙挥手叫她们都退下了,只留着紫陌和雪雁在跟前伺候着,李德全方缓缓地开口道:“按理说,不该奴才多嘴,只不过临来前,万岁爷也嘱咐了,少不得叮嘱格格一些儿。”   说着,便将选秀时,诸妃言语娓娓道来。   也难得这李德全消息如此灵通,不过就是嫔妃言语,他亦知道得十分清楚。   幸而那贾探春已被撂了牌子,不然,依着康熙的意思,势必赐死。   黛玉闻言冷笑道:“处处算计着四哥,也亏得她是不偏心的!”   心里,越发对德妃不屑了起来。   言罢,瞅着李德全轻笑道:“这些年,多谢李总管处处为四哥打点了,虽然四哥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不过我却知道李总管替四哥做的事情。四哥脾气硬,将来,还要李总管多帮衬四哥一些才好。”   李德全眼里顿时浮现一抹震惊,旋即赞叹道:“到底是格格,如此聪慧。”   凝视着黛玉清丽的容姿,李德全笑道:“奴才终究只是个奴才,许多事儿是做不得主儿的,格格将来是四贝勒的贤内助,理应是格格多帮衬着四贝勒才是,孝懿皇后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已。”   黛玉一怔,悠然道:“孝懿皇后之德惠,我亦心中谨记。”   许多话,不言自明,他们彼此间明白彼此话里的意思就足够了。   李德全告辞离开,这件喜事已经沸沸扬扬,立刻就有极多的人登门贺喜,胤祥亦早就请了假,巴巴儿地赶了过来,拍手笑道:“我就说,你早晚要做了我嫂子,可不就是成真了?真真我才是铁口直断呢!”   大婚初定,黛玉不免有些羞涩,有些忸怩地道:“十三你再胡说,我揍你!”   胤祥立刻吐了吐舌头,道:“好凶啊!”满脸喜色,替胤禛欢喜。   满腔柔情,一缕心思,终于成真了!   这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是什么呢?   黛玉眼儿如月,瞪着他道:“你怎么今儿个又逃课出来?我可没见过像你这般闲散的皇子,可仔细回头有人告状到了皇上那里,你吃不了兜着走!”   胤祥笑嘻嘻地抓了个果子啃着,口齿不清地道:“我是不喜上书房里气闷,一个个像是带着面具似的说话,尤其那老十四,这么小的年纪,倒是心里多了十七八个窍儿,我也不耐烦跟他一个地儿。不过,”   说到这里,狡黠地道:“四哥出门公干去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这样大的喜事,只怕他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呢!”   黛玉啐道:“就你贫嘴,可仔细叫四哥揍你。”   嘿嘿一笑,胤祥越发欢喜,道:“瞧瞧,还没成亲呢,就拿着嫂子的款儿了!不过,我很高兴啊,玉姐姐成了四嫂,都说长嫂如母,将来我也有人疼了。这是好事,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可不是贫嘴,我也知道四哥心里的期盼。”   话音刚落,就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不等通报,胤禛一头闯了进来,冷漠的脸满是讶异的神情,有些匪夷所思地道:“玉儿,我一路回来,似乎听到许多人向我道喜,我怎么有些迷糊了?”   听了他大失冷静的话,黛玉“扑哧”一笑。   胤祥忍不住跳了起来,拍拍胤禛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四哥,恭喜啊!皇阿玛今儿个忽然赐婚了呢,四哥和玉姐姐的大婚已经初定了,四哥你就快些向皇阿玛请了婚假,然后多搜罗些奇珍异宝向玉姐姐下聘罢!”   胤禛不敢置信地看着黛玉,道:“皇阿玛下旨了?”   黛玉羞涩地点点头。   一抹开心的笑容立刻出现在胤禛的脸上,虽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却已经有些淡定了,拉着黛玉的手道:“玉儿,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娶你进门了。”   黛玉刮着脸颊道:“羞羞脸,在十三跟前说这话,也不怕害臊!”   不等胤禛说话,胤祥立刻摆手道:“你们可以当作我不在,真的!”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亲事初定,消息极快,转眼间,满朝文武无不知晓,贾府更得了消息,虽然刚刚探春被遣送回来十分失望,不过黛玉竟然被立为四贝勒的嫡福晋,这可是天大的体面,不觉喜笑颜开,贾母忙忙带着礼物前去贺喜。   这一回贺喜的人极多,加上二月十二日又是黛玉的生日,贺喜的,贺寿的,络绎不绝,不过黛玉喜爱清净,本想立规矩不见,倒是胤禛笑道:“若是平常,我也不见,不过这是你我的终身大事,索性就破一次规矩,热闹热闹。”   黛玉沉吟须臾,便叫苏培盛料理,自己以未嫁女儿身份,却不出面。   整个四贝勒府里喜气洋洋,听雨轩却是一片宁静欣然,黛玉含笑做着胤禛的衣裳,心儿似漂浮空中,一时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忽而手指一痛,却不妨出神将针尖刺进了食指上,不觉对自己也多了几分好笑。   “姑娘,外面有贾府的几个姑娘,前来拜见姑娘。”紫陌语声不悦地道。   不过又是来巴结着黛玉罢了,不见为妙。   其中也有史湘云和薛宝钗。   黛玉微微沉思片刻,瞧见紫陌满脸的不情愿,便即明白了,她是不屑提起薛宝钗的名字,放下活计,口内笑道:“叫二姐姐三姑娘和四妹妹进来罢,别人也就免了,和我没什么相干,我也不爱见。”   护惜春贾珍重托   紫陌素知荣国府势利,满心不愿意黛玉再见荣国府里的人,不过既然黛玉的话已经出来了,她也少不得应了,亲自出来传唤。   几句言语淡淡说来,前来贺喜的五位姑娘面色各异。   宝钗施着浓浓脂粉的脸庞上,原有的一丝笑意冻结在唇畔,来不及收回。   原想趁着这一回的机会,好好跟黛玉相处,以图博得好感,谁知她竟将自己和史湘云剔除在所见客人的名单里,不由得心中暗怒,瞅着史湘云含笑道:“云妹妹,我们来得却是不讨人欢喜呢!”   闻言,眼里瞬间划过一道亮光,史湘云上前挽起薛宝钗的手臂,笑意极为灿烂,爽朗地道:“林姐姐不愿意见我们,那也是她的意思儿,我们听着就是。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我们且先回到老太太那里了,你们去罢。”最后一句话坦坦荡荡地跟三春笑道,似乎没有一丝芥蒂。   迎春点点头,道:“既这么着,你们就去老太太那里罢,别乱走。”   看着钗云两人远远地离开了,迎春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娇容似乎一朵含羞的迎春花初绽,轻声道:“我们姐妹前来打搅格格,有劳紫陌姑娘了。”   紫陌笑笑:“这是我做人奴婢的本分。”   心中亦暗自品度方才五人的神色心思,对迎春倒有三分好感。   那迎春秉性温柔,心里也是无欲无求,今日也是被邢夫人拉了过来与黛玉联络亲情的。倒是探春眼里绽放出一抹绚丽的光彩,腮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她想起了德妃欲选她进胤禛府邸时的话,记忆中,那是一个如玉般的少年。   回身忙命侍书拿了一个锦盒递给紫陌道:“来得急躁了些儿,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前儿个才得了的几粒东珠,姐姐拿着去镶嵌了首饰戴罢!”   目光蕴着一丝淡淡的冷意,紫陌直觉不喜欢这个三姑娘,虽然家教使然,让她并没有害人的心,但是她却是汲汲营营的那种人,趋炎附势,会叫她挣破了头也要往上攀,偏偏就是这种心态,才会更加伤人。   口内紫陌却笑道:“我哪里是什么牌儿名上的人?能戴上好的东珠?”   探春面上绯红,眼里盛满了盎然的笑意,道:“姐姐是跟着林姐姐的人,哪里就不配了?我们老太太太太还夸赞姐姐生得比我们都齐整呢,戴了东珠镶嵌的首饰,那才是相得益彰呢!”   紫陌体笑得花枝乱颤:“三姑娘可真是一张好口齿呢,惯会讨人欢喜!”   惜春看到探春丽姿美态时也微微皱眉,神色间似有一抹不屑,姐妹从小一处长大,什么心思看不透?拉着紫陌,眉眼弯弯:“好姐姐,林姐姐在哪里?这些日子里,我好生寂寞,极想念林姐姐呢!”   “好啊,姑娘也想你呢,跟我来罢。”紫陌素知惜春才是真正地无欲无求,她很冷淡,待人无情,却也就是因为这一份无情,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欲求,而迎春只是为了不想惹是生非才极力压抑住天性里的欲望,显得木讷懦弱。   踏幽径,转长廊,取路到了听雨轩的荷池畔。   春风解冻,碧波荡漾,满是春光好风景。   听雨轩屹立池畔,粉墙洁白,黛瓦滴水,木雕门窗,幽静雅致。   如诗如画。   惜春赞了一句道:“等到夏日艳阳,这里必定是清荷雅秀,好个所在。”   紫陌听了,回头笑道:“这是自然,我们姑娘哪,向来是古怪了些,别人爱那牡丹尊贵石榴红,就我们姑娘爱这清淡,最好看的可不是这时候,秋日残荷,莲蓬饱满,待得细雨如丝,那才是宛若梦里的江南水乡呢!”   探春眼里似悲犹喜,轻叹道:“也只有无忧无虑的人,才喜享受罢!”   一点点的羡慕,染上了飞扬的眉梢。   同是十三岁的女儿,待遇却犹如天壤之别,自己终身未定,而她,这位身边有着无数光环的少女,却有了这样尊贵又安定的亲事。   还未走进听雨轩,便听黛玉清嫩恬然的声音道:“四妹妹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位绝色少女从房中姗姗步出,今日虽然极多的人前来贺喜连同贺寿,不过黛玉却不出去见客,倒也没如何妆扮,依旧是家常衣裳,散挽着鬓发,腕上带着两只镯子罢了,瞧起来丫鬟都比她打扮得富丽。   只是情定心畅,不免粉腮红润,菱唇饱满,满身风情万种。   探春端详着,心里愈加感到自惭形秽。   那惜春却早就扑了过去,抱着黛玉撒娇道:“林姐姐,你好坏呢,我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在家里,没一个能说话的人,好生寂寞。”   黛玉拍拍她身,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惜春自幼无父无母照应的缘故罢,那一身清冷,满脸孤僻,心里不由自主地极为怜惜,笑道:“进来再说罢,我也记挂着你呢,怕你跟着智能儿出了家错了尼姑了!”   惜春笑嘻嘻地道:“出家有什么不好?我倒觉得出家更干净些。”   一面往里面走,黛玉一面摇头道:“心在红尘,空门就不空,你这么个小丫头,能忍得住青灯古佛的凄苦?我可告诉你,佛门也不清净,就你这样的小姐进了佛门,若没有家族权势,苦都苦死了你。”   惜春跟着黛玉落座在房里,满眼好奇地道:“为什么呀?佛度众生,将来到得西方极乐世界,有什么能苦死了我的?不过就是不吃肉剃了头发罢了。”   天真的话,听得众人都是一阵苦笑。   雪雁端茶上来,听了这话,立刻打趣道:“何止是不吃肉光剃了头发?还有许多事四姑娘不知道呢!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公子替四爷破了一起尼姑庵敛财卖色的案子,说出来真真是吓死人,这世道佛门都不清净了。”   “什么是卖色啊?”惜春越发有些兴致了。   众人莞尔,忙道:“这不是好话,你不懂才好呢!”   惜春似懂非懂地道:“好罢,想来是做坏事的,我不问就是,后来呢?”   雪雁笑道:“尼姑庵的住持,常常往来于大户人家,讨些香火例钱银子,和那些太太奶奶谈些因果报应,诓骗了好些年轻标致的小丫鬟去使唤,说得极好听,乃是佛祖度人。谁知虽剪头做了姑子,但进了尼姑庵,竟是学些淫词艳曲,讨好一干纨绔子弟,白白地将多少女儿葬送在了火坑里!”   听了这一番话,众人均是骇然,失声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惜春虽然依旧有些不懂,可也知道必定不是好事,生气地撅嘴道:“他们做了坏事,佛祖竟是不降罪他们的?该下阿鼻地狱才是!”   黛玉闻言,笑叹道:“佛祖若有灵,也不会任由肮脏古佛前了。”   摸了摸惜春的头,眼里带着暖色:“咱们的四姑娘可别有这样的想法,你只道出家清净,殊不知若没了权势,你便任人欺凌了,只能化缘度日,哪里能如当日里的妙玉师父那般依旧高华?”   惜春叹道:“原来出家也是不清净的,我却不知道做什么才清净了。”   说到这里。,小人儿不禁愁眉苦脸起来。   黛玉轻笑着,也不理她在这里钻牛角尖,便招呼迎春探春道:“元侧福晋已经回家省亲过了,家里老太太也还安好罢?”   迎春正要点头答话,探春却已经笑道:“难为格格记挂了,家里一切安好,就只是老太太太太极为记挂格格,又逢着格格的大喜,也亲自来给格格贺喜了呢,只是格格不见客,少不得只好拖着老骨头等在偏厅里了。”   虽然她满心也想叫黛玉做姐姐,这样更加亲密些,但是在黛玉凛然的高贵下,她不能像惜春这样无所畏惧地开口就叫,只得依旧称呼格格。   黛玉看了探春一眼,淡淡一笑,道:“瞧来,却是我的不是了。”   清清淡淡的言语,似乎没半分震慑力,但是却立刻叫探春闭上了嘴巴。   黛玉远贾府,由来已久,历经世事的探春,也明白其中深意。   静默的气息在室内弥漫开来,探春虽有满心的祈求满心的话,却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用喝茶来掩饰着,迎春更是不言不语,只浅笑以对,只有惜春叽叽呱呱地和黛玉共叙别来之事,末了笑得有几分慧黠,扯着黛玉的手道:“好姐姐,夏至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我要讨姐姐一个礼物呢!”   “哦?那倒是要听听你想要什么礼物了。”黛玉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粉脸满是笑容,透着一股子机灵顽气,惜春笑吟吟地道:“我要元宵节那日,可以挂在半空中的烟花字,要是有人给我做烟花,就是恭祝我过生日之类的吉祥话,可比任何金子银子都叫我欢喜呢!”   这惜春,还真是没忘记那日贾珍说的话。   想起元宵节胤禛的烟花,浪漫而多情,昭告天地,黛玉不禁芳心荡漾,脸上泛红,拧了拧惜春的鼻子,道:“就你淘气,不过你既然开口了,明儿个我问问四哥,找了刘师傅来给你做几个更精巧些的烟花送你。”   惜春大喜,拍手道:“好极了,我来找林姐姐,就是为了这个。”   黛玉摇头故意道:“原来你不是来向我贺喜的,却是来讨礼物的。”   惜春笑嘻嘻地半抱着黛玉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你也来贺喜,我也来贺喜,那么多的人,姐姐不都没见么?可见这样的锦上添花姐姐不要也罢,我就不用白做了工夫了,还不如讨姐姐一些儿好轻巧玩意儿呢!”   娇音玲珑,其情恳切。   黛玉深深地凝视着惜春,心里亦更添了三分喜欢。   别人都是来贺喜,贾府亦只想着联络亲情,好扶持他们更上一层楼,只有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小丫头惜春,只是为姐妹情分而来,全然没有一丝俗气。   对惜春,黛玉格外亲切,待得三春告辞离开时,她便对惜春笑道:“有空就来找我玩,陪我解解闷儿,不会有人拦着你不让进。”   惜春狠狠地抱着黛玉一下,满口答应着去了,最后不忘提醒黛玉送她烟花。   瞧着她们一行去了,黛玉回转进屋,沉吟了须臾,嘱咐紫陌道:“别人也就罢了,明儿个四妹妹再登门,就叫人直接带了她到我这里来,说来,我还真是只喜欢她一个,别人就免了。”   紫陌笑着答应,日后果然惜春与黛玉来往频频,无人阻拦,便只是后话了。   惜春独得黛玉的喜爱,贾母亦不免十分喜悦,回到房中,便唤来一家上下人等,道:“四丫头如今身份不同了,竟得了凤仪格格极大的眼缘,这样的姐妹情深,说不得将来四丫头大了,竟也能陪着凤仪格格呢!你们都给我听着,好生伺候着,若四丫头出了什么事儿,可仔细你们的皮!”   一席话说出来,满屋里的人神色各异,惜春气得脸都白了。   的确,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黛玉如此喜欢惜春,谁都会想到这上头。   贾赦听了,笑眯眯地对贾珍道:“好家伙,珍哥儿倒是有福了,倘若四丫头果然做了皇子的侧福晋,又和凤仪格格姐妹情深,那可是极大的体面了。”   贾珍阴沉着脸,冷冷地瞥过贾母,沉声道:“凤仪格格喜欢惜儿,那是惜儿的福分,不过我这惜儿,名堂正道的侯门千金,国公之女,难道就只配着做小伏低不成?不拘怎样,她是要配个正头夫妻,我是绝不会答应她进贝勒府!”   言语灼灼,掷地有声,惊得众人一片静默。   惜春向来因为宁国府里名声极差,藏污纳垢,因此不喜贾珍,但是听了贾珍的话,立刻深深地感受到了贾珍维护她的心意,不由地怔住了。   贾母勃然变色,怒道:“能配皇子,那是何等的脸面?这家,还是我做主!”   贾珍冷笑道:“老太太做主?这话却有几分意思了。虽说贾府的男人都不争气,可珍儿我却是贾府的族长,继承了宁国公的爵位,惜儿是我宁国府里的嫡亲小姐,哪里就轮得到荣国府老太太能做主的了?”   伸手拉着惜春到自己身边,贾珍道:“今儿我就带惜儿回府里去。”   贾母欲待阻拦,贾珍立刻横眉厉喝道:“老太太,你们可别忘记了,贾府如今的荣华富贵,元侧福晋的声名体面,可都是从哪里得来的!倘若果然激怒了我,算计惜儿,不拼个鱼死网破,我誓不罢休!”   贾母凛然变色,旋即不语,只眉梢眼角隐隐带着一层怒色。   贾珍全然不理会,对惜春道:“惜儿,跟我回家去,你那些东西,不要也罢。到了我宁国府里,我却要瞧瞧,谁还敢将你送到贝勒府里去!”   惜春如今也只好唯唯诺诺,心里亦是疑窦顿生。   贾珍将惜春安置在天香楼最近的院落里,嘱咐了几个心腹婆子和丫鬟来服侍惜春,待得一切尘埃落定后,便对惜春肃然道:“你去见凤仪格格,我很欢喜,巴不得你和她情分亲密些。但是,你要记住,万万不可听从老太太的意思,为人做妾,对不起凤仪格格。”   惜春不屑地道:“我哪里有那样的想法?哥哥你忒瞧不起我了。”   贾珍不怒反喜,摸着她头,轻叹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一个女孩儿家,终究是还是身不由己,只不过白叮嘱你几句罢了。”   凝思片刻,又道:“以后,不要到西府里去了,我不放心。”   “好罢,我也不想过去了,说来说去,也没什么知心人。”惜春答应得十分爽快,想起今日讨黛玉的寿礼,心里一阵得意,笑道:“对了,哥哥,我跟林姐姐说好了,等我生日时,她要送我几个悬挂空中祝寿的烟花呢,你要记得打发人告诉林姐姐,别送到西府里了。”   一抹笑意,在贾珍脸上泛滥开来,颔首道:“你放心!”   安置好惜春,回到房中,贾珍脸色渐渐沉凝下来,颇有几分心神不定。   就着灯光,只见贾珍脸上有着浓重的悲伤。   “不行,我已无能为力,惜儿年纪尚小,我真的保护不了她了么?如果真是这样,我只能去求四贝勒和凤仪格格了。”带着一丝泪意的语音,轻轻地逸散在风中,彼时,贾珍心里亦做出了极大的抉择。   这些,惜春却都不知道,径自过得逍遥自在,为黛玉生日作画为礼。   眨眼间就到了二月十二日,惜春清晨就起来梳妆打扮,要去给黛玉贺寿,她知道黛玉喜爱清净,未必会大张旗鼓地做寿,她想,黛玉一定喜欢她去。   这两日中,贾母虽也亲自过来找了贾珍几次,闭门谈心,却每次到最后的时候都是不欢而散,也被贾珍阻挡着不叫她见惜春,一股诡谲的气息弥漫在宁荣两府的上空,繁华锦绣下,似乎隐隐藏着流动的暗潮。   黛玉生日,若在以往,只请自家人吃酒看戏,自家清净,别人家也不以为意。不过今年康熙赐婚,她已经是皇家媳妇,自然满朝文武都来贺寿,想要简单过寿也是不可能了,只得劳碌一些了。   见惜春早早跑来,黛玉自然欢喜,拉着她不断说话,收了惜春送的画。   一般寿宴都是在午时和晚上,因此清晨还是颇为清净的。   却在这时,苏培盛亲自过来道:“爷说今日有一个客人来给格格贺寿,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情,已经等在书房里了,爷吩咐奴才叫格格过去。”   黛玉闻言,不觉满心疑惑,忙叫紫陌好生款待惜春,自己到了书房。   一进门,却见到贾珍坐在下首正与胤禛说话,不禁微微一怔。   贾珍忙站起身,施礼道:“见过凤仪格格,今日冒失前来,还请格格恕罪。”   胤禛起身扶着黛玉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笑道:“这宁国府的贾将军今日送惜春姑娘过来,非要过来跟我请安,说有一些要紧事情,要跟你我说说,瞧在惜春姑娘面上,少不得就叫你来见见他了。”   黛玉眼中清漪潋滟,看着贾珍道:“不知道大哥哥有什么事情?”   一面说,一面也让他坐下再说。   贾珍却没有坐下,垂手敛容道:“今日之事,也是无可奈何,贾珍本已腐朽不堪,行事荒唐,可惜儿无辜,我在这世上最放不下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听着老太太竟算计惜儿给格格作伴,我心里也极为愤怒,已经撕破了脸,皆了惜春回到宁国府里去住,但是我一人之力,不能护着惜儿周全,少不得厚着脸皮,过来求四爷和格格的一个恩典,替我照看惜儿,让她一生平安。”   让惜春给黛玉作伴?   这话说出来,胤禛冷着脸,黛玉却无声一笑,道:“惜春是我妹妹,我自然会照看她,只不过我们这姐妹情,偏就让他们多了心,也是好笑。”   贾府,贾府,终究是不放弃任何攀龙附凤的机会啊!   连年纪小小的惜春也要算计。   “不,格格是这么想,惜儿也这么想,我更是明白格格对惜儿只有姐妹情分,可是他们却未必就此放弃!”贾珍神色庄重,肃容道:“哪怕就是不这么做,将来的惜儿,也一定会成为被他们利用的棋子,无人相助的话,逃脱不了这种宿命。在贾府,女孩子就是用来做联姻的棋子。”   黛玉也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道:“看来,他们是极尽所能地利用一切了?大哥哥你放心,不用你来请求,我也会照顾好惜春妹妹。”   贾珍大喜,深深一揖道:“多谢格格恩典。”   顿了顿,似乎颇有几分难以启齿,可最终还是开口道:“我只想求四爷和格格,能尽快让惜春脱离了贾府,从此以后再也不是贾府的女儿,贾府的事情也和她没有任何瓜葛,只有这样,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报仇雪恨。”   听到他这样不合规矩的请求,胤禛冷淡地道:“原因?”   贾政面色有些惨白,见黛玉也是满眼好奇,终是长叹一声,怅然道:“既然来求四爷和格格,自然会将一切都交代了。惜儿,惜儿,她不是我的妹妹。”   陡然听到这样的秘密,黛玉失声道:“什么?”   胤禛亦是满脸震惊。   惜春,竟然不是贾珍的妹妹?怎么可能?   却听贾珍声音似杜鹃泣血,忧伤缠绵:“惜儿,的确不是我的妹妹,但是我这么维护她,格格和四爷很奇怪是不是?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做父亲的,哪里能不疼爱自己的女儿?”   目光缓缓抬起,看着胤禛和黛玉,轻轻地道:“惜儿是我和可儿的女儿!”   叙往事惊心动魄   “惜儿,是我和可儿的女儿!”   贾珍的一句话,破九霄,震得胤禛黛玉均惊诧,满脸不敢置信。   黛玉迟疑了片刻,眸中泛着丝丝疑惑,轻声道:“惜春妹妹是大哥哥的女儿?可儿?可是小蓉媳妇?她已去世三年了罢?怎会是惜春的娘?”   依稀仿佛,记忆中有这么一位温柔纤巧的女子,柔媚多情。   记得自己六岁进贾府的时候,惜春只有四岁,秦可卿就已经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她形容袅娜,性格风流,行事柔婉和平,乃是贾母心中第一重孙媳妇,可与公公私通,却怎么生下一女儿,竟无人觉察?   黛玉直觉太不可思议,不过见贾珍言辞灼灼,却也有几分相信了。   不过,贾珍话里说什么报仇雪恨,想必其中牵扯甚多罢!   “十一年了,惜儿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呢!”贾珍自嘲一笑,略带风霜痕迹的脸庞,朦胧着一层氤氲的水雾,鬓角的丝丝白发,昭示着即使荣华富贵,亦掩不住内心的荒芜和寂寞。   黛玉怔怔地看着贾珍,忽觉眼前的贾珍竟是如此陌生。   胤禛听了贾珍的一番话,慢慢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儿,和送给黛玉的镯子同一玉质,晶莹无暇,面上却是微微一笑道:“秦氏,是前明的后裔罢?”   闻言,黛玉奇道:“四哥,你怎么知道?”   心下却是一惊,康熙最不容前朝有后,倘若得知惜春身世,岂不是?   见贾珍先是一怔,旋即点头承认,黛玉不由得大惊,眉尖亦凝结了一点冷意,道:“私藏前明后裔,乃是天大的罪过,贾府素来攀龙附凤,巴不得更对皇上尽心些,怎会藏着这个祸患,且瞒着不报?”   贾珍咬牙切齿地道:“哪里就是瞒着不报了?若是瞒着的话,可儿也不会为了惜儿的平安和我的前程,夜间被逼得自缢身亡!格格可知道,区区一个荣国府,怎能知道前朝宝藏的消息?那是从可儿身上知道的!他们自知吞不下这笔宝藏,可巧元春在大阿哥府上,他们偷偷传递消息,才有当日南下风波。”   思起那年南下时惊心动魄的半路劫杀,黛玉也不禁心惊胆战。   若非当时遇到了腾格里,只怕自己早就香消玉殒了。   胤禛面目冷凝,昔日他也暗暗查访过当日黛玉遇劫之事,只是杀手尽没,竟没半分线索,便搁置下了,没有想到今日贾珍之言,竟然揭破了昔日重重疑点,当下沉声道:“你将所有事情一一道来,爷必护着惜春那丫头周全!”   黛玉亦是皱眉思忖,眸光生波,定定地看着贾珍。   贾珍自然明白胤禛极重承诺,况且此时自己也只有求他们了,便理了理思绪,目光似乎穿透洪荒,带着几许沉重和怀念,道:“这件事情,就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了,那一年,我十六岁,事情发生在江南金陵……”   十六岁的贾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身文治武功,均是上上之选,偌大宁国府继承人的光环笼罩在他身上,上有严父慈母,下有忠心仆从,游山玩水,逍遥自在,最爱秦淮浪漫,江南风情,常常流连不去。   又是一个浪漫的清晨,秦淮两岸垂柳绿,满城飞花道风流。   这一点带着春色的微雨,激得行人走避,画舫游湖,秦淮河清然卷浪去。   贾珍举伞漫步而行,看着河面,看着画舫,嘴角一点悠然的笑意,极是俊朗,有心看在眼里,将来画在图中,赠给父母以表孝道。   “砰!”水花四溅,人声尖叫不觉。   原来贾珍自幼读书习武,极擅丹青,正瞧得出神,因游湖人众,虽然避雨者多,但是秦淮河向来不会少了人去,络绎不绝,一个冷不防,前头似有一阵嘈杂,紧接着一个仆妇从旁跑过,所带劲风极厉,竟将贾珍挤到了河里去!   贾珍身有武功,本不会如此狼狈,轻易能闪开,只那仆妇怀里抱着孩子,若是河边贾珍闪开,那仆妇连带孩子必定落水,故此贾珍不好闪避,略略一让,反而落了水里,哭笑不得。   原来,行善也未必就通的,那仆妇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倘若只是擦肩而过,却也罢了,偏偏次日大雨滂沱,至晚不止,贾珍便在金陵的老宅子里居住,夜间竟有人叩门借宿,不想竟是昨日撞他入水的仆妇负了伤,淋了雨,那孩子也发了烧,是个女婴,哭得脸都红透了,气息不匀。   贾珍当时只是善心大发,瞧着孩子可怜,便收留了他们,叫大夫诊治。   数日后,那仆妇竟是不治身亡,临死前将女婴托付于他,又告知了他一个极大的秘密,原来康熙挟着雷霆之势,削三藩,平台湾,将前明朱氏后裔一斩而绝,前明后裔大逃亡,均已离散,只这奶娘带着前朝一位公主所生的女婴逃到了江南,本想去苏州投奔林家,不料身世外泄,竟惹来追杀,命丧于此。   那女婴姓秦,乳名小玉,生得眉目如画,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小脸亦透着几许柔弱,贾珍十分怜惜,便答应了那仆妇收养女婴。   那仆妇言道,前明后裔一心想东山再起,皆因皇室有一笔宝藏藏于江南林家,这笔宝藏足够掀翻满清朝纲,再建一个大明王朝,故此他们孜孜不倦,另立政权,有些人就是为了这笔宝藏的确切所在才追杀他们的。   而那所在,正是苏州书本网,当时的列侯之家,林家。   其当时家主乃是林向学,林如海之父。   贾珍得知后,不免惊心动魄,不过自己自负甚高,也不屑揽出这般宝藏之事,故此藏于心底,只在回京以后告知了父亲,严明收养秦氏小玉。父亲贾敬小心谨慎,不肯惹是生非,竟不答应,父子几乎反目。   后来,又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将小玉从养生堂寄养到了秦业家中,贾珍跟着娶妻,贾敬卸任出家,贾珍袭了爵位,成为贾家族长,数年后生得一子,名唤贾蓉,便将秦业家收养的女儿可儿聘为了童养媳,养在宁国府中。   当时他只是想将那个女婴养大而已,却万万没有料到日后情深重重。   贾珍深深叹息道:“也是前世冤孽,今生波折重重。若是当初不将她当作童养媳收养跟前,是不是就会有所改变?蓉儿的生母死得极早,当时可儿也有十五岁了,生得花容月貌,气质高贵,竟是一位绝代倾城的佳人。她是我养大的,琴棋书画都受我熏陶,时间愈久,越加心灵相通,自此情思成孽。”   黛玉生性敏感多情,且年纪尚小,这样关于情与孽的故事,早听得眼眶儿都红了,轻声道:“后来呢?当时大哥哥不曾娶现在的大嫂子罢?”   贾珍恨恨地道:“倘若不是这个毒妇,可儿焉能送命?”   眼里,一滴清泪滑落,脸上肌肉抽了一下,极是愤慨,看着胤禛与黛玉携手而坐,情思流动,心里不由得愈加悲痛,道:“当时可儿有孕,我本想给可儿换一个身份,不再做蓉儿的媳妇,而是进我门中为我之妻,圆我二人之情。可是,父亲坚决不许,差点拔剑杀了可儿,言道她乃祸水,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是贾敬体弱多病的夫人劝住了丈夫,为了贾府的声名体面着想,叫可儿生了孩子,放在贾敬夫妻名下,成了贾珍的妹子,便是惜春,而可儿依旧要嫁给年纪小她好几岁的贾蓉,随后贾敬做主,尤氏进了门做填房。   而真正相爱的,只是碍于世俗礼教而不能相守的人儿,只能泪眼凝噎。   那几年,宁国府风雨多事,多少无奈暗藏其中。   听到这里,黛玉不禁泪如雨下,满心里的思绪,不知道如何理顺。   说是孽缘吗?可是他们彼此有情。   说是情缘吗?却偏偏乱了伦理纲常。   是情,还是孽,这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因为,情到了深处,已经可以穿透穹苍,漠视礼教,轰轰烈烈只为心活。   胤禛不似黛玉这般感性,但是心里也不能说没有任何波动,嘴角噙着一抹冷意,双目神光晶亮,深深地看了贾珍一眼,问道:“后来怎样?荣国府中如何知道了宝藏之事?又如何逼死了秦氏?”   贾珍苦笑道:“这也是年我少轻狂,行事无忌。当时收养可儿做童养媳的时候,西府里老太太只嫌她来历不明,身份卑微,不足以匹配宁国公的继承人,因此极力反对,我一怒之下,便说她乃前明后裔,尊贵之人,即使如今出身微寒,但是前明皇室却有极大的宝藏,藏于林家,老太太便立刻答应了。”   听了这话,黛玉眉心微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畔竟有一点寒霜透骨,道:“如此便答应了?那时候我娘嫁到林家了没有?”   贾珍明白黛玉的意思,苦笑道:“没有。你娘出嫁,是在我收养可儿的一年后,当时我便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她记挂着林家有宝藏的事情呢,正好当时林探花,也就是林姑父尚未成亲,她便依仗敏姑姑才貌双全,舍进宫之机,许给了林姑父为妻,私下也曾叮嘱着敏姑姑打探宝藏之秘,常常书信往来。”   好缜密的计谋,将亲情也算计,黛玉眼里忽而掠过一抹寒光。   六岁前的记忆依旧存在着,总是温婉秀丽的娘亲,竟也有目的而来么?   恍惚间,又记起了粉墙黛瓦下,娘亲手植玉簪花的清丽身影,她是那样的金尊玉贵,处处拿着千金小姐的体统,总是拈纸而笑,说起京城旧事,有外祖慈眉善目,表哥聪明伶俐,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对娘家十分的亲昵。   黛玉忽然有些明白了,当日母亲逝后,父亲送自己进京的无奈。   原来,当时,并不仅仅是父亲怕他的政敌有所活动而殃及自己,而是因为宝藏的秘密已经引来了有心人的勘测,只有自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才会放松对自己的警惕和监视,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   心里有一丝不能言语的痛楚。   为了宝藏,嫁到了林家,那么,母亲可曾真切地想过和父亲过好日子?   曾经的合家欢乐,在此时,忽然有一种崩塌的忧伤。   那种亲情,已经有了渣滓混在其中,再也不会纯净如初。   收起满腔回忆的怅惘,黛玉噙着一丝妩妍,凝视着贾珍道:“后来可儿是怎么死的?我记得那一年我南下,回来后就听说可卿死了,元春有了身份。”   “他们,用可儿的死,换得荣华富贵!”贾珍脸上流露出一种痛恨的神色来,咬牙道:“那尤氏,原是填房,况且我也不喜她,故此并没有什么夫妻之情,偏偏和可儿,将来又是绝望之极,有极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流连在外。”   说到这里,脸上更添忧伤,还有一抹对世人的不屑:“我就不明白,同样是女人,为何总是女人怨恨女人?尤氏怨恨可儿夺了我的爱,加上三年前林姑父去世,格格南下,老太太自觉是个极佳的机会,又恐消息外泄给了别人,便趁着我不在府中的时候,用惜儿的身世和我的前程,逼得可儿自缢!”   “我好恨啊,恨我为什么当时那么多嘴说出可儿的身世?如果不说,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我更恨,恨那一笔宝藏,引来了贪婪,流毒这么多年!”   贾珍的声音冷厉,带着破碎的心痛,听得黛玉心也撕裂一般。   这不仅仅是秦可卿的死,而是当时,也有自己的一份,他们也想叫自己死!   如果当时自己和哥哥都在路上被杀死了,他们必定有法子周旋官衙,驱逐林家旁支,自己接收林家的一切,从中找出关于宝藏的秘密!   亲情,在极大的宝藏诱惑下,如此不堪一击!   母亲若是在世,看着自己的娘家迫害自己的女儿和丈夫,会不会后悔?   贾府只是知道宝藏藏于林家,后来他们竟然会知道藏在夜明珠里,并且做出盗珠讨珠之举,可想而知,他们必定是从母亲那里得知了消息。只是真正藏有藏宝图的夜明珠是在后来的斗才会上才由贺兰瑶赠给自己,那时名为赠送金丸,若非父亲嘱咐,自己也不知道金丸藏有夜明珠。   仰起头,和着泪,贾珍微微一笑,其容极苦,果然道:“至于后来藏宝图藏在夜明珠的消息,便不是我透露的了,因为,我也不知道那笔宝藏林家藏在了哪里。经过多方打探,后来才知道,是从林家透露给老太太的。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已经去世好几年的敏姑姑了,我记得有一回接到敏姑姑的信之后,老太太欢喜非常,嘴里念叨过什么珠子图纸。只是没想到老太太竟那样隐忍,林姑父即将去世的时候,才有所行动,告知了大阿哥,害死了可儿。”   求得圣意做寿礼   贾珍的声音,沉痛而愤怒,神色间忧伤成恨。   好深的谋算,好长远的计划,不但算计着这一代,连上一代也已经算计在心中,黛玉心中一冷,原来自己身边果然是步步荆棘路,连父母的结合,自己的出生,也都是在算计中衍生,母亲这个慈爱的字眼,烟消云散。   回忆的怅惘,已经不能洗尽心中愤怒。   今日是她豆蔻年华的生日呀,却叫她得知如此不堪的事实,十三年前的今日,怀着无限的心机,是母亲生下了她,痛楚,在心中蔓延。   手中青花盏,冷茶入口,苦涩难言,痛楚难断。   够了,这样就够了,知道了这么多,也足够她做出更大的决策。   至少,四哥哥还在身边,哥哥还在身边,天大的算计也动摇不了他们。   黛玉凄然一笑,清淡妍丽的脸庞,散发出发自肺腑的忧伤,款款启齿道:“往事已如烟,大哥哥且节哀顺变。听了这样的事情,谁不心伤?大哥哥且放心罢,今儿个我就留四妹妹住下了,必与四哥安排好四妹妹的将来。”   说完,妙目看向胤禛,流露出无限的楚楚可怜。   胤禛为黛玉心痛难耐,伸手握着她的手,取下她手里紧握着的青花盏,揉了揉她泛白的指节,凝视着她眼里的祈求,冷硬的脸流露出浓浓的关心,颔首道:“玉儿,你放心,你答应的事情,四哥自然为你办到。”   宝藏得自前明,将来惠及大清的百姓,这一点他还是极承情的。   虽然惜春乃是前明的后人,不过前明的势力早就消失殆尽,现在民间的什么劳什子天地会红花会,也无非一些跳梁小丑,只要皇帝英明神武,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便永远动摇不了大清的根基。   心中有了大胆的主意,胤禛与黛玉都有同样的想法,留惜春平安又何妨?   见黛玉与胤禛答应,贾珍喜不自禁,深深作揖道:“多谢贝勒爷和格格的恩德,惜儿,就此托付给两位,贾珍与可儿九泉之下,亦会感激涕零。”   黛玉看着贾珍决绝的眼神,立刻惊道:“大哥哥你要做什么?”   刻骨的仇恨,浮上了贾珍的脸,嘴角噙着一丝极冷极阴狠的笑意,轻声道:“我只有惜儿这一件心事,只要她好,我便无后顾之忧,也该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了,可儿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恶事,他的冤仇,只有我来报!”   掷地有声,冷冷回旋。   跪地向胤禛和黛玉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贾珍决然而去!   怔怔地看着他冷硬的背影,黛玉心中一酸,滴泪道:“他会做什么?”   胤禛揽着她在怀里,浓浓的温暖围绕着黛玉泛着冷意的娇躯,轻声道:“他自然知道他会做什么,我们就不必为他操心了。哀莫大于心死,贾珍此人不是无情,也不是薄情,更不是传言中的淫乱不堪,他有情,只对秦氏而已。”   黛玉仰脸,眼中清涟,千言万语,已经不再重要了。   唯情而已。   两人手上的扳指和玉镯,叮咚碰撞,绽放出一抹光华,隐隐有异香透出。   黛玉先是一怔,旋即抬起素腕,轻笑道:“玉也通灵,它仿佛也感受到了我们的心意呢!真不知道,为何这千年教化俗条,总是束缚着人最真切的情意。四妹妹,呃,我还是叫她四妹妹罢,我想,依着她那冷僻的性子,珍大哥哥永远都不想叫她知道她自己的身世。四哥,你有什么打算?”   胤禛不答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悠然叹息,荡漾房中,黛玉一点唇色如樱花初绽,娇俏玲珑,道:“前明后裔的身份,固然怵目惊心,但是,四妹妹只是个比我小两岁的孩子,她也无依无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翻起什么风浪,如果不救她,我心难安。”   听她说得极是,胤禛也自点头,眼里有一点笑意,道:“你怎么做?”   香馥柔软的红唇附在他的耳畔,喈喈细语,说得他不断点头,良久后低头在黛玉唇上印下一吻,赞道:“你的主意总是比我更细微周密,就这么办罢。”   黛玉生日,趋炎附势者众多,一大早就有人登门贺寿,贾府更是首当其冲。   黛玉只命苏培盛看着招待,正宴在午时才会开始,堪堪用过早膳后,康熙的赏赐便叫李德全送了过来,胤禛携着黛玉按着品级妆扮,进宫谢恩。   康熙此时正在御书房里召见康亲王杰书,见他们进来,不觉开颜一笑,打趣道:“瞧瞧,都说婚前不见面,可你们小两口儿就这么着一块儿来向朕谢恩了?老哥,你瞧他们相配不相配?”   康亲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说得胤禛和黛玉脸上都有些红晕,尤其是黛玉,更是霞痕满腮。   一芝兰玉树,一出水芙蕖,刚硬婀娜,英俊清丽。   心口微微泛着波纹热浪,康熙笑道:“已经是一家人了,都坐着罢,今儿个是林丫头的生日,寿星最大,也就不用在朕面前立规矩了。”说着,转头便吩咐宫女搬上了两个绣凳来,命胤禛黛玉坐下。   两人刚刚坐下,便听到康熙对康亲王道:“听说今年开春平定乐平两处闹饥荒?是不是?折子还没送到。”   康亲王敛容道:“何止闹饥荒?已经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   “易子相食”四个字刚出口,饶是康熙淡定,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黛玉更是眼里泛着泪光,盈盈望着胤禛,神色越发地坚定起来。   幸而早已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虽然在预料之中,依旧是还是有些惊心动魄,看来回去之后,立刻就得修书发放下去,命人极力救济平定乐平两处。   康熙盛世,康熙盛世,这真的是康熙盛世吗?   只见康熙皱眉道:“准噶尔刚刚平定没几年,粮草大量消耗,国库早就有些空虚,连年大荒,百姓众多,年前雪灾刚发放了几回赈灾粮款,这一回平定和乐平两处,竟是有些难办了。”   声音浑厚悲怆,极为自责,总是帝王,也有无奈之时。   康亲王叹道:“天灾人祸,乃是不能有人做主,皇上就不必自责了。”   书房里顿时寂静了下去,这个时候的国库空虚,的确叫帝王束手无策。   黛玉想起自己的心事,瞧了胤禛一眼,见胤禛点头,她便站起身,脆声道:“臣女却有一言,许能解皇上为民之忧。”   以前自称奴婢,现在已是皇家媳妇,虽然依旧不能自称闺名,但是自称媳妇却又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因此黛玉便已臣女自称。   康熙大喜,问道:“你有什么法子?”口气十分急切。   康亲王闻言,也不由得看向这个娇怯怯粉嫩嫩的柔弱少女。   黛玉眸光清澈之极,声音也玲珑脆嫩,道:“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然现如今大清江山稳固,不过臣女依旧愿意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臣女虽然已无父母,不过哥哥极有本事,加上祖宗基业,原是有些根基,门下所囤积的粮款,足够帮助平定和乐平两处渡过难关。”   康熙和康亲王均有些震惊地看着黛玉,失声道:“果然如此?”   两处大饥荒的地方,这可不是几百石几千石粮食就能渡过的。   而黛玉,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居然有如此心胸?   黛玉盈盈一笑,如花初绽,愈加显得眉目间熠熠生辉,道:“臣女既然出了口,自然是有把握做到的。只不过,没有白白得到的好处,臣女也并非那些只凭善心做事的人,因此,在发放粮款之前,还要求皇上一个恩典。”   经历如此多的事情,她再也不会做出那样只付出不求回报的事情了。   请别说她自私自利,只是她,学会了许多。   听黛玉这么说,康熙不禁笑了起来,道:“听听,这丫头,还跟朕讨价还价呢!不过,若能解这两处饥荒之噩,朕也不妨听听你的要求。”   救济两处灾民,和黛玉所求的恩典,孰轻孰重,康熙心中完全有成算。   黛玉已经是皇家的媳妇,她生性又善良多情,并不为俗事所绊,只爱风花雪月罢了,纵然是答应她任何要求,依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她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要求,本性已定,不会太过无理要求。   黛玉心中一松,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便清然一笑,道:“臣女有一个表妹,名叫贾惜春,今年十一岁,原是宁国府现任将军贾珍的妹子,臣女最爱她无欲无求,因此想求皇上一个恩典,令她脱离贾府之籍。”   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让康熙和康亲王都瞠目结舌。   良久,康熙才讶然问道:“你就这么一个要求?”   “不止如此。”黛玉喟然一叹,轻声道:“是求皇上饶了她一条小命,不追究她的来历身世,给她一个重新来过的身份,给予她一生平安。她身世迷离,且极敏感,臣女自知此事难办,也过于难为皇上,不过她只是一弱质女流,且已无依靠,皇上降此隆恩,也叫她感念一生。”   语到后来,渐感凄然。   闻言,康亲王锁眉不语,康熙更是沉吟不动,片刻后,才松开眉头,瞧着黛玉一脸凄楚,不由得地道:“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有些好奇她的出身了,林丫头你就说说罢,倘若能说得动朕,朕答应你也无妨。”   黛玉看了胤禛一眼,道:“她原是前明后裔,只不过已经很疏远了,她外祖家也不是姓朱,只是外祖母乃是朱家一个旁支罢了,传到如今,不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是她母亲,也从不曾做出过对大清不利的事情。”   话语一出,群情耸动,只有胤禛依旧冰冷如旧。   康熙面色虽然微微一变,但是康亲王立刻笑道:“她不姓朱,母亲也不姓朱,实话说,已经算不得前明的后裔,只是几代前继承了一点血脉罢了,过了这么久,够疏远了。只要不让她知道身世,留下一条小命又何妨?”   听了康亲王的话,黛玉不由得眼露感激之意。   胤禛起身笑道:“按理说,本不该叫前明血脉尚留尘世,不过皇阿玛素来皇恩浩荡,一个小丫头,自然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况且,与其担忧民间那些糊涂人众有反清复明的心思,不如先将此女揽入皇家,既体现出皇阿玛的宽阔胸襟,亦蠲免了那些人寻找前明后裔意图谋反的主意。”   时光静静流淌,康熙依旧一言不发,黛玉和胤禛都不免惴惴。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康熙才朗声大笑,道:“唉,你们这两个孩子,居然算计到了朕的头上!平定乐平两处百姓的安危,可比那个丫头的身世更来得重要。既然如此,就免了她的死罪罢!”   黛玉与胤禛自是大喜,一同施礼道:“多谢皇上(皇阿玛)!”   康熙笑着打趣道:“还叫朕皇上?林丫头,朕这个四媳妇的位置,你是永远都甩不开了,既然已经赐了婚,行礼也是迟早的事儿,叫声皇阿玛来听听。”   红晕上了脸,黛玉十分忸怩,半日,方羞答答地道:“皇阿玛。”   康熙抚须大笑,老怀甚畅,道:“难得朕这个媳妇能心怀天下,做人所不能做之事,今日又是你的生日,好容易对朕有所求,朕岂能不答应呢?老哥,朕思来想去,满朝中最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你也将此事藏于心里,不妨将那叫惜春的丫头,认作你的女儿罢,脱离了那贾府。”   康亲王忙躬身笑道:“早就听说贾府的丫头个个不错,臣那福晋可巴不得多几个女儿环绕在身畔,这丫头年纪尚小,出身又正,不妨就叫福晋认了她。”   胤禛倒也罢了,答应的事情做到了,他也不屑关心旁人。   倒是黛玉喜悦之极,忙对康亲王施礼道:“黛玉替那表妹多谢王爷了。”   康亲王连忙虚扶道:“快别多礼,很快,那丫头就不是你的表妹,而是你和老四的堂妹子了,至于封号,”说着不免瞅着康熙。   康熙摇头笑道:“封号先别急,且先认下再说,朕少不得给她个正经身份。”   顺水推舟认惜春   事情议定,康亲王回去之后,立刻就对福晋道:“今日老四媳妇的生日,依着皇上的意思,少不得大办一场,刚赐了婚,也算是双喜临门,我们老两口儿自不免也过去走一趟,只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嘱咐你几句。”   康亲王福晋早就收拾好了,已经备下了寿礼,闻言笑道:“还用你说?我自然是要去的,就等着你也过去呢,我想,定然那些皇子们都去的。我都预备好了,你还有什么吩咐?”   康亲王轻笑道:“知道你是个贤内助,为夫多谢。”   口内调笑了几句,方正色道:“才从宫里出来,老四媳妇为她一个表妹求了皇上的恩典,就是荣宁两府里一个叫惜春的丫头,无父无母怪可怜见的,偏那荣国府竟连个孩子也算计,还算计到了老四家头上了,恼得老四家的十分生气,索性就将这丫头脱离了贾府的籍贯,因此,我想认了做女儿。”   康亲王福晋最是个抱打不平的主儿,闻言,登时大怒,道:“我也仿佛听说过了,那荣宁两府里,是有个叫惜春的丫头极得老四媳妇的眼缘,原是姐妹情深,偏就有人往歪处想,听来,竟是真的了?”   原来女人之间自是闲话多,惜春多跟黛玉亲近几回,就有风声透出了。   康亲王福晋最是个爱往各处溜达的人物,消息极其灵通,也见过惜春几面,又深知黛玉的想法,故此听了贾府那想法之后,便猜得八九不离十。   康亲王点头,喟叹道:“那孩子还小,老四家哪里有那样的想法?又恐贾府生生算计了这丫头的终身,老四媳妇怜悯心起,因此才求到了皇上那里,少不得,就我们府里替他们解忧罢。”   “王爷且放心,妾身自然晓得。”康亲王福晋心中的正义熊熊燃烧着。   带着明双一同到胤禛的贝勒府里去给黛玉贺寿,黛玉已经先迎了出来。   清润脱俗,风流婉转。   盈盈立在樱花树下,粉樱雅淡出尘,眉心噙着一缕水纹,娇腮浮现一抹红晕,眼波轻轻眨动,流转万千,恰如春风拂过了隆冬后的江南两岸。   年纪越长,出落得更加超越所有满蒙秀色,康亲王福晋母女都有些失神。   黛玉轻笑了一声,软软地道:“福晋和明双姐姐来了。”   康亲王福晋忙拉着她手,笑嘻嘻地道:“可不是,一来向你道喜,二来向你贺寿,三则,我倒是想认个女儿呢!”   话里的意思,黛玉自然明白,亦是一笑,眉色秋霜融化。   明双不禁奇道:“额娘啊,你已经有了我这么个女儿,怎么想起来认个女儿了?倘若我不喜欢,你认了去,我可不依!”   黛玉和康亲王福晋对视一笑,便走进了正房大厅中。   那里,只有皇室宗亲女眷才能入座,当然也有例外,譬如手掌重权的官宦女眷,不过也只寥寥,余者皆在偏厅。至于皇室中那些早就过来贺喜的皇子王爷们,都被胤禛另一处招待,不再过来打搅女眷。   贾府虽然来得很早,但是身份使然,少不得也坐在偏厅中。   不过想起惜春早早就过来了,还和黛玉那样亲近,位设正厅,自不免心中喜悦,唤了惜春到跟前,贾母慈爱和蔼,拉着惜春不断说话,字字句句不离姐妹情深,叫惜春好生巴结着黛玉一些儿,最好也将探春带过去在正厅里坐。   惜春本不想过来,偏那贾府人众,又恐人说黛玉,少不得过来周旋一二。   听贾母说完,惜春不屑地道:“这是什么话?尊卑有别,我哪里能做主?”   宝钗自来有心,早就讨得王夫人欢喜,也一同过来了,听惜春这般冷淡的话语,不由得心里憋屈,转眼间见王夫人眉心深蹙,若有不满,便忙笑道:“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如今林妹妹又贵为福晋,少不得老太太也想就近道贺的。至于四妹妹,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自家人难道还不帮自家人么?”   语声玲珑,极得王夫人的心意,面上顿时流露出些许赞叹来。   宝钗心中得意,然想到自己不得富贵,一腔心思付诸东流,黛玉反而一跃成为嫡福晋,又不免心里怨恨重重,脸上眼中却不露出丝毫来。   惜春冷笑道:“自家人,只怕没有薛小姐你罢?说这么亲热作甚?”   冷着脸,惜春自觉和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又见茜雪过来请她过去,便趁此脱身,拉着茜雪的手道:“咱们走罢,可别叫林姐姐久等了。”   乍然见到茜雪,贾母与王夫人均是一怔,忙笑道:“茜雪丫头怎么在这?”   茜雪目光滴溜溜转动了片刻,瞅着也跟着王夫人来见世面的袭人一眼,果然瞅见她面色微微有些惨白,遂慢条斯理地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福分,原是遇到了一个好主子。可不像那些人,明说着慈悲,实则狠辣,更不是那起子落井下石的小蹄子儿,明着贤惠,私底下偷偷告状一肚子坏水儿。”   说完,再也不看贾府人一眼,便与惜春扬长而去。   当日里茜雪跟黛玉叙说委屈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袭人的事情,只是宝玉砸了茶碗要撵李嬷嬷,当时被袭人遮掩了过去,一宿倒也无事,这却是真的,也是好事,应该感激才是,可为何今日如此言语?那日后贾母又是为何会知道?   原来,为黛玉生日操劳,茜雪也来往府邸和门下商铺,竟巧遇了王夫人房里的金钏儿,从她口里才知道,竟是袭人告诉了王夫人说自己砸了碗惊吓到了宝玉,王夫人立刻就回了贾母撵自己出去!   剩下袭人心中有鬼,不免满脸惨白,幸喜无人留意。   虽然说无人,但是却不包括宝钗,见袭人脸色有异,宝钗立刻放在心里了。   彼时戏台开锣,粉墨登场,宝钗方将问题咽了下去。   一时之间,觥筹交错,满是欢声笑语。   正厅都是皇室宗亲,自然更为亲近,说话行事都放得很开。   曲阑瞧着黛玉几日不见,更多了几分清丽出尘,眉梢眼角隐隐透着柔情喜悦,心中一动,自也欢喜,举起杯子笑道:“再没有我这样的,先前做了姐姐,这一回,改成妹子做嫂子了,真真年纪小,辈分足!”   黛玉嫣然一笑,微红着粉腮,抿了一口桂花酿,道:“就你爱打趣我!”   一时几个辈分低的男男女女齐来贺喜,满口叫着四伯母、四婶儿,更有几个年纪极小的小阿哥小格格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拉着黛玉的裙摆,娇滴滴地撒娇道:“叫四伯母,四婶儿,要给红包,给红包!”   逗得众人轰然一笑,几个豪爽的,更是东倒西歪。   裕亲王福晋开怀道:“这些小子丫头,是来贺寿的,还是来要红包的?”   胤礽的长子弘皙笑吟吟地道:“四婶儿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了,咱们自然是来要红包的,这四婶儿四伯母的叫着,可不是白叫的。”   太子妃石氏啐了一口,道:“再没见过你这么淘气的,开你四婶儿的玩笑。”   弘皙嘻嘻一笑,兀自将手伸到黛玉跟前。   黛玉亦不觉莞尔,倒也喜欢这些孩子们的天真,毕竟自己也没大了几岁,回头叫雪雁和紫陌吩咐道:“瞧瞧,明明都是金贵的人儿,偏都来和我要,少不得,就给了,省得赶明儿都不肯叫人了。”   雪雁和紫陌笑吟吟地捧着荷叶翡翠大盘子出来,满满都是沉甸甸的红包。   惜春也觉得有趣,她素来贪玩,立刻跳了起来,笑道:“我来发!”   抓起一叠红包,一份一份递到诸人手里,堪堪在孩儿群中发完,还剩下好几个大红包,便笑道:“还有谁没得了的?若没得,可别怪林姐姐哟!”   康亲王福晋早就在打量惜春了,见她坦然无惧,虽在皇室宗亲中,却丝毫不显卑躬屈膝,反而十分率真可喜,不由得十分喜欢,便笑道:“快休提了,依着我说,必定是年纪比小鱼儿大的,不好意思来拿红包呢!”   黛玉辈分虽高,可年纪着实太轻,自然有几个年纪大的不好意思。   曲阑掩口笑道:“说得这样白做什么?越发叫人不好意思了。”   石氏笑道:“到底是八弟妹,这样伶牙俐齿,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侧身对黛玉笑道:“四弟妹也别和她一般见识,咱们都是一家人,本来是不用如此外道的,不过几个孩子淘气,讨弟妹一个吉利罢了。”   黛玉眉心如噙香,敛容道:“无伤大雅,自然不会在意。”   厅中复又热闹了起来,看戏品评,闲谈家常,自家人自然极其亲热。   片刻后,康亲王福晋自忖时候差不多了,遂拉过惜春笑道:“这孩子倒是生得好伶俐,我怪喜欢的,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惜春讶然,忙道:“惜春今年十一岁了。”   “惜春,好名字,是怜惜春天呢?还是爱惜春天?抑或是珍惜春天?不管是哪个,总觉得有十分韵味。”康亲王福晋极口夸赞了几句,细细打量着,满脸都流露出喜悦欢欣之意。   康亲王位高权重,欲联络感情的皇室宗亲极多,立刻就有人笑道:“既然福晋喜欢她,何不讨了去伺候福晋?我瞧着这小姐也生得极好呢!”   抬头一看,说话的却是胤褆福晋,康亲王福晋笑道:“我倒是想,只怕老四媳妇舍不得这个妹子给我呢!”   心中暗暗思忖,片刻后便即明了。元春出自荣国府中,乃是惜春的堂姐,如今元春乃是胤褆的侧福晋,若是惜春成了自己的女儿,自然不免念着姐妹亲情,替胤褆说些好话,拉拢起了彼此的瓜葛,乃是一件对胤褆大大有益的事情。   果然,一旁的元春也面露喜色,对惜春暗暗点头。   惜春却不以为意,淡然道:“萤豆之微,蒲柳之姿,不敢当福晋此赞。”   瞧她如此无欲无求,康亲王福晋更为喜悦,想起惜春自幼无父母照应,脾性孤僻冷漠,又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情,笑道:“我说你好,你就是好的,跟了我,我瞧谁还说你一句不是!”   黛玉轻笑道:“福晋看重她,原是她的福分,我是巴不得有人照顾她。”   康亲王福晋顺水推舟,豪气地道:“我就喜欢女孩儿,越多越好,竟是将这孩子给我做女儿罢。今儿个还和我们王爷说,明双这丫头年纪大了,越来越不贴心了,不如再认个女儿,还能陪着我几年呢!”   明双本要言语,然聪明如她,立刻幡然醒悟,知道母亲说的女儿是惜春。   笑了一声,明双立刻道:“我也想要个妹妹,额娘就认下罢!”   众人见这母女都露了意思,哪里有不凑趣的?立刻都上来恭喜,黛玉更是十分欣慰,这个身世堪怜的惜春啊,终于有了更为光明的前程。   只有惜春目瞪口呆,年纪小,经历不足,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糊里糊涂地被按着给康亲王福晋行跪拜大礼,正正正经成了康亲王福晋的干女儿。   趁着黛玉生日,客人极多,便将消息传了出去。   说不得,立刻掀起一阵不可思议的声波。   只有贾母等人又惊又喜,全然没有料到惜春虽然没做成胤禛的人,竟成了皇家亲王福晋的义女!虽然义女不能和亲生的女儿相提并论,但是不管如何,总是得了一个皇家的身份不是?   身畔的世交诰命等人忙都来向贾母贺喜。   史夫人笑道:“再没料到姑太太竟有这样的福分,孙女儿调理得好,连亲王福晋也爱见得很,一跃竟成了王府里的格格呢!”   贾母笑道:“这也是四丫头的造化。”   心中暗自得意,正要委婉地说什么,却见茜雪走来,面无表情地道:“康亲王福晋和我们格格有请贾老太君过去,言有要事相商。”   强硬作风断瓜葛   贾母与王夫人邢夫人以及尤氏闻言,心下均是一喜,明白乃是贾府的机缘到了,忙站起来垂手听了,然后随着茜雪出了偏厅,宝钗探春焉敢落后?自随了过去,在众人无比羡慕的神色中,逶迤到了正厅中。   只见珠摇玉动,杯盘碰撞,一片热热闹闹的场景,充斥着皇家尊贵。   惜春坐在康亲王福晋身畔,身上着了一件崭新的淡粉色滚绣淡紫豌豆花的旗装,戴着旗人儿女特有的扁方,流苏如线,垂在肩上,更觉得粉嫩娇俏,只是小脸上显得有些困窘,娇憨迷人,叫人心生怜惜。   “给各位福晋格格小阿哥们请安。”贾母摔着众人行礼。   黛玉正与曲阑说话,权当不见,康亲王福晋却噙着一抹笑意,抬手笑道:“今儿个我也不过是白沾着老四媳妇的光儿,你们现如今还是我女儿的长辈,且就别多礼了。茜雪丫头,紫陌丫头,还不给这几位诰命夫人看座。”   茜雪和紫陌对视一眼,笑着取了矮凳过来。   周围皇室宗亲环绕,贾母等人虽感到十分卑微,却亦只得道谢后斜身坐了。   宝钗探春二人却是没座,只得站在身后。   呷了一口茶,康亲王福晋淡笑道:“按理说,现在我女儿还是你们府邸里的人,不过,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我们府邸也有我们府邸的规矩,我不爱我的女儿还有别的长辈,因此叫了你们来,就嘱咐几句,过了今日,明日就打发我府里的人到衙门去,将我这女儿过继到我名下。”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很明白地将想法说了出来。   当然,这也是黛玉等人所期盼的。   只有惜春怔了怔,还没回过神来,偏又听了这个话,正要言语,却忽然瞅见黛玉给她使了个眼色,便静默不语,只由着康亲王福晋做主。   果然,贾母脸色变了变,眼底微有愠色。   惜春若是康亲王福晋的义女,依旧还是贾家的女儿,好处自然在贾府;但是若是过继到了康亲王府,那就大大不同了,将来,她会姓爱新觉罗氏,和贾府的瓜葛彻底一刀两断,再不能有任何亲情相连。   贾母感受到康亲王福晋的强硬作风,咬了咬牙,站起身,恭敬地道:“福晋有命,本不应辞,只是奴才就这么几个孙女儿,向来都当宝贝似的放在身边教养,就好比心头肉一般,实在是舍不得她割断这份祖孙情。”   隐隐中,透着不满的意思儿。   众人听了,并不言语,有几个原本正在说话的,此时也都住嘴了,脸上都带着冷笑,皇家亲王福晋的意思,区区贾府也想违背?   康亲王福晋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冷笑了一声,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割舍不断这份祖孙情了!我这女儿,说来说去,可不是你们荣国府的小姐罢?既然如此,也不过就是白告诉你们一声,惜儿的事情,自然还是有宁国府里的贾将军做主,此时轮不到你们说个不字!”   贾母怔忡变色,眉眼含着霜气,嘴唇蠕动片刻,口齿碰撞却无言以对。   心里苦不堪言。   方才的喜悦,早就在康亲王福晋的语气中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黛玉忽而抬眸,悠然一笑,拂了拂从窗户吹到衣袖上的一点落花,满身自带一种世外遗香,轻声道:“巧得很,今儿个贾将军也来给我贺寿,就在外面男客厅中,倘若福晋不觉得繁琐,唤了他过来问问他的意思何妨?”   康亲王福晋不知贾珍与黛玉早有定论,心里也有些恍惚,看着黛玉不语。   眼里,透着询问之色。   那意思,分明就是说贾珍果然不用听贾母的话?   黛玉微微颔首,笑靥如花,清浅如水,看着依旧有些迷茫的惜春,心里暗叹,这丫头,还没回过神来呢,口内却婉声道:“惜儿丫头从小儿没有父母照应,虽在荣国府里长大,也并没有谁看重她什么,照应她什么,如今有福晋这个额娘疼她,照顾她,贾将军没有不答应的。”   对雪雁招了招手,轻笑道:“打开屏风,叫人去唤贾将军来。”   雪雁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自吩咐小丫头去传唤,自己却带人将二十四扇大屏风抬来,屏风刚刚展开立在厅中,就听有人通报说贾珍来了。   噙着一抹极冷的狠意,贾珍笑得十分欢喜,分外欢喜,“下官见过各位。”   康亲王福晋立刻道:“快别多礼了,今儿个叫你来,有事情跟你说。你这妹子,本福晋极爱,认了做女儿,想将她过继到了我们府下,都说长兄如父,你这个做哥哥的,可是能做主的?”   贾母眼中神光变换,极力想叫贾珍别答应,可惜屏风相隔,又不敢插话。   只听贾珍大喜道:“能做福晋的女儿,那是惜儿几辈子修不来的造化,下官焉有不答应的?况且女娃儿本就该有个娘亲照顾,可叹下官一个大男人也照顾不来,既然福晋如此垂青,下官无有不允。”   听了这话,贾母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康亲王福晋抚掌大笑道:“你倒是个乖觉的,知道本福晋最爱这惜儿。不过,本福晋也不白过继了你妹子去,自然会疼她如亲生女儿,少不得,过两日再求皇上一个恩典,赐下一个封号,那可比做你的妹妹尊贵许多。”   贾珍也没料到黛玉办事如此迅速,竟然让惜春能过继到皇家亲王府中。   心中,真是百感交集,立刻叩首道谢:“如此下官多谢福晋恩典。”   喉间似塞着棉花,微有哽咽,隔着屏风嘱咐惜春道:“下官立刻就去衙门办理此事,也不用福晋操心了,今儿个必定叫惜儿堂堂正正过继到福晋名下。惜儿,我也是一片苦心为你,你切记,从今以后,你不再是贾府的女儿,不再姓贾,你要好好孝顺福晋,你可明白了?”   惜春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但是从不违背贾珍的意思,只得满口应是。   康亲王福晋更加喜悦,瞥了贾母一眼,便笑道:“就这么定了,既然贾将军愿意跑一趟,那本福晋这就命人去府里打发长史官和你一道罢,过继到本福晋名下,也还是有些儿繁琐,你未必就能办得了。”   贾珍满口答应,退了出去。   此时贾母更无话可说,深深地看了惜春一眼,亦带人告辞出去。   刚刚出了正厅,贾母立刻就叫住了贾珍,不悦地低声斥责道:“珍哥儿,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四丫头一旦过继给了康亲王福晋,便再也不是咱们家的女儿,再也不能为咱们家带来好处了么?”   王夫人也冷声道:“珍哥儿别忘了,她可是我们府里养大的。”   贾珍回身冷笑道:“惜儿是我宁国府里的人,再不许她成为你们攀龙附凤的棋子。我孑然一身,无畏无惧,惜儿有了这样的好前程,我怎会反对?”   说着,脸上笑容极其灿烂,似是将心中块垒放下。   贾母气恼不已,正要发作,却因这里乃是胤禛的贝勒府,再不肯失了体统,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低声道:“珍哥儿,这件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你父亲还没走呢,怎么说,都得问问他的意思,不然,你可是大不孝!”   闻言,贾珍瞬间将脸色沉了下来。   当日若非贾敬反对,焉能造成自己爱情的悲剧?   这种怨,难消解。   到了这个时候,贾母以为,自己还会再听贾敬的意思么?   惜儿,可是自己和可儿亲生的女儿,血浓于水的骨肉,自己不能名堂正道地做她的父亲,已经是愧悔万千,怎能因为对贾敬那么胆小避世的一点点孝道而置她与不顾?   遂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中满是讽刺,道:“那就试试罢!”   转身便大步去男客偏厅,向胤禛辞行,然后与康亲王府长史官办惜春过继之事,举止潇洒,全然坦荡,竟是一副大无畏的姿态。   剩下贾母暗自愤怒不已,脑子一疼,就有些摇晃,几欲昏倒。   王夫人与邢夫人忙扶住她,眼里含泪,劝慰道:“这样不孝的人,老太太还理会什么?他们爱攀高枝儿,就叫他们去罢,不值得老太太气坏了身子。”   贾母沉声道:“你们知道什么?那惜儿,那惜儿……”   那惜春无论如何,总是贾珍的一个软肋,一旦惜春离开了自己的掌握,那么自己如何掣肘贾珍?那么大的一笔宝藏,秘密贾珍可是知道的。如果贾珍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岂不是坏了大事?   而且,对于惜春的身世,自己还是有些疑惑的。   贾母脑筋转得飞快,正要说什么,却见迎面走来一人,仿佛是朝正厅去的。   宝钗一见此人,立刻满心讶然,失声道:“他怎么来了?”   灵芝作寿沐春归   乍闻宝钗此语,贾母与王夫人立刻看着她,问道:“你认得他?是谁?”   凝目看向那人,但见他一头墨色长发在风中狂舞,一根同色的雕鹰皮带勒着宽厚的额头,身高魁伟,彪悍雄壮,面容黝黑而粗犷,淡淡的春光一映,挺鼻薄唇,侧脸竟是十分好看,一身气势更是霸气逼人。   如果黛玉此时在的话,一定会欢喜非常,认出他是草原上的腾格里。   依旧如此震撼人心,如此,让人不知道用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他的好处。   他此时风尘仆仆,满脸风霜,却依旧掩不住满身的尊贵。   不过,他居然背着一个包袱,里面四四方方仿佛是一个盒子之类的东西,包袱上落满灰尘,但是他神色间却满是小心翼翼,似乎带着无价之宝似的。   听了贾母和王夫人的问话,脸上都带着疑惑之色,宝钗凝思片刻,俏脸生晕,仿佛有些羞涩,又仿佛有些踌躇,淡声道:“我和三妹妹在江南的斗才会上见过此人,好像叫腾格里,是林姑父的学生,当时便记得了。”   这话出口,众人都觉诧异。   不过,邢夫人却露出些许鄙色来,林如海是三春的姑父,何时和她是亲戚了?她这个外三路的薛家,也配叫那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林如海做姑父?   探春瞅着腾格里走向男宾的正厅,早已怔然。   听到宝钗吐露出腾格里的身份,贾母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问道:“腾格里?他就是草原上的长生天?竟然是林丫头的师兄?怎么没听说过?”   探春只得点点头,轻声道:“也只是在斗才会有一面之缘。”   旋即疑惑道:“长生天是什么?这倒是不知道,不过他是叫腾格里。”   贾母神色深沉,仰首看着淡碧色的苍穹,嘴角忽而沁出一丝儿浓重的笑意来,十分愉悦地道:“早就听说腾格里就是草原上的神灵,位高权重不下咱们的皇上,甚至更叫人忌讳,倒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年轻,出落得如此俊气。”   王夫人不解地道:“又是林丫头家的人,跟我们有什么好处?”   瞪了王夫人一眼,贾母长叹一声,原想说出缘故,却顾及宝钗在侧,此时自己又在胤禛的贝勒府,便冷冷地道:“不过赞叹几句罢了,到底是林丫头有本事,结交的都是那样尊贵的人物,偏就咱们家,没一个长进的!”   说完,扶着鸳鸯的手,掩住满腔的怒火重新回到偏厅。   失去了和黛玉联姻的好机会,现在又失去了惜春这个为贾府带来好处的棋子,纵然老谋深算如贾母,也不由得愤怒交集,一腔火气阻在喉间咽不下去。   王夫人想起那日元春捎来的消息,遂轻声道:“老太太且先别恼,如今日子还长着呢,倘若不能为我们所用,不亲近也好。”其实她想说的是,不能为贾府所用,就一个字,杀,生得绊了贾府的路。   但是现在她可不敢说出来,不然,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虽然极其厌恶黛玉,倒也不至于愚蠢如斯。   贾母神色淡淡的,和旁边的诰命夫人周旋起来也不怎么带劲,心里暗暗叹道:“想必这个时候,惜春那死丫头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过继到康亲王府里了罢?真真是这丫头有造化,瞧来,和林丫头亲密些,倒也能得许多好处。”   目光闪闪,看着依旧顾盼神飞的探春,渐渐有了主意。   招手叫探春近前,轻叹道:“你这孩子,自落了选,就闷闷不乐的,该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姐妹跟你解闷儿才是,你林姐姐就一个人,少不得你也走得勤快些,说不得竟也能有什么造化呢!”   探春杏眼透着精明,焉能不明白贾母之意?   红着脸,探春低头道:“林姐姐原是和四妹妹最近的,如今有四妹妹陪着她,更加不肯叫孙女儿陪着她了,这个时候,孙女也没有法子。”   不由得,黯然神伤。   如果惜春现在的造化出现在自己身上,是不是不用再受冷眼?   贾母轻声斥责道:“没有法子,就不能用脑子想想?那四丫头怎地如此聪明?早早地就过来,偏就得了这样的造化,再也不是咱们包衣人家的小姐了,你也该跟她学习学习才是,可别跟一截木头似的,仔细将来什么都没有。”   闻言,探春只得满口答应,心里却尽是苦涩的意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贾珍很快就和康亲王府的长史官办完了事情,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早就有康熙吩咐过内务府了,很快就将惜春的名字添上玉碟,就只差没有封号,不然已经是正经的王府郡主了。   事情办妥,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康亲王福晋和黛玉耳中。   黛玉一颗心安稳地放下,总算不辜负贾珍所托,因逶迤近前,执着惜春的手,对康亲王福晋轻笑道:“惜儿已经正正经经是福晋的闺女了,说来,竟成了我们的堂妹了,很该好生乐一乐才是。”   惜春小手指搔了搔脑袋,迷迷糊糊地道:“林姐姐,我还是有些迷糊。”   此言一出,众人莞尔道:“身份已经定了,还有什么迷糊的?”   因惜春也算是皇家宗室的人了,众人纷纷命跟着的人送上极多的表礼,琳琅满目,各色玩意儿尽皆齐备,黛玉亦送了好些东西。   惜春笑道:“认个额娘真真是好,话还没多说,就偏得了这么多东西。”   众人闻言又是一笑。   虽然不是很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不过有个额娘关心,却是很温暖的一件事。   看着黛玉一脸欣慰的神情,惜春心中忽然如明镜一般,冥冥之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切,似乎都是在林姐姐的推波助澜下发生的,难道,自己被康亲王福晋认作女儿,也是林姐姐做的?   改日,要问问大哥哥才行。   黛玉的生日宴,康亲王福晋认了女儿,一切完美得无话可说。   到了晚间,黛玉着实疲倦,早换了衣裳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吃得着实肥的雪貂在黛玉身上窜来窜去,抚摸这圆滚滚的肚皮十分娇憨。   今日美酒佳肴无数,贪吃的雪貂,可没少吃好料。   过了一炷香工夫,雪雁轻轻走进来,轻声道:“格格,腾格里大爷今儿个来了呢,只是当时男女有别,分了大厅用宴,少不得没来打搅如此,如今已经在贝勒爷的书房里了,要送姑娘寿礼呢!”   黛玉一惊睁眼,欣喜地道:“腾格里进京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强忍着一日的疲倦,起身换了衣裳,略略收拾了一番,不会显得十分倦怠,便匆匆赶到胤禛房里,果见腾格里、青云和胤禛分主宾落座,喝茶闲聊。   “腾格里,你什么时候来的?”黛玉欣喜地叫道,透着真诚的欢悦。   腾格里眼角似乎有一抹淡淡的失落,瞅着黛玉安好无恙,才起身笑道:“今日刚进京,就赶着你的生日回来,好些时候没见,你竟长高了许多。”   同时,进京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黛玉和胤禛的亲事。   他,来晚了是不是?   如果早料到康熙如此老谋深算,他一定会早早进京,免得遗憾。   如今,遗憾已成。   命中注定,一时动心,一生永恒相思苦。   黛玉由着胤禛扶着自己坐下,摇头对腾格里笑道:“快休说这些生分的话,你一向可好?我并没有什么事儿,倒是听说今年的雪极大,你们草原上的子民可曾安然渡过冬天了?你也别操心太多,先顾着自己才是。”   到了她这个年纪,见识多了,自然而然,也跟着四哥心怀天下。   其实,她并不喜欢,不过,她要帮衬四哥。   草原在山河地理图上,也是大清江山的一块儿啊!   听到黛玉满腔都是担忧,粉脸也是浓浓的关心,胤禛不觉醋意十足,正要言语,转眼想起腾格里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他对黛玉之心,天地可鉴,亦为黛玉出生入死,采摘朱红雪莲,便忍着不发作,也替黛玉十分感激于他。   自己和玉儿的情,已经抒发到了极致,你心如我,我心如你,不分彼此。   所以,他虽然不高兴,但是不会去吃这些无谓的醋。   情之一字,素来乃是双刃剑。   两厢情愿的,天生一对终成眷属。   而腾格里,不是说他来晚了,只是,时不予他,情自也不是论先来后到。   知己易得,有情人却是寥寥无几。   他只能在黛玉心里,成为一个好师兄,一个知己。   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再看着胤禛亦是满面柔情,腾格里忍住心头的酸涩,淡然笑道:“自然平安渡过了,倒是你们关内,听说有极多地方闹灾荒,也真是难为你们了,尤其是师妹你,这样年轻就开始操心。你的身体不好,什么事情都交给四贝勒和青云,你自己歇着,就是对大家都好的事情了。”   黛玉鼻尖一酸,眼里荡漾着波光,低低叹息道:“你们都对我太好。”   而我,怕还不了啊!   哥哥对我,腾格里对我,我都明白,只不过,我只有一颗心。   一颗和四哥相知相守,早就缠绕着红线的心。   腾格里微微一笑,“快别说这些了,我今日来,给你带了一件好东西。”   黛玉眨巴着水亮的杏眼,粉色的樱唇噙着好奇,问道:“什么好东西?”   打开包袱,腾格里取出里面的盒子,轻轻启开,一缕香气透出,青云和胤禛素来冷静异常,此时不由得跳了起来,失声道:“九叶灵芝?”   黛玉的药,就差这么最后一味主药。   腾格里微微颔首,带着一抹欣慰,道:“巧得很,本来打发人去高原一代寻找,数月不得,没想到我去年冬日救了一户牛羊饿死的人家,他们感激之余,就送了我这九叶灵芝作为谢礼,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胤禛与青云相视一笑,同时道:“妙极,立刻找人配药。”   目光看着黛玉,三人心里一片温馨,有了这药,就能去了黛玉的病根。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为药所苦。   四人聚共谋大计   黛玉心里暖暖的,都是他们的关怀。   自己何其有幸,得到这些人中之龙的爱护?这样费心?   自己和曲阑,同样身有弱疾,曲阑虽已无望,但是自己却能痊愈,何尝不是一种造化呢?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却犹如蚂蚁之于泰山,不值一提。   心灵相通时,岂能不知佳人心意?   胤禛轻轻揉了揉黛玉的头,柔声道:“别多想了,大家都希望你平安无事。”   喟叹一声,白玉般的粉腮透着出尘的灵气,叫人不忍染上尘埃。   黛玉想了想,目视胤禛良久,才正色道:“如今腾格里和哥哥都在,四哥,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好生计划一下那件事情?”   胤禛无言,微眯起眼,看着腾格里和青云,点头道:“也好。”   是该试一试,将宝藏启出,惠及天下百姓。   “你们在说什么事情?”青云清俊的脸,露出一抹疑惑。   “这件事,牵连甚众,不过却也是应该做的一件事。四哥,你跟哥哥说说罢,我想,腾格里似乎是知道的。”黛玉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心力交瘁,竟是有些不堪负荷了。   “天色已晚,你先去歇息罢,有精神,什么事都不迟。”   胤禛怜爱地看着黛玉眼底微微的黑晕,吩咐人引着腾格里和青云去客房歇息,自己且先送了黛玉回房,不愿意她小小年纪,如此劳累。   “好!”黛玉柔顺地答应,向腾格里和青云告辞。   书房里只剩下腾格里和青云相视苦笑,他们这一对璧人,果然天生一对。   眯起眼,青云道:“妹妹还有我做她的后盾,虽然当初父亲不愿意妹妹和皇家有什么瓜葛,不过事已至此,我只求妹妹幸福即可。倘若四贝勒不能给妹妹幸福,负了妹妹,我必定不饶了他!”   “他,早了一步,他的人,也早就进了师妹的心。”腾格里落寞不已。   情这个字啊,得不到的,总说自己来晚了,可是自己也明白,这情,是不讲究先来后到的,只相交有没有那个缘分相爱。   相思意,只怕永远都不会消逝了。   青云侧头看着腾格里,同病相怜啊,“你甘心么?”   说实话,他不甘心。   这样好的妹妹,这样出尘不染的灵秀,仿佛仙人从世外走来。   回眸婉转间,总是透着珠玉光华,走遍天下难得如斯人物,便宜胤禛了。   腾格里微微一笑,笑里也有些苦,拍了拍青云的肩膀,淡声道:“兄弟,不得不说,我们的确是少了这份缘分。有些事情定下了,就永远无法扭转了,咱们哪,就守着这颗心,护着她的周全罢!”   看着她,就像是看到雪莲乍开的感动,值得自己一生守护。   有的人生来无所事事,而他,他觉得自己是带着宿命而来。   草原上的长生天,给予子民永恒的神灵,他愿意将他的长生,送给她。   青云颔首道:“妹妹的确值得任何人为她粉身碎骨。”   但是心付出了,却会跌得更惨。   宠她,如在云端看着她袅袅而来的清雅脱俗,可看到胤禛如此宠溺于她,两人缔结良缘,却犹如一千一万把锐利的钢刀在凌迟着心。   是嫉妒?还是满意?事到如今,他也分不清了。   玉在椟中,光华灼灼生辉,自是有情人才知道她的美丽和倾城。   不愿意她倾城丽色染上污色,那么便倾心守护。   春风,送来温暖的气息,吹开了绿波,召来了野鸭,垂柳如丝,青梅如画。   入眼的清丽,仿佛置身江南。   听雨轩,越发有着江南小筑的雅致和玲珑,娇人儿早早就在窗边撒下打碎的糕点,引得无数锦鲤跳跃相食,泛着微微碧色的荷,也将出水清雅。   命雪雁备下茶果,遣人去请腾格里和青云。   片刻后,连同胤禛,三人说笑而至,胤禛开口道:“我已经跟青云和腾格里商议过了,就等着你开口了。”说着将丫鬟们俱都撵了出去,又吩咐人远远在听雨轩周围守着,处处防范得滴水不漏。   黛玉莞尔道:“我一个女孩儿家,能做什么主?还是你们做主才是。”   说着打开镯子,取出那半幅地图。   腾格里取出金丸,从明珠中取出另外半幅地图。   青云打开八音盒,取出了八阵图。   胤禛微笑道:“不用说,最后的钥匙自然是在我这里了。”   黛玉将两个半幅的地图拼在一起,丘壑丛生,全然不认得是什么地方,其中更有一座山峰高耸入云,墨迹透入纸背,大开大阖,笔直破天,恢宏之极。   看着拼起来的地图,曾经游走四方,也曾看过山河地理图的胤禛与腾格里怔忡片刻,看着青云,三人异口同声地道:“怎么是这个地方?”同时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这是哪里?”黛玉疑惑地问道,心底暗暗有些好奇。   她没走过四方,很多地方,还是不知道的。   真希望有一天,四哥放下所有的担子,能陪着她游走天下,笑看红尘。   不过,这也许是奢望了。   听到黛玉询问,青云苦笑了一声,道:“这是我曾经拜师学艺的雪山,其中的一座山峰,破天峰。破天峰千丈之高,陡峭之极,猿猴难攀,我当年虽然学有所成,却也没有本事爬上去。如果宝藏居然藏在破天峰的话,很难启出啊。”   黛玉怔了怔,奇道:“果然难以攀登?”   青云无奈地点点头,看着手里的八阵图,叹道:“无法攀登。”   胤禛和腾格里也都皱眉不语。   虽然有地图,蜿蜒徘徊,线路分明,但是却没有说明登山的法子。   更没有什么密道之类的方法可行。   寂静过后,黛玉忽而一笑,犹如雪莲初绽,清冷中透着妩媚万千,软软地道:“依我说,你们都笨啊,雪山之所以难以攀登,那必定是因为寒冬腊月寒冰披其上,滑不留手,但是,也不是没有法子。”   三人顿时大喜,问道:“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黛玉粉嘟嘟的唇翘起,眼里狡黠十足,娇俏地开口道:“破天峰高,但是前人能将大批宝藏运到上面,可见有上下之法。不过呢,我这个法子,就到时候再告诉你们!放心,只要到了那里,我定然有法子。”   说着小手很顽皮地拍了拍胤禛的手臂,一副小女孩儿的娇态。   胤禛心神微漾,摇头笑了笑。   与腾格里和青云一同看完八阵图,强记在脑海中,才皱眉道:“奇门八卦我并不是很懂,只是强记,恐怕穿不过去。”   黛玉细细看了一番,旋即展眉笑道:“爹爹从小儿就教我奇门八卦,我虽不熟练,不过这些简单的八阵图还是能看懂的,这个八阵图,我早就会了,爹不知道教过我多少遍了,哪怕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腾格里笑道:“如此甚好,就该找个日子,一同前去了。”   说完,看着胤禛。   仿佛明白腾格里眼里的意思,胤禛和青云同时将地图和八阵图再细细看了一遍,牢牢记在心中,然后放在宫灯中焚毁,只有毁尸灭迹,才能放心。别人既然知道宝藏之事,他们宁可小心一些,以防出事。   只有钥匙在胤禛这里,他们三人都在一起,天底下也无人敢惹。   黛玉啜了一口温热的茶,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找个日子罢,四哥,平定和乐平赈灾之事,我可是交给你和哥哥办理了,那就办完这件事情,你向皇阿玛告假,再作打算。”   青云皱眉道:“这是一回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   “什么?”腾格里和胤禛诧异问道。   轻轻一笑,青云摇头叹息,道:“运送大量财物,难道不用车马人力?”   众人恍然大悟。   黛玉眉心微颦,神色清浅润丽,眸光中却透着睿智聪颖之色,想了想,道:“我并不觉得财物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既然能帮着四哥稳固天下百姓,那就是物尽其用了。别人托我林家善用,说不得就由我来做主分配,可好?”   三位男子,无不答应。   这个娇人儿,都是他们心中的人,哪里能违抗她的意思呢?   “林家最值得信任的人,莫过于贺兰家,现在赈灾用的,都是贺兰家在外面累计的财富。贺兰伯伯已进京,贺兰家人脉分布最广,且能神不知鬼不觉,又和朝野势力没有任何瓜葛,找贺兰伯伯来做这运送财物之人,最合适不过。”   黛玉款款说完,然后看着眼前三人,淡声道:“我并不觉得都给四哥比较好,那些东西,一次取完,绝非上上之策。因此,我的意思,是取其一半,共分三份,一份由哥哥善于利用扩张门下势力,一份由腾格里带会蒙古,北方草原乃是大清屏障,还有俄罗斯虎视眈眈,万万不能叫外族突破。剩下最后一份则交给四哥,自养一批心腹,不用受人掣肘。”   条条框框,有理有据。   她不但将此时的朝野看得无比清楚,也把将来考虑进去了。   留下一半,便是为了日后胤禛登基时再用,那时候睥睨天下,谁敢不服?   腾格里目露赞许,笑道:“老师总是很担忧师妹柔弱无依,殊不知师妹的心思谋略,远在我等须眉之上。师妹说的对,我也赞同你的说法。”   胤禛面露微笑,更是觉得与有荣焉。   那是他的玉儿啊,当然,夫妻一体,同荣。   百子千孙闹春图   大事已定,胤禛府邸中洋溢着一片灿烂春色,都觉得心神舒畅。   胤禛还得上朝,青云也要忙着赈灾的事情,答应了康熙的事情,自然要做到,林家门下大批的粮食和银两不断地运往平定乐平两处,只剩下腾格里闲极无聊,扛起了另外两人给他的重责大任。   细心地看着大夫,为黛玉配九转回春丹。   因此,也许,最轻松的,也就只有黛玉了,不过她也忙着太后的寿礼。   当初她还不是胤禛的妻子,尚且要帮胤禛,此时名分已定,自然更要尽心尽力,他的四哥啊,没有娘疼,没关系,有她就好,她会帮四哥,为四哥,做一个很好很好的妻子,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四哥!   虽然四福晋的名分定下了,不过凤仪格格的名声依旧。   黛玉偶尔也要进宫,教小阿哥小格格们一些东西,或者,也去康亲王府找明双和惜春说说话解解闷儿,明双向来都想有个姐妹贴心,因此,比康亲王福晋更疼惜春三分,姐妹亲厚得很。   眨眼间,已经进了五月,石榴花鲜丽欲醉。   谁知夏日里,又有几处灾荒,康熙忙得焦头烂额,胤禛自然难辞,只得和青云也忙着料理事务,竟无暇分身去破天峰启开宝藏,少不得,往后推迟一些时候儿,腾格里左右无事,也就留在了京城里。   九转回春丹配制极难,需要九蒸九晒,还要看天气,因此尚未配好。   这日清晨,阳光烁金,照在身上,有着淡淡的暖意。   黛玉精心绣制的大红缎子双面透绣百子千孙闹春图终于收针,对于太后这样的老人,百子千孙寓意最佳,故此,收针时,黛玉开了一个小小的收针宴,打发下了帖子给惜春和明双,以及曲阑等少少几个知心人。   曲阑乍见,惊叹不已,道:“好家伙,四嫂你越发心灵手巧了!”   惜春明双亦是啧啧赞叹,爱不释手。   黛玉得意地道:“这可费了我好些精神呢,再没绣过这样繁琐的东西。四哥在宫里,向来都被长辈忽视,这一回,我也要替他挣个脸面呢!”   众人笑道:“听听,果然是做媳妇的,一腔子心意,都在四贝勒身上了。”   年轻姐妹说笑,自然无所顾忌,饶是如此,黛玉还是红了脸,推了曲阑一把,嗔道:“你也别笑话我,你原是不爱针线的,可有了主意的?打算做什么送过去呢?”   曲阑耸耸肩,拈起一块糕点吃了,落寞地道:“自有府里两个新妾来做。”   闻言,黛玉一怔,旋即有些抱歉,告了一声罪。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地绣制百子千孙闹春图,竟不知道胤祀什么时候又纳了两名侍妾,难怪今日初见时,曲阑眉眼间透着忧愁怅惘之意。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曲阑为他一往情深,而他,终究还是负了曲阑的心。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不相离。   这只是传说中的绚烂,能做到的终究寥寥无几。   曲阑善妒之名,也已经名扬天下,黛玉不禁为这个刚烈的女子感到心酸不已,她也只不过就是追求所爱而已,追求真情而已,想拥有不容一粒沙子的爱情,但是时不予她,人也不爱她,她的爱情,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   曲阑摆摆手,“我们妯娌,还说什么外路话?你不用觉得抱歉。”   带着一抹羡慕,曲阑凝视着黛玉,轻声道:“好妹妹,好嫂子,我是没指望了,倒是你,千万要记得,过得幸福啊!”   一字一句,堆满了自己得不到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黛玉的身上。   也许在这个绝世清灵的女子身上,能看到人世间最美丽最永恒的爱情。   真切的希望,天下间的女子,能挣破礼教的枷锁,和男儿一同不分尊卑。   规矩啊,千年的蚕茧,她们这些女人,何时能见天日?   不光是黛玉一个人有着蔑视世俗的本性,她曲阑,亦然。   只是,良人的心,不在自己的身上罢了。   明双觉得气氛有些低迷,忙岔开道:“快别说你们妯娌间的事儿了,倒是说说咱们的惜春妹妹,也想个法子提醒皇上一句,额娘说,得早些儿求得皇上的恩典,给惜春妹妹一个正经的封号呢!”   惜春玩赏着百子千孙闹春图,闻言抬头笑道:“我原是包衣出身,这个封号不要也罢。倒是姐姐可别为难了林姐姐去,她啊,已经够忙了。”   逗得黛玉伸手打了她一下,娇嗔道:“才几个月,你也跟我贫嘴!”   想了想,理了理思绪,黛玉才道:“这件事,却是不用焦急。现如今国库空虚,处处灾荒,忙得都不得了,皇阿玛哪里就有空呢?况且,晚些时候也无碍,皇阿玛已经答应了的事情,若是反悔,可就不是金口玉言了。”   明双想了想,觉得有理,点头道:“说的也是,不妨等等。”   旋即指着惜春对黛玉道:“其实也不是额娘急,而是想让惜春妹妹更加名正言顺些。这几个月你闭门不出,可不知道惜春妹妹有多繁琐,那贾府的人,竟如同跗骨之蛆,瞅着空就登门来求见惜春妹妹,满口子里不离荣华富贵。”   黛玉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惜春淡淡地道:“他们来他们的,我过我的,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真真是没的说的了,那叫探春的,还有一个叫薛宝钗的是不是?这两个丫头,探春倒是好些,还知道些规矩廉耻,也不是很出格儿,不过我瞅着那贾府也想借着她攀龙附凤呢!那个薛宝钗,也没少在京城里走动,听说薛家的铺子已经消耗了极多!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着囤积粮食,想高价卖出,偏偏迟了一步,现在纵然是饥荒,他们也折了许多,忙得那薛宝钗焦头烂额,到处寻门路呢!”曲阑不屑地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   黛玉莞尔一笑,道:“不用理会这些跳梁小丑,惜儿,你已经不是贾府的人,这也是珍大哥哥心中所愿,你可别辜负了他一片为你之心,趁早儿听他的话,远着贾府为妙,可别被卖了还替他们数钱呢。”   聪明如黛玉,早看出惜春的迷茫,遂软语为她解惑。   惜春一怔,点头道:“我就知道虽然宁国府里肮脏不堪,大哥哥还是疼我的,从小儿就没委屈过我,不然我也不会养成那样的性子,谁都不在意。不过既然是大哥哥的意思,我便好好跟着额娘过日子罢。”   言下之意亦很明白,她早知贾府肮脏,更不会和他们亲近。   软软的眼神看着黛玉,惜春拽着黛玉的衣襟,有些好奇地道:“林姐姐,我却想知道大哥哥和你说了什么,偏叫我脱离了贾府去?”   伸出粉嫩的手指,轻轻弹了惜春额头一下,黛玉含笑不语。   过了片刻,黛玉才轻声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才好。”   曲阑和明双都是聪明人,闻言俱是一笑,齐声道:“快别说这些,今儿个天气好,咱们都出去走走,闷了这么许久,可是相当的不耐烦呢!瞧着百子千孙闹春图绣得这样好,少不得我们也去绣庄里走走,寻些好花样儿。”   紫陌在一旁笑道:“若说花样儿,还是去我们那绣庄里罢。”   曲阑和明双都是诧异满面,正要问是哪一家绣庄,却见茜雪匆匆而至,眉目间似有焦急之色,便住了嘴,由黛玉问道:“什么事儿匆匆忙忙的?”   为情甘心洒热血   茜雪因匆忙而至,满脸通红,嘴唇嗫嚅片刻,似乎在做极大的抉择,才道:“朱神医从草原上回来了,听说已经凑齐了药材,便亲自为姑娘配药,却须得人心头鲜血为引,贝勒爷已经过去了。”   “什么?”众人大惊,黛玉立刻站起,脸色亦惨白之极!   她太明白他们保护她的心态,以心头鲜血为引,必定又是一番争执!   回头对曲阑和明双微露歉意,黛玉便匆匆过去。   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粉腮通红,眼中含泪,茜雪也感染了黛玉的焦虑,急忙当前带路,片刻后已经到了胤禛的书房,幸而因黛玉经常到书房看书,因此皆是小丫头伺候,并没有小厮,故此一路畅通无阻。   丫头刚通报了一声,黛玉就已嗅到一阵血腥之气。   怀着焦虑异常又担忧异常的心思,黛玉推门而入,却见青云和腾格里扶着胤禛高大的身子,他脸色惨白,心口已经包扎过了,却依旧有些微的血迹透出,旁边朱神医跟前的茶几上,玉碗里几有大半碗的鲜血,腥气甚浓。   黛玉的脸,比胤禛失血过多的脸更白,那心痛,席卷而来。   为什么呀?她不愿意这样的啊!   如果他不好,自己怎么会好?自己的药,用他的血,不如不要!   胤禛闻得脚步声,立刻回头,脸色骤然大变:“玉儿,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你们都要瞒着我?”黛玉哭得似春风中一枝带雨的梨花,疾步上前,扶着胤禛,素手纤纤如玉,指尖抚上他心口,更是心痛难耐。   胤禛心里大骇,他可明白黛玉性子,若怒了,必定数日难消,急忙拉着她手,安慰笑道:“并没有瞒着你,况且你生性喜洁,怕你知道了九转回春丹里竟然以鲜血为引,牵动药效,不肯吃,因此才没有告诉你。”   说着,求救的眼神立刻看着后黛玉一步赶来的腾格里。   腾格里深深地点了点头,笑道:“他也是一片为你的心意,切莫气了。”   如果说之前他心里依旧有些不忿的话,此时,俱已烟消云散。   胤禛的心,亦可比日月。   他对黛玉的情,浓烈醇厚,犹如烈酒,时间越长,越是甘美,这一生,想必不会负了黛玉,这样,自己和青云,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呢?   黛玉的手一直在颤抖,呜咽道:“倘若你都不好了,纵是仙丹,我也不好。我虽不懂哪里是致命之处,可也明白刺破心口放血,必定冒着生命危险,如果你不好了,药配成了,我也不会吃!”   越说,越是难过,自己柔弱的身躯,是不是成了他的累赘?   胤禛大急,心思陡转,只得强撑着百般安慰黛玉,腾格里见状又是好笑,又是黯然,轻声道:“他刚放了血,疲倦之极,还是赶紧送他去歇息,已经做了的事情,纵你生气又如何?”   一说到这里,果然有用,黛玉立刻就命人取了春凳,抬着胤禛回房。   与生气相比,胤禛的身体更为重要。   黛玉一想着胤禛身体虚弱,立刻就将满腔的怒火抛到了九霄云外。   抛一个感激的眼神给腾格里,胤禛本来并不十分虚弱的身体,也装作十分虚弱,黛玉只顾着照看胤禛,满脑里全是担忧,再也提不起精神和他生气,只是心里的的情,却又因此更深了一层。   因胤禛报了受伤,康熙准了养伤的假,事后虽然明白胤禛为何受伤,但是思及此情此心,不满之余,却又不得不说一声:“情深意重!”   这种情,已经晕散到了极致,生死都为对象着想。   朱神医赞叹后,开始着手亲自配药。   看着黛玉照料胤禛,每日都命人预备补血的食物熬炖补品给胤禛吃,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几乎每日都有猪肝汤、羊骨粥、黑豆、旱芹等等菜肴,吃得胤禛数日后,便即面色红润,精神抖擞,风采照人。   只是他生性刻薄阴冷,亲近他的人依然只有胤祥等寥寥几个。   天气,越加炎热。   黛玉因蹙眉问青云道:“夏日炎炎的时候,破天峰会不会冰雪融化?”   青云闻言一怔,旋即淡淡地道:“不会,那雪山乃天生奇地,位于极北冰寒之地,冰雪终年不化。如果冰雪在夏日尽化,那我们的人反而好上去了。”   听了这话,黛玉不禁沉思起来。   如果上不去,那财富,又有何用处?   既然能将宝藏运到上面,必然是有出入之地的。   自己的法子虽然有,可是太过危险,经过胤禛这么刺破心头血的一件事,她就明白,无论是胤禛,还是哥哥,或者腾格里,他们都是自己命中的贵人,万万不能叫他们有任何闪失。   无价的生命,在庞大的财富面前,更为珍贵。   她不愿意他们为了这区区一笔宝藏,送了自己美好的生命。   哪怕一丁点儿的风险,她都不愿意他们冒。   胤禛拉着她手,轻笑道:“别担忧,如果你的法子不能用,必定会有另外的法子,天无绝人之路。那笔宝藏势必要用来解救苍生,既然如此,不管如何,我们都会把他起出来。”   轻轻一声叹息,黛玉幽幽地道:“也只好在想法子了。”   胤禛使了个眼色,吩咐紫陌取了丸药和温水来,温言道:“玉儿,这些日子你照顾我,竟是累着了,快些吃了丸药,回去歇息,养养精神,好叫我放心。”   “哼!”黛玉立刻沉着脸道:“你还说,那是你的血,你当我是没有人性吗?”   那是胤禛的血啊,她也是万物之灵的人类,怎能吃他的血?   黛玉看似柔弱,实则倔强之极,说不肯吃,就是不肯吃。   弄得胤禛和青云面面相觑,只得暗叹一声。   不过没有关系,她说不吃,他们也不强迫,可是还有别的法子!   通往一个地方的路,不是只有一条。   炎热的夏季倏忽而尽,展眼已经到了秋天,九月太后的寿辰,遥遥在望。   这几个月中,皆因黛玉不肯吃药,青云和胤禛想了法子,询问过朱神医后,将丸药研碎,混在了黛玉家常吃的白粥里,倒也有效验,渐渐好转起来。   百子千孙闹春图早已绣好,存放数月之久,黛玉方命紫陌道:“将这绣图拿到绣庄里用框架镶嵌起来罢,总不能送这么一幅图去,打叠起来,谁能见其中的美丽呢?”   紫陌答应了一声,遂笑道:“姑娘这样巧手玲珑,还不得给四爷长脸。”   瞬间激红了黛玉清丽的粉腮,娇嗔道:“快去罢,哪里这么多话!”   末了又添一句道:“顺便这一趟,再给我取一些上好的丝线,我瞧着四哥和哥哥的荷包都旧了,很该做个新的换上去。”   紫陌打趣道:“只怕公子也是沾了四爷的光罢?”说着,方带着两个小丫头取了百子千孙闹春图,径自往绣庄去,罗大娘早迎了出来,笑道:“紫陌姑娘怎么亲自过来了?姑娘有什么吩咐,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紫陌笑道:“快别说这话,今儿个找些巧手的,将姑娘的绣镶起来。”   说着取出绣图。   罗大娘惊呆了,忙洗了手,细细察看一番,指尖从针脚缓缓抚过,平滑无刺,竟是犹如缎面一般,不禁赞叹道:“这是何等手艺?竟如此精巧!我生平所见绣品无数,却没见过这等找不到起针和收针的绣图。”   紫陌不免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戏谑,道:“姑娘哪里是凡人?竟是天上的神仙,哪里就能叫大娘你瞧出来?别说你了,就是我,也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刺绣。姑娘平日里除了公子和四爷十三爷的身上还略经意些,别的时候可是从不动针线,这一回若非为了四爷,只怕几个月不动针线的日子也有呢!”   罗大娘也不禁笑了起来,忙唤人取用最好的玲珑镂空紫檀木来做框。   绣庄里原都是些贫苦人家的人,黛玉又怜悯体恤,自是十分尽心,从来没生过一点半星儿的事情来,因此罗大娘也很放心地让人在后堂里细心镶嵌。   紫陌挑选着丝线,想到胤禛素爱清淡之色,生性也极为冷酷,便选了些青色玄色的丝线,笑道:“姑娘性子是极清淡,却又极活泼的,偏这四爷,就爱这些冷色调,前些日子做衣裳,连带姑娘都自己做了一身素淡的。”   语气里,对胤禛的某些做法,也是嗤之以鼻。   罗大娘又亲自拿了些丝线过来给她挑选,闻言笑道:“紫陌姑娘怎能在这里说四爷的不是?那可是咱们的姑爷呢!仔细姑娘知道了,揭了你的皮呢!”   紫陌嬉笑道:“姑娘再不会这样的!”   说着叹道:“说起来,腾格里大爷和公子也都是极好的,可惜一腔心思付诸东流了。自姑娘订了亲,阿娜依格格和明双格格都常常往府邸里来,真真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青云和腾格里依旧不放在眼里罢了。   罗大娘微微一怔,旋即轻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原是千古至理。”   紫陌正要说话,为腾格里和青云也打抱不平儿,却突然听到一声大喝道:“走水了!走水了!”   听声音乃是后堂,紫陌顿时大惊失色:“姑娘的绣图,还有镶框的人!”   都在后堂,任何绣图,都要紧之极!   急中取策再绣图   罗大娘和紫陌立刻疾奔后堂,浓烟滚滚,呛得直打喷嚏,眼睛生痛。   通红的火焰,吞噬着绣庄。   立刻引来上上下下一起救火,叫声,怒声,交织成一片,尤其是紫陌更是惭愧之极,哭得眼睛都红了,那可是黛玉花费了多少心血啊,再过半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了,自己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幸而火势极小,只蔓延了后堂,不管是刺绣丝线均已化为灰烬。   倒是那镶框的工人紧急中奔了出来,只被断裂的门栓砸淤青了脚,但是百子千孙闹春图以及诸多绣品丝线却都没有带出来一件。   灰头土脸,一脸难过。   紫陌心中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却一时都揣测不透。   只怔怔地盯着成为一片废墟的后堂,泪珠子似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黑漆漆的废墟,经过泼水救火,焦炭中犹自冒着热气。   黛玉如此信任她,她也很有自信能将镶嵌好的绣品带回去,可是现在,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何竟会辜负了黛玉的交代?她为什么,为什么不亲自看着人镶框?为什么呀?   绣庄经过黛玉多次嘱咐,从来不许任何火星出现,可这一次代表什么?   必定是有人故意纵火!   罗大娘不禁怒骂道:“常日家都收拾得好好的,从没有半点火星,怎地就忽然起了火?”怒瞪着那工人,厉声喝道:“小三子,你实话实说,到底是哪里来的火?我们的绣庄后堂,什么时候由着外人随便进出放火了?”   数十个人,包括绣娘们均是无言以对。   小三子不断磕头道:“小的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哭得黑糊糊的脸也越发狼狈了起来。   紫陌抬起手,阻止了罗大娘的审问,冷冷地道:“我不管你知道不知道,但是今日所有在绣庄里的人,都有有一份责任!虽然,此时追究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但是那是姑娘的心血,如此付之一炬,姑娘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在百子千孙闹春图收针之日,黛玉还特地摆了收针宴,足见对这绣图的重视,此事也事关将来胤禛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因此心里极为得意,同时也明白太后寿日,再也不会有人比自己绣得更好,正在房里等着紫陌带绣图回来,却不妨竟得知失火一事,不由得惊呆了!   口齿瞬间也有些不清楚,凝视着负荆请罪的紫陌,问道:“怎么回事?”   见黛玉也满脸震惊之色,紫陌不禁哭道:“都是奴婢不小心,没有看着绣图,必定是有人故意纵了火,烧了后堂!”   听到烧了后堂,黛玉忙问道:“可有人伤亡?”   紫陌摇了摇头。   黛玉方放下心来,起身拉起她,用手帕裹着手将她背上深入肉里的荆棘扯了下来,丢在一旁,软声道:“只要没有人伤亡便是十分幸运了,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种事情,谁能神机妙算到呢?”   眉心深深蹙起,一抹忧色挂上,屋里也愈加寂静。   思索了片刻,黛玉抬眸道:“想必此事已经有人谋划多日了,不然,不会单单在镶绣品的时候纵火。记挂着我的绣品,果然好心机!如今,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是赶紧想个法子应付太后的大寿才行。”   紫陌含泪道:“可是日子已经不多了。”   黛玉不怪罪她,她倒是愈加自责了起来。   轻笑着摇头,黛玉笑道:“无妨,我倒是有一副花样,虽然费神,却没有百子千孙闹图那样繁琐,我约略着多用些心,大概也能赶出来。”   说着,立刻回身唤了雪雁,裁缎、取针、拿线,一屋子都忙了起来。   胤禛和青云不久后便听说了此事,立刻瞧了对方一眼,黛玉心地纯真,纵然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未必肯追究,不过,他们可不同,谁敢欺负黛玉,那就要付出死亡的代价!让黛玉费神,不啻犯了他们的忌讳!   眉峰一动,冷笑了一声,击掌唤来侍卫,胤禛阴冷地道:“将那绣庄之人全部擒拿送过来,爷要一一审问!”   侍卫答应了一声,悄然退去。   青云淡笑道:“你这又是何必?妹妹若是知道,心里也不安生。”   想了想,又笑道:“那是我林家的绣庄,就交给我去办罢。你去找妹妹,这种事情,不做也罢,别叫她好生养好的身子,又费了精神。”   胤禛点点头,两人分头而去。   取路到了听雨轩,唯见一片宁静悠然,黛玉养的大鹦鹉在湖里残荷间起起落落,偶尔坠在荷叶上,清脆地念几首黛玉的诗词,婉转多情。   胤禛进去,果见黛玉正在刺绣,便上前握着她手,柔声道:“这些事情,你何必浪费精神?当初我就不同意你绣那么大的图,如今绣成了,反依旧一场空。我只盼着你平安康泰,太后的心意对我而言,并不是至关重要。”   听他一番话娓娓道来,黛玉顺势依偎在他怀里,轻笑道:“也没费神。”   清流在眼里荡漾着,唇畔带着一丝冷意,神情却颇为倔强,淡淡地道:“我知道会是谁打了我的绣图的主意,以前我本不在意邱明慧什么,更不在意贾府和贾元春如何如何,只是,他们不该拿我绣图的主意!这件事,已经不是费神不费神的事情了,而是,他们在挑衅我们四贝勒府的威信!”   周身辐射出冷冷的寒气,黛玉轻声道:“我岂能饶他们?”   胤禛微微一怔,揉了揉黛玉的头,慨叹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会是谁。”   昔日也曾听黛玉说起过当日里邱明慧一些事情,只是已经大半年了,不免都忘记了,殊不知他们却没忘记,竟选在寿辰在即的时候动手!的确,他们不该,不该挑衅似贝勒府,更不该让黛玉费神!   抬手理了理胤禛的衣襟,黛玉嫣然一笑:“四哥,你放心,这幅图简单得很,并不会浪费多少的精神,不然,我也不会再绣出来。他们想让我们府邸出糗,我偏不,我偏要依旧艺压群芳。我要用这件事告诉他们,我们四贝勒府虽然没有太大的权势,没有额娘照顾,可依旧是不容任何人小觑!”   胤禛,四哥,已经够孤独,够寂寞了,她要护着他,护着他不受欺负!   宫中的德妃,你不是从来都很偏心吗?   可是,你不会知道,帝王位,本来就是属于四哥的。   是四哥的,就永远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时光就在黛玉的倔强里消逝,很快就到了太后的寿辰。   因已经正式行过指婚纳聘之礼,林青云兄代其父,已在乾清门东阶下正式领了赐婚的旨意,胤禛亦已经择过吉日身穿彩服到林府拜见黛玉之兄青云,如此才算是婚事正式定下,先前黛玉的那道旨意,不过就是提醒众人罢了。   纳彩的礼品也由内务府派员筹备送到林家,黛玉已经正式为皇子福晋。   因此,此时黛玉进宫为太后祝寿,乃是天经地义,倒也不敢有人小觑。   见到黛玉,皇家妯娌们立刻打趣了几句,旋即胤褆福晋笑道:“听说妹子特特为太后绣了一幅百子千孙闹春图,寓意极佳,绣工精巧,乃是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竟是快些儿拿出来给我们瞧瞧才是,也好叫我们都学学。”   太后在上头听见,也笑道:“可不是,我正听她们夸赞你呢!”   慈宁宫里已经堆满了各色针线活计,琳琅满目,满是流光溢彩。   不过,这些,都不及她们说的,百子千孙闹春图,这名儿听着,那就让人觉得喜气,而且,非常的好,哪个老人家不想儿孙满堂呢?虽然太后并没有儿女,但是康熙孝顺,膝下孙子重孙子已经极多,更符合这种意境了。   黛玉闻言,依旧温文而笑,淡然道:“黛玉的图,倒也不急。”   轻轻又是一笑,目光流露出些许锐利来:“说起来,黛玉倒是想见见各府里的活计呢,人无完人,若是胜过了黛玉,黛玉也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说得太后又是喜欢,又是大笑,道:“听听这孩子,就是说话巧,这么些日子不见,越发叫人爱见了。哀家可急着看你送的刺绣呢,那就赶紧先看看你嫂子们侄媳妇们的活计罢!胤褆媳妇,你年纪最大,你将府里的拿来。”   胤褆福晋忙起身道:“孙媳妇竟没这样的本事,不过元侧福晋和邱明慧邱姑娘均是心灵手巧之人,也早就齐备了极好的针线活计献给太后。”   在这些日子里,邱明慧已然成了胤褆的屋里人,倒也勉强。   不过元春乃是正经的侧福晋,原也是有身份来这里的。   太后听了,笑看着元春道:“既然如此,那就拿来让哀家瞧瞧。”   元春有封号,自然由着她将两人的刺绣一起送到太后跟前,因此从邱明慧跟前取了她的刺绣,微微一笑,精明的眸子里透着血腥诡异,旗装本是宽袖,转身翩跹,到了太后跟前,躬身道:“孙媳妇活计粗糙,还望太后莫嫌弃。”   将一幅大些的绣图送上,乃是麻姑鲜寿,倒也精巧,引得一片赞叹。   太后夸赞了几句,指着另一幅小些的刺绣道:“想来这个就是邱丫头绣的了?瞧着这大红色,竟如此鲜亮,快打开给哀家瞧瞧。”   “是,邱姑娘原是极灵巧的人,活计媳妇百般不及。”元春徐徐将绣图展开,大红缎子质地,双面透绣,竟是曲阑明双见过的百子千孙闹春图!   万寿无疆惊四座   黛玉眉心了然一闪,若有所悟。   清亮的眸子看着元春,却见她生得愈加圆润,眸子流波带情。   只是衣袍下小腹微微凸起,身材也越显得丰腴,竟然是已经有了身孕,怪道胤褆福晋说话的口气里也对她软和了三分。   曲阑却霍然站起,早就听说黛玉绣图在绣庄失火,却没料到竟是被窃,然后才有人纵火,盯着邱明慧冷笑道:“前些日子四嫂的绣庄走了水,竟是一屋子绣品都付之一炬,只当绣图也都烧了,却没想到今日再见。邱姑娘这百子千孙闹春图是如何绣出来的?怎么跟四嫂曾经拿出来给我看的一模一样呢?”   邱明慧也是始料不及,失声道:“这个图并不是奴婢绣的啊!”   惨白着脸,神情中带着恐惧和骇然。   她绣的,明明不是这个图啊,是谁?是谁陷害了她?   仇恨的目光瞬间瞥向元春,厉声道:“是你是不是?是你陷害我的!”   一句话出来,太后沉着脸道:“在哀家跟前也有你这丫头大呼小叫的?既然不是你自己绣的,如何就献给哀家了?哀家今儿个就想告诫这些女眷,纵然是金尊玉贵,也要会些活计,才不叫天下百姓笑话我们皇家女子就不懂得这些了。没想到竟然有人企图蒙过哀家!”   挥手立刻唤人道:“将这丫头拉下去,送到浣衣处去!”   外面窜进几个小太监,将邱明慧押下去。   邱明慧满嘴苦涩,不断地娇呼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声音隐隐散去,无人在意。   从她那里取了绣图出来,谁都明白,必定是她谋划了黛玉的绣图。   只有无人瞧见时,元春的眼里,掠过一丝得意,旋即对黛玉轻笑道:“百子千孙闹春图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想必,四福晋另有别的贺礼了罢?”   黛玉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有些事,可说不准!”   太后已经被百子千孙闹春图吸引住了,命人拿到跟前来看,细细看来,竟没有一丝瑕疵,赞叹不绝:“好绣品,好活计儿,哀家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好的绣图。苏绣乃是天下四大名绣之首,果然是名不虚传!”   说着,看着黛玉笑道:“既被人窃走,也还是算老四家的。”   黛玉闻言起身,对太后微微行了一礼,淡然开口道:“按理说,本该最后轮到黛玉的,不过今日竟在黛玉献寿之前黛玉所绣的图忽然出现,一则乃是盗图之人心机狡诈恶毒无比,二则也是黛玉疏忽所致,实不敢再称自己的。”   听到“心机狡诈恶毒无比”八字评语,元春眉峰登时一动,心有深恨。   听了黛玉的意思,太后惊奇地道:“难道你还另有活计可献?”   “是!”黛玉轻笑了一声,软软地道:“黛玉虽无长技,不过在这些东西上倒是有些精神,因百子千孙图丢失,只当化为灰烬了,故此四哥又想了些法子,一同合力令绣了一幅,进献给太后,恭祝太后万寿无疆。”   众人顿时哗然,显得诧异之极。   曲阑却抚掌大笑道:“我就说,四嫂如此聪颖,怎会没了法子?”   顿了顿,看着太后道:“太后还是先瞧瞧四嫂的罢,仔细再被别人抢了先,可真真是辜负了四哥和四嫂一番子心意呢!”   先别说刺绣会如何,光是黛玉第二次精心刺绣,胤禛想的法子,这孙儿的孝顺之心,已经足够太后十分欢喜了,老人家,哪里不盼着儿孙都孝顺呢?因此也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快叫哀家看看,还有什么奇心巧思!”   黛玉噙着淡淡的笑意,轻轻击掌三声,立刻有紫陌捧着绣图进来。   紫陌脆生生地道:“谨以万寿无疆刺绣一幅,恭祝太后万寿无疆。”   和雪雁一人一边,将绣图展开垂下。   此时却是大红软烟罗,依旧是双面透绣,不过却是用金丝线所绣,微光一照,耀眼之极,显得大气恢弘,上面却只有三个字,乃是“万寿无”。   众人均是一呆,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出众之处。   万寿无,这三个字,委实是不敬之极,连太后的脸,也有些僵硬了。   元春巴不得黛玉不得太后欢心,立刻落井下石,掩口轻笑道:“莫非是四福晋不懂得万寿无疆的意思儿?还是精神不够,时间不够,才只绣了三个字,来诅咒太后没有万寿?”   语声玲珑,声音清脆,竟是掷地有声,人人听得明白。   曲阑冷笑道:“怎么听着元侧福晋的意思儿,却是在这里落井下石呢?”   这样刀子一般锋利的话,毫不给人余地的直白,立刻叫元春涨红了脸。   黛玉云袖舒展,唇畔含着怡然笑意,不急不缓地清声道:“既然是万寿无疆,还要疆字何用?有疆字的万寿无疆,也不是无疆了。此字绣之意,却还是须得想一想才得明白。”   吴侬软语,娇嗲软糯,如清风过而,遗留心头。   众人瞬间反应过来,立刻轰然叫好。   曲阑也不由得暗赞黛玉实在是出人意料,忙笑道:“太后,您听听,这才是好意思儿呢!既然是万寿无疆,可不是该去了疆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万寿无疆!四嫂如此慧性灵心,您哪,该好生奖赏一番才是。”   太后已经听得心花怒放,抚掌道:“果然是极巧的心思!”   心里满意之极。   却不妨黛玉又笑道:“这却不是这幅绣字的精髓。”   太后听了,不觉奇道:“不是精髓?莫非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黛玉婉声道:“黛玉请求太后命人熄灯,顺便掩门落窗,以帘遮之。”   瞧着黛玉胸有成竹的模样,越发娇俏可喜,清丽绝俗,太后虽然半信半疑,依旧命人依言做了,熄灯、掩门、落窗、遮帘,片刻间慈宁宫中已经是一片黑暗,瞧不见人影。   却正在这时,一阵阵的金光从绣字图上散发出来。   万寿无三个字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越发显得高贵非凡!   “啊!”众人不约而同地诧异起来,太后更是不由得走下座,走到绣字前,以手抚之,惊叹道:“真真是惊世骇俗,这字,竟然能在黑暗里放光。”   黛玉一旁笑道:“太后仔细看看,绣字上可还有什么不同?”   众人均已围绕上去,细细看之,都是莫名所以,只有明双立刻叫道:“这是蝙蝠!竟然是流云蝙蝠的花样,太后您看,这金丝线绣的字,全部都是蝙蝠的花纹组成的,发光的也是蝙蝠,连绵不断,竟然没有一处断裂的感觉!”   闻言,太后忙仔细一看,果然这字迹皆是用蝙蝠组成的。   “真是惊世骇俗!”太后越发惊叹,同时也叫人收拾宫殿,开门窗点宫灯。   重新恢复明亮。   原本并不怎么在意的太后,此时已经有些凝重,看着黛玉笑道:“你果然是个会动心思的孩子,这样的想法,哀家真是闻所未闻。”   黛玉淡笑道:“太后还有不知道的呢!四哥说,万福万寿,既然已经是万寿无疆,因此叫我用蝙蝠组成字迹,乃是一万个金丝蝙蝠,寓意是万福万寿,同时也是万寿无疆!”   目光流转,掠过在座的人等。   妯娌们倒也罢了,只有惊叹的,倒是宫妃中,德妃神色变幻。   轻轻笑了一声,德妃端起茶碗喝茶,娇媚的声音响彻宫殿:“真真老四媳妇这张小嘴儿,像是抹了蜜糖似的,叫人只有喜欢的。老四得了这样的媳妇,这样的贤内助,真真是他的福分,可惜我们十四是没福的。”   听了这样酸不溜丢的声音,黛玉徐徐地道:“福字皆在身上,何谈无福?”   随手挽了挽鬓角的碎发,黛玉的声音更是清澈如水:“况且,这原是四哥对太后的一片孝心,法子也是他想出来的,聪明睿智,远超黛玉,黛玉并没有帮上什么,只是没有额娘照拂,我们自力救济罢了。”   锋利如刀!   黛玉的话,一出来,的确是叫人暗中叫快!   德妃之偏心,人尽皆知,之所以胤禛少年时代备受冷落,皆因他连生母都不肯照拂他,更何况别人哉?皇子从小,先是子以母贵,待得皇子成年,封爵进位,或有登基,或有为王,到时候才是母以子贵。   没有母亲照拂,在步步惊心的皇宫里,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幸好胤禛自幼乃是孝懿皇后抚养,过了她的名下,先前算是皇贵妃之子,事后乃是皇后之子,身份上除了太子和十阿哥胤俄,余者已皆不及他身份尊贵。   太后笑着解围道:“玉儿这孩子是极好的,有他照顾老四,哀家也放心。”   想了想,笑道:“你今日献上两幅绝顶刺绣,竟胜过慧纹之物,哀家很是该赏你和老四,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哀家说,哀家准你。”   听了这话,黛玉本欲推辞,忽而想起宝藏一事,倒也不妨顺水推舟,因此思索片刻,轻声笑道:“黛玉身在皇家,衣食住行皆已是上上之选,实在是别无所求,只有一件事情,但求太后恩典。”   摆摆手,太后大方地道:“快说罢。”   黛玉笑道:“黛玉自幼身体不好,四哥也很担忧,虽有草原上的朱神医配药治病,终不得根治,闻得大雪山有哥哥的师父住在那里,故此四哥有心陪着黛玉去求医,只是四哥乃是皇子,不得擅自离开。因此,黛玉求太后赏四哥一个恩典,准许我们数月时间,前去求医。”   远离京城赴雪山   黛玉的要求,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太后听了,默然片刻,最后方轻笑道:“按理说,你离开,哀家自然可以准了你,只是老四乃是皇子,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清规矩,哀家竟是没有法子做这个主准了他也去。”   闻言,黛玉眉头微微一蹙。   离开京城的确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是远赴雪山?   只是,也就因为不是一件小事,才会在这里向太后提起。   若是不能离开,岂不是更难做后面的事情?那笔宝藏,本来就该还珠于民,只是却有极多的人觊觎着,一旦有所懈怠,必将掀起一阵风波。   就在这时,却听外面一声朗笑,康熙沉声道:“太后尽可以做主。”   一面说,一面明黄龙袍,带着诸位皇子皇室宗亲等人,前来给太后贺寿,人头攒簇,均是面带笑容,给太后贺寿,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太后看着康熙龙行虎步而来,虽已中年,却依旧英伟不凡,那君临天下的霸气,更是叫人敬仰,叫人生惧,自己没有儿子,但是这位皇帝,却将自己奉为生母,已经足够了,足够了,遂笑道:“既然皇上都如此说了,哀家若是不做主,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若有所思地瞅了依旧一身冷漠清淡的胤禛一眼,不知为何,今日倒是觉得他和康熙生得真像,轻笑道:“老四倒是得了个好媳妇呢,全为他想。”   胤禛一双眼落在黛玉身上,满是柔情。   听了太后语气里夸赞黛玉的意思,胤禛忙施礼道:“多谢太后。”   “哀家可还没准你们呢,倒是一个个谢得比谁都快,叫哀家不准都不行。”太后说笑了几句,侧头想了想,也素知黛玉身体怯弱,这样的身子如何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便笑道:“也罢,哀家就准了你们,只有一件,须得答应哀家。”   胤禛和黛玉大喜,忙笑道:“太后请吩咐。”   互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心灵相通的欢快。   虽然两人都是同处一府,并不在意外面的礼教,但是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太后笑道:“现在是九月里,等到除夕的时候,得让哀家看到你们,老四,你得把你媳妇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和哀家一块儿过年。等到明年,虽然你媳妇还没及笄,不过婚事却是该办一办了,省得还遭人惦记着。”   说着这话的时候,太后眼中精光一闪,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   这些人,有的略嫌僵硬,有的略嫌阴沉,更有的,流露出极重的嫉妒之意。   人性,就是如此。   在深宫中居住数十年的太后,可是深谙其中的道理。   听了太后带着调侃的话,众人均是一笑,黛玉不觉面上绯红,恰如一枝春风里的梨花,映着漫山遍野的桃花,染上其中的艳色,眼波轻轻一转,仿佛桃花下的春水流过。   与黛玉的娇羞相比,胤禛却是大喜,连忙躬身道:“孙儿谨记在心!”   头一次,在太后跟前自称孙儿。   皇家就是极为冷酷,每一位皇子,除了自己的生母,是不能唤任何人为额娘,这也是满洲赋予女子天生的地位,让她们生死都不用担心儿女会再有一个额娘,康熙孝顺太后奉为生母一般,比亲生母子更亲,但是却依旧不能唤太后一声额娘,只有胤禛过继给了孝懿皇后,不算是德妃的儿子,才唤一声额娘。   听到胤禛自称孙儿,太后也不禁笑了,道:“这孩子,也猴儿似的了。”   康熙朗朗一笑,打趣道:“太后不就是喜欢他像个孙子样儿么?老四素日里就是忒冷淡了一些儿,在林丫头的潜移默化之下,有些改变才好。”   说着因看着万寿无疆绣字,不禁奇道:“怎么就只有万寿无三个字?”   见康熙转移了话题,众人也都不敢多说,只有敦恪年纪小,又因其母敏妃薨逝不久,众人不免多疼她一些,纵容了她一些,眨巴着眼睛得意地开口道:“这是玉姐姐,啊,不对,哥哥说是四嫂,四嫂绣给太后的呢!”   说着比手画脚,竟然将方才的事情一字不漏地陈述出来了,口齿软嫩清脆,表情又是活灵活现,着实可爱,康熙不禁抱着她坐下逗她玩耍。   看着敦恪天真可爱的笑容,黛玉心里微微一叹,为她亦感到心酸。   敬嫔于七月二十五薨逝,这样一个美丽又有精神的蒙古女子,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在深宫中举步维艰,有儿子胤祥,也有女儿几个,但是却没有一个是在她自己跟前抚养长大,虽然宫中规矩儿子皆不在跟前养大。   母子相离,何等残酷?   她重病时自己去探望照料,听着她临去前念念不忘儿女,更觉皇家残酷。   闰七月初二那一日,敬嫔才被康熙封为敏妃。   斯人已去,世间的风光荣华又有何用?   目光流转一遍,瞧着胤祥面色惨淡,依旧未曾恢复过来,明明身有母孝,却又要过来强颜欢笑为太后祝寿,心里怎是一个苦字了得?   黛玉看向胤禛,胤禛骤然明白她的心思,转而朝康熙长身一礼,笑道:“儿臣带着玉儿远赴雪山,一路上若是多一两个人,岂不是更放心些?虽然功课要紧,不过一张一弛,才是正道,儿臣求皇阿玛应允十三也随儿臣一同去。”   脸上不动神色,心里喟叹一声,让他散散心罢。   毕竟,自己就这么一个推心置腹的亲兄弟!   除了玉儿,若是连他都不信任,还能信任谁呢?   既然他要天下,那么胤祥必定是他的臂膀,身体和臂膀是不分家的。   康熙闻言,低头看了敦恪一眼,又看了胤祥一眼,颔首笑道:“越发得寸进尺了。不过十三年纪也有十三岁了,的确是该出去长长见识了,朕记得你十三四岁的时候跟着朕南下,才见到的林丫头呢!”   说着,便对胤祥道:“既然你四哥开口了,你就也跟着去走一趟罢。”   胤祥此时方露出一抹笑容,立即道:“多谢皇阿玛。”   如此定了,便也没有任何担忧了。   待得寿宴完毕,已经是深夜了,陆续散了。   黛玉和胤禛带着胤祥一同出了宫,便是收拾,胤祥也并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倒不如到了胤禛府邸中,自会收拾得极妥当。   踏着一地落叶,闻着淡淡菊香,胤祥笑道:“我心里正不痛快呢,就说四哥和四嫂怎么能忘记了我,果然就听四哥替我请了假,去雪山溜达一圈。这些京城里的日子,的确是闷得很了。”   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比自己已经矮了许多的黛玉,问道:“四嫂向来是不大风尘劳累的,怎么这一回求医竟要亲自到雪山去了?”   黛玉闻言莞尔,容色在宫闱里的灯光下更显清丽,道:“不去,怎求医?”   说说笑笑一路上,倒也不寂寞。   到了胤禛府邸,亦告知了腾格里和青云,也叫胤祥跟去,两人都没反对。   次日,一行人却没有启程,只有青云和腾格里先行了一步,早早地和贺兰瑶带人前去雪山一带等候,不然若是胤禛和黛玉带着大批的人马过去,还不得惊动了朝野上下,到时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因从太后宫里出来已是深夜,黛玉精神不济,养了三四日方启程离开。   黛玉如今精神渐好,身子健壮,便执意不肯坐在马车里,非要骑马不可,经过一番据理力争,片刻后,她便一身大红戎装,神采奕奕地骑着一匹在草原时腾格里所赠的白马雪影,秀发飞扬,俏脸红润润的,流光溢彩。   胤祥执着马鞭和黛玉并骑,侧脸打量着黛玉,心里也觉得这才是女儿家活泼灵动的本色,笑嘻嘻地道:“四嫂收了这马,可没少叫四哥吃醋!”   黛玉笑着看了胤禛一眼,不答话。   一层薄薄的,属于狼狈的淡红浮上胤禛刚硬的脸,瞪着眼睛看胤祥,怒道:“十三,带你出来,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再听你拿我打趣,瞧不揭了你的皮,下一回也不带你出来了!”   吐了吐舌头,胤祥笑道:“四嫂真坏,原来你不说话是等着四哥骂我!”   黛玉淡淡一笑。   胤禛自然是护着黛玉,再一次瞪了胤祥一眼,胤祥立刻不打趣黛玉了,转头打量着路边飞掠而过的景色,虽已秋日,葱郁不减,倒也减了一些心头的抑郁之意,不由得心胸放开,大为得意地道:“有朝一日,我必将驰骋江湖,快意人生,再也不愿意被围困在小小皇宫!”   黛玉闻言,轻声一笑,自也敬佩他这种快意的方式。   心中思绪快速流转,恬然笑道:“十三,这一日必将会有的,不过你乃四哥的左膀右臂,在离去之前,须得帮四哥八年,然后再快意人生,如何?”   胤祥怔了怔,有些不解地道:“我无拘无束,无能无力,帮四哥什么?”   胤禛眼里带着暖色看着黛玉,她啊,总是为她想着。   转头看着胤祥,马鞭但指远山近水,巍峨皇城,皆因三人并骑,远在随从之前,四面亦无人经过,方傲然道:“有朝一日,我为雍皇,你为贤王,你我兄弟携手,指点江山,岂不乐哉?”   启宝藏还珠于民   马蹄起,烟尘落。   胤禛黛玉并辔而行,一路上再加上胤祥插科打诨,倒也逍遥自在。   只是黛玉终究是女孩子,且年纪尚轻,赶路自然不能太快,加上越往北越冷,幸而胤禛早已齐备各色皮毛衣物,黛玉穿戴整齐,冷风拂面,如痛刀割,爱惜容颜的她,再也不肯骑马而行,因此三人便都在马车中抹骨牌。   三缺一,没奈何,胤禛一人当两个,权当陪着黛玉和胤祥玩耍了。   只是胤禛极为心细,行到数日后,忽然发觉竟似有人跟踪,想起贾府并胤褆等人皆知道有宝藏一事,只是不得其中秘密,如今自己忽然出京赶赴雪山,也难怪他们生了些疑心,不觉暗中留心,与黛玉商议。   黛玉正抱着小手炉和胤祥说笑,闻言一怔,旋即眉心微微一颦,若有所思。   胤祥原不知道其中秘密,只好奇地问道:“怎么?四哥和四嫂担忧什么呢?我们不过是去寻医问药,他们跟着就跟着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听他爽侠一语,黛玉不禁轻声一笑,道:“你不知道缘故,还说呢!”   沉吟了片刻,对胤禛道:“四哥,你有什么主意甩掉他们?不过,与其拐十七八个弯儿甩掉他们,倒不如堂堂正正地当着他们的面儿赶赴大雪山。哥哥的师父住在雪山,他教养哥哥多年,我们很是该去拜见一番。”   胤禛听了,微微一笑:“我也正有此意。”   况且能不能攀登上破天峰还是一件未知的事情,此时倒也不急。   距离过年,少说也还有三四个月呢!   他们有的是时间。   因此,他们便浑不在意身后跟着的人群,一路倒也无话。   忽忽半月有余,一行人已经到了大雪山的范围,那里冰天雪地,寒气凛冽。   京城犹是秋风徐缓,菊香四溢,正是吃蟹赏景好时节,在这里,黛玉却已经穿上了厚实的冬衣,披裹着一件大白狐斗篷,小脸在风领的风毛儿里显得更形温润娇俏,在风中似临江水仙,清丽绝尘。   大雪山连绵不绝,方圆数十里,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到了山脚下,马车已经很难往上走了,黛玉只得出了马车,遥遥望着山顶。   这里,最高的,就是破天峰,巍峨笔挺,傲然挺立在山峦间。   鹤立鸡群。   见到破天峰,胤禛和黛玉心中同时浮现这句话来。   但见苍穹万里,漫天飞雪,就仿佛一块完整的羊脂白玉雕琢出了连绵的山脉,洁净晶莹,剔透绝伦,淡淡的光芒反射,立刻幻化出七彩的虹霞,绚丽夺目,实在是人间仙境。   “真好看!”胤祥赞叹道:“如此绝美的景色,在皇宫里焉能看到?”   正说着,忽见一道大鹏展翅般的身影从高山上掠下,兔起鹘落,迅捷之极,待得到了跟前,一身淡色,容貌俊美,却是青云。   黛玉喜道:“哥哥,我们来了!”   青云脸色温和,摸着黛玉的头,旋即对胤禛笑笑:“我们上山罢。”   “且慢!”胤禛抬手止住,冷冷地朝后面看了一眼,方道:“后面有些魑魅魍魉一直跟着,我们上了山,他们岂不是也跟上去了?也是因为这个,我们才先到大雪山拜见尊师。”   青云莞尔一笑,似有些得意,道:“这却无妨,师父的雪山,他们上不去。”   胤禛听了,若有所悟。   看来青云他们提早来到大雪山,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听青云说完,胤祥立刻皱了皱眉头,看着黛玉娇柔纤细的身形,笑道:“我们两个男子汉上去那是没什么阻碍,不过四嫂,你生得这样弱,又没攀过山,可怎么上去才好?”   黛玉亦是一呆,有些无计可施。   青云似笑非笑地看了胤祥一眼,朝胤禛努了努嘴,道:“四爷来是干么的?”   众人都是一怔。   胤禛弯下身,对黛玉笑道:“来,玉儿你上来,我背着你上去。”   聪明人,尤其是旗鼓相当的两个人,自然是明白彼此的心意。   黛玉脸上一红,不过出了皇宫,离开了京城,在这苍茫的天地间,她却一点儿都不愿意再遵守什么规矩,什么礼教,立刻欢呼了一声,娇俏可爱,扑到了胤禛的背上,两只手搂着他的肩膀,神态亲密之极。   胤禛双手后挽黛玉的双腿,直起身,笑道:“上山罢!”   他武功高强,只是不轻易露出来,黛玉生得又娇小玲珑,体重很轻,倒也不算是什么累赘,一行人踏雪攀登,胤禛竟也没有露出一丝疲倦之色。   青云当前引路,到了一座高峰之下,高度虽不及破天峰,却也笔挺异常。   难以攀登。   放下黛玉站好,胤禛轻声道:“怎么上去?”   青云袖中立刻飞出一支火箭冲天而起,旋即在高空中散开,竟是一朵青色的祥云,良久方落。片刻后,半峰中也立刻有一只苍鹰般的火箭破天而起,再过片刻,两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徐徐坠落。   到了跟前,才发现,竟是两个极大极坚韧的铁篮。   那吊着铁篮的绳索,也是极粗极刃,一股牛皮的味道传来。   青云笑道:“半山腰都一座平台,上面有绞盘,上山下山都是坐铁篮,一个篮子能坐六个人。现在就开始上去罢,我看你带了也就二十来个人,一个来回就足够了,东西我会在最后用篮子带上去。玉儿,贝勒爷,十三爷,和这三个丫头一块上去。”   办事不拖泥带水,篮子里也铺着极厚实的水貂皮,看来是怕黛玉硌着。   胤禛扶着黛玉上了篮子,六个人刚刚好。   另外六个侍卫也坐了一个篮子。   青云再放一个火箭,那绳索立刻往上去,篮子缓缓升高,黛玉只觉得新奇,双眼眨动,不断往下俯瞰,山脚下的人和物渐渐地模糊起来,只那三个丫头吓得面色惨白,茜雪最是狼狈,“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忙用手帕子接着。   大约片刻工夫,篮子便到了一座平台,果然有两个极大极坚韧的绞盘。   腾格里站在上面,笑道:“下来,再换一个,才能上去。”   如此坐了三趟篮子,雪山峰腰有两处平台,到了第三次,方才到了峰顶。   一座宏伟大气的庄园映入眼帘。   门匾上大书“林”字,铁划银钩,充满笔挺傲然之气。   竟是林如海的手书。   黛玉惊讶地道:“这是?”   只听庄内一声长笑,贺兰瑶陪着一个白发老者走了出来,笑道:“这就是老林家的小女儿罢?果然是生得灵秀可人。这正是你父亲林如海的手笔,不,应该说,这本就是林家的庄园。”   黛玉大奇,那老者笑道:“进来说罢。”   进了庄子里,刚刚分宾主坐下,青云和腾格里便已赶来,遣退了下人之后,青云才先对黛玉笑道:“这是我师父玄机子,他老人家已经有百岁之龄了。”   黛玉站起身盈盈拜倒,轻声道:“既是哥哥的师父,也是黛玉的师父了。”   玄机子忙扶起她,笑道:“快休多礼了,我们还是说正经事情要紧。见到你们齐聚,又见到了老贺也来了,还带着那么多的人上山,我就明白,你们是想启开宝藏的罢?”   听到玄机子竟然知道也知道宝藏之事,黛玉微微颔首。   玄机子抚掌笑道:“其实你们很好奇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   见黛玉点头,他方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当初这宝藏的机关设置,皆是我一手设计,那批宝藏,是从我手里埋入了破天峰上,也就是说,我经历了这一件大事,而且,我在这里,也是为了守着这宝藏。”   胤禛若有所思,他有百岁之龄,算起来,宝藏掩埋之时他犹在壮年。   黛玉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可能没有方法上破天峰?想必,父亲在世时步步都算计好了,有设计机关的玄机师父在这里,我们还怕没有法子么?既然如此,此事也就拜托玄机师父了,能不能解救万民于水火,皆看如何利用这批宝藏,稳固这天下江山。”   玄机子闻言,赞道:“面对宝藏依然不肯据为己有,极好极好!”   随即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们再行商议此事罢!只是,丫头,你既然已经说了,那么我也告诉你,我自然有法子登上破天峰,不过,你可要做到你说的,将这批宝藏还珠于民。”   黛玉再次起身,敛容道:“玄机师父放心,这宝藏,只会用在百姓身上。”   指了指胤禛,轻声道:“四哥哥乃是康熙大帝第四子胤禛,有贝勒之封,同时也是……”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嗫嚅了片刻,略过这句话,才又道:“四哥是有私心,他只想保护我,可是,他会是一个心怀万民的好皇帝。”   玄机子冷冷地道:“莫忘了,他是满人,你信他?别忘了,我们汉人的江山,就是他们满洲人掠夺过去的。”   黛玉微微一怔,旋即一笑,道:“汉人如何?满人如何?”   携手睥睨笑苍生   说完,黛玉目光盈盈,神色端严:“百姓不会在意谁当皇帝,他们只想过好日子。有明君,百姓则好。林家祖上乃是汉人,后来方入旗籍,当日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也的确错在他们,无可掩盖。可是,天下,不管汉人也好,满人也好,蒙古人也好,千千万万,都是我们华夏的子孙。”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若是天下百姓齐心,江山何愁不稳?”   一席话说得众人均是沉思宁定。   只有胤祥不解地道:“我怎么一点儿都不明白你们说的是什么?四哥本来就是满人呀!满人又怎么了?那腾格里大哥还是蒙古人呢,你们数落我们祖上的劣迹,可蒙古人又何尝没有?”   说得众人顿时笑了起来,玄机子叹道:“我老了,果然天下还是年轻人的。”   顿了顿,笑道:“好了,都歇息歇息罢,等我和老贺带着青云和腾格里将山下的那些小崽子们都解决了,明日就启开宝藏,运下山去。”   黛玉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道:“如何上下破天峰?”   摇摇头,玄机子笑道:“破天峰本来就没有留路,如何能上下?乃是我这这里有一条地道,从上而下,通往破天峰底,然后从下往上,自然可以到了破天峰峰顶。你们放心罢,不会出任何事情的。”   黛玉点点头,方与胤禛等人暂且歇息去了。   胤祥依旧不明白,拉着胤禛叽叽呱呱地询问,好半天才弄明白来龙去脉,心惊之余,又不觉玩笑道:“原来那宝藏竟是四嫂家的,这倒好,只怕将来还会便宜了我,倘若我没钱了,只管找四嫂要就是了。”   胤禛脸上流露出一抹笑容,眼前的人,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兄弟。   人生,也许他就已经得到了太多,非常圆满。   黛玉侧身瞅着胤祥,亦回他悠然一笑,打趣道:“倘若你真没钱过日子了,我们哪里就不给你的?我们的,也是你的,自家人,还分什么彼此!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你将来是四哥的膀臂,也要知道一些才好。”   今日的话,本是玩笑,却谁能知,这历史的齿轮转动,本就是十分残酷。   而今日的一切言语,竟在将来成了真。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黛玉休养数日之后,贺兰瑶和腾格里青云等人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玄机子方引着他们进了秘密的地道,带着一百个心腹死士,蜿蜒而下,回旋朝上,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穿过八阵图,方到了一处极大的石室门外。   玄机子回头道:“钥匙在谁手里?”   胤禛立刻上前将钥匙取出,朝石门上的钥匙孔一插,轱辘声响起,巨大的石门缓缓向两门移开,里面竟是一间巨石砌成的石室,四面墙壁上竟然镶嵌着一枚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和大块大块的水晶宝玉珍珠等物,光彩柔和,绚丽夺目,照得满室如同白昼,有一面墙壁有一个月洞门,通着一条同样镶嵌珠玉的通道,地上铺着明黄色羊毛毯,织着一只只七彩蹁跹的凤凰,栩栩如生。   这里,哪里像是藏着宝藏的地方?竟是一位帝王陵墓一般,瑰丽与肃穆!   众人惊讶之余,却对这些宝物没有半分觊觎,抬足往月洞门的那一条通道走去,通道很长,一眼看不到头,走了很长时间依然在通道中徘徊,墙壁上的珠玉水晶等物柔光变换,明亮而不刺目,只怕拿出去一件,都会是无价之宝。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眼前突然出现一座更大的石室!   石室大约有二百多平方米的空间,半尺来厚的玉石板铺在地上,占了一百八十平米左右,剩下的空地仍旧铺着厚厚的织凤羊毛毯。玉石板上整齐地放着数十个描金红漆箱子,隐隐透着宝光。众人也是有见识的人,知道这些箱子里必定装的都是珠玉翡翠宝物等等,才会有如此情景。   众人感觉奇异之极,数了数,竟然有八十一口箱子,皆用金锁锁着。   摇摇头,众人也没在意,转了一圈,便在对面的墙壁上也看到了一个月洞门,穿过石室,走了一截三十米的通道,这一段通道的墙壁上却雕刻着许多浮雕,一眼望去,都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影像,也有一座玉雕立在当地。   乃是一座美人玉像。   玉雕高有八米左右,竟是美玉中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就,身上穿着一袭青衣,云鬟雾鬓乃是真的人发,蓬松秀美,通体如雪,没有一丝瑕疵,隐隐透着绚丽的宝光,似有五彩,底座乃是赤金铸就,瑰丽灿烂,那美人宝光流动,五彩缤纷,众人一时之间目眩神夺,仿佛眼前真的有一位美女在蹁跹起舞!   见到那美女,众人顿时一起看向黛玉。   那玉像和黛玉的容貌极为相似,只是黛玉稍显稚气了些。   玄机子淡然道:“据说这是一位仙人的玉像,乃是一个癞头和尚所雕,据说将会以仙人之体,于红尘中母仪天下,善用这些东西。我一直以为这不过就是信口雌黄,至今方明白,果然如此。”   众人心有戚戚焉,也许,只有黛玉这等姿容气度,才当得上是仙人二字罢!   美人玉像身后是一座约有方圆一里的巨大石室。   众人绕过玉像,走进了玉像后面的石室,一股股寒气迎面袭来,已经见识过陵墓瑰丽的众人,此时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石室中有一个极大的水潭,占地极大,呈月牙形状,深不见底,满满的池水没有丝毫干涸的痕迹,池面水汽氤氲,一池荷花开得正好,红莲绿叶,花瓣如玉,叶色似碧,红鲤青鲢在水中悠游自在。   池边有三四只长寿龟趴着,取自长寿之意。   石室一角还有一个数十平米的土地,种着一株梅花,花苞半开,红绡一剪。   真是人间仙境!   月牙池半腰间,却是一块高高的青色石台,石台上整齐地放着数百个描金红漆箱子。寒气就是从青色石台上透出来的,寒冷刺骨,但是却又不足以让水池结冰,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地底之下,竟有活水活鱼,还有梅花莲藕,真是令人巧夺天工!”众人五脏六腑隐隐生疼,也忍不住赞叹不绝,绕过月牙池,来到青石台前,目光却突然凝住了。   青石台上雕刻了九个团凤图案,边缘皆是祥云之形,而石台的质地则是晶莹剔透,水色十足,犹如水晶一般,众人隐隐约约看到石台上雕刻着一名绝色美人,其美若仙,其气若荷,安然静躺,却似九天玄女。   仿佛活了一般,容貌气度,与玉像一般无异。   众人虽惊讶,却也都认为这里理应属于黛玉,故此也都没什么奇异。   黛玉也不以为意,叫人打开箱子,果然均是珠玉翡翠金砖等物,灿然满室,笑道:“既然都在这里,那就取走一半,按照以前的说法,分成三份。”   顿时忙碌了起来,不断地将一半箱子运出去。   黛玉左右无事,打量了片刻,等到事情均已办妥,离开了密室,站在山头时,看着这人间仙境似的地方,方笑道:“这么多年,此事终于结束了。”   拉着胤禛笑道:“四哥哥,等将来我们都闲了,老了,白发苍苍了,也来雪山定居如何?看着天边云卷云舒,笑傲大漠,然后,累了,就到这雪山来住,这样的美景,真的是让人心神舒畅。”   胤禛宠爱地道:“你这么怕冷,怎能来这么寒冷的地方?”   顿了顿,悠然道:“等到我们都闲了,天下太平了,我带你走遍天下。”   青云听见了,回头笑道:“先别说这些,我看哪,这天下还不知道得叫你们操心到什么时候呢!现在东西都运下山,我和腾格里,以及贺兰瑶会分别亲自监送,师父也会帮忙,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胤祥笑道:“逍遥天下,何等自在?四哥,到时候别忘了我。”   想起胤禛的抱负,他为雍皇,自己为贤王。   若在天下,真乃大逆不道。   可是在他心里,却觉得四哥继承皇位,真乃天经地义!   仙人啊,黛玉么?   似乎,茫茫中,仿佛记起了昔年有人说过,黛玉乃是仙人灵体,只是日月如梭,飞逝而去,已经不记得当日的事情了。   胤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口内冷冽地道:“我们两个游山玩水,你跟着做什么?索性,你将来也带着你媳妇儿自去玩你的,岂不是更加逍遥?”   胤祥吐了吐舌头,立刻跟青云先下山,只留他们两口子,不打搅了!   黛玉怕冷,依偎在胤禛怀里,明亮的眸子柔情脉脉,轻声细语地道:“我真想,很快就到那个时候呢!只是,四哥,你可别忘记了,我们有今日的约定,携手睥睨,看苍生百态!”   胤禛搂着她,彼此的心,跳动着属于爱情的旋律。   历史已经定下来的雍皇,今日的胤禛,沉声道:“我必不会忘记今日!”   黛玉回眸一笑,清漪潋滟,一腔爱,满心情,俱上眉梢。   懵懂的,青涩的,稚嫩的恋曲,已经过去,将会有人生中最鼎盛的美丽,继续在这个天空下上演,夫妻携手,共笑苍生,此生无悔!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